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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舌呐喊的夜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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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吐出一口气,朝车站的反方向迈步。背后有鞋音逼近,如果这条路有横巷他便会立刻冲进去,可惜看来是无路可逃。
前方的黑暗处有人影晃动,他停下脚步,看来不战而逃已是不可能的事。
他把弯着的手肘一伸,冰锥从袖内滑落手中。要用这玩意以寡击众很困难,只好设法吓退对方,趁隙杀出一条血路。
他猛然朝柏油路面一蹬,往电线杆冲去,站在电线杆后面的男人慌忙试图迎击。他轻巧地躲开对方戳来的刀子,把冰锥往对方的上臂一插,对方顿时发出悲凄的哀叫声。
这时他一个转身,朝着攻来的人群中央一头冲去。听到同伙的哀嚎,那群人一瞬间脚步游移,反射性地往两边闪。他挥舞着冰锥穿过人群之间,成功了,他想。
霎时,站在稍远处的一个男人把路边的塑料垃圾桶朝他踢去,简直像是瞄准好似地撞上了他刚踏出的脚。他失去重心,身体歪斜,尽管勉强稳住没仆倒,但已失去平衡。还来不及重新站好,某人已扑上他的背,他被压倒在柏油路面上,手腕被人踩住,冰锥脱手而飞。
他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人按住四肢,一把拽起,身体浮到半空中,脑袋被套上类似袋子的东西,下一瞬间头部遭到重击,逐渐失去意识。在昏迷之前,短短几分之一秒的电光火石间,他觉得自己恢复了记忆。
然而记忆立刻又遁入暗黑的幽冥中。
◇◇◇◇ 3
心脏几乎破裂。
从新宿中央分局到星和医院这五百公尺的距离,大杉良太只用了三分半钟就跑完。这个距离坐警车嫌太短,况且他判断在这拥塞街头还是靠自己的双脚比较快,但跑到最后五十公尺时终究已气喘吁吁。
搭电梯到四楼,大杉一走进大厅便有一名年轻的制服警员举手敬礼迎接。
“对不起。我已尽力劝阻了”警员的鼻头冒汗。
大杉挥手打断他的话。
“在哪间病房?”
“啊?”
“我是在问你,是池岛信子还是中冢保代?在谁的病房?”
“是,在中冢保代的病房”
未等对方说完,大杉已迈步走向走廊。池岛信子和中冢保代两人就是那天和仓木珠枝一起受到炸弹直击,身负重伤的女人,调查已知三人是高中同学。
大杉笔直走向前方的中冢保代的病房,在房门前停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领结,然后握住门把,一边计算着力道一边猛然推开门。
中冢保代躺在床上,包着绷带的脑袋在惊讶之下从枕上稍稍抬起。
仓木尚武转过头来,缓缓从圆凳上起身,朝着大杉轻轻点头。
“前几天谢谢你。”
他那慢条斯理的沉稳态度,令大杉的汹汹来势顿时碰了一鼻子灰。
“你好。”大杉无奈之下只好回个礼,走进病房把门关上。仓木默然凝视着大杉,虽然面无表情,他的目光却如针剌。
大杉反剪双手,站在床脚边。
“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托您的福,已经舒服多了。”
保代露出孱弱的笑容。她受伤的主因是被爆风轰开时全身遭受撞击,虽是重伤但并无生命危险,而且脸部虽然泛黑,但奇迹式地并未伤及颜面。
相较之下,位于隔壁病房的池岛信子除了内脏破裂和骨盘骨折,还被玻璃碎片剌入左眼,勉强能捡回一命已是万幸。
大杉顿了一吐息,转身面对仓木。
“警部,我想请你出去谈一下。”
仓木面不改色。
“请再等五分钟,马上就说完了。”
大杉背后的双手紧握,他知道自己正微微冒汗。
“方便的话‘马上’出去好吗?”
“我‘马上’就说完了。”
仓木重述一次,不待大杉回答便重新在椅子上坐好,面对保代开口说:“这么说是你第一个到那间咖啡厅,然后是内人,最后是池岛女士?”
“是的。那天是我指定碰面的时间跟地点,要是我没有提议见个面讨论筹办同学会的事,珠枝她”保代语带哽咽,别开了脸。
“我不是说过了,你不用内疚,当时只要稍有差池,死的或许就不是内人而是你了。”
“可是”
完全遭到漠视的大杉感到脖子倏然发热。妈的,老子可不是在这站壁的实习小护士。
“警部,你不能未经准许便擅自和本案的受害者交谈。”
仓木仰望大杉。
“谁说我未经准许?医生已经爽快答应我,只要不让病人太累,说说话没关系。”
“我所说的并不是医生,你应该也明白吧?”
“不,我不明白。”
大杉的手握得更紧了。
“未经特别搜查本部长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可和受害者交谈。警部你当然也不例外。”
仓木浮现冷笑。
“那个‘任何人’听起来指的好像是我一个人。”
大杉哑口无言。就某种层面而言,仓木说得没错,既然他本人已有自觉,自己再否认也是徒劳。
“我知道警部已暂调四课,被排除在本案之外。还有,你现在正在休假。”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才利用假期来探病,之前太忙抽不出空来。”
“可是在我听来,警部所言好像不是探病之词。”
仓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大杉顿时心头一紧,这样的情绪对向来不知害怕的大杉来说算是很稀奇的。
但仓木立刻恢复回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背对大杉。
“中冢女士,如果你不愿跟我说话,可以请大杉警部补把我抓出去没关系。”
保代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地旁观两人针锋相对,这时仿佛得救似地放松脸颊,把目光转向大杉。
“呃,请让我跟仓木警部谈一谈,毕竟珠枝会遭遇到那种事,我也有责任。”根据保代之前向警方所说明的,案发当天是保代以讨论同学会筹备事项的名义邀了另外两人,三人约定傍晚六点在面向案发现场人行道的帕雷莫咖啡厅碰面。
三人到齐闲聊一阵子后决定先去吃饭,没想到才刚走出店外就被游民纠缠,因此卷入本案。保代身为筹备同学会的总干事,当天碰面的时间和地点都是她指定的,难怪她会钻牛角尖为了珠枝的死而自责。
大杉呼地吐出一口气,保代这样说其实等于救了他,因为他根本不想拽着仓木的手臂把仓木拖出病房。
大杉刻意做出无奈的模样耸了耸肩膀后说:“好吧,那就随便你们,不过我可要在这旁听。”
仓木点点头,继续发问。“那么,我想请问你进咖啡厅之前的事。当你抵达时,那个游民已在店前的人行道上了吗?”
保代舔舐干涸的双唇,“不,他不在。就算在,我也没有注意到。”
“原来如此。那内人她第二个抵达时有没有提到什么游民?”
“没有,完全没有,最后抵达的信子也完全没提到有这样的游民。”
“是吗。这么说来,是你们三个一起走出店外时,才首次看到那个游民吗?”
“对。”
“那个叫沼田的男姓游民是怎么纠缠你们的?”
保代吞了一口口水,眼中闪过一丝畏怯。
“当时我们三人站在店前,正在商量要去哪里用餐,我记得那个人好像原本是坐在隔开人行道和车道的护栏上,突然就跑到我们身边,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他说了些什么?”
保代垂下眼,求救似地向大杉瞥了一眼。
大杉轻咳一下。
“警部,那和本案应该没关系吧?”
“不听听看怎么知道无关。”
“如果你坚持要听,那就让我来说吧,中冢女士之前已经向警方说明过了。”
“我想听的是中冢女士自己亲口说,大杉警部补。”
大杉咬紧牙根。仓木故意用大杉的职衔称呼他,摆明了是要让大杉想起自己的身分地位。
大杉还没发话,保代已察觉险恶的气氛连忙开口。
“让我玩你的屄他是这么说的”
看到保代垂眼说出这句话,大杉气得浑身哆嗦,他突然有股冲动,巴不得用力朝仓木文风不动的背部狠狠踹去。这个该死的男人,难道一点也不懂得替别人着想吗?
但仓木仿佛只觉得保代在念顺口溜,毫不动摇地继续说:“然后沼田怎样了?”保代没有抬起眼。
“他不断重复起先那句话,一边绕着我们不停打转。”
“他看起来像是盯上了你们之中的某人吗?”
“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对珠枝说,让我玩你的屄。”
一阵尴尬的沉默笼罩病房。
最后仓木终于打开重如千斤的嘴巴。
“结果,周遭都没有人愿意帮你们解围是吗?”
“对,除了去世的那个笕俊三。可是一想到要是他没来帮忙,珠枝也不至于会死,我就觉得心里好矛盾。”
仓木微微耸肩,看起来似乎在克制烦躁。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笕的?”
“我不太记得了,我想应该是爆炸前两、三秒吧。我听到某声怒吼,才刚朝声音的方向转身,就看到一个高个男人跑过来,下一瞬间我的身体已被轰开,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笕当时吼了些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喂!’或是‘等一下!’之类的吧。”
“原来如此。最后一个问题,那天你们三人要在那里碰面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跟我先生和婆婆说过才出门的,我想信子和珠枝应该也一样”
保代说到一半就吞吞吐吐,迅速朝仓木瞥了一眼。
仓木做出拂去膝头尘埃的动作。
“我没听内人提起。那段时间我正好很忙,没什么机会跟她说话。”
“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
看仓木突然站起,大杉慌忙挺直腰杆。
“真是谢谢你,祝你早日康复出院。”
仓木略鞠个躬,然后一个转身,瞧也不瞧大杉便板着脸走出病房。
◇◇◇◇ 4
大杉向保代道声歉,便急忙来到走廊。
仓木站在隔壁病房前,定定看着门上的名牌。
“你应该不至于没看到谢绝会客的牌子吧。池岛信子暂时无法见人,和中冢保代比起来,她的伤势严重多了。”
仓木似乎这才首次发觉到对方的存在似地看着大杉。
“我知道。倒是你,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饮料?”
大杉反射性地看着手表,他倒是没有急事,只是不愿乖乖听从仓木提议的心理令他有此动作。
“那就去医院餐厅吧。”
仓木不等大杉回话便率先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大杉有点犹豫,结果还是跟着迈步,他觉得仓木这个男人身上就是有种令人无法不关心的特质。
二人在地下餐厅隔着合成树脂制餐桌,喝着温温的咖啡。
“善后处理和葬礼想必一定很麻烦吧?我可以理解。”
大杉这么一说,仓木的嘴角浮起浅笑。
“葬礼很盛大,连警视总监都亲自出席了,只可惜过激派没有送花圈来。”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继续喝咖啡。邻桌显然是医生的那票男人正在闲聊,不知是否基于院内规定,每个人都脱下白袍,一脸认真地针对亨丁顿氏舞蹈症和风湿痛的并发症交换意见。
仓木把咖啡杯连碟子一起推到旁边,探头凑近看着大杉。
“后来搜查有什么进展吗?”
大杉不禁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把杯底残余的咖啡一口喝干。
“很遗憾,几乎毫无进展。”
“炸弹的来源呢?”
“还不知道。过去笕俊三并没有涉及炸弹斗争的迹象,那家伙隶属的组织‘黑牙’这几年从未搞过炸弹恐怖行动。”
“根据炸弹类型,某种程度上应该可以判断出是哪个派系做的吧?”
“公安派来特别搜查本部的若松警视和高野警部也毫无头绪,还亏若松警视号称对爆裂物特别精通咧。”
大杉打住话题,点燃香烟。
仓木定睛看着大杉。
“顺便再多问你一、两件事,特别搜查本部有没有确认过笕是否被右派组织盯上了?”
“被右派?”大杉惊愕地回视仓木。
“对,右派恐怖份子。”
听到仓木又重述一次,大杉胡乱把烟尾往桌上弹。
“那个可能性当然也充分列入考虑中。”
这是谎言。确实曾有人提出右派组织犯案的假说,但已经没人再支持这个主张了。
“考虑到什么程度了呢?”
大杉再次掸落烟灰。
“这点无法奉告。”
“为什么?”
“我没得到批准可以将这些事告诉警部。”
“谁的批准?”
大杉把烟在烟灰缸捻熄。
“你就饶了我吧。光是这样跟你说话,我就已经违反命令了。”
“我是霍乱病菌吗?”
大杉在膝上握拳。
“如果你坚持,那就请你去问公安部的若松警视,总之这件事不能从我口中说出。”
虽然不是值得隐瞒的大事,但若松的确交代过大杉,不管仓木来说什么都不能理会,况且仓木审问似的语气令他有点烦也是事实。不过,仓木为何会提起右派呢?“警部掌握了什么情报足以令你怀疑是右派干得吗?”
仓木露出冷笑。
“自己不回答反倒问对方,这是警察的坏毛病。”
大杉苦笑。
“那我收回刚才的问题,不过像刚才那样独自询问案情的做法,能否请你克制一下?这样无法统驭搜查行动。”
“我压根就看不出有什么所谓的统驭,反正搜查一课和公安不可能合作无间地共享功劳。”
“就算如此,也不代表警部可以未经许可便擅自进行调查吧。”
“我无意进行调查,我只是想知道内人死时的状况——基于丈夫的立场。”
大杉叹了一口气。
“难道警部认为那起爆炸案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计划的犯行吗?”
“至少没有任何决定性物证足以否定此点。”
“那么沼田要吉大叫什么屄,就是某种暗号啰?”
坐在附近的医生惊讶地看着大杉,大杉急忙点燃香烟。
仓木对大杉的讽剌面不改色。
“也许吧,假使笕下手的对象是三个女人之中的某人。”
“那么他的对象应该是尊夫人啰?毕竟她是公安警察的妻子嘛。”
仓木定睛看着大杉。
“对,我也先考虑过这点。可是笕的派系不归我管辖,他没有杀害内人的动机。”
“如果这样说,那他更没有杀害另外两个女人的动机了。”
仓木抿紧嘴,指尖频频敲着桌面。
大杉继续说:“到头来,那只是意外。问题在于笕是从哪里、怎么弄到那颗炸弹,原本打算拿来做什么。那件意外既非针对尊夫人,也与另外两人无关,他基于某种目的取得炸弹,在搬运的过程中不慎引爆,这应该是最妥切的解释,因此除了追查笕生前的行踪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搜查行动却毫无进展。”
“很遗憾,你说得没错。不过我认为侦办方向并没有错,你就算向中冢保代打听沼田也是白费力气。那男人只是个游民,和本案的唯一关系就只是成了案子的起点而已。”
仓木停下敲桌子的手。
“说到这里,沼田既已出院,现在应该是被扣留在新宿中央分局内吧?”
大杉搔着嘴角。
“沼田已经不在局里了。”
仓木下颚一缩,仔细地打量大杉。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被转送到拘留所了?”
“不。老实说,他被释放了。”
“释放了?为什么?”
仓木尖声问道,指甲抓过桌面,凹陷的脸颊顿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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