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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少年-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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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认识乔峰很久了,这是乔峰第一次对他目露凶光。令狐冲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了这是?”令狐冲不好发作,嘟哝了两声。
乔峰皱着浓黑的眉毛,冲令狐冲挥了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啰嗦。”
令狐冲肚里很不痛快,但再没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等到收罗了一圈旧书回来,乔峰居然还捏着那本书站在那里。郭靖对乔峰点点头,卖力地蹬着三轮,令狐冲懒洋洋地坐在车斗里,侧过脸没和乔峰打招呼。
第二节 悲欢离合
三轮从乔峰身边擦过去的时候,令狐冲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似乎听见乔峰微微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瞬间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了。
“嗨,令狐冲。”乔峰在三轮后说,“给你算了,别他妈的给我随便扔了,拿了就要用。”
令狐冲慌慌张张地张开胳膊在车斗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平衡动作,把那本书抱住了。这一阵慌张就让他没有看清乔峰那一瞬间的神色。乔峰嘴角歪了歪,似乎是笑了一下。
三轮吱呀吱呀地跑远了,令狐冲掂着手上那本书,看见远处的乔峰一个人弯下腰去收拾那些旧书。令狐冲没有想去帮他,因为那时候他觉得乔峰和他的距离很遥远。
红透了天空的夕阳下,乔峰模糊的影子半跪在那张塑料布上。周围卖旧书的队伍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有乔峰一个人在干活。令狐冲看不见乔峰的脸。
令狐冲觉得这不应该是乔峰做的。他印象里的乔峰是一个兜里始终有钱、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咧开嘴不是骂人就是大笑的角色,可是现在隔得远了,乔峰一米九五的大个子再也显不出来,他在夕阳下和其他学生一样忙碌。令狐冲想起进校的那天乔峰把他从派出所领出来,在远处夕阳下的一辆三轮车上大大咧咧地向他告别,摇动的手里有一只打火机。
乔峰变了是因为要毕业了么?
不过乔峰终究没有让令狐冲太失望,收拾了两下后,乔峰发现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件工作实在太困难,于是他起身骂了句妈妈的,扔下那堆书自己就跑掉了。
旧书有时候会泄露一些秘密,汴大的前校长独孤求败就很清楚这一点。他年轻的时候总是钻在一堆善本里,钻研一些古得不着边的文献。有一阵子,他特别喜欢一位前朝藏书大家的藏品,四处找来拓印。事实是这位藏书大家誊写的书里总有一个很纤细的笔迹在做眉批,一言两语间,独孤求败就感到盎然古意,所以沉迷得很。可是直到某一年份以后,善本中就再也看不见这个笔迹了。独孤求败辗转思考,但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两年后,独孤求败在一本文人笔记中无意读到一段,说那个藏书的人四十岁上有一个姬妾被正室逼迫,投环自尽,独孤求败的疑惑才告澄清。独孤求败从来没有找到过这个姬妾的姓名,他只知道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女子在寂静的书楼上,用纤细的笔迹写那些趣味盎然的眉批,然后在某一天投环而死。(作者按:这一段的记述缥缈不清,因为作者也忘记了这个故事的确实出处。文中所提到的藏书家和侍妾确有其人,藏书家应该是和毛晋同时代的明人,侍妾有一方小章,号“飘红女史”。有知晓该典故详情的读者请不吝赐教。)
从那以后独孤求败再也不把自己的旧书借给别人而且他也不给自己的老婆看
令狐冲当然不是傻子,他也有足够的好奇心,于是当天晚上自习的时候,他把乔峰那本GRE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很久,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关于乔峰的蛛丝马迹。他研究的认真不下于一个武林高手研究无名秘笈,如果不是乔峰嘱咐过他,他没准会用上水淹火烧日光暴晒等等残酷手段来逼迫这本书招供。
不过令狐冲惟一的发现是一张绿色的书签,上面有一个绿色墨水的笔迹——“折柳”。无论怎么看这细细的两个字都是女孩笔迹,乔峰写的字和乌龟爬出来的相差不远。
有了这惟一的线索,令狐冲的想象力忽然放开了。
前朝韩君平在安史之乱里丢了老婆柳氏,若干年后烽烟熄灭,他请人带了一袋黄金和一页诗文寻访妻子,那首就是令狐冲背过的《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而若干年后的柳氏已经削去头发做了尼姑,呜咽之余,回信是一首《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作者按:故事本唐朝许尧佐《柳氏传》。)
所谓悲欢离合,令狐冲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拿着那页书签,想着当年送乔峰书的那个女孩,是否也是趴在汴大的某一张课桌上,郁郁地写下这两个字。思古之幽情充塞胸臆,令狐冲叹息着摇摇头,一不小心书签滑落,却看见背面还是那个可爱的绿色笔迹,这回足足六个大字——“大猪头大猪头”。
这个新的发现让令狐冲两眼一黑,趴倒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第二天他就把一切都给忘记了。
于是当年那个女孩写字时的心情永远都是个不解之谜。
第三节 男人的离别
接下来的一切如此平静,日子渐渐过去,考试越来越紧,令狐冲像一条懒了一个学期的老狗,被鞭子赶着要完成整整一个学期的任务。好在他不是孤独的,至少还有杨康老狗跟他坚强地站在同一战线上。
“嗯嗯,这个这个,”令狐冲清了清嗓子问,“大宋当前三十年经济建设的三个中心环节是什么?”
“简单。”杨康答,“首先是提高丝绸制品的产量和金银的开采,保证我们可以履行对金朝纳币输绢的硬性指标;其次是大力发展畜牧养殖业,争取早日改进我们大宋的战马素质,以便在和金朝的冲突中能保证战略转移的速度;最后是拓展和蒙古的经济合作来促进我们和蒙古的军事合作让蒙古去打金朝。”
“靠,你牛。”令狐冲说,“怎么尽是蒙古去打不是我们自己去打?”
杨康歪了歪嘴:“你要想及格就少废话,剩下的估计弄不完了,只好祭法宝出来了!”
“你又做小条?”
“小条?”杨康哼了一声,“小看我,这次的有一张桌面那么大!”
“你脑子没问题吧?”
“废话,我都刻在桌面上了,明天早晨占那张桌子就行了。嘿嘿嘿嘿。”杨康一脸狡诈的笑,“服了吧?”
“那算什么?阿朱说去年有一门考试我们班阿紫把纸条贴在腿上,翻开裙子来看就可以了,老师也不敢查她,你这差远了好几天没看见阿朱了”
杨康叹息一声:“我也想过把纸条藏在短裤里,可是裤腿太窄,翻起来看也太艰难了”
“铛铛铛”,有人敲门。
令狐冲抬头,看见乔峰抱着胳膊靠在门上幸灾乐祸地笑。
“走走走,喝酒喝酒。”乔峰说。
“你请客啊?”令狐冲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请客,”乔峰笑,“你小子真是个穷光蛋,我明天就走你还要我请客。”
“明天要走?”令狐冲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经是七月初了,到了老生离校的时候。
杨康本来准备熬夜再背一晚上提纲,不过这个时候没说什么,扣了书说:“走吧。”
郭靖拎着开水回来,半路上被拉住,四个人一路推搡着去了。
已经快半夜了,又是夏天。令狐冲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躺在星空下的凉椅上,把光光的小肚皮对着天空,老爹在他的凉椅下面洒了水,水汽慢慢地挥发就有一股凉意。令狐冲看着月亮打盹,小脑袋里就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跑来跑去。
四个人一路晃去,有人一路晃回来,大家擦肩而过不说什么话,路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微微的夜风吹来,令狐冲虽然空着肚子也舒服得想打个嗝。
女生楼的葡萄架下倒是人头攒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各种荒腔走板的歌声此起彼伏。
只见重重黑影中一个兄弟“唰”地跳上一个水泥台,拼足了力气大喊一声:“香香我爱你,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
杨康看看郭靖,郭靖看看令狐冲,令狐冲再看乔峰,乔峰把脸遮上了:“真不敢想象这小子还是我们系我们级的”
杨康本来想笑的,可是大家都没笑,他也就没笑。而且走着走着,他也觉得其实并不好笑。杨康认识那个放声高呼的兄弟,平日是个很木讷也很老实的人。
“我们这有套菜,‘群英会’怎么样?比点菜实惠多了。”老板说。
乔峰摇头:“我们这狗熊多,没什么英雄,您给上桌熊掌席算了。”
老板愣了一下,乔峰挥手笑笑:“土豆丝先上两个,其他我们再点,啤酒半箱,您这里晚上不关门吧?”
“不关,喝到明天早上也没关系。”
“明儿还得赶火车呢。”乔峰说。
“这个,”杨康抓了抓脑袋说,“先敬你一杯意思一下?”
“你一边歇着吃去吧,没事敬来敬去不烦啊?”乔峰说。
杨康笑笑,吃菜喝酒。令狐冲说以前听说每到毕业就有人发神经,这几天总算见识了。郭靖说怎么了?乔峰说昨天一个离校的兄弟临走时候激动,在墙上拿毛笔疯狂写诗,最后被楼长抓了,报到系里记了一个处分。杨康说牛啊,我要是临走能跟他这么猛,也不枉我在汴大混了几年。乔峰说这还不算最牛,一个兄弟喝多了啤酒坐在二楼窗台上弹吉他,不小心一个跟头翻了下去,居然什么事没有掸掸灰自己又跑上来了。杨康说这个倒一般,我们老二喝醉了能从上铺一脚走下来。大家一起笑。
这么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令狐冲明显感觉到乔峰心不在焉。乔峰漫不经心地讲别人的事情,但笑起来的时候明显有些疲倦。
令狐冲看着窗外,是一条小路,据说前朝的官府驻在这里。而现在已经布满了小饭店,除了家常菜和便宜啤酒,这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总是学生扎堆的地方。(作者按:该细节取材自北京大学南门外的军机处小巷,曾是清朝官家重地,如今只剩下半条巷子,多川味酒家。)这里的好处是可以打折,可以还价,如果钱没带够,还可以拿饭票充数。总之那时候令狐冲吃得自由自在,很多年以后令狐冲拿纯银的叉子叉了片三文鱼,却不得不停在嘴边去陪客户说话,就会在肚子里骂他妈的,还不如在学校后面吃日本豆腐。
过去令狐冲也不觉得朋友有多宝贵。令狐冲对乔峰说女人是手足兄弟是衣裳。乔峰瞪着眼说,什么?令狐冲说废话,你能有一大堆衣裳,你应付得了一大堆手足么?
那么乔峰是一件衣裳。
令狐冲有一次喝多了酒点多了菜,兜里差出二十块钱,正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时候,这件衣裳跑进来喝酒,摸了二十块钱拍在令狐冲脑袋上。而从今以后,衣裳是不会及时出现借钱给他了。令狐冲想了很久,惟有这条理由让他为乔峰的离开惋惜,不过仅仅这一条理由,已经让令狐冲觉得萧索莫名。
没有手足是很麻烦的事情,没有衣裳也很糟糕,没有人能赤身裸体的活在人群里,除了去岛上做鲁滨逊。没有衣裳,人也许会很寂寞。
令狐冲想到“离别”两个字,男人的离别,不过就是这么简单。
第四节 最后一次
乔峰给每人塞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苏州丐帮股份有限总公司:总经理助理”。
令狐冲愣了一下,觉得这家丐帮总公司以前听说过。但是他喝得晕了,没有想出来。
“以后来苏州找我好了,”乔峰说,“别跟我要房子住,我只管饭。”
“管几个人的?”杨康笑。
“你带老婆我就管两个,带儿子我管三个,儿子女儿都带恐怕就是计生委管你饭了。”乔峰说。
杨康愣了一下,噗哧一声笑着把一口啤酒喷了出去。
“别傻笑了。”乔峰懒洋洋地举了举杯子,“你小子小心,你那个性子只能做光棍,你要不改将来没人跟你。”
“什么跟什么呀?”杨康皱了皱眉毛。
“哼,”乔峰冷笑了一声,“你小子太狂了,别以为自己有点小本事就怎么样了,在外面没人忍你,谁看你不顺眼暗地里黑你一下,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靠!”杨康最讨厌有人指他的错,一推酒杯猛地站了起来。
“自己长个脑子。”乔峰拍了拍杨康的肩膀,硬把他压了下去,“柳永知道吧?不想跟他一样,就趁早改。”
乔峰喝了口啤酒:“柳永当年在我们学校可是才子,死的时候连火化的钱都没有,酒吧坐台的小姐给凑的钱。”
乔峰没有戏谑的意思,杨康绷着脸,没有说话。
“你呢”乔峰开始看令狐冲。
令狐冲哆嗦了一下:“老大,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相关的事情少干,真抓实干把平均分弄上去,以后好好学习番话考出国。”
这次轮到乔峰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乔峰摇头苦笑,也拍了拍令狐冲:“其实你小子真是太聪明,就是做人太嫩了,说你能说,就怕你改不过来。”
“下来该我了吧?”郭靖有点紧张。
“我不说你了,”乔峰说,“你那个德性一辈子也改不过来,指着黄蓉罩你吧。”
令狐冲嘿嘿地笑。乔峰摇头:“就怕不是都跟他一样运气好。”
老板识相地凑上来:“要不要再加几个菜?”
“不加了,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乔峰把剩下的啤酒匀到几个酒杯里,对所有人扬了扬酒杯,自己喝干了。
四个人起身的时候,旁边的包厢开了,历史系一帮兄弟醉醺醺地杀了出来。当先的居然是段誉,段誉一步抢到老板面前,满面红光地喊了一声:“老板,打折吧?我们这一桌吃得那么多,不打七折么?”
老板看着他那副流氓无产者的模样,只好点头:“七折,七折”
一帮人闹哄哄地去了。乔峰拿了根牙签剔牙:“段誉现在怎么这样了?”
“王语嫣那事”令狐冲说,“两个月前都这样了。”
“还是孩子”乔峰说。
风吹到身上是凉的,乔峰没有招呼他们自己走了。
杨康心里不痛快,冷着脸往巷子另一边走了,郭靖只好去追他。令狐冲跟在乔峰旁边,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着。
“这两天没看见阿朱。”令狐冲说。
乔峰一愣,说:“是啊。”
“怎么了?”
静了许久,乔峰转过脸对令狐冲笑了一下:“跟阿朱吵了一架,她好像退了一门考试提前回家了。”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乔峰点了一根烟,转身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后面是研究生宿舍楼,楼门上的灯照在他们背后。乔峰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只有吸烟时短暂的火光明灭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朱想让我留在学校保研,我不想,跟丐帮签了三年合同,都吵了好长时间了,上个星期吵得太厉害,她就订火车票回家了。”
“阿朱是怕以后你在苏州太远了吧?”
“阿朱说以前去外地工作的一般都断了,”乔峰说得坦率,“她说要是我真的要去丐帮,那我们就算了。”
“老大,那是气话吧?”令狐冲有点着急。
“我知道,”乔峰掸了掸烟,“不过以前去外地工作的,确实基本上都断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每个月往汴梁跑一次么?”
“那你保研好了。”
“说得容易,”乔峰摇头,“我们系本科出去还行,研究生根本找不到工作,我以后准备喝西北风混日子么?”
“那你和阿朱怎么办?”
“走走看了,如果真的断了她要有什么事情你多帮着点。”乔峰说。
“我”
“别废话了,”乔峰拍了拍令狐冲的背,“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哪能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说你们几个就是小孩儿。”
“我那里还有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明天走的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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