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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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记者被扯得有些踉跄，周围的人本来想上去帮忙，可是当看到将军眼睛之中燃烧的愤懑的火焰之后，也都被吓得停了手。
　　一时间，这些“天之骄子”“国民喉舌”全都噤了声，只知道乖乖的跟在将军身后，往营地的深处走去。
　　这时候这个星球的双子夕阳缓缓地落下去，大地若燃烧一样，安静的火焰自地面升腾，焚尽天际。
　　越往营地的深处走，就越安静，恍恍惚惚觉得鬼影憧憧一般，本自是无神论的杰尼，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将军依旧一言不发，扯着那个记者领子的手也松开了，那记者踉跄了几步，强自稳住身形，本想问几句什么，却被这种氛围压制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沉默着跟随前行。
　　越走到后来，将军的步伐就越加沉重，军靴一步一步踩在这块大地上，沉重的敲击声听上去，就像宇宙之中回荡的音乐一样。
　　那种一无所有的音乐。
　　杰尼的手心都沁出了细薄的汗，黄昏的军队营地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感觉里隐藏了巨大的黑暗的兽，躲在阴暗之处，准备择人而噬。
　　这时候，将军蓦的停下，是的，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阿尔法星系的晚风迟疑的吹过来，在站着的人们面前打了个旋子又迅速的逃走了，没错，这些人身上所携带的哀伤太过凝重，连它也肩不起。
　　将军站得笔直，在那座巨大的建筑物前缓缓摘帽，伫立。
　　记者们一脸迷惑，也跟着看向那巨大的建筑物。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纯黑，如死。
　　如暗夜，如浩渺宇宙一样的黑。
　　石头的表面镌刻了无数的名字，笔画细微，在夜幕将降的时候，已然模糊。
　　“这是纪念碑。”将军结束了自己的注目礼之后，冷冷的说，“各位，请敬礼。”
　　




第九章

　　“纪念碑？”乔治忍着自己的不适，继续翻看着这些照片，忽然看见了这块巨大的，人工制造的黑色岩石。
　　“您也认识？”杰尼有些迷惑，“据说，这是那座星球上最大的一座纪念碑。”
　　一面说着，他的脑子里在一次回荡起那位将军说的那些原话。
　　“这是纪念碑。”这句话宛若包含苦难的诅咒，又像强忍着的哭泣一样，如同幽灵一样在呆立着的记者们身边盘旋，天地之间，一瞬间黑下来。
　　将军背对着他们，恍惚自言自语。
　　“只有第一批将士回到了家乡，无论生死。”他的声音苦涩，“只有他们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
　　“而此后，战争越来越严苛，死伤越来越多，但是，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带他们回家。”
　　“甚至，连好好安葬他们的遗体的时间也未必有。”
　　“阿尔法第二行星上面，一共建筑了十座纪念碑，每一座上面的姓名，都早已密密麻麻。”
　　“每一天，我们都会看看上面有没有新刻上去的名字，那些都是我们的兄弟，一起流血的兄弟。”
　　“那么，请问。”他忽然转身回头，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狠狠盯住那些记者，“我还有什么理由原谅？我还有什么理由宽恕？它们难道不应该为自己所作出的事情负责？”
　　“我憎恨这个星球。”将军紧紧咬着牙关，两颧的肌肉绷紧，“我憎恨这个垃圾的星系，我们会把这里清理干净，而你们，我希望能早日离开这里。”
　　说完这些，他不再理会那群记者们，而是再一次转过身去，凝望着那黑色的纪念碑，闭上了眼睛。
　　风自他的身边轻巧划过，似乎也因为这里死亡的气息而变得沉重起来，赤色大地，已经完全漆黑了。
　　第二天，记者团就接到通知将于即日被护送回派斯洛星系。
　　
　　他们悻悻的离开军营，饶是这样，手上的机器没有忘记了私底下偷偷的操作，这些照片，就是杰尼在路上偷偷拍摄的。
　　说完这些，杰尼的眼睛现出怜悯，他双手支撑在平整的办公桌桌面上，视线盯住了自己的上司，连一点收敛都没有。
　　“主编，是该说说这些真相了！”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显见着是容忍了极大的不忿，“我们所谓的‘自卫战争’的真相，我们星球飞速发展的真相！”
　　乔治微微的一笑，放下卡片，将它自桌上平稳的推过去，推到年轻人的手边。
　　“真的是很真实的照片。”他温和的说，“杰尼，你的摄影技术越来越好了。但是，这些照片，我不能刊出。”
　　“为什么？”杰尼的眼睛圆睁，“这是事实！不是吗？您看里面的那些生物，您看看它们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是的。”乔治说，“我都看到了，但是，我并不会允许这些照片刊登出来。”
　　“为什么？”杰尼一脸的不可置信，“难道您要违背自己的职业原则么？难道您要违背人类的正义么？”
　　“首先，我是派斯洛的子民。”乔治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首先我要考虑的，是我自己的家园。”
　　“您在胡说。”杰尼的脸上掩饰不住失望，“他们威胁您了吧？您被威胁了？不是吗？”
　　“没有。”看着年轻人的脸在自己面前无法掩饰的显露出失望，乔治现出一个了然的笑，“曾经，我也和你们一样，但是现在，我已经老了。”
　　“我并不害怕威胁，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利地位，这个国家所给我的东西，尽可以全部收回。但是，我在乎这个国家，在乎这个星系。”
　　乔治看着面前那张年轻而且有些茫然的脸，笑了：“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的不多，但是，我能够为了这个国家的安稳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顺道说一声，杰尼，我的大哥，他也在那个该死的星球上，我们一家人都等着他平安回来。”
　　不再多说，杰尼拿了自己的存储卡出门，这一切在他脑子里翻涌，尚来不及理解，沉重的门扉已经在自己身后关上。
　　他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可是转瞬，眼睛里露出坚定的光。
　　“我们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不是么？”他微笑，脚步轻快起来。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什么？”
　　十分钟后，派斯洛星系第一大网站——话语者因访问量过多导致服务器崩溃。
　　这是派斯洛星系历史上，这个网站自建立以来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是在丹尼尔兵变恢复帝制的时候。
　　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皇太子殿下！”有人急匆匆推开了丹尼尔办公室的门，“真不好意思在夜晚打扰您，但是兹事体大，请您谅解。”
　　这时候丹尼尔自桌前转过身来，那人瞠目结舌的发现他面前电脑上的图片……
　　竟然就是话语者上引起最多争议的那些……
　　那些图片里，阿尔法星系的生物被殴打，被迫以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来进行极其繁重的劳作，他一时间低下了头，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丹尼尔的目光。
　　“看来还是要多加管束才是啊。”丹尼尔闲闲的说，“没有惊动皇帝陛下，不是么？”
　　“是的。”
　　“那就好。”丹尼尔不以为意的笑笑，“皇帝陛下最近身体欠佳，这些事情都不要用来打扰他的休息，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不是么？”
　　“是。”
　　“那么，找到曼陀罗的根带来见我，把所有的枝干都清理干净。”丹尼尔挑挑眉毛，“2个小时足够了吧？”
　　“是的！殿下！”没再敢多说，那人敬了个军礼就急匆匆离去，走出房门之时，没忘了把门悄无声息的掩上。
　　屋子里并没有开灯，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显示屏闪烁幽蓝光芒，丹尼尔全身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
　　
　　“一点都不痛快。”他低声地说，头向后仰着，眼睛微微闭上，“这样的报复，一点都不痛快。”
　　看着那些图片，心里空蒙蒙的，对图片里的生物，横竖不知道有什么感觉。
　　想冷笑么？想嘲讽么？或者想把他们揪到面前冷漠的扇上几个耳光？
　　心里只是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胸腔里这个器官在有力的跳动着，喂，丹尼尔低声地和它说，你跳这么有力干什么？
　　要不干脆休息一下？我们一起休息过去好了。
　　他嘴角泛出浅淡的笑容，就像被水浸泡过的玫瑰花蕾一样。
　　
　　“殿下。”这时候派出去办事的人已经带了另外几个人回来，站在办公室外看里面一片昏暗，没敢举手敲门，只好在外面低低的叫了几声，“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进来吧。”听到里面传来些微慵倦的应答，那人才敢轻轻把门推开。
　　“把灯打开。”丹尼尔看着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难道我们的待客之道是漆黑一片？”
　　“是的，殿下。”随从毕恭毕敬，弯着腰按下墙上的开关。
　　屋子里一瞬间如同白昼一样明亮，丹尼尔微微眯了眼睛，一只手挡在脸前。
　　纵使这样，眼睛亦被突然照射进来的亮光所射伤，一时间满眼的泪水，微微酸涩。
　　稍缓了一缓，他微笑着放下挡在眼前的那只手掌，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请坐。”丹尼尔微笑着对着自己面前不知所措的杰尼说，“请坐。”
　　杰尼心里依旧忐忑，却被一双手按着坐下，他双手似觉无处可放，只好将其安放在自己膝头，以一种小学生正襟危坐的姿势看着面前的高位者。
　　仅仅次于西蒙皇帝的，帝国的第二统治者。
　　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皇太子接触，杰尼的眼睛被对面的人吸引住，就像铁屑在磁力线之中舞动一样。
　　他曾经无数次的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这位帝国的掌控者，可是，没有一次能比亲眼目睹更加来的震撼。
　　精致的面容丝毫不显得女性化，而当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的时候，是谁都回蓦然产生被冰原雪狼盯着的那种战栗吧？
　　一种对于强大者的尊崇和服从感，使得战栗被理解，被身体接受。
　　“这些图片拍得很好。”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杰尼，丹尼尔微笑着开口，“您是个很称职的战地记者。”
　　“可是，现在还不是这些图片出现的时机。”丹尼尔继续微笑着说，“派斯洛还没有准备好对于敌人的民主，这一点，我想您也知道。”
　　“殿下，为什么？”杰尼咬咬牙，发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
　　事实上，就像第一滴水流出来之后，水流就能顺畅的流淌一样，杰尼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的话语开始流畅。
　　“殿下，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了。”杰尼飞快地说着，却被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
　　“十三年三个月零七天，如果从战争打响的那一天算起。”丹尼尔的眼睛异乎寻常的亮，脸上毫无悲喜，也毫无血色。
　　“是的，十三年了。”不知为何杰尼发现自己也被卷入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他不由得激动起来，“十三年，双方都伤亡惨重，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谈？为什么不能选择和平的方式来解决？殿下，这些可都是生命啊。”
　　“是的，他们都是生命。”杰尼竭力解释自己的思路，却发现自己脑子里的那些思想就像线头一样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于是他只好一次一次的重复这句看上去如此苍白的话，“殿下，他们都是生命啊。”
　　“存在和消亡么？”丹尼尔忽然笑了，眉目之间有一种清淡的悲悯，“死亡和在一片荒芜之中苟延残喘，事实上，我并不明白哪一种叫做幸运。”
　　“在现在的形势之下，我并无法给予阿尔法星系以你们所认为的‘和平’和‘民主’，因为，我是派斯洛人，我所要首位考虑的，是我自己的星系，我自己的人民。”
　　“所以，在狼没有完全的服从于主人，变成一条狗的时候，鞭笞和责罚都是必需的，而死亡，是一条项圈。”
　　杰尼听了这些之后有些茫然，这时候，丹尼尔自椅子里站了起来。
　　军常服穿在他瘦削的身体上，不怒自威。
　　“这次谈话就到这里吧。”他单方向结束了这次对话，“网路上的那些讯息我们会清除干净，记者先生，希望明天是彻底空白的一天。”
　　说完，他走过杰尼身边，连头也没回一下。
　　




第十章

　　“父亲大人。”深夜，丹尼尔打开与首都的通讯，“您最近还好么？”
　　“我还好。”西蒙皇帝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有些疲惫，但是看上去眉宇间依旧精神烁烁，“这次的事情，你处理得还是太过温和了。”
　　“不想惊动您，不过看来您还是知道了啊。”丹尼尔笑，“我想，或许对于阿尔法星系政策，现在是作出略为调整的时候了吧？”
　　“对于统治整个星系的手段上，你还是太过于心软了。”西蒙皇帝叹息，“不过，帝国的大权也是应该逐渐移交的时候了，在这件事情上，就按照你的意愿去办吧。”
　　“是的。”丹尼尔笑，“谢谢您。”
　　他对着屏幕上那人鞠躬，许久才抬起头来，眼神清明。
　　“请多保重身体，父亲大人。”他笑，“我将让您看见，帝国更加壮大的那一天。”
　　
　　通讯终止，看着面前显示屏上的一片空白，西蒙皇帝忽然叹了口气。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么？”一旁随侍的私人医生连忙上前，“您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劳累，还请您早些休息。”
　　“休息么？”皇帝的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疲惫，“医生，我需要的休息太长了。”
　　“叫书记官进来。”他看着空荡荡的显示屏，“我要安排的事情，还有许多。”
　　
　　而此时，在入秋的梅尔斯星球上，丹尼尔正伏在桌上，急匆匆地写画着些什么。
　　颈椎有些酸痛，他抬起头，长长吁一口气。
　　揉揉已经酸痛的手掌，虽然这是一个电脑无孔不入的时代，但是在有些时候，丹尼尔依旧习惯用书写的方式来思索一些事情。
　　譬如，此时所计划采取的，对于阿尔法星系的动作。
　　我是那么的理解那些士兵。丹尼尔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精致的钢笔，沉甸甸的。
　　我那么的理解他们，当看到自己的士兵在自己面前阵亡的时候，当收到那些运输飞船在宇宙中被击毁的消息的时候，我心里所燃烧着的，一样也是恶魔的欲念。
　　所以，今天要来想法设法的阻止你们的行为，实在是对不起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发愣，钢笔尖戳在洁白的纸张上良久没有移动，蓝黑色的墨水流出来洇透了一大片。
　　这时候，在他身旁，通讯器的铃声忽然狂躁的响起来。
　　铃声划破夜色之中的一片静谧，丹尼尔呆了一下，接通。
　　“什么？”他瞳孔骤然紧缩，“什么？我马上赶回去！”
　　这时候，窗口猛然划过一道长长的惨白闪电，梅尔斯的秋雨，漫漫的撒起来。
　　
　　“对不起，殿下！”接任欧文星球军事长官的迪奥慌忙的拦阻着铁青着脸的丹尼尔，“今天的天气，飞船无法起飞！”
　　“让开！”丹尼尔一把将他推到一旁，自己连险些跌倒的部下都不看一眼，“我现在就要去派斯洛！”
　　“殿下！！”迪奥踉跄了一下，旋即站稳，看着自顾自走向前去的丹尼尔，连忙跟上，“殿下，现在雷暴要来了，一切飞船都无法起飞，您听听，外面正在拉停飞警报。”
　　窗外，凄厉的警报声数十年如一日的响起，苍凉而孤独。
　　“殿下。”看丹尼尔不发一言，依旧向前走着的情形，迪奥就知道自己肯定没能说服这位以固执闻名的上司，他只好继续试图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