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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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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断言一定是那匹黝黑的野马,我信心满满的说:“性子浮躁骠悍,桀骜不驯,又是头马的后代,君先生不是就喜好这样的吗?”说着拿眼睛瞟他。
  他不理会我的旁敲侧击,故作高深的断言,君先生会选择那匹肥驴子一样的蒙古矮马。我俩约定,输了的人,等会要帮马洗澡。
  
  君先生骑累了,擦着汗走过来坐下。问我们在聊什么。我说:“我们在打赌,赌你最后会选择哪一匹。赌注很大,所以你要谨慎作答。”
  傅斟笑嘻嘻的接话说:“我是笃定的很,不会有错的。不信说来听听。”
  我拉着君先生的袖口央求道:“可不许让我输掉。”
  君先生看看我,转过头去对傅斟说:“依你对我的了解,定然猜得出我对那匹野马极有兴趣。看来我要反其道而行,选那匹温顺机灵的伊犁快马了。”话音未住,又立刻改口道:“等等,小狐狸一定早猜出我会这样做的,今日我偏偏选那匹蒙古小矮马!”
  等他说完,傅斟冲我得意的一笑,眼神却望向君先生,说:“我早说了,我是笃定的很的!”
  
  愿赌服输。我招招手,阿三提着水桶,阿权扛着毛刷,跟着我去洗马。我大可抵赖让他们代劳,但是偶尔过过牧马人的生活,也十分新奇有趣。
  
  君先生陪着傅斟沿着跑道的外侧慢慢散步。天气有些凉了,君先生不忘帮傅斟披好外套。
  走着走着,傅斟一只脚的鞋带子散开了。君先生很自然的半蹲下帮他系好。但是麻烦的傅斟嫌他系的和另一边不一样,于是我远远地看到,两个人很热烈的就鞋带的系法讨论了一番,最后经过君先生的多种尝试,傅斟终于满意了。平时不可一世的君飞扬,忙活的满头大汗,脸上竟还乐吟吟的。
  
  他们走到了跑道的尽头,倚着栏杆站定。互相看着对方,远远的,不知道在谈什么。
  忽然傅斟笑了起来,君先生有些尴尬的皱了下眉头。傅斟兀自说着,君先生的眼神缓缓转向相反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渐渐的,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终于满面春风。
  
  那个时刻,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只是个旁观者。可是,我觉得很幸福。




20

20、第20章 玉兰 。。。 
 
 
  经历了这一场事故,他二人相处一如往常,任谁也看不出半分变化。
  在我面前,傅斟是畅所欲言肆无忌惮的。君先生却不知道我已洞悉了他们的秘密,对我处处防范。
  我一边无所不知,又一边假装一无所知,一边看戏一边做戏,乐趣无穷。
  
  傅斟在家里休养,穷极无聊,操练起丢下多年的书画技艺来。每日里挥毫泼墨,引得我手痒跟着胡乱做了几幅。
  我们姐弟玩着玩着,竟也认了真,巴巴的跑到谢双成家。拜访之余,顺道向谢老先生求教一二。谢老并不因为我们技拙而应付了事,反而很认真的品评指点。
  谢老说:字如人,画随心。
  傅斟生性不羁,所以字也洒脱奔放。但他内心不安静,欲求太多,作画时过于追求细节,忽略了整体韵味。
  反而是我,虽然功力不佳笔法稚嫩,但是胜在立意轻巧天然。
  
  一日傅斟作画,我翻弄架子上的书籍。随手抽出一本,是《陶渊明集》。翻开来,第一页是停云诗。其自序称“停云,思亲友也”。
  我灵机一动,跟傅斟说:“你的表字竟和这个谐音,庭芸,停云,思亲友也,有意思。”
  傅斟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诗集插回架子上,嘴里说:“顾先生,别再作学问了。再作我的秘密就都被你挖去了。”
  等我追问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时,他又绝口不说了。难道他的名字也有秘密?
  
  傅斟津津有味的继续画他的玉兰图,又似模似样的题诗。我看他在上面题道:风过庭凉玉树香,漫随聚散任飞扬。
  写好后自己左右端详了一阵,摇摇头,自嘲的说:“太露骨了。不好不好。”
  便随手揉成一团,丢掉,复重新铺陈笔墨再作起来。
  
  我在一旁拄着下颚百无聊赖的看,边看边与他聊着闲天:“我听说,所谓四大名花,洛阳的牡丹、漳州的水仙、杭州的菊花、云南的山茶。其中并没有玉兰。它到底美在哪里?何以就情有独钟了呢?”
  傅斟缓缓答说:“所谓名花,牡丹招摇,水仙孤傲,秋菊寡淡,山茶陋野,梅花俗艳,桃花轻佻,玫瑰多刺。”说到兴奋处,索性住了笔,朗声说道:“世间之花,美不胜收者甚众,独玉兰,望春而不相争,挺拔而不攀援。莲之姿,玉之莹。白于雪,斗于风。花开高洁,木质内敛。自然是我心之所向也。”
  
  正说着,外间电话铃响。等了一会,还不见小秋来接电话,不得不离开舒服的沙发跑过去接听。
  电话是一个声调古怪的老女人打来的,找君先生。我对他说君先生不在,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
  她在电话那头说,她是玉琳珑姑娘的贴身娘姨,刚才有外来的流氓到书寓里头闹事,几个男相帮都受了伤,他们没办法,想请君先生帮忙照看一下。
  挂了电话,把事情说给傅斟听,傅斟也不理睬我,没听见一样,兀自笔走龙蛇。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傅斟把笔一丢,嘴里念叨着:“放着正经事不操心,自贬身价,跑去给人家当娼门撑头。”
  说完,没好气的大叫阿三。阿三忙不迭的跑进来,傅斟吩咐他去看看,把事情摆平,但不许打君先生的名号。
  
  晚上君先生回来,我把这事对他讲了,他听完对我解释说:“玉琳珑还是知道分寸的,若不是情急,不会贸然打电话到家里。此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我知道这话不是说给我听的,于是转头偷看傅斟。
  傅斟拿起报纸随手翻阅着,嘴里不咸不淡的说:“老大不小了,既然离不了女人,莫不如赶快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正正经经的生儿育女。”
  君先生略有讶异的看了看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我识趣的借喂猫之名,躲了出去。
  
  不出几日,玉琳珑撞到了傅斟的枪口上。
  
  谢双成手底下有一批私货,销不出去,想求助于君先生。于是在洪长兴摆了桌全羊宴,龙二、傅斟和我作陪。
  宾主入了席,一位婀娜妩媚的姑娘施施然走了进来。
  我们几个一起望向谢双成。谢双成惊异的说:“难道你们不认识这位?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玉琳珑先生。”又不无骄傲的炫耀道:“玉先生可是不轻易出堂差的。今日是我诚意相请,又加君先生的面子,才屈尊前来的。”
  我们几个听了,极有默契的齐齐不做声,没人附和于他。君先生低头饮茶,傅斟起身脱去外套,龙二翘着二郎腿翻菜单子,只有我明目张胆的打量玉琳珑。
  以前在街边弄堂口见过的妓女,都是红红绿绿花枝招展的。但玉琳珑是高级书寓里的小姐。地位姿态自然非那些人可比。我头一遭知道做妓女也有珠光宝气的。看她耳朵、手指、颈项、衣服上无不佩戴着饰物,形状各异的翡翠,大小不一的珍珠,装镜子用的是银匣子,连折扇都是象牙扇骨、金粉画面的。
  
  菜还未上,谢双成先挨个敬酒,一圈下来,已有醉意。这是他的行事作风,有酒必饮、饮酒必醉、醉必出丑。
  有酒助兴,席上热络起来,众人有了话语来往。玉琳珑也殷勤周到的劝酒布菜,温柔和媚的与每个人应酬说笑。平时捧着她恋着她的男人太多,难免持宠而娇。所以在男人面前,她习惯性的八面玲珑俏语调笑。不想与傅斟玩笑的时候,犯了忌讳。
  
  玉琳珑看傅斟年纪小又长得清秀,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毛头后生。指着傅斟与众人玩笑说:“你们看他轮廓神态像不像电影明星杨耐梅?”
  杨耐梅的名字我知道,只是脸孔对不上。龙二随口问:“是不是演湖边春色的那个女的?”
  玉琳珑呵呵笑着说:“正是她。你们且说像不像?”
  龙二扳过傅斟的肩膀盯着看了一阵,吃吃的笑起来。
  傅斟应付的笑笑,脸上已显露出不悦之色。
  君先生是有心的,急忙岔开话题,询问起龙二的姐夫升迁事体来。
  
  记得傅斟小时候,有次头发长长了,盖住了眼睛,毓婉姨妈觉得他像小姑娘,就突发奇想,要给他扎辫子,还借了我的小洋装,说要去照相馆子拍照留念。傅斟宁死不从,为此大闹一场,搞得家里人再不敢拿这事开玩笑。
  如今他心里恋着君先生,本就有驳男女伦常。因这块心病,更加忌讳有人说他似女子。更何况是个名声不好的女子。
  
  酒过三巡,谢双成提议由玉琳珑给大家唱曲助兴。玉琳珑假意自谦道:“唱得不好,献丑了。”然后依依呀呀顾盼生姿的唱起来。一边唱,一边不住对着君先生秋波横扫巧笑传情。君先生故意视而不见。傅斟则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一曲唱罢,傅斟赞扬道:“果然是声如其人,音色圆润,婉转莹啼。再唱!”
  玉琳珑当他是真心赞美,喜不自胜。于是又使足力气唱了一遍。唱毕,傅斟依旧满面笑容的鼓掌叫好,说:“再唱。”
  玉琳珑有些不情愿了,软语撒娇说:“傅少爷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也不待人家喝口茶润润喉咙。”
  
  傅斟忽然脸色一变,拍案厉喝道:“再唱!”
  听见傅斟声音不对,阿三阿权立刻靠过来,站在他身后蓄势待发。
  玉琳珑满脸委屈的望向君先生,君先生垂着眼皮扫了傅斟一记,面色阴沉下来,却忍着未发作。龙二看出苗头不对,低头摆弄起手指甲去了。谢双成早已醉得不省人事,顺着椅子腿滑倒下去呼呼大睡了。
  玉琳珑没有靠山,不敢不从,只得带着哭腔从头唱起。
  
  傅斟的心思我明白一二。对玉玲珑,他未见得有多生气。冒犯是有的,只是以他的身份如此大动干戈,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他不过是借个由头,投石问深浅,自掂分量罢了。看看在君先生那里,他到底可以无理取闹放纵胡为到什么程度。
  
  约莫过了七八遍,玉琳珑已唱得喉咙嘶哑。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又不便伤傅斟的面子直意求情,只婉转的对傅斟说:“室内气闷,久坐不好。不如我陪你去外面透透气。”龙二也立刻帮腔,一脸厌恶的嚷嚷说:“停停停,别唱了!闹得耳朵疼。”
  
  傅斟看出我们的意思,也不拆穿,起身穿衣出门。
  出了门口,又不解恨的折回去,对屋里头面有愠色的君先生和梨花带雨的玉琳珑挖苦说:“这等仙乐佳音,人间难得几回闻。知音难觅,关起门来慢慢唱吧。” 

作者有话要说:浣溪沙(送杜仲高)—— 黄机 

绿绮空弹恨未平。可堪执手送行人。碧酒谩将珍重意,莫辞斟。 
我定忆君吟渭北,君须思我赋停云。未信高山流水曲,断知音。




21

21、第21章 胜利 。。。 
 
 
  几场薄雪之后,新年到了。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年节里不需要做功课,不需要早睡。每日尽着兴的穿新衣裳吃好吃食。犯了错大人一般也不会责罚。简直是一年之中最惬意的日子。
  如今对过年却有些意兴阑珊。好吃好穿见得多了,也不过只是吃穿。会责罚的人都已一个个的离去。辞旧迎新,旧的是回忆难舍难离,新的是前路吉凶未卜。
  
  1933年,癸酉鸡年。我的等待多了一年,我的青春少了一年,而我心心念念的美好生活,依旧不知道在哪一年。
  
  大年夜是在九爷住的小公馆守的岁。初一一到,举家上下起得绝早。贝当路那一处简直门庭若市。同生会众、徒子徒孙,拜年致谢的、求财送礼的、浑水摸鱼的,各色人等纷至沓来。
  有跪磕头礼的,有行鞠躬礼的,也有打躬作揖的。安哥早备好了红包。
  仆役、工人和外来的巡捕差人等等,是每人两块钱的小红包。后生小辈们是每人十块钱的中等红包。九爷自己的徒子徒孙另有每人五十块的大红包。
  
  庄老头子和汪锦荣处,各自孝敬六千大元。君先生亲自登门拜年,为表隆重其事,我和傅斟也一道相陪。
  傅斟极少穿中式服装,新年应景,也选了一套暖玉色福禄寿团花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缀满温暖的松香色貉子毛边。君先生是一身中式马褂,枣红色祥龙纹的锦缎料子,肩颈上一条厚实黝亮的黑色貂毛围领。
  两人行在一处,一个神采风流,俊秀灵动,一个从容大气、挺拔庄重。于我眼中竟看出几分登对来。
  
  我们到了汪锦荣家,赶巧他正送几个客人出门。
  那些位同君先生一样,都是商会的委员,如今几人争做会长。汪锦荣作为前任会长,手中可算是握着生杀王牌。
  
  汪锦荣远远的见我们,过分热络的迎上来,拉着君先生的手寒暄。君先生难得的说了些拜年的吉祥话。
  我和傅斟是小辈,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我与汪太太是麻将牌桌上的老牌友了,可算小有交情。与汪锦荣却是第一次见面。除红包外,他还封了份厚实的大礼给我。我心下明了,礼物是给我的,面子却是九爷的。
  闲谈之间,话题无意中扯到了陆玉筝。陆玉筝是汪锦荣的老对手。两人素有渊源。工部局里,汪锦荣是华董,陆玉筝是委员。可如今陆玉筝在实业方面大展拳脚,势头却比汪锦荣来得生猛。汪对陆颇为忌惮。
  
  汪锦荣说:“听说陆玉筝搞船运来得有声有色。今日才知道你们元亨也有股份。庭芸是越发能干了。”
  傅斟装傻充愣的说:“我哪搞得清楚那么许多。多亏舅舅提点。陆老板哪会轻易理睬我这等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人物。”
  君先生与陆玉筝并没什么深交,甚至不如傅斟来得熟识。不知傅斟这样说出于什么目的。显然会使汪锦荣误会。君先生悄悄向傅斟使眼色,傅斟只当看不见。
  汪锦荣打着哈哈说:“飞扬的本事我清楚,滴水不漏、深不可测。”
  君先生小心开脱着:“汪老这是笑话我呢,我如今背靠汪老这棵大树,乐得清闲自在。就只等着混个好差事吃干饭了。”
  傅斟故意气他似的,一边逗弄鱼缸里的金鱼,一边接话道:“舅舅再本事也赶不及汪老。舅舅刚琢磨出陆玉筝醉翁之意不在酒,汪老就当机立断在船运工会安插了自己人做会长。”
  汪锦荣和君先生一齐神色尴尬的笑笑。看得出,二人都未将自己的所知所想所做知会对方。接下来的谈话间,我看到君先生不自觉的敲着手指;汪锦荣则不停转动着小指的戒指。
  
  一回到家,君先生就对傅斟招招手,不待傅斟应答,他自己一个人径直进了书房。傅斟在后面懒洋洋的跟了进去。
  我听了君先生压抑着怒气,对傅斟语重心长的说:“不是不许你任性胡闹,只是要分场合分时机。”傅斟听着,似乎并无言语。
  书房里面传出君先生来回踱步的声响,过了一会,他略有些烦躁的接着说:“我跌了面子白费了苦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成。你若只是想看我尴尬抓狂的样子,我可以天天私下表演给你看。我不是非要往汪锦荣这块案板上贴,只是先前我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你是知道了。这和做生意有什么两样,总不能只赔本赚吆喝吧……”
  正说着,忽然停住了。
  静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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