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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帘海棠红-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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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办法,只有换了身衣服去找封峥。

因为天气暖和了些,封峥这几日精神比以前好,可以下地走走了,摆弄一下花草。

我前阵子从花鸟市里买了几株兰草回去,被他好一阵笑话,说我被骗了,那是开不了花的兰草。我一气之下,干脆又买了几支水仙回来,可偏偏也不开花,又被他笑我买的是蒜。

我兴冲冲地提着买来的零食跑进院子。封峥正在窗下给水仙换水,见我来了,招我过去。

“快来看看,水仙终于抽花苞了,看来你没买成蒜呀!”

“我就说我没买错嘛。”我把吃食往他怀里一丢,“喏,都死你爱吃的。”

封峥低头翻了翻,“对了,乡下送年货来了,你没去看热闹。”

“看了才回来的呢。”我扶他进屋,“送了那么多,我看我们都不用去采办年货了。我看那腊肉真够肥的,红薯干好柿饼都好甜,可惜你是吃不到咯。”

封峥笑着捡了一个大板栗丢给我,“欺负我胃不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看着好吃的多了就不知道克制,吃坏了肚子。”

我剥了接栗子,又把香米糕拆开,放开盘子里,“少吃点,我已经吩咐黄家媳妇杀了鸡和蛇,给你炖汤了。”

“都好。”封峥在榻上,露出一丝疲惫,“你当家,你说了算。”

“我什么时候成了当家了?”我给他盖好被子,又往他背后多垫了一个软枕。

封峥带着歉意道:“照顾我,很麻烦吧?”

“说什么话呢?”我把剥好的板栗塞进他的嘴里,然后转过身去,一边继续剥栗子,一边絮叨叨,“赵凌前阵子和友人进山打猎,也得了不少野味和皮草,晚晴硬是要送我两张狐狸皮和一张鹿皮。我寻思着,狐狸毛做围脖正好,鹿皮就拿来做两双靴子手套,还有,我想着我几个人,把这个院子好生收拾一下,枯枝烂叶都该清扫了,水塘也当重新挖了一下,都说新年新气象,咱们这院子也要翻新一下嘛。王婶会剪窗花,我还想抽空和她学几手,剪个福字贴大门口,你觉得怎么样?”

身后没有回音。

我扭头,封峥已经斜靠在榻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轻松愉悦的气氛转眼消散,我为他拉高了被子,手指方在他的手腕上,微弱的脉搏比起之前,并没有丝毫的好转迹象。

封峥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傍晚才醒过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阿雨,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你看错了吧。”我垂下眼帘,“来,把药喝了。”

封峥看外面的天色,“都快暗了,我又睡了多久?”

“没多久,正好赶上晚饭。”我把炖好的汤端到他床前,“文火细细炖了一个下午,可香了。”

封峥把汤喝了个底朝天,一抹嘴,笑道:“我今天还真有点饿了。”

“那就多吃点。”我把热菜和米饭一一端过去,“乡下送来的菜也特别嫩,清炒就已经十分好吃了,米饭蒸了香肠,这股味道好闻吧?”

封峥这日十分难得地多添了一碗饭,王婶顿时激动得泪花在眼里打转。

“我这一病,也让他们两个老人家为我操心了。”封峥私下对我说,有些过意不去。

“那是因为你对他们也好,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我用药水给他敷手脚关节,以达到减轻疼痛的效果。当初大嫂开这个方子给我的时候也说过,只能减轻一二,没法根治,虽然如此,我依旧每日都给他敷药。

药水还很烫,我手上的皮很快就泡皱了,染上了药汁的褐色。

封峥一直默默地看着我,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奇)“算了。”他淡淡地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做这些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你看看你的搜,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书)“染上的颜色总会褪的,这跟你的病怎么能比?”有心有点慌,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端着盆子往外走。

网)“阿雨,”封峥叫住我,语气平和地仿佛古井之水,“以后我若昏睡过去了,能叫醒我吗?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想再浪费在睡觉里。”

我身子一下僵硬了,慢慢转过身去。

“你这话说得,就仿佛在我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似的。”

封峥苦笑了,“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你会难过,可是,又不能不说。”

我摇摇头,“我看你那么辛苦,不忍心叫醒你。”

封峥说:“我有我的主意,阿雨,你大嫂说过,若用百年老参吊命,我还可以多活个半年,可是那会活得非常痛苦,终日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那样的日子,我宁愿死,也不想过。”

我放下盆子,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封峥继续说:“有句话,我四年钱没有勇气和你说,借过了,现在想说,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我的心意,你肯定是明白的。”

我嘴里一片苦涩,“我明白,你不用说”

封峥温柔地笑,“阿雨,你从头至尾都没有一点错,却背负了那么多伤害。皇帝的强硬,我的懦弱,都害苦了你。当初我从昏迷中醒来,我爹告诉我你死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错。”

“你真要说这些吗?”我不大想听他讲过去的事。

可是封峥很固执,这些话他大概也憋得很难受,从来没有向人倾吐过。如今我本人站在他面前,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阿雨,我欠你一声道歉,我对不起你。”

我笑,泪水却一下落了下来。

“萧政走钱也向我道歉来着,现在你也向我道歉。一声对不起,说着容易,你们想我怎么样?我不会杀了萧政为我全家报仇,我也不会舍弃你不管,同我说对不起,是想让我原谅你们,还是你们自己想寻个安心呢?”

封峥深深凝视着我,“阿雨,你不知道,你说要留下来陪我,我有多开心。我就是明天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别再说了,封峥,别说了。”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一直是个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现在也想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能开心一日,就过一日,不好吗?”

封峥闭上眼睛,眼角闪过一抹光。

“我知道了。”

天气暖和了几日,又转冷了,早晨我推开窗,只见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层雪。

我踩在雪上,呼吸着寒冽的空气,不禁怀念起南海温暖的风,怀念起离岛和煦的阳光。

这里离海岛很远,听不到海浪的声音,没有一年四季都盛开的鲜花,没有堆积成山的瓜果,也没有满地的贝壳和满满一船的鱼虾。

我偶尔出门路过茶楼,就听茶博士在说:“那一场仗打得好生激烈,朝廷军队联合夏家和船王的卫队,将那群海盗杀得落荒而逃。那夏家主年轻有为,英勇多谋,身先士卒地杀敌开路,听说皇帝也要封他为王呢”

我回家提笼给夏庭秋写信,却不知道怎么给他送过去。

我和他,隔着海,隔着天。

于是我时常梦到他,梦里总和他手牵手在撒满月光的沙滩上,白色的贝壳就像星星一样闪光。

夏庭秋捧了满满一手的星星,递到我眼前。我想要接过来,可他连同星星一起化做了一阵轻烟。

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想问他那天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我以为他一直是明白的,明白我对他的心意的。可是如果他不明白呢,如果他误解了呢?

难道只是因为我没有明确说出来,就不小心地错过他了吗?

乡下送来的鸡都放养在了院子里,让好好一座宅子看着如同农舍一般,不过封峥丝毫不介意,还觉得很有趣。后来我买回来的水仙开了花,清香扑鼻。我还跟王婶学了几道拿手菜,做好给封峥吃。

封峥夸我道:“你以前就是个假小子,现在居然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样子了。”

我不免得意道:“我没什么大本事,这几年把理家的活儿都学会了。”

“会算账吗?”

“当然。”

“那正好。”封峥掏出一把黄铜钥匙丢给我,“年末要清帐,田地的租金,商铺的年金什么的,我以前从来不管,现在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全交给你了。”

我接了钥匙,“我不怕我贪污你的钱?”

“随便你贪污好了,钱财乃身外物,我又带不走。”封峥闭目养神,他现在昏睡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多了。

我把账目结算到一半的时候,赵府派人来请我,说晚晴临盆了。

生产预计的时间略旱了十来天,把赵凌吓得魂飞魄散,在产房外面团团转。我反而倒松了口气,关键时刻看人品,他对晚晴果真是真心实意的。

晚晴这次有惊无险,奋斗了半日,就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赵凌终于得女,抱着孩子乐得合不拢嘴。

初生的娃娃皮肤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不过我抱着这个外甥女,却怎么都离不了手,心里母爱汹涌澎湃。

“这孩子和阿姊有缘分呢。”晚晴满脸幸福地看着我,“我早和夫君商量了,让阿姊给这孩子起名字。”

我怜爱地看着怀里睁不开眼的小闺女,说:“我和你娘都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生生死死,希望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永远快乐,就叫你悦然吧。”

晚晴接过女儿,亲了亲那嫩嫩的小脸,“咱们老赵家,以后就多了一个小悦悦了。”

大年三十这日,我早早就起来,帮着黄伯他们打扫屋子,张贴新的年画和对联。

对联都是封峥精神好的时候写的,笔迹依旧工整,却明显力道不足了,好几处的收笔都有手抖的痕迹。

我把写着“一帆风顺”的横幅贴在大门横梁上,不免想起了夏庭秋。

他在离岛的家里,肯定要过一场热热闹闹的年。夏家亲戚那么多,势必要挤满每一间屋子,他肯定不会寂寞,大概还会在沙滩上放烟火吧。以前听他说过,我那时就说一定要看,没想今天注定要借过了。

上次新船下水的庆典上,他和我在烟花下的沙滩上跳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我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音乐和欢笑,而夏庭秋还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头的寂寥挥散不去。

黄家媳妇为我们做好了年夜饭,他们一家就回了乡下老家过年去了,偌大的一个宅子,就只剩我和封峥两人。

封峥昨日睡下,一直没有醒过来。我便把午夜饭端到他房里的炉火上煨着,坐在等下看账本。

从下午起就没停过的炮仗声,在入夜后更加响亮,烟花冲上了天空,欢声笑语越过高墙传了进来,那片和乐融融的喧闹更加衬托出室内的冷清。

炉火上的汤在轻轻地翻滚,空气中有一股混合着硝烟和食物浓香的气息。绚烂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如虹般的光芒映照在窗上,桌山的灯火也爆了一个小小的火花。

我停下打算盘的手,望了望紧闭着的窗户,又看了看依旧沉睡着的封峥。

他的气息还是那么微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停息似的。

我握着他怎么都温暖不了的手,轻声说:“今天大年夜呢,外面烟花真好看,你不能起来看,太可惜了。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的烟花总是全京城最大最漂亮的,我那时候问你,这天上的花落下来,掉到哪里去了?你和我说,都落到了地里,等春天暖和了,就又会开放,你还记得吗?”

封峥无知无觉地躺着。

我对自己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能接受你将要离开我的事实,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贪心啊,难怪二师兄生气离去了。”

邻居家的鞭炮点燃了,轰鸣声掩盖了我的话。

这么吵闹,封峥依旧沉睡不醒。

我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心里的焦虑忽然烟消云散了。

没有健康,痛苦地活着,他宁愿选择死亡,从此之后,他也不用再左右为难,自责痛苦。依照他认真固执的性格,等到那时,他才能真正地讲内心的纠葛彻底地放下。

“封峥,我想,等你走了,我肯定会觉得有些寂寞吧。”

泪水落在封峥的手背上,而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我痛快地哭了一场,擦干了泪水,将没有动过的午夜饭端回了厨房,然后我点燃了挂在宅子门口的那串炮仗。

劈啪声中,红色纸屑漫天飞散,我抱着手,站在门边看着,微笑不语。

年初一的早晨,我从床边的矮榻上醒来,零星的鞭炮声从外面传来,阳光透过窗纸照在我身上。我坐起来,朝床那边看过去,封峥正侧着头望着我,温柔和煦地笑着。

到了年初三,上门拜访的亲戚和朋友就渐渐多起来,封峥身子不方便,由我以管事的身份出面招待。

赵家也送来一份隆重的礼,就是按照当地习俗,女婿要给妻子娘家送孝敬礼,我是姐姐,勉强算是长辈,所以赵家把礼送到了我手里。

我等黄伯一家回来上工后,也去赵家走了一趟,笑外甥女现在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一逗就笑,十分可爱。

虽然年已经过了,可立春未到,天还是很冷。封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长,他常常一睡就是一两天,每次他昏迷不醒,我就十分担心他会再也醒不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失眠,总是在封峥昏睡的夜晚,静静地彻夜守在他的床边,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看灯火渐渐微弱,看日光渐渐爬上东墙。我感觉着时光的流逝,自己却是那么无能为力。

我一遍遍地回忆着往事。我们认识了十多年,岁月里有那么多点点滴滴,现在看来,每一个片段都那么珍贵,即使少年时他总给我白眼,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可爱。

在山里养伤的时候,夏庭秋曾问过我,如果时光可以停下来,我想停在什么时候。我说,我听在我们迷失在沙漠里最好,在那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人都展现出自己最原始最纯朴的一面。我的世界还一片明净,单纯而快乐。

我后来拿这个问题问封峥,他想了想,说:“停留在我们初次见面吧。”

“那我们就得一辈子做小孩子了。”

“有什么不好呢?最幸福莫过于做孩子了,没有半点烦恼。”封峥笑,“后来误解你,辜负了你,再到现在,我重病在床,又拖累你。这些岁月,都比过我当初一星半点。”

“哟!一句话,就把我们十多年的交情给抹杀了。”

封峥莞尔,“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去把我书柜下左边第二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个蓝绸布的匣子。”

我去取了过来,打开看,里面放着一把镶嵌满珠宝的弯刀和一条沉甸甸的东珠项链。

“这是”

“三年前我驻守边关,东齐和北辽有一场会谈,我曾列席,莫桑也在场。他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我,让我放在你的墓前。”

“莫桑?”我念着这个都快被我遗忘的名字,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他以为你早逝,十分难过,又因为不能亲自来东齐,故托我给你带去这两样东西,说是他们草原送给红颜知己的。我们重逢后,我特意叫人去从你的祠堂里把这个盒子取来,到底是他的一份心意,应该让你知道。”

“难为他还惦记着我。”我把玩着宝刀,“他现在可好?”

“他已统领一草原各部,又迎娶了北辽帝的公主为王妃,势力十分强大。”

我把刀子放回盒子里,“我知道他了来信恳求陛下饶恕我性命的事,心里十分感激,却没机会向他道谢了。”

“说起来,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呢。”封峥消瘦的脸上露出遗憾。

“别这么说。”我微笑道,“你送了我一段好时光。”

封峥略略释怀,又说:“盒子有两层,下面还有东西。”

我掀起第一层,看到下面露出来的那块白绢手帕,眼睛被那抹已经有点放黄的白色刺痛了。

拙劣的绣工,点点血渍,还有那两行题字。现在看爱,那八个字竟是一语成谶呢!

“你还一直收着我还以为这帕子早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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