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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舌呐喊的夜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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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事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在看。百舌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驾驶座车门,果然没锁。车内的小灯放出微光,百舌伸手摸索座椅旁边,用力把握把往上一拉,后面行李厢的盖子缓缓弹起。他关上门,绕到后面。
百舌再次环顾四周,迅速潜入行李厢,屈起膝盖侧卧,静静关上车盖。百舌没忘记用手帕夹在卡铧之间以免车盖完全关紧。行李厢内部比想象中还小,机油与生锈金属的气味很呛鼻。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挑剔了。万一在这被撇下,这一路追来的辛苦就化为泡影了。
百舌在黑暗中静静吐气,等待三人。
百舌觉得过了很久,不过实际上大概只有五分钟左右吧。脚步声响起,百舌感到车门开启,车体晃动。百舌把手指伸进行李厢卡铧之间,牢牢按住以免盖子弹起。车子缓缓起动。路很平坦,好像铺设了柏油路面,没有想象中颠簸。虽然有点感到窒息,但那应该不是缺氧,而是紧张造成的。
百舌把身体稍微扭转向上,手指仍按着卡铧,做了个深呼吸。鼻子也习惯了难闻的气味。百舌突然觉得饿。仔细想想,早上急着出门所以培根煎蛋也没吃完,后来只在车上买了一个难吃的三明治果腹,以后百舌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好像出市区了,从盖子缝隙间射入的微弱光线已消失。百舌闭上眼。十月下旬的能登夜晚,空气果然比东京冷多了。
百舌这才想起,幼时生长的长野县饭田市的偏远地区也是块寒冷之地,这样晃着晃着,就让他想起小时候与和彦偷偷钻进肥料卡车的往事。从偏远地区到市区他们大约“偷渡”了五公里,到市区看电影、去书店站着翻漫画,就这么过了半天,然后走路回家。虽然以小孩的步伐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但那趟冒险之旅很快乐。
父亲的脸孔浮现眼前,百舌打了个哆嗦。一想起父亲,百舌到现在还会被奇妙的紧张感包覆。父亲总是柔声喊着宏美、宏美地宠爱自己的情景,依稀只是昨天的事。庙会时替他穿上夏季和服、轻抹胭脂的慈爱父亲露出看似幸福的笑容,可是百舌如果想学和彦爬树,父亲就会判若两人地大发雷霆,说女孩子不能做那种事。
百舌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就失去妻子,独力养大两个小孩的父亲,一边制作手工雕刻的民艺家具,一边怀抱着作家的梦想,在广告单背面猛写一些看似小说的文章。记得父亲死后,成迭的纸张从壁橱如雪山崩落般跌出。为了讨那样的父亲欢心,百舌幼小的心灵不知吃了多少苦。从来不被强求做这种努力的哥哥和彦,曾经令自己何等羡慕。
百舌想起第一次在青蛙脖子上戳进尖锐的夹炭铁筷时,当时那种身心震动的恍惚感,至今难忘。老鼠、麻雀、蜥蜴,然后是猫、兔子、山羊,情况愈演愈烈,百舌逐渐将对象转移到更大的动物,这可说是想当然耳的结果。那大概就像多年后和彦分析给自己听的,百舌内在遭到压抑的东西,只能用那种形式加以升华吧。
不过可以靠动物打发的时期还算是好的。真想拿跟自己一样的人类试试看——当这种念头产生时,百舌的将来等于定论了。至少,当百舌拿第一个牺牲者血祭时,便就此决定了。每次想到这里,百舌总会手心冒汗,胸闷作呕。但是知道那个秘密的只有和彦。和彦发现时原谅了百舌,他选择和百舌一起活下去,主动沦为共犯。和彦容许了百舌那种不夺取生物——尤其是人类——的生命就活不下去的可怕癖好。不仅如此,和彦还主动寻找狙杀对象,下达指示,设法让百舌杀人又不致陷入遭到逮捕的危险。百舌知道和彦因此从某人——八成是丰明企业——那里收取金钱,那笔钱也是支撑百舌这样过着犹如隐花植物般秘密生活的经费来源。
百舌。这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称呼也是和彦替自己取的。看到自己用铁筷剌穿青蛙和蜥蜴后,和彦就开始这么喊了。百舌很喜欢这个名字。比起宏美那样的名字,百舌要好上太多了。
身体猝然大幅晃动,百合被抛向底板,脑袋撞到行李厢盖子,不禁大叫。车子似乎开进了泥土路。他不安了好一会儿,担心刚才的声音被赤井他们听见。可是车子毫无停下的意思,继续颠簸着在崎岖路面上奔驰。不晓得走了多久了?在黑暗中一专心思考,就完全失去了时间感。也许是五分钟,又或许是一小时?
车子骤然拐了一个大弯,车体发出磨擦东西的沙沙声,还有撞击的咚咚声,好像正从草丛或树丛中驶过。看来终于接近目的地了。百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
车子又走了一会儿,在类似砂地的地方停下。引擎关掉,四周归于寂静。最后传来开门声。车体晃动,陆续有人走下车。
“为什么不直接开车到别墅前面?”
是和彦的声音。百舌润唇。目的地果然是议员的别墅,不过没把车开到别墅前面,又是怎么回事?
“前头道路正在施工,车开不过去。走几步路马上就到了。”
回答的八成是赤井吧。车门关上,车身停止晃动。
“就是那条路。走吧。”
踩过砂地的低微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陷入死寂。百舌想把身体侧过来,赫然倒吸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自已放在卡铧上的指头松开了。百舌连忙用双手试着推起车盖,文风不动。糟了,卡铧卡住了。伸手一摸索,指尖触及掉落腹上的手帕。百舌恨恨咬牙。刚才车子剧烈颠簸时,百舌只顾着担心叫出声音,完全没注意到手指已离开卡铧。
明知徒劳,百舌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去推车盖。当然不可能打开。汗如泉涌。百舌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被关在狭小的行李厢里,而是和彦。赤井他们是否真的打算将和彦带去别墅,百舌必须亲眼确认。万一不是的话
百舌拼命摸索卡铧四周,应该在哪里有弹起的机关可以从内侧打开才对。指尖忙碌地在四周逡巡,可是一焦急起来,机关好像就变复杂了。由于在不自然的姿势下聚精会神,身体各处都开始麻痹,满头大汗流入眼中。到底该怎么办?干耗的这段期间,说不定和彦已经有生命危险了。
百舌握紧拳头,猛敲盖子。万一光头男子还留在车上,就让那人打开行李厢吧。至于接下来会怎样,等出去了再说。可是百舌敲了又敲,还是没人来打开车盖。百舌绝望之下开始乱抓。
这时,指尖碰到类似电线的东西。百舌连忙将手指前后蠕动。那是驾驶座的把手控制行李厢开关的电线。希望之灯啪地亮起。百舌沿着塑料外皮一路摸索到卡铧部份,这时已没有塑料皮了,露出纤细的钢线。百舌用指尖捏起那个部份,猛力往反方向拉回来。
伴随着喀擦的金属声,卡铧弹开了。百舌猛地掀起车盖,下意识地大口吸气。夜晚的冷空气渗入肺脏每个角落。百舌滚落砂地,好一阵子无法站起。也许是因为身处一片漆黑,即便只剩黯淡月光也可大致窥见四周情形。车子停在树丛环绕的空地,不见人影。远远传来疑似浪涛的声音。
百舌毫不迟疑,朝着车头斜前方的小路冲去。百舌凭着本能嗅到危险气息。大事不妙。和彦会被杀。路旁伸出小路的细枝和藤蔓打在脸上,但百舌几乎完全不觉得痛。
毫无前兆地,狼嚎般的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撞入百舌耳中。百舌不由得驻足静听。什么都听不见了、刚才那是什么?听错了吗?抑或是百舌再次加快脚步。月光被树遮住,杂草丛生的小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跟闭着眼走路一样。
百舌反射性地低下身子,滚入一旁的草丛。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光线闪过。百舌趴着紧贴地面,把所有的神经集中在眼睛和耳朵。看似手电筒的小小光圈,逐渐逼近树荫之间。百舌一边用嘴巴呼吸,一边竖耳倾听。
终于听见踩过草丛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圈逐渐变大。
“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没有人出现搅局。”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说话方式带着奇特的亢奋。好像是赤井。
“从东京花了十二个小时才到这里,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这好像是光头的声音。说话方式一样亢奋。这么说,刚才的叫声是和彦啰?两人的脚步声就从屏息的百舌身边经过。百舌指甲抓地,浑身颤抖。他们把和彦怎样了?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吗?不,对方有两个人,现在的情况对自己不利。最重要的是,百舌担心和彦。那两人的身分他早就知道了,将来还可以慢慢收拾他们。
百舌从草丛爬出,太过焦急,以致脚下连滑了两次。月光照不进来,必须手脚并用摸索前进。远远的后方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百舌霎时愣了一下。但百舌的脚没有停。满脑子只有和彦。和彦应该没有遭到枪击。百舌没听到枪声,如果是被刀子刺中倒地,或许还有救,至少也许还有一口气
百舌的身体被断崖中间伸出的松枝拦了一下,坠落的方向略有改变,和折断的树枝一起奇迹地在半山腰的岩坡着地。他的后脑撞到岩块,意识逐渐模糊。不过双臂还是出于本能地紧抱住岩石,防止身体滚落。
过了良久,百舌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
逃 出
◇◇◇◇ 1
名片一角脏脏的。
大杉良太握紧拳头,睨视对方。《特报时报》编辑主笔,木场秀助。什么狗屁特报时报。像这极以勒索恐吓为业的八卦小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居然敢来威胁现职刑警,胆子倒是不小。
木场把墨镜往上一推,抬起下颚指着大杉身旁臭着脸的女儿小惠。
“令嫒自己也承认扒窃。应该没有比这个更明确的证据了。”
大杉瞥了一眼小惠染成茶色的头发。松垮垮的水手服。黑袜子有一只滑落到脚踝,大杉忍下想骂女儿的冲动,开口说:“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要我拿钱出来,你才不写这篇报导吗?”
木场夸张地把下颚一缩,抓了抓剃成小平头的脑袋。
“我哪敢。那岂不成了恐吓,我在刑警先生面前可没有那种胆子。”
大杉恨不得掐死木场,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
木场继续说:“哎,我只是觉得,一个负责维护治安的刑警先生,连自己女儿当扒手都管不了,这好像有点矛盾。就算是我的社会正义感觉醒了吧,我认为一定要把这件事报导出来公告周知,这是我们身为社会木铎教化人心的义务嘛。”
“你的高见我听够了。”
大杉打断木场的长舌,想从沙发站起。但小惠拉住他的手。
“喂,你想想办法啦。万一被学校知道就惨了。万一被报导出来,就连你自己也会混不下去耶。”
大杉静静扯开女儿的手,重新坐好。他拼命按捺想揍小惠的冲动。唯一一个宝贝女儿,是从几时开始变得用“喂”来称呼他?
不过话说回来,那件偷窃事件当时应该已经摆平了。怎么会让这种狗仔队打听到消息?而且这丫头居然还摆臭脸给自己看,真是窝囊到哭都哭不出来。
换做平常的大杉,早就掐着木场脖子把他轰出去了,可是关系到小惠的偷窃事件便另当别论。他本来就为了平时对女儿疏于照顾而心怀愧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儿背上扒手的污名。这不是因为自己身为警察,而是因为他是小惠的父亲。
“那你到底想怎样?”大杉从齿缝间挤出话。不用听对方回答也猜得到,铁定是为了搜查四课调查这男人涉嫌恐吓的案子,想叫大杉帮他解决。虽然他在四课有很多熟人,但只因如此就得替这种男人说情吗?光是想到就令他心情沉重。
大杉默默睨视木场。
“如果想叫我帮你说情,就赶快说吧。不过你可要搞清楚,我也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光是说出这番话,已令他快吐血了。木场堆出满脸恶心的笑容,镜片后面的眼睛,像在夸耀胜利般炯炯发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大杉先生。我并不打算请你帮忙做什么,反而该说,是要请你什么也别做。”
“这是什么意思?”
木场垂下眼,然后翻起眼谄媚地看着大杉。“其实我啊,和池袋的丰明企业很熟。”
“丰明企业?”
大杉心里砰地弹起某种东西。
“对。你心里应该也有数了吧?他们很照顾我,所以我听说你无缘无故地找他们麻烦一事后,不能坐视不管。”
大杉把手汗往裤子上一抹。
“是野本托你来的吗?”
木场做作地摇头,“怎么会,没有任何人拜托我。我只是听到他们发牢骚,不忍心袖手旁观罢了。”
“换句话说,你可以放过我女儿的偷窃案,条件就是我不能动丰明企业,是这样吗?”
木场得意洋洋地点头。
“对。很简单吧?又不是叫你去做什么麻烦事。”
“我女儿偷窃的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木场猛眨眼。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似乎令他措手不及。
“从哪?这个我可不能说。我有义务保护我的消息来源。”
“那家超市只向成增分局的少年组报案,应该没通知学校和小区自治会。因为我女儿被逮到时,当场就威胁过店里的人说她老爹是刑警。超市为了以后着想,多少也会稍微考虑算计一下。”
“消息来源我不能透露。”木场又说了一次后就闭上嘴。
大杉握紧拳头。如果不是超市,那就只剩警方这边了。
大杉突然伸出胳臂一把拽起木场前襟。桌子歪了,茶杯也倒了,小惠发出微弱的尖叫声向后躲。
“如果你不想说,就保持沉默。我只要知道你是在丰明企业唆使下傻呼呼地跑来就够了。”
木场满脸通红地想挣开大杉的手,但那只手文风不动。
“就算真是如此,你又能怎样!”木场的声音高亢颤抖,盛气凌人的态度早已消失无踪。
大杉龇牙咧嘴,“算你倒霉吧,木场。要是换做别的事,我也许可以卖你个面子放你一马。”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要求又不是什么大交易。我本来可以叫你处理更麻烦的问题。”
大杉嘿嘿冷笑,“你应该那样做的。那样的话,你早已成功说服我。”
木场挑起眉毛,“为了彼此着想你还是乖乖交易比较好”
“闭嘴!你这个小瘪三!我已下定决心了。你想写就写吧,尽管去写在你那卑鄙的八卦小报上,我会叫女儿自己负起责任,因为那是她自己造成的。纵使学校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就算我在警界混不下去,那也没办法。不过我可不打算从现在的工作抽手,唯有这点我要先声明。听懂了吗?瘪三!”
木场无力地抓着大杉的外套袖子,脸颊僵硬地说:“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好了要卖个面子给我吗?”
“那是我鬼迷心窍。”
“那你女儿呢?你不管你女儿了吗?”
大杉再次拽起木场的外套前襟,拉近到双方几乎碰鼻。体内的暴烈怒火不断盘旋,狂乱地寻找出口。丰明企业的卑鄙手段令他作呕。看到木场眼中浮现刚才未见到的惧色,大杉这才勉强找回一点自制力。
“我是个警察,先于我是个父亲。纵使是为了女儿,我也不打算妥协。听清楚了就快滚!”
大杉就这样把木场一路拖到走廊,往玄关一推。木场一头栽倒在狭小的脱鞋处,发出窝囊的哀嚎,然后慌乱地趴在地上,摸着自己的鞋子。
穿好鞋子起身,木场手扶着玄关玻璃门以便开溜,然后忿忿撂下临别赠言。
“去你妈的!到时候你哭着求饶我可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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