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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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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时来时不来。有时天天上课都能看到,有时坐位一空就是好几个星期。他似乎和学校打过招呼,长时间旷课,也没见有什么处分。”
  
  沈青明点了点头。那天之后他也查过李敏成的底细,当年朝鲜太子被送到日本做人质时确实有一位名叫李弦的皇子陪同。日本人想要一位有本国血统的朝鲜君王,以便更好地控制朝鲜,然而当年嫁给太子的日本公主却迟迟不见怀孕。于是,就把脑筋动到同为朝鲜皇室的李弦身上。
  
  李敏成就是李弦和一名日本贵族女子所生的。
  
  可是,就在李敏成出生前一个月,太子的日籍夫人也传出怀孕的消息,于是李敏成这边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步废棋。
  
  他甫一降生,就被正统的日本人抱养。虽然知道自己的朝鲜血统,但受到的都是大东亚共荣圈的教育。后来,更是义无反顾地放弃学业,主动进入军部。
  
  “认真说起来,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青明,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青明瞧着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到了。”
  
  晚上容华上的是《风筝误》,并没有沈青明的戏份。沈青明和聂远征坐在包间里,喝着龙井看台上一对小儿女因误会分分合合,继而冰释前嫌,浓情蜜意。
  
  沈青明一边看着聂远征剥栗子,一边低声附在他耳边解释剧情。聂远征只觉得温温软软的热气拂得耳朵痒痒的,就见几个人走了过来。
  
  他虽不认识,沈青明却是一一识得的。岩井,雅音,章蘅藻,谭崇晔。不论是该来的不该来的,这么一遭竟是都来齐了。
  
  岩井看他二人面上截然不同的两番形状,首先笑道:“今天正好有时间在一起聚聚,本来是想一睹沈老板台上的风采的,谁承想竟没有沈老板的戏份,真是可惜。”
  
  沈青明便自然起身,一派和气地应和道:“先生过奖了,哪天我演全场的时候,一定给您送票过去,到时候还请岩井先生赏脸啊。”。
  
  这里说着话,沈青明习惯性地注意着其他人的反应。就见那名叫雅音的女子平素古井般深黑的眼睛见到聂远征后有一时晶亮闪过,随后又多瞅了他几眼。
  
  章蘅藻在一旁站着,待岩井自谦了一番之后,抓住空隙开口道:“沈老板不介绍一下这位英俊的先生么?”
  
  沈青明淡然一笑:“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聂远征,偶尔过来玩的。”
  
  以聂远征来容华的频率,实在称不上偶尔。聂远征虽然见沈青明一副跟自己不熟的样子心里有些别扭,但明白沈青明一向做事有道理,便只是冲周遭几人点了点头,站在一旁保持沉默。
  
  谁知雅音这时开了口,竟是想与聂远征攀谈:“聂先生对中国戏曲感兴趣么?”
  
  “我非土生土长国人,这方面倒是当真不大懂得。”
  
  “我也是,不如去欣赏歌剧?”
  
  沈青明插话道:“远征有一次还在听歌剧的时候睡着了呢,想来是更没有兴趣的。”
  
  聂远征便在一旁附和:“我这人不爱风雅,对这类的表演艺术都是打不起精神来。”
  
  气氛稍冷,这时台上戏告一段落,程晓桐含着笑进来,大大方方地道:“几位可真是稀客。我就说小沈是那梧桐树,专门引来金凤凰。”
  
  包厢里这才又开始有说有笑。
  
  岩井抽空把沈青明拉到一边,找了个背人处低低絮语:“您瞧,我和沈老板您认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您的绝代风华真正令人高山仰止。如今,我认识的一位大人物因为仰慕您的才华,希望能在方便的时候能见上一面。”
  
  沈青明便笑道:“既然已经熟识,就不用再那么客气。岩井先生您也算是我的长辈,称呼之类的,随便就好。”
  
  岩井轻拍沈青明肩膀:“现在像青明你这样知礼仪懂进退的年轻人真是少了。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沈青明便笑呵呵地回应,和岩井在这边俨然老友;另一边聂远征和雅音两个人也似乎说得开心,程晓桐就陪了章蘅藻与谭崇晔说笑。
  
  谭崇晔一向不是爱说话的人,此番遇见半个故人,却似也被勾出了兴致,抢了先先开口道:“我当年在北平看过程老板的贵妃醉酒,当真如梦似幻。”
  
  这话本应是恭维才对,程晓桐虽然嘴里说“不敢当”,脸上却难以自制地神色一变。谭崇晔着实是无心间踩到了他的死穴。
  
  多年前程晓桐在北平初次登台,便震动梨园。十五岁正是雌雄难辨的时候,唱腔柔媚,身姿曼妙,不管上妆前还是上妆后,一眼望过去都有惊艳之感。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纠缠过程晓桐的人不知凡几,若是借用一句不恰当的比喻,那真真便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程晓桐那时自然也十足地心高气傲,对那起浮华子弟完全不假辞色,把人几乎得罪了个遍。吴老爷子提醒过他多次,但是程晓桐向来不是个听得进人劝的,成日里依旧我行我素。
  
  不久,祸从天降。当时地方上的某个大军阀把自己的势力开进京城,坐着吉普车得意洋洋巡视领地。或者当真便是什么孽缘,军阀微斜了一下头,就瞥见了黄包车里的程晓桐,一瞬间目荡神驰。
  
  以后的事自不必细说。几个月后,程晓桐已随着军阀出入北平的公共场所。人人都说程晓桐找了好一棵大树。
  
  多年后说起来,事不关己的人只觉得香艳,然而其中苦乐辛酸,只有自己知晓。
  
  军阀后来死于混战,不久程晓桐也来到上海,重又开始一番新生活,但是这件事已成程晓桐避不过去的死穴。当年军阀最喜欢听他唱贵妃醉酒,说是那时他脸上的媚态也如醇酒般醉人。 
  
  离开那人后,程晓桐八面玲珑,颠倒众生,贵妃醉酒这一出戏,却是再也没有唱过。
  




☆、行刺雪初

  这段轶闻往事当时北平城里尽人皆知,可谭崇晔却是三年不窥园的标准书生,对这段名伶轶事竟是闻所未闻,倒是一直在上海的章蘅藻还影影绰绰听过一点儿。此时见程晓桐脸上的笑都僵掉了,忙道:“程老板唱的戏自然都是好的,你们明儿晚上游园惊梦?”
  
  话题便就此叉开。之后程晓桐一整晚都对谭崇晔不咸不淡,倒对章蘅藻礼遇有加,谭崇晔愣头愣脑的,却是依旧很不理解。
  
  深夜容华散场,几人宾主尽欢,岩井微微鞠躬,领着那几人告辞而去。沈青明前脚笑意盈盈地将人送走,转过头来就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聂远征自然莫名其妙,忙道:“青明怎么了?是不是岩井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听他的语气像在哄孩子,沈青明只是扭头不理。聂远征跟进跟出,好话说了一箩筐也不见他给半点反应。他心里纳闷,又实在焦急。若是平时,程晓桐还能在旁提点他两句,但今天程大老板被人戳到痛处,心里正窝火,且他对沈青明也是起过心思的,因而只是冷眼旁观。
  
  聂远征见自己怎么说沈青明都沉默,饶是他好脾气,也渐渐熬到了尽头。且夜已太深,明日还有一大堆课等着上,说什么也必须得回去睡了,聂远征就道了句明天晚上再过来,便匆匆离开。
  
  这边沈青明和程晓桐回到已经无人的后台,程晓桐抱着胳膊看沈青明走来收拾自己的行头,忽然冷笑:“连人家和女孩子说句话都要记恨,沈青明你还真是完了!”
  
  沈青明手头停顿了一下,仍是沉默。
  
  第二日聂远征再来时沈青明已恢复如常。聂远征本是个聪明人,晚上回去一忖度也就猜测沈青明是在吃味。无奈沈青明第二日便略过此事不提,聂远征也不好再问,平白放过了这么一个再近一步的机会。
  
  这几日沈青明在等岩井消息,却接到军统廖语冰正正经经传来的刺杀一位汪伪要员的秘令。快过年的这几天上海出奇的冷。腊月二十八的深夜里竟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徐州西路是上海一条比较普通的路,不是太过繁华,也没有多少贫苦人家,多是医生、教师或者公司中级职员。因此徐州西路52号就显得异常神秘。只有从低调普通的白墙红顶洋房那偶尔打开的门里可以窥见陈设的铺张,很少看见的主人出入有汽车接送,偶尔有荷枪实弹的士兵驻守在门口。
  
  邻居都是精明的人,没有谁会傻到主动打听那一家的来历,只是私下议论两句,作为寒冷冬夜的一项谈资。
  
  南方少见像今冬这么大的雪,下了一夜还未停,清晨满世界的琼瑶玉屑。但上海毕竟是上海。到早晨上班的人们步出家门时,路上的积雪已基本上被清扫干净,依旧是车水马龙,市井繁华。
  
  徐州西路亦是如此。小商小贩搓着通红的手,驶过汽车里的妇人裹着皮裘,神色漠然地看着路边的积雪。
  
  熙熙攘攘了好一阵,上午的马路进入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时间:只有几个小贩抄着手立在无人问津的摊位前,偶尔一辆汽车迅速开过。
  
  这时,神秘洋房的门被敲响了。开门的警卫惊讶道:“是吴嫂?你不是不在这里帮佣了么?怎么回来了?”
  
  敲门的妇女浑身上下透着股利索劲儿,盘起的乌发用头油抹得闪光:“丁大哥还是这么精神!这不是要过年了么?想回涿县老家一趟。朱先生和我是同乡,想问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老家的亲戚。”
  
  “难为你还想着朱先生。最近风头紧,先生都很少出门了,肯定不会回老家过年,你来的真是巧。”
  
  “下着雪,我鞋上脏,就不进去了,劳烦大哥给朱先生带个话。”
  
  “先生肯定得嘱咐你两句,说不定还让你带些东西,估计得到门口来,你稍等。”
  
  警卫上楼。果然不久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
  
  男子和吴嫂闲话了会儿,交代了需捎带回家的口信,便有回到楼上的意思。吴嫂道:“我小儿子的名字还是朱先生起的呢,现在他六岁了,希望能让先生看一眼增增他的福气。”
  
  男子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但碍于求人办事,也不好拒绝,只好脸色微沉地点点头。
  
  吴嫂满脸的受宠若惊,侧身往旁边走去。
  
  吴嫂的步子本是平稳的,忽然速率加快,身子往旁侧猛闪——朱姓男子感到有什么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飞速出现在闪开的吴嫂身后,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只听枪声响过,朱先生已倒在血泊中。
  
  整条徐州西路都陷入了紧张中,马路两端迅速拉上了封锁线,行人和汽车都要接受排查。
  
  警卫看到吴嫂和开枪的人都上了一辆汽车,但由于极度的紧张,只觉得手脚都僵住了,呆站在原地连汽车的型号都没看清,更不用说车牌号了。
  
  好在有吴嫂这个最好认的,一番下来,结果却并未找到,甚至连那支枪竟也一并不见了影踪。警卫没有好果子吃,负责盯梢重点人物藤本自然是又气又急,连着两次把任务砸在手里,他的处境如火上浇油一般,却是益发难以甘心起来。
  
  裹着深色大衣的瘦高男子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静静地看完了事件的全过程。伸出手指压了压帽檐,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接受搜身,转身离开前瞥见了卖调味料的推车,心里觉得好笑:“不知道手枪从酱缸里捞出来之后,还能不能再用了。”
  
  第二日早晨,杜兰兮在报纸上看到“租界重要人士朱某某于昨日上午九时许遇刺,立时身亡”的消息时,不由得皱了皱修得极为精致的一对柳叶眉。
  
  




☆、大义当头

  转眼已到年关,聂远征借口没地方过年,索性一直赖在戏班大院里,同着沈青明在一处。除夕守岁,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戏班里的几个精神健旺的小孩子凑在院子一角燃起了烟火。
  
  亮色烟花衬在深色天幕中,耳边是此起彼落的爆竹声。仰头看着空中缤纷的光束四散,如五色星辰雨般落下。聂远征看着这绚烂绽放的五彩花雨,不由得便有些痴了,忙转头去看身边的沈青明,却见他在侧着头同令一边的杜兰兮说话,耳朵几乎贴到了红唇上。
  
  聂远征继续仰头看天上的烟火,这时就只感觉索然无味。
  
  午夜时屏息等待静安寺的钟声,子时过后小师弟一阵欢呼,然后围着师父师兄讨红包。
  
  聂远征见沈青明虽然是满面含笑,眼里却有一丝悒郁,于是等沈青明到院子角落里抽烟时,走过去从后面悄悄地环抱住他。
  
  沈青明刚刚听杜兰兮说起,朱姓高官是章蘅藻的至交,当时两人是一起从武汉叛逃出来的。如今朱某遇刺,章衡藻很是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章蘅藻投诚以来颇帮组织里做了些事。如今他不稳定,一方面我们的情报少了相当的来源渠道,另一方面他以后提供的情报也不一定准确。费大力劝服的人出了问题,沈青明只觉无比头疼,趁吴老头不在,踱到院子角落点上烟。
  
  忽然有人来到自己身后,慢慢伸手从后面把自己抱住。
  
  以沈青明的身手,倒也不是不可以躲开的。但是深深的疲倦充汇全身,只是任那人将手在自己腰前交握,叹息般道:“远征……”
  
  身后的人却没有说话,沈青明只觉扎人的发茬在自己的后颈蹭来蹭去,哑然低笑:“真像极了只熊仔。”
  
  心里却安定了许多,恍惚里仿佛有体温隔了厚厚的冬衣透过来,全身都暖了。
  
  大年初一的上午,沈青明接到池原的晚宴请柬。
  
  杜兰兮被章蘅藻邀走,沈青明自己步行了两条马路,来到土肥原的府邸。
  
  土肥原是日本陆军在上海的最高官员,家门口自然有士兵把守。加之最近有高官在沪遇袭,对宾客的盘查就更为仔细。沈青明一边默默记着池原宅院的布局,一边接受例行检查。
  
  进门后打量了一圈琳琅陈设,他不由得就在心里叹息:满屋子的字画古董,靠墙是紫檀木的桌椅,屋子里的宾客却是西服长裙,着实焚琴煮鹤,不伦不类。
  
  土肥原这时见了他来,竟很给面子的迎了过来:“我一直崇拜中国古代文化,也很喜欢京剧,早就听雅音说起过沈先生的大名,今天您能够前来,实在荣幸。”
  
  沈青明已经见到雅音打扮得像个洋娃娃,跟在池原身后,便冲她含笑点头,她也微微颌首。
  
  刚才沈青明就知道还有个年轻人跟在土肥原身后,并未认出是谁。现在离近看竟有些眼熟——是南溟仝!
  
  沈青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七七八八转了好几个念头。这孩子头发长了些,皮肤也变白了,无怪乎沈青明一眼望过去没有认出来。
  
  此时南溟仝一直略低了头,显出一种柔和且乖顺的样子来。土肥原和沈青明寒暄几句,门口又有别的宾客走进,土肥原道“慢慢再聊”便迎过去。转身离开之前,沈青明见那个男孩子微侧过头,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沈青明端了杯酒,眼睛却不经意地观察着四周,见南溟仝陪池原迎接完宾客,然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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