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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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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同将四贼尸身一齐提在伊商尸前,说道:“二弟阴灵不远,家事自有愚兄照料,安心去吧!”说完,伊商眼才闭上,身子往后便倒。甘同一纵步抢上前去,将尸首扶卧地上,劈开右手,轻轻取下颈刀拭去血迹,撕了赵连城一块衣襟裹住,倏地脸色一变,仰望众人,待要说话,一眼望见泥中人正含笑看他,忽又低下头去,泪便夺眶而出,叹了口气,二次抬头向众说道:“诸位兄台老弟,并非老朽不知爱脸,只为生性耿直,不会耍弄花巧。我与老南极原是至交。今日他兄弟遭此大祸,老朽见不能救,已然愧对死友。闻他尚有一妾,生子年才数岁,他弟兄为人如何,已死无须说了。诸位都是英雄豪侠之士,今日他的党羽全尽于此,剩此寡妾孤儿和寨中一些男女下人,想可稍看老朽薄面,从轻宽饶了吧?”
  彭谦知道此老心厌,昔年曾受老南极恩遇,伊商一死,心中悲愤,连在场诸人全都恨上,只为泥中人决非对手,不便发作,忙接口道,“甘老仁兄不必难过,今日之事不只为了维护良善,还有许多因果在内。当年朱、韩二弟好些亲友,还不是为伊氏兄弟所杀的么?我们早知他虽家居本山,自从纳妾生子以后,便作长久打算,为他年地步。家中除了几名丫头,妻亡多年并未续娶。只有二十来名咳罗当佣工使唤,也不随出打抢。
  平日非值不劫,每出行事多在千百里外。此次如非贪心过重,报复念切,也不会有此一举。我与他相隔不远,已连探查过几次,委实凶残已极,事主从无活口,便他下人稍有违忤,如想辞退他去或是逃走,也休想活命,近年性愈暴烈,几于人人自危,巴不得离此他去,适才已有人前往遣散。难得他为听赵连城之言,惟恐对头走漏,又疑心镖行求人相助,倾巢而出。他那侧室又非寻常无知妇女,所以事情顺手,未伤一人。如今寨房火焚,这一母一于已然上路,取道江苏投亲去了。”甘同闻言,牙关微挫,答道:“如此也好。老朽与他弟兄相交一场,寸心未进,待老朽寻口棺木安殓,免遭消骨化尸之惨吧。”说罢,朝众人一个环揖,道声“再见”,一手扶着伊商后颈,一手托起尸身,飞步往山僻之处走去。
  颜尚德便问:“这些尸首如何处置?”彭谦答道:“这几个鹰大的尸首,为防累人,只好连山口洞后几具一同化掉。马由我们分别送回颜庄。下余死人死马,寻个隐僻山洞收藏,外用大石将口堵死。此辈盗党虽然死有余辜,我等也不为已甚了。”
  这时钟、卢、尧民等人见事情已完,想亲身拜谢,见识见识泥中人和这些位蒙面英侠,正商量间,泥中人老远看出来意,忙令周平过去拦阻,并令即速起程。说完向众作别,往适树林中走去。周平因听黑摩勒说,众人谁也不愿现露名姓行藏,忙即回赶。玉麟见状,料有原故,便请众人止步,问明来意再走。一会,黑摩勒和周平近前相晤,传了泥中人的意旨,说众侠士都有事,无暇相见,吩咐钟、卢二人速护尧民等一行上路,不可迟延;一面告诫脚夫们,今日之事不许对外泄露。尧民等主宾三人忙抢前拉住黑摩勒礼谢之后,再三相烦,务必代为致意:“请令师叔途中一晤,同去舍间盘桓些日。”
  黑摩勒笑道:“我师叔着实说你三位老先生是好朋友呢,我想许能答应。不过他老人家脾气古怪,勉强他不来,我定把话说到。听说虞家花园很好,将来说不定我还寻了去玩玩呢。”尧民道:“老弟光降,再好不过了。”玉麟还想与众侠士见上一面,无奈黑摩勒力促速行,只得称谢而止,好在一切早已准备停当,一声令走,便即启行。黑摩勒直看着起了身,方始作别自去。
  玉麟回顾场上诸人仍然戴着面具。正牵着马匹在那里捆载尸首,隔得既远,又都以背相向。盘问周平,只说众人曾应伊商之请脱了一回面具,语声甚低,只知大有来历,在在江湖多年,竟一个也不相识。玉麟料这些英豪侠士不肯与镖行中人来往,回去将来见了谭镇南,也许能够知底。既不愿见,且自由他。因前途已入康庄,至多只有伊商在山口前后假充官人办案,设来拦阻商客的一二盗党,照今日局面,想已做掉,无足为虑,便乘途中无人之际,告诫脚夫,推说:“适才那场恶斗,乃江湖上正邪两派相争。途中所见,全出盗党误会,并非有意劫镖。这班人都不好惹,如要胡说,留神性命!”好在两行人不久分路,黄、李一行脚轿夫久受镖行雇用,见过阵仗,自不必说。尧民等所用轿子,原是沿途零雇,没有一定去处,此时脚夫们都晓得一点江湖行道,客人相待又厚,闻言齐声应诺,谁也不敢乱说一句。这场争杀,只便宜了九龙沟严氏弟兄没有遇上,后文另有交代不提。 
 


 

  
 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来旧雨 只鸡斗酒 古庙戏神偷
 
  当晚住店无话,早起又赶了两站。良夫因明日便须分路,老早到店,将脚轿夫重赏开发回去,次日过午,方始另雇轿马起身。早上黄、李二人辞行,送了好些贵重礼物。
  尧民等三人执意不收,各定后会而别。单走了几天,行抵杨墅关镇上,相隔永康只有二百余里。尧民算计离家已近,此去沿途青山绿水,人家繁庶,便走过了镇集,也不愁没有食宿之处,这还是自己在外年久,又不愿露出行藏。如再提名道姓,休说附近各县远亲近戚甚多,到处逢迎,便那些村民,听说永康虞家,也无不延纳之理。见天色不过将近黄昏,急于还乡,意欲多赶两程。良夫、新民征尘仆仆,也愿早到,吩咐张福给了轿马加班的钱,主仆四人当即起身前往。
  尧民久未还乡,地理不熟,只知这一路民殷物阜,鸡犬相闻,却忘了中间还要穿三十来里山路,虽有山民,人家都在山谷里面,不当大路,生人不易寻到,时又下旬,没有月亮。走了一段,眼看山色迷蒙,瞑烟欲收,夕阳西逝,天已入晚。良夫看沿途村舍逐渐稀少,此时已入山径,不见一处人家,繁星渐晦,仿佛云生,野风吹凉,似有雨意,方想起适才因听尧民之言,只顾乘兴忙着赶行,忘命张福打听途程歇处,自觉疏忽,路已赶走大段,势无退理。心还以为轿马虽然雇自邻县,此间地理不会不知,看他们踊跃争先神气,料不致无可投止。哪知轿夫们因客人厚道,路上又吃饱了酒肉,只知赶路得赏,别的通没理会,见天一黑,各将灯笼点起,一味抬着轿子,前呼后喝,朝前急跑。
  后来还是张福见黄昏以后,路绝人踪,恐怕迷路,回马到良夫轿前请示。良夫先问轿夫,俱说以前走过几次,都是白天沿山常看见种山田果园的山民,因非落脚之所,何处有人家村舍,不曾留意。良夫问不得要领,黑夜看不清切,只得命众留心查看,见有人家,速即打听借宿,一面仍就赶行,准备将这一段小路赶过。
  正走之间,张福在前,瞥见前面山凹树林之内灯光掩映,忙向三人禀报。尧民方命张福前往借宿,忽听前面兵刃相触之声,揭开轿帘一看,只见两条黑影,各带着一道白光,此蹿彼跃,上下翻飞,除了兵刃相触,叮当乱响,听不见一点步履声息,黑夜之间也看不清二人面目。良夫阅历较深,又和钟、卢二人相聚些日,得知江湖上许多过节。
  适见林内灯光,因当地民风勤俭,黑夜张灯料有原故,听要借宿,本想拦阻,再见道旁有人苦斗,更生疑虑。无奈一行俱都持有火把,踪迹已被发现,无可隐藏,故作不知,就此过去。对方如怀恶念,几个文人和轿夫也抵挡他不住。如若故示大方,朝他间路,人家正在拼命争杀之际,上前打岔,又觉不妥。
  方寻思间,轿子已然走近。良夫恰是第一乘,抬前肩的偏是个不识事务的乡愚,见那两个动手的,有一个好似吃了敌人的亏,忽然当的一声格开敌人兵刃,往斜刺里纵起老高。乡下人几曾见过这等相打,不禁脱口高叫了一声“好”。这一来竟将那人激怒,大喝一声,落在轿前,拦着轿子喝道:“不睁眼的东西!我们自家弟兄相打,与你何干?
  要你放屁!把轿子放下来,不许走了!”良夫轿内外看,火光照处,那人竟是一个身着短袄、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孩,生得貌相甚是清秀,手持一根铮亮的白铜棍,正拦轿子发威。因黑摩勒和童兴年比这人还小,竟有那大本领,不敢轻视,听语气不是歹人,忙命停轿,准备赔话。偏那两名轿夫都是阿戆,欺对方是个小孩,不肯将轿放落,嘴里更强。
  小孩冷笑道:“你要连坐轿子的都放倒么?”良夫见势不佳,再三呼叱,张福也从旁喝骂,轿夫才行放落。当头一个自恃有几斤蛮力,未容小孩开口,先发话道:“这是客人叫我落轿,不是听你的话。你一点点年纪,恶形恶状,拿着根哭丧棒,敢是要打人么?
  皇帝的街,百姓的路,喊声好也不要紧,不让走试试看!”小孩等他说完,冷笑道:
  “小少爷打你这样猪猡,还要这个?二哥接着!”右手将棍抛给缓步走来的同伴,迎面一掌,跟着底下一腿。等良夫走出轿外,张福下马相劝,轿夫已被打跌在地。后面轿子也都停歇,见同伴被小孩打倒,不容分说,齐声喊“上”,各将轿后打野狗的木棍取出,只留两个擎着火把,下余五六人一拥上前。这班轿夫多是邻邑山民,性情粗野,气势汹汹,良夫等阻喝不住。
  正在为难着急,忽见火光影里多出一人,好似喝醉了酒神气,步履歪斜,挡在众轿夫前面,又像解劝,又像说醉话道:“你们不许相打,不听好话,一个个都给我量量地皮再走!”先被小孩打跌的一个轿夫恼羞成怒,最是愤激,抢着爬起,也抽了一根木棍抢到前头,见有人出来解劝,喝道:“我们相打,关你什么事?”说罢,伸手想推,却不料醉人力大非常,臂微一振,便吃撞退出丈许远近,几乎跌倒。下余五人也都赶到,当醉人是小孩一面,出来解劝,越发忿恨,有的用手推,有的举棍就打。醉人竟连头也不回,仍是东倒西歪,口里说道:“不听我话,谁也不要打算过去。”说完,只见众轿夫纷纷倒退,有的震得手疼,抛了手中棍,直喊“嗳呀”。
  对面小孩正在点手叫阵喝道:“我今天非叫你们这群猪猡,一只只爬了过去!”忽见醉人出现,晃眼工夫,众轿夫全都退倒,心方奇怪,醉人已走到面前,指着小孩喝道:
  “你叫他们爬着过去,我的朋友叫谁抬呢?小娃儿不安分,前村放着现成喜酒不吃,半夜三更出来闯祸,乖乖回家睡觉,还要我抱你去见你家大人么?”小孩闻言大怒,迎面就是一掌。醉人哈哈笑道:“凭你也敢和我对敌!”黑影里也没见怎动手,语声歇处,小孩已被挟起。另一小孩本在旁观,见状大惊,大喝:“何方野狗!敢欺负我兄弟,还不放下?”声随人到,一跃丈许,脚才点地,手起一棍,朝醉人下三路扫去,叭的一声,正打腿上。醉人竟似不曾觉察,右臂下挟着一人,也未放下,反笑骂道:“你这不识时务的小娃儿,更非抱去叫你家大人打几下,教训一顿不可了。”随说,伸手便抓。这小孩比较机灵,一棍打中,不但敌人未倒,反震得手臂酸麻,便知不好,方想纵起拔刀应战,敌人业已抓到,连忙回棍抵挡。谁知醉人身法真快,抓住棍往回一带,跟着松手,往前一上步,身子微俯,伸手一捞,连人带棍,又被挟起。小孩手脚乱舞,还待挣扎,醉人喝道:“放老实些!”小孩也真听话,便不再动,任凭醉人一手挟着一个朝前走去,晃眼没入黑影之中不见。轿夫们各吃了一点苦头,气已中馁,心犹未甘,还待鼓勇再上,刚赶近前,人已走去。因醉人这般说法,再加良夫、张福不住喝阻,也就收风,好在除了打人的吃亏稍大外,都未伤筋动骨,略微结束,仍然抬起轿来上路。
  走了好一路,再经此一闹,众人均觉有些饥疲。良夫暗忖:适才两小孩和醉人行径,都非歹人,所说前村喜酒,必系张灯之所,照此看来,决可无虑。便命张福骑马先往借宿,众人随后跟去。张福先听醉人说话耳熟,黑里看不真切,又忙着和良夫喝阻轿夫,都不及留意细听。走到路上,忽然想起,禀报主人,醉人已跑没了影子,骑马自去借宿不提。
  那人家位置在前面山凹以内,无数红灯掩映林樾,仿佛相隔甚近,顺着山径,曲曲弯弯走了二三里路,黑夜之间虽然看不真切,火光照处,到处流水弯环,竹树丰茂。估量日里山青水碧,风景必然清丽。遥望灯光仍还未到,山路却越走越厌,野草渐深,高低不平,甚是难走。方疑走错了路,忽听蹄声得得,响动山野,由远而近。知是张福回转,却不见人马和灯影子。
  良夫忙令停步,高举火把等候。约有半盏茶时,忽听张福高喊:“轿夫回轿,不要再往前走了!”跟着坡下黑影里闪出两枝火把、一盏灯笼,近前看时,骑马的正是张福,还有两个步行的壮汉,相偕赶来。到了三人轿前禀报,说这条山径名叫碧螺弯,七弯八拐,外人到此极易迷路,有红灯之处,全村只十来户人家,地最幽僻,主人姓何,隐居山中已二十年,当晚正为长子完娶。张福也是把路走迷,正在为难,忽见两名壮汉持着火把赶来,将他唤住,说他家主人知有贵客经过,特来迎接。并说轿子必定迷路,再不迫来,恐怕误走蛇牙口等险地,黑夜里难保出事。问他别的,却答不知。因此着急,忙同回赶,直到转过那片崖壁,才见轿子火把。跟着两个壮汉也说:“家主人闻说三位老爷路过,刚好今天小主人娶亲,备有薄酒粗菜,正好留客。本当亲出迎接,因家中还有几位不常到的远客,不能分身,只在家中恭候。命我两人来接三位老爷,务必光降。”
  三人一听主人未到先知,想起适才所遇,越发心喜,随口谢了。两壮汉便在前面引路。
  一行沿坡而下,走完一段草地,所行之处,左倚峭壁,右有小溪,流水汤汤,与人马步蹄踏石之声相与应和,倍增幽静。山径不宽,倒也平坦,前面红灯早已不见。走了一阵,路转峰回,由一片果林小径中穿过,再顺林侧危崖转将出去,倏的眼前一亮。只见前面大小红灯千百盏,高低错落,灿如繁星,烟火光中现出一丛庄舍。舍前广场上摆着数十桌酒席,每席三五七八人不等,正在划掌轰拳,笑语如潮。再行数十步,又是广溪前横,上面架着一道赤栏杆桥。两壮汉早往庄中跑去,张福下马请示,间:“递名帖不递?”良夫算计主人必非庸流,看情景行藏已露,便命投帖拜会,张福连忙牵马跑去。
  一行过桥不几步,便见当中一所悬灯结彩的大门内,走出一个身着吉服的老者。尧民等三人忙命轿夫落下,走上前去。张福知是本家主人,抢前请安,投了名帖。一会宾主相见,老者先开口道:“老朽何异,佳客远来,适值小儿完婚,未及分身远迎。山居无多美撰,不嫌简慢,请至里面先用一杯水酒,略洗长途征尘。”
  良夫暗中查看,门前广场上残席未撤,赌酒方酣,坐客只主人出时略加欠身,外客来直如未见,装束神情均不似土著山民,口音更不一样。主人却气度闲雅,吐属从容,迥然不类,愈知不是寻常人物。一同谦谢了几句,和主人一同人内,门里院字宽阔,碾墙粉壁,甚是整洁高大。屋内外到处灯彩辉煌,有十多桌筵席坐客已散,肴核满地,七八个青衣壮汉正在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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