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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上龙庭-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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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产损失约合三万二千贯。这都是臣的罪责,还请陛下处分。”
    
    此番谢仲麟孤身回京,未见宗赫身影,褚云重已是隐约觉得不妙。此刻听谢仲麟一五一十的陈述了当时经过,他只觉劈空一个焦雷打在自己头顶,随即眼前一阵眩昏,只将手紧紧握住椅扶上的龙首,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虽然他此刻心底已是绞痛难安,但眼前还有政务要议,还有这些内外臣工在看着自己。皇帝亦只能强忍着悲痛,手一虚扶命谢仲麟起身说话,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不泄漏情绪。
    
    “虽然江浦县受了灾,但如若下游受洪灾,经济损失何止百万。更不消说你还保住了下游数万条人命!你做的很对,朕非但没有处分,日后还要嘉奖表彰。”
    
    “陛下……”谢仲麟抬头凝望着龙座之上的皇帝,看到他那黯淡无彩的瞳眸,看到他强忍的心痛,刹那间,心底柔软的如同融化的冰山。想要上前抱住他,想要温柔的安慰他,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愚蠢,为什么自己眼睁睁看着他爱别人这么深?
    
    正在褚云重心神纷乱的时候,坐在下首的河道总督王之勋,却不识时务的奏道:“陛下圣鉴,此事尚不可仅听谢宣奉一面之词,吏部尚书江屹东昨日收到江浦赵县令弹劾谢仲麟的奏章,还请陛下御览。”
    
    说罢,他便从双手呈上一本红皮金边的奏本,由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卫临转递给了褚云重。
    
    拿到奏本,还未看里头内容,皇帝便先冷笑一声道:“好鲜亮的奏本,赵良可真是阔气,辖下的县刚出了如此大事,他倒还只管拿过年贺章才用的红本子上书。看来,你面子不小。”这最后一句,却是说给谢仲麟听。
    
    谢仲麟却不动声色的道:“回禀陛下,赵县令弹劾为臣用这大红奏本,倒并非是因为瞧得起在下,只怕是因为赵县令当时不在江浦衙门,而在府衙庆贺孙明府的五十大寿。他骤然听闻江浦出了事,怕是尚来不及回江浦,又急着要弹劾为臣,但府衙所用奏本制式与县衙不同,倒是这贺章之奏本,正好一式通用呢。”
    
    褚云重与谢仲麟相处五年有余,岂听不出他话外之音。打开奏章一看,果然通篇含糊其词的避开了自己不在现场的事实,都是指责谢仲麟越俎代庖,自作主张干扰县治,又决策失误这才致使江浦县无辜受灾死伤人命之语。

    褚云重看奏章向来是先极快的阅览一遍,再细细的一遍边看边想。二遍下来,他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便抚了抚涨痛的额头,将那弹章扔给谢仲麟,沉声道:“看来,这还是因为你平日办差有到处插手的毛病所致!这不,被别人捉了空子,你人还没回京,这告状的奏本却先到了。”
    
    河道总督王之勋见皇帝言语之意有偏袒谢仲麟之意,忙争辩道:“陛下,赵良办事一向勤勉,设在江浦的司水监,他也一向帮衬。万贺山水坝此番究竟为何出事,还是得让河道衙门前去查看根本,终究不能因为谢宣奉片面之词便妄信妄听。更何况此事还伤及陛下后阁的宗尚令,个中情由,呵呵,老臣倒还听到不少闲话。”
    
    见王之勋言谈之中竟要拨弄后阁是非,更含沙射影的指责谢仲麟在万贺山举措失当是故意谋害宗赫,褚云重心中更是燃起无名之火。便偏过脸来,对着这位河道总督疾声厉色的道:
    
    “你忙什么,这就要说到你了!江浦司水监前任主事既然丁忧,为何不等接任之人到衙便先行离任?六月本是梅雨季,继任之人又为何在这种关键时日将到任之期生生延误了半个月?你这总督平日里是当得什么差?把心思都用在了什么上头?出了事,头一桩想的不是如何补救自省,而是急着到朕面前来打口水官司!谢仲麟不惧责任不怕劳烦替你救火,你倒还倒打一耙!有这听闲话的功夫,九州各地的河道水坝桥梁,如何不精心巡检?若水坝维护得当,又如何会出这等事故?!”
    
    皇帝这一阵霹雳雷霆的发作,让政事堂所有的臣子都唿啦一下跪了下来。王之勋更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原以为宗赫在后阁受宠,正好借由宗谢两人争宠不合之机先拖谢仲麟下水将事搅混,趁着转移了皇帝视线,也好掩盖自己失职之罪,谁料褚云重一点不买账,反倒把自己训斥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么多大臣面前下不来台,王之勋也委实难堪不过,便连连磕头道:“陛下息怒!江浦县善后之事,并重修万贺山水坝,都由臣亲力督办。其他州府的司水监臣也即刻派专员前往巡查,若再有像江浦万贺山水坝那样领薪不出工的行径,一体严办!”
    
    “早该如此!河道水利出了事,你先降一级戴罪办差,自罚一年俸银贴补给江浦救灾。”褚云重咬着牙,心中悲气交集,若不是河道总督平日督查不力,何致于江浦之灾连累了宗赫?!然而差使还是要下头的人去办,只能看他补救后效再行处置。
    
    挥手让众臣工退了下去,直到这政事堂只留下与自己亲密无碍的谢仲麟,褚云重方觉得强撑得几尽脱力。想起宗赫尚未知生死,他心头一酸一苦,几乎坠下泪来。
    
    若大的政事堂突然空旷岑寂阒无人声,褚云重茫然四顾,从御座上站起身,仿佛要透出心中的压抑,腿却有些酸软,身子也跟着微微一晃。
    
    谢仲麟看到他眼中那流伤哀溢,却再难忍住,迎上前来伸出双臂将皇帝紧紧抱在怀中。
    
    “褚云重……是我对不住你,宗赫出了事,是我的过失。”
    
    “仲麟……”悲伤再也无法抑止,不能在人前流的眼泪,却可以在他面前尽情流淌。褚云重浑身的肌肉都僵硬着,只下意识的拥紧眼前这俱与自己一般高大的身躯,低声哽咽道:“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失去他……”
    
    “我知道。”身子被他箍得死紧,那份浓浓的伤痛悲戚仿佛要让自己窒息。谢仲麟收紧双臂,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眼中也有些酸酸涩涩的。心里那块堵了许久的东西仿佛渐渐松动,舍不得这份情,但,更舍不得他如此痛苦。
    
    “我明天就回去,褚云重,我会为你把他给找回来……”
    
    还未说完,耳边却传来褚云重沉痛而坚定的声音:
    
    “不,我要亲自去将他找回来。”
    
    

22。 一意孤行 

     
    夜色如水,藏蓝的天空云淡星疏,一弯弦月浮在天际,只存了些隐隐约约的轮廓。 
     
    赤松轩后的花园子中,几株满堂红花开正盛,碧绿的叶子似翠屏华盖,花开艳若霞云,清水一般淡薄的月光,为这抹丽色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倒在这初夏在季节带出一点清冷的气息。 
     
    细白圆润的鹅卵石小径打扫得极其洁净,一丝青苔也无,蜿蜒通向那座六角攒尖的古朴石亭。石桌旁皇太阁与皇帝一左一右分坐着,漆木条盘上,刚泡开的茶叶发出细碎的丝丝声,一阵淡淡白雾袅袅升起,朦胧了凌铮那深沉如海的容颜。 
     
    坐在他对面的褚云重亦沉默着,刚才与凌铮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但他也知道凌铮向来对自己专宠宗赫之事不置可否,如今自己想要微服出巡寻找宗赫,肯定会令他心生不快。
     
    果然,沉默了许久,凌铮终于静静的问道:“皇帝这次出巡江浦,预备在外头待几日?” 
     
    褚云重从容的道:“江浦的灾情并不严重,我此次出巡,只为了确认一下当时出事的责因,并视察水坝修复情况。事毕之后若能及时寻回宗赫,我自然即刻回京。” 
     
    “难为皇帝勤勉,如此关心民政。”凌铮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心里对皇帝真实的心意知晓得透透的。 
     
    想到前阵子皇帝和宗赫两人为了那事闹将起来,皇帝手掌上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也不免心中暗叹。其实,他一早就不看好皇帝对宗赫付出的这份情,原因也正是为此。再怎么刻意隐瞒的秘密,总也有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天,只可惜虽然自己几番旁敲侧击明示暗示,皇帝总也不听他言,终于落得个这般下场。 
     
    如今宗赫为了救人反葬送了自己性命,凌铮心中亦有几分疼惜,更怜皇帝痴心一片,依旧不肯认清这个事实。想到此处,凌铮心中亦不由得柔软了几分,便低叹道: 
     
    “重儿,你的心,亚父自也明白。世显若能寻回来倒也罢了,但,若是一日不寻着他的尸首,难道你就在外头寻他一世?” 
     
    “尸首”两字着实刺伤了褚云重的心,鲜血淋漓的那处仿佛伤口又撕裂了些,痛得他蹙紧了双眉。沉吟了半晌,皇帝方低声道:“亚父,世显没有死,他水性那么好,决计不会淹死。我能感受得到,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也许是受了伤,所以暂时回不了京……” 
     
    凌铮压抑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心头火起,手往石桌上重重一拍,腾身而起道:“宗赫不是平头百姓,他是后阁五品尚令郎!哪怕是受了伤,与侍卫们失了联系,他为何不寻驿站?不寻官衙?不寻县府的医馆?他若真活着,想要回宫,早就能回来。他若诚心不想回宫,你便是寻着他又如何?” 
     
    这些话更是刺痛了褚云重的心,偏生还连一句话都驳不得,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早先在政事堂的悲痛欲绝,让他下意识的屏蔽了宗赫死亡的可能性,哪怕他是故意不愿回宫,只要能给自己心里留一分希望,哪怕这希望是多么渺茫。 
     
    “亚父,便以三个月为期,无论能否寻回世显,我都不会误了九月底的亲政大典。”褚云重也自石凳上长身而起,向凌铮诚恳的道:“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还要劳烦亚父暂理朝政,有些未尽事宜我都写了节略。”说罢,皇帝便从怀中取出一张挥挥撒撒写满了字的洒金色蜡笺,轻轻搁在石桌上。 
     
    凌铮见皇帝一意孤行,半句劝言也不听,心中深恨这个儿子太不争气,不过是为了一段情,便身陷其中,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相。不由冷笑道:“哦?皇帝怎么这回不用越儿以身相代了?你们俩不是已经将这套把戏玩得精纯熟练?” 
     
    被凌铮这样讥讽,褚云重也不着恼,只不疾不徐的道:“傅川之事让越儿心痛难过,我也不忍让他再进宫触景伤情。再者说,以前是儿子们年幼无知的胡闹,我就要亲政,以后自然不会再做这样荒唐行事。” 

    月光静静洒落一地的碎碎光影,石亭外的一株满堂红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籁籁声响,随即又被草丛中织娘的唧唧鸣声掩盖了去。 
     
    凌铮似有意无意的朝花树那儿瞟了一眼,眼中神情有一瞬变得复杂迷离,轻吁一口气,他对着褚云重一字字的道: 
     
    “你是天子,一切当以国事为重,切不可本末倒置。孤知道你自小也是胸中有抱负之人,为国为天下,你列下那许多计划,千万不可为情一时所困而迷失了本性。而且,国岂可一日无君?这一句,你回去细细思量。若你明日仍是执意要去,孤也不拦你。总之……你可好自为之罢!” 
     
    凌铮的再三苦劝终究未能动摇褚云重坚定出巡的心志,翌日太阳才刚刚升起的时候,一驾马车便无声无息的驶出了凌太阁,迎着熹微曙光,往皖州方向急驰而去。 
     
    出了城门,驾车的项阳便回首低声问道:“少主,还走官道吗?” 
     
    褚云重微拢着眉,沉声道:“过了安埭县,便取道金明江,走水路。” 
     
    “遵。”项阳应了一声,心中却隐隐不安,虽说以往微服出巡也会临时改变行程路线,但总觉得这一次,格外令人担忧。 
     
     
    十天前,江浦县。 
     
    万贺山的大水虽说只伤及山下那一片农田果园和几十间民居,但江浦县十几年没出过这样大事,县上的百姓大多良善热心,好些人都是自发自觉的往山上修水坝,或是在山下帮着遭了灾的人收拾屋宅田园。 
     
    相比那里人声鼎沸,山上山下忙得不亦乐乎的场景,县东头的村落里,便显得格外安静。 
     
    一湾溪水的尽头,是一大丛开得正娇艳的凤仙花,粉白的、大红的、洒金的、烟紫的,枝枝花大而色艳,围住了一溜爬满碧萝薜藤的矮墙,更显得花枝招展。矮墙内的二间砖房倒是并不起眼,屋顶上铺着去年新收的茅草,前两日被雨水一打,倒愈发显得颜色饱满,亮澄澄的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带着一丝草木清香。 
     
    一位丰腴的少妇从西屋里推门出来,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枣花清绣水衫,麻利的挽着袖,露出浑圆白皙的一对胳膊,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支乌银簪盘在头上,通身的打扮甚是干净利落。 
     
    向院子里张望了一眼,她便脆声道:“当家的,东屋里好像有动静,你去瞧瞧,是不是小恩公醒过来了?” 
     
    “哎!”蹲在炕前烧火的年轻汉子忙应了一声,搁下手里柴火,从一旁的水缸里头舀了一瓢水洗了把手,就着身上的褐色布衣干搓了一下,这才端起灶台上热好的汤药小心翼翼的往东屋走去。 
     
    宗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垫着干净草席的木板床上,泛潮的灰墙上贴着一张有些发黄的人参娃娃年画儿。眼前一恍忽,那梳着冲天辫穿着红肚兜的小娃儿仿佛从画中走来,眨巴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攀着床沿正对着自己笑: 
     
    “小哥哥你醒啦?” 
     
    “小宝?!” 
     
    宗赫一咕噜翻身爬起来,这才惊觉全身酸痛的厉害,想是被大水冲下山时撞出来的伤。正要解开衣裳查看伤势,一位憨直的年轻后生端着一只青花瓷碗推门进来,见他已经醒来,忙在脸堆满了笑,迎上几步道: 
     
    “恩公,你可醒来了!” 
     
    宗赫猜度着这年轻人必定是小宝的阿爹,瞧他年纪还比自己大上几岁,自己被唤作恩公实在是不好意思,便忙摆手道:“大哥,可别这么称呼我,我年纪轻实在当不起。” 
     
    这时,那年轻的少妇亦搀扶着蒋爷从西屋过来,见宗赫精神尚好,不由得念了声佛。蒋爷亦笑着道:“尚令郎救了小宝一命,他们年轻人便是唤上几声,又有什么使不得的,便是我,对你也只有感恩不尽。” 

    “蒋爷,你老还这么说,越发折了我的寿。昔日之恩,世显铭记在心,便是寸草衔结,自当感恩图报。” 
     
    蒋爷含笑在床沿坐下,抱过小宝递给他娘,又接过女婿手里的药碗,打发他们俩出去准备吃食,又问宗赫:“世显,这会儿觉得怎么样?昏睡了整整三天,肚里必定饿了吧,先喝了药,灶上我女婿正熬着小米粥。” 
     
    宗赫接过老者手里的药喝了,搁下青花磁碗,方莞尔一笑道:“真没成想这么巧的我又被蒋爷救了一回,这恩德愈发难回报了。” 
     
    蒋爷亦抚须一笑,便将当日情形细说与他。原来当日他们一家人在山下那口樟木箱中寻回小宝,心中自是欢喜不尽,对救下小宝性命的宗赫更是无比的感恩怀德。于是一家人更是卖力的四下搜寻,终是与宗赫的机缘未尽,竟在第三天的时候在一株老槐树下把他给从杂木土堆里给扒拉出来。 
     
    “抬回来的时候,你还吊着一口气,不过已是气若游丝,连汤水都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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