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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里香-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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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果断地告诉他,他完全可以直说,就说我找到他们的店,在那里要死要活。因为怕招来警察,所以,那个,就把我带过来了。
  
  大邱想了一下,说只好这么办了。牵着我的手杖,他带着我往里面走。
  
  房子里有人打招呼,大邱叫舅舅舅妈,又叫玲姐燕姐。我心里吐了下舌头。远帆这么一闹,他们家那么多口人,全得候在这里跟他斗,还真是……
  
  大邱问了一下远帆的情况,詹爸爸气哼哼地说,远帆砸门砸了两个小时,累了,正在房里喘气呢,又问我是谁,怎么脸上贴满了创口贴。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听大邱低声下气地介绍了我的情况。
  
  房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妈的,又到我演戏的时候了。我慢慢地蹲了下来,坐到了地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在店里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我说我生来就是个盲人,老爹看着我那么难带,抛妻弃子,跑了。奶奶身体不好,亲戚都怕背包袱,不肯帮忙。我说我老娘如何辛苦,到处打工赚钱养我,送我读书。我没有人带着,不是掉到坑里,就是被车子撞着。同龄的小朋友要么不跟我玩,跟我玩呢,其实就是欺负我。我怎么学手艺,怎么找工作,怎么最终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个中甘苦,啊不,只有苦,没有甘,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的叙述,真实参杂着虚幻,真发生的有不少,瞎编的也不少,总而言之,怎么惨怎么说。我说即使在那样的困境下,我仍然对人性抱着美好的希望。我说在店子里是我跟远帆的第一次见面,远帆因为内疚(耽误了我的时间)和感激(缓和了远帆的家庭矛盾),就请我吃四喜馄饨,然后把我送回去,然后又到我店子里按摩,时不时地约我出去玩,殷勤周到。我说我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远帆教了我很多,然后又说喜欢我,勾引我,把我弄到了手。
  
  我听到詹妈妈开始低声啜泣,詹爸爸呼哧呼哧喘粗气,玲姐和燕姐低声轻骂,而大邱,完全没有声息。
  
  我在演戏,我在赌博。像詹家这样的人,从乡下到城市,从最低层挣扎着爬上来,就算再怎么变,那种朴实的对弱者的怜悯和同情应该都不会怎么变。就算是势利了,欺软怕硬了,可是看到真正悲惨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从前的苦难。我在这里要竭力渲染自己的悲惨和无辜,我要让他们认为,我跟远帆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被欺骗,被蒙蔽,所有的,都是远帆的错。
  
  也许这样,能够让詹家父母知道,远帆对我负有责任,一旦抛弃我,那就是典型的陈世美,是要被用铡刀砍头的,被世人唾骂的。
  
  只是我不能确定,他们是愿意做陈世美的父母,还是愿意做变态的爹娘。
  
  我心平气和地轻声地清晰地陈述着,坐在地上,背倒挺得笔直,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不一会儿,创口贴都湿了,再加上我不停地擦拭着眼泪,很快,我的脸,就成了乱七八糟稀里糊涂五颜六色惨不忍睹的……我都说不清是什么玩意了。
  
  “叔叔,阿姨……”我可怜兮兮地说:“我见识浅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远帆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一门心思地想跟他一起过日子。我学着洗衣服,学着做饭,甚至学着做点心……他要工作,我从来不插嘴;他要给我开店子,我不要。我是个瞎子,我要不了多少钱,我的工资足够用了,我还存了几万块钱呢!没有远帆,我也能够活下去,只是……几天没有消息,我好着急,到处找他,还不敢让别人帮忙,我怕远帆不喜欢被别人知道我们两个……出门就被撞,司机好凶,还打我……那些都不怕了,就这样要找到他。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就算一头撞死,也不敢来找他。我是个瞎子,要缠他,怎么缠得住?可是,这样子不明不白的,可怜我还不敢让我妈妈知道……远帆在我妈面前赌咒发誓要对我好的,我妈也不乐意,为了我,什么都豁出去了……求求你们,让我听听他的声音!我也看不见,听听他的声音就好了!”
  
  妈的,我把自己都给说感动了。可是詹家父母死活不开口,我该怎么办?
  
  楼上传来嘈杂的砸门声,还有远帆的喊叫,要开门什么的,要不打个电话给阿劲,还有,再不放他出来,他又要绝食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忙掩饰性地擦了一下眼泪,装作侧耳倾听的样子,一边听,一边心里乐,还要一边流眼泪。靠,这难度,太高了一点吧。
  
  我果断地对着詹家父母那边磕起头来,声音也不放大,只是不停地说:“求求你们,让他见见我!我跟他说,让他结婚好了,生小孩子好了,我没有关系的!我偷偷的就行,就算不能,也没有关系的,反正,我老娘总会心疼我,总会守着我!”
  
  我的可怜的头,又遭罪了。
  
  有人急冲冲地跑过来,拉住了我,一个女人很温柔的声音说:“你别这样,我们……也是为帆帆好……你……怎么办啊?”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个肯定是远帆的大姐詹燕。远帆说他大姐漂亮而愚笨,二姐姿色平平,却精明得不得了。问题是,一个精明的女人,怎么会大学不读完就退学生小孩呢?好像他二姐夫那个时候还是个志愿兵。靠,爱情的力量吧。
  
  我伏在詹燕的怀中低声地哭着。旁边又来了一个人,摸着我的头,只说着怎么办怎么办,是老太太的声音。我调转方向,扑进了老太太的怀中。
  
  远帆在坚持不懈地砸门,坚持不懈地喊着那几句话。楼下,我在两个女人中间,哭的喉咙哑了,嘴巴干了,头也晕了。
  
  终于,詹家老头子也嚎了起来:“哦得了啰……我前世造孽呢……养了这么个畜生……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这脸往哪里搁啊……我的咯活爹啊……”高低起伏,韵味十足。
  
  我的身子开始抖动。真是不厚道,我实在忍不住想要笑了。这样的场景,真是热闹,比电视里的广告要热闹多了。
  
  终于,二姐詹玲也开口了:“还是让帆帆下来吧……总归要说清楚的……”
  
  虽然詹玲的音色真的不怎么样,但对我来说,就好像天籁之音啊。
  
  
                  第 66 章
  66。
  
  我听到拖鞋踢踢踏踏地声音渐渐离开我,上了楼,然后钥匙开门,再然后,就是远帆的大嗓门了:“哈,终于想通了?我还以为,你们真要把我关一辈子呢?要不弄个女人来,再给我下点药,关一起,试试看?”
  
  我止住了哭声,真的想跳起来破口大骂。这种话,在大街上跟人吵架时用得上,对付家里人就太难看了。除非以后永不再见,不然,撕破了脸皮,以后还怎么相处呢?啧啧,都怪我把他惯坏了。
  
  “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弟弟不?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一家人围着你打转,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你下来,爸有话跟你说。”詹玲的声音带着怨恨——那也难怪。远帆对家人再好,几句话就足以抹消他全部的努力。
  
  远帆不服气,跟他二姐两个,一边吵一边下楼,然后突然不吭声了。
  
  我从詹妈妈怀里探出头来,朝他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眼泪又重新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老天,我真的不知道,我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储备。看样子,再斗上三天三夜,我的眼泪也足够供应了。
  
  远帆慢慢地走了过来。我身边的两个女人让开了。然后,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中。老天,他那一身臭不可闻,还有满脸的胡子茬。他的那个房间,难道没有浴室吗?
  
  “你怎么来了?”远帆的声音带着痛楚:“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搞的,脸上都肿了,嘴巴,眼睛,额头,怎么,这创口贴,都乱七八糟的,得重新弄。”那家伙开始撕我脸上的创口贴,不甚温柔,疼得我呲牙咧嘴。
  
  我哼哼了两声,道:“你突然消失,我还以为被绑架了呢!又找不到你,只好去找大邱,我唯一知道的……出门被车撞了。”我撩起衣襟:“你看,左边腰这儿,还有胸这儿,是不是伤了?喘气都觉得痛……哎呀,碰不得的。”
  
  远帆急了,一把将我拉了起来:“骨头断了?走,去医院去!”
  
  “没事。”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我自己摸了一下,没骨折,就是有点痛,过几天就好了。主要是被吓的。大邱被我缠得没办法,他怕出人命,就带我过来了。你没事吧?怎么出柜,也不跟我先说一声?无论怎么样,我都该跟你一起面对的。当初跟我妈说,你也在旁边的呀。”
  
  远帆轻声嘟噜:“就是不想让你一起来……真要干架,你看不见,会吃亏……再说了,也怕你出鬼……你的鬼花招太多了。”远帆摸了摸我的脸,掉过头对他爸说:“这个就是了,这个男人,我喜欢。我当然也想要你们也喜欢他,不过不喜欢也没有关系,反正我跟他一起过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詹玲说:“你是我弟弟不?你要跟谁一起过,怎么跟我们没有关系呢?”
  
  远帆冷笑一声:“当然没有关系。你跟姐夫在一起,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是不是?我并不喜欢姐夫,可是也没有放半个屁是不是?你就最没有资格说我的。当初老子不读大学打工养老爸老妈,还要给你和大姐挣学费,我容易吗?你说我容易吗?捡破烂要捡出一家人的伙食费,还有两个姐姐的学费,我容易啊?白天我就收破烂,晚上翻垃圾箱,你呢,你在干嘛?读书?读个屁书!大着肚子回来了,好,不读了,连婚都没有结,未婚生子,我放过一个屁没有?姐夫当时干嘛呢?当兵呢,志愿兵,说过了多少年就可以国家安排工作。结果呢,复员,屁都没有,到我们家来,好,两闲人带一小孩,跟家里每日里做白日梦。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征求我的同意?我有没有把你们赶出去?有没有不让你们住家里?收废品,你不肯干,脏啊,臭啊,没前途啊,成。我拿钱给你做超市,干净了,清爽了,是不是,舒服了,当老板了,有面子了,是不是?”
  
  远帆越说越激动,詹玲苍白地辩解着,没有一点精明的样子。
  
  “大姐也是,大专毕业,工作都找不到。我说行,到店里来,或者跟二姐一起经营超市。不肯。大姐想要个稳定的工作。好,没关系,我姐姐,养得起我养,养不起我也得养。更何况大姐从来也不挑三拣四。最后,好不容易找个事业单位,先当临时工,后当合同工,最后转正式工,哪一个步骤,不是我跟着姐姐拎着礼品挨家挨户地送?然后找个姐夫,一二等残废,仗着他是土生土长的长沙人,就把你娶回去了,啊,咱家这鲜花,就插那牛粪上,我有没有把你关起来不准你嫁?”
  
  詹燕又开始哭了。詹玲一边安慰大姐,一边骂远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嘴喷粪。我倒是开始理解远帆了。他那些蠢得要死的举动,原来都是有理由的。
  
  远帆拖着我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殷勤地问我要不要喝水,又说这儿气味难闻死了,要带我回去。詹爸爸詹妈妈不依了,拦住远帆,说这事还没有完。又说我已经答应了,让他结婚生子,我跟他,做地下情人。当然,他爸加上一句,反正现在养二奶包二爷的也不少,多给点钱,不让我委屈就是了。
  
  我还没开口了,远帆就爆了,跟他老爸吵了起来。
  
  说老实话,远帆到底做生意的,口才并不太差,只是说话不够动听,但是说起来,还是头头是道。老头子老太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詹燕詹玲开口帮腔,说的,无非就是俩男的在一起不正常,不能结婚,被人家笑死,生不出小孩等等。说到后来,老太太激动了,说早知道会这样,生他的时候就把他放马桶里淹死。
  
  我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实际上,同性恋的父母担心的几乎都一样。两个男的,在中国,还是被斥责为恶心的存在。就算有人同情,那数量还是很少的。而且,结婚生子,对中国的父母而言,简直是大过天的一件事。没有儿子,有时候会被恶毒的咒骂。瞧那些超生的,哪个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断子绝孙,生个儿子没□,这种话,在许多中国人,尤其是保守传统的中国人那里,是最恶毒不过的诅咒。
  
  一般的男女,会考虑门当户对,考虑性格,考虑相貌,考虑工作,考虑经济收入社会地位。而男男和女女之间,这些都是再小不过的问题,简直是小菜一碟。性别,是最重要而且几乎是无法跨越的障碍。
  
  他们家吵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集中在子孙后代的问题上。我觉得有些滑稽。如果我找个女人,最大的问题恐怕是我的失明。而在詹家,这个,完全被无视。
  
  房子里火药味越来越浓,远帆哇哇大叫,那四人加起来还没有他的嗓门大。这样不行。我得出手了。于是,我大声喝道:“远帆!”声音之响,宛如炸了个响雷。
  
  远帆安静了。我站了起来,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很紧张地问:“怎么啦?不舒服?你再等等,我再吵吵,他们就会答应了。”
  
  “死都不会答应你!”那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抓住远帆的手:“你等等,我来说两句,好不好?”
  
  “我靠,你可别瞎编。”远帆低声说:“我估计,你已经瞎编了不少话了。”
  
  我不理他,只是对着他的家人说:“詹爸爸,詹妈妈,燕姐,玲姐,你们先……听我说说好不好?我……并不知道远帆以前没有告诉你们他的事,我以为他说了,他比我大好几岁,应该早就说了,所以,我没有想到要面对这种状况。”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往前走一步,斟词酌句地说:“我跟我妈说的时候,远帆是陪着我的,我以为,面对你们,远帆也会带着我……所以我着急了,怕他出什么事。心里也很怪他。我虽然是个瞎子,好歹也是个男人,为什么他就看不起我,觉得我没用,不能跟他一起承受这一切呢……刚才我想了想,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回过头,伸出手。远帆乖乖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又回过头,对着他的家人:“他是想看看他的心结能不能够打开吧?他虽然是唯一的儿子,还是最小的儿子,可是从小到大,他没有觉得家里人宠他。我妈说过,养女要娇,养儿要糙,儿子不能娇生惯养。我想,詹爸爸詹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吧,不愿意远帆变成娇娇崽,所以没有娇惯他。”
  
  远帆不安地握着我的手。他的家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
  
  “他从小应该就很懂事,很能吃苦,很听话。我听他说,高考时因为二老身体不好,他就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回家做事。他肯定是有怨言的,是不甘心的,可是再怎么样,他都没有逃避责任。后来,大姐二姐,啊,这些事我也是才听说。我想,也许远帆对两个姐夫都不是很喜欢,不过因为姐姐想要,他也就没有怎么样,相反,还竭尽全力地去帮忙。我听他说,他发达了,老家的亲戚和老乡都过来,一个又一个,都是他安置的。他不想,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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