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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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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那液体也许会顺着两条腿一直流下去。夏天,单薄的裤子一定会被浸透,幸好他是长袍打扮。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他在座位上大声答道:“进!”
特务科的科长微笑着走进来,双手呈给他一份文件。他心头还有些恍惚,知道科长在向自己长篇大论的进行着汇报,不过脑子里糊里糊涂的,竟然对那番汇报不能理会。若无其事的将那文件浏览了一遍,他明白过来——特务科那里关着个确凿无疑的反日分子,铜皮铁骨的嘴巴很硬,所以要当众斩首示众,特地来请局长批准。
沈嘉礼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在文件末尾处签了字。最后一笔抬起来,他知道一条人命,没了。
将文件递还给科长,他低头自顾自的拧严笔帽,又询问了对方几句闲话。待科长走后,他也回家去了。
回家换衣裳去了。
沈嘉礼回家去换衣裳,结果在路上这一段时间中,错过了段慕仁打来的电话。
他对此一无所知,换完衣裳后,因为身体有些不适,又疲惫的很,所以打算在家里歇一天,晚上好有精力去赴聂人雄的宴会。天气热,他在院内新搭的凉棚下摆了一张躺椅,仰卧上去后先是感觉筋骨伸展,十分舒适;然而片刻之后,却是越歇越累,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的便入睡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朦胧间看到面前悬着一张类似段至诚的面孔,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一边盯着那张面孔看,一边高举手臂扭动身体,淋漓尽致的伸了个懒腰,鼻子里还懒洋洋的“哼——”了一声。
一个懒腰伸完了,他彻底清醒,视野也清楚了——大惊之下,差点没一个跟头翻到地上去:“伯、伯父?”
段慕仁穿着浅灰色的薄绸衣裤,坐在躺椅旁边的一只小板凳上,一手攥着柄蒲扇,正探头瞪视沈嘉礼。见对方这回是醒透了,他才将蒲扇重新挥舞起来,要怒不怒的质问道:“嘉礼,你怎么像至诚一样,开始偷起懒来了?”
沈嘉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慌里慌张的伸腿下去找鞋,一时偏又没找着,越发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十分尴尬:“伯父,我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段慕仁弯腰,从躺椅下面拎出一双拖鞋扔在地上:“虚礼就不必讲了,我是有实际的事情要来找你!”
沈嘉礼终于得到了拖鞋,可是同时又发现自己没穿袜子。局促不安的坐在躺椅边沿,他红着脸一点头:“伯父请讲。”
段慕仁奋力的摇了摇蒲扇,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即没头没脑的说道:“自从来到北平后,你怎么还温吞起来了?你在秘书处、外事处都做得很好,稻叶大将对你也是很欣赏的,为什么一进入警察局,却是畏首畏尾起来?难道是下边人不服管吗?”
沈嘉礼把双手扶在膝盖上,苦笑无言。他不肯说自己是能力不足,怕丢了这个好差事;如果硬着头皮去狡辩呢,更不好。再说面前的对象是段慕仁,他一直有些畏惧这位伯父,也许是受了段至诚的影响。
段慕仁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后来问道:“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这脸色,像是发了烧!”
沈嘉礼知道自己只是困窘脸红,不过就坡下驴的立刻答道:“近来天气太热,我的身体是不大好。”
段慕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觉出大分别来。不过沈嘉礼认错态度良好,又的确是面如番茄,他就没再深说,转而聊起了防暑养生之道,仆人也很应景的送来了冰镇碧螺春。
沈嘉礼喝了几杯凉沁心扉的好茶,渐渐镇定下来。
他越镇定,越觉得段慕仁怪可怕,好像随时都可能爆发。他上中学的时候就知道段至诚的爸爸厉害,打儿子如同打家贼,力气比铁匠还大,曾经一巴掌拍散一副桌子,当然那桌子本来也是摇摇晃晃。先前他和这位伯父很有距离,倒也罢了;如今关系密切起来,他越观察段慕仁,越觉得心惊肉跳。
段慕仁此刻倒是谈笑风生了,讲起为官的揩油之道,真是有条有理,说的津津有味;又谈到特务科的事情,说起抓人杀人的细节,语言中血肉横飞,仍然是津津有味。沈嘉礼微笑倾听着,心中掠过好几部好莱坞的惊险电影,最后对段慕仁下了评语:“杀人狂魔。”
杀人狂魔大概是内心很寂寞的,五十多岁了,身边没个知音,这时见沈嘉礼仿佛是对自己的话题饶有兴趣,便口若悬河,一发不可收拾。午饭过后,他走了,走之前对着沈嘉礼挥挥蒲扇:“嘉礼,晚上见。”
沈嘉礼知道他晚上也要出席聂人雄的晚宴,故而含笑答应,又一路送到大门外,眼看着他上了汽车:“伯父慢走。”
段慕仁又对他挥了挥蒲扇:“好的,你回去吧,振作起来,晚上见。”
沈嘉礼目送段慕仁的汽车离开,然后转身回院。刚一进院门,他就扶着墙呕吐了。
和段慕仁同桌吃饭,他不消化。

仕途

在聂人雄举办的这一场晚宴中,沈嘉礼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礼敬与恭维。
权力这东西就像鸦片烟一般,长久以来一点一点的滋润侵蚀着他的身心,快感日积月累,在今日得到了一场大爆发。
相形之下,聂人雄之流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夜回了家,他心情愉快,睡不着觉,坐在桌前摊开一张信笺,往天津家中写去了一封信,收信人自然是沈子淳。想起沈子淳那种傻头傻脑的少年模样,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又将写出“子淳吾侄”四字的信笺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重新起了个更为动人的开头:“亲爱的小淳”。
往下却又没有什么情深款款的语言了,无非是问他吃得可好睡得可香,让他乖乖在家里和汽车夫做伴,如果仆人敢在饮食上敷衍他,那就在回信中告诉三叔,三叔回去后会打断他们的狗腿。最后又再次叮嘱他不要随便出门乱跑,因为现在处于“治安强化运动”时期,世道是非常的不太平。
落款也非常西洋化,是“爱你的三叔”。沈嘉礼把信笺叠好塞进一只信封里,心中感到十分的平和喜悦。特务科与段慕仁全都暂时远去,他心思澄净的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起的很晚。先让杂役出门邮寄了信件,然后他整理衣装,前去办公。及至到了局里,他很意外的看到了幸福次郎。
幸福次郎一身军装,扛着中佐的军衔,态度倒是还和往昔相同,并没有飞扬跋扈。沈嘉礼和他三言两语的交谈几句,得知自从日本驻屯军升格为华北排遣军之后,司令部从天津迁到北平,而幸福次郎这个资深特务随之而来,也被赋予了新职务——到北平市警察局中担任局长顾问。
沈嘉礼有些摸不清头脑,但是满面春风,中午还请幸福次郎出去吃了顿好饭。幸福次郎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可也仍然保持着谦逊温柔的特色,不肯蹬鼻子上脸。下午回到局里后,幸福次郎见自己的顾问办公室已经被收拾了出来,便进去办公;而沈嘉礼满腹心事,知道自己这是被套上日本夹板了。
独自站在窗前,沈嘉礼一手夹着烟卷,若有所思的喷云吐雾。他和日本人向来都是酒肉朋友,似乎是和谁都有交情,然而和谁的交情都谈不上深,因为用不着多花心思在这上面,他先前只是个富贵闲人,租界里的寓公;和段至诚还不一样,段至诚是得了段慕仁的指示,“奉旨交际”。
权力与金钱这两样东西,抬举人,也连累人。沈嘉礼决定要打叠精神,好好笼络住幸福次郎。日本顾问在政府里向来具有太上皇的地位,他头上已经压着一位段慕仁了,不能让幸福次郎也虎头虎脑的硬往上蹦。
他总得有点什么是被握在自己手中的,否则成了废物,谁还肯要?
一辆军用卡车缓缓从街上拐到楼前停下,大热的天,卡车后斗中的狼狗们伸出血红的长舌头,狰狞的大喘。前方车门一开,沈子靖跳下来了。
沈嘉礼很镇定的目送他走入房内,心里知道自己上次在这贤侄面前,是彻底的犯了贱,而且还是白白犯贱。没办法,他在那个情热的时候,向来是行为语言都失控;待到感情的热浪退潮之后,也就好了。
不愧是老相好,分开了将近两年,昨天再次苟合在一起,单是被沈子靖粗暴的按在地上,就足以让他兴奋不已。肉体上的反应太强烈了,让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对沈子靖怀有真感情——难道当时不该先感慨万端的哭一场才对么?
沈嘉礼漠然的转过身来,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顺手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
真感情应该是有的,或者说,一定是有的。不过沈子靖恨他,两人绝对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有没有都无所谓,随便吧!
当晚,他给段慕仁打去电话,汇报了幸福次郎的行迹。段慕仁一听这话,可能是害怕电话会被日本人监听,所以立刻挂断,让沈嘉礼亲自到自己这里来一趟。
沈嘉礼看了看表,发现此刻不早不晚,正是个饭点,若是到了段宅,兴许会被段慕仁邀去共进晚餐;故而连忙匆匆冲了一碗藕粉喝下,权当是填饱了肚皮。
一路乘车疾驰到了段宅,他下车一瞧,见这段宅门面堂皇,气派如同王府一般。及至在门房的引领下走进去了,目光所及之处也都是美好的夏日晚景,便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番。七拐八弯的穿过几重月亮门,他最后被带入了一处幽静小院,而段慕仁独自坐在一架碧绿葡萄下,正在吃饭。见沈嘉礼来了,他果然问道:“吃了吗?”
沈嘉礼庆幸自己未雨绸缪,立刻含笑答道:“伯父请自用,我早吃过了。”然后他一看对方那饮食——就摆在一张凳子高的小桌子上,一盘炒肉,一盘拌黄瓜,一铁盆大米饭。段慕仁上身穿着件汗衫,一手端着个大海碗,一手拿着筷子,把嘴贴到碗边,稀里胡噜的把饭菜一起往嘴里拨。
沈嘉礼很诧异,没见过段慕仁这个形象,也没想到段慕仁会藏在这雕梁画栋的百花深处,偷偷的豪迈粗放——或许这才是本来面目?
片刻之后,段慕仁放下碗筷,从裤兜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又端起一碗清茶,咕咚咕咚的牛饮了一番。然后他扶着膝盖挺身而起,转身向房内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进来!”
沈嘉礼就惴惴不安的跟着他进去了。
这回两人在屋中落座,段慕仁打了个饱嗝,随即从身旁桌下的抽屉中摸出烟斗:“说是幸福次郎和小岛有仇?”
沈嘉礼知道所谓小岛者,就是段慕仁身边的日本顾问。茫然的微笑了一下,他摇头答道:“这倒是不曾听说过。”
段慕仁把烟斗叼在了嘴上,含糊答道:“是有仇,去年在天津,抢功劳,在军部打过一架,幸福次郎赢了,但是没落到好,小岛倒是升了大佐。”他划燃火柴,为自己点上烟斗:“咱们两个是一家的,当然是步伐一致;奈何身边这两位监督是死敌,一旦双方命令冲突了,替人受过的还是咱们。所以啊,以后幸福次郎要是有了什么主张,你敷衍着先答应下来,然后马上通报到我这里,有些事情,咱们上下一起商量着办,知道了吗?”
沈嘉礼正需要他的指示,所以听了这话,立刻点头答道:“知道了。”
段慕仁用牙齿轻轻咬了烟嘴一下,而后抬眼望向沈嘉礼。电灯未开,房间黯淡,沈嘉礼所坐之处尤其是没有光,偏偏他又穿了一身湖色的绸缎长袍,一袭碧绿上托出一张白阴阴的脸,因为相貌漂亮,所以格外的像孤魂野鬼,当然是有来历的,死因也可以写成一部戏,唱起来涕泪涟涟。
段慕仁收回目光,觉得从沈嘉礼到这座豪宅,一起让人联想到了聊斋志异。
于是他说道:“好了,嘉礼,我没有其它的事情要讲,你回去休息吧!”
沈嘉礼当然不是孤魂野鬼,他自认为正处在人生的辉煌期,活的十分花团锦簇。得令之后站起来,他求之不得的告了辞,随后步伐轻松的离开了段宅。
他正在茫茫夜色中乘车回了家。
家中的仆人给他送上一封来自天津的信件。他一看封皮字迹,就知道这是段至诚寄过来的。坐在客厅里取出信纸展开阅读了一番,里面倒也没有什么露骨的言辞,只是在末尾处表明自己会在近期前去北平探望沈嘉礼,又很孩子气的连画了二十多个叉,一个叉代表一个吻。
沈嘉礼心中略感高兴,高兴的很有分寸,并不欣喜若狂。他用打火机将信点燃扔到烟灰缸里,静等着这张纸化为灰烬。然后就上床睡觉去了,心里想的是幸福次郎与段慕仁。

迷途

沈嘉礼毫无预兆的搬了家。
新房子是所两进的大宅院,青砖铺地,花木葱茏,格局虽然简单,但是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开阔风景。旁人都说这房子敞亮,住起来心情舒畅;段慕仁亲自过来瞧了一次,也说好,又笑道:“就是少了个女人。”
在沈嘉礼的眼中,段慕仁在满面春风时也像只笑面虎,所以听了这话,他不敢打趣,而是老气横秋的严肃答道:“唉,我一个人惯了,这样也挺好。”
段慕仁认为他这话说的不通,不过并没有深究,只怀疑沈嘉礼是因为身家可观相貌好,所以挑剔的厉害——也可能还另有原因,比如说,他身体上有暗疾,不能人道。
北平沈宅日益热闹起来,前边腾出一间大屋子做了会客室,里面摆放着沙发椅子,供前来拜访的三教九流们休息等待。守大门的门房也神气了,眼睛上移到额角上去,访客们若是不给他几个小费做贿赂,那沈局长就将永远不在家。
沈嘉礼平日忙于公务,只在礼拜天会抽出一段时间来会客。坐在幽静清凉的书房内,他十分淡然的倾听对方讲述苦衷作出承诺。访客们排着队伍等待行贿,过五关斩六将的见到了局长真身,自知机会难得,所以一个个都把那谄媚姿态做到了极致。而沈嘉礼带听不听的扫视着桌上的访客名单,心中暗暗的发笑:“宝贝儿们,不要急,一个一个的来。这样上供的机会,本局长总会给你们。”
一切都很好,幸福次郎并没用日本顾问的太上皇身份来压迫他,段慕仁凶恶归凶恶,但是对他也算善待。他换了个好厨子,一盘子炒白菜都能烹饪出与众不同的鲜味来;东交民巷那一带的洋行还照旧营业,可以让他随心所欲的给自己买些贵而无用的小玩意儿,比如美国打火机,法国香水,瑞士手表。
段至诚说是要来,然而太太忽然又有了身孕,让他暂时不能自由行动。取而代之的,沈子淳倒是先抵达了。
这是今年的九月份,街上依然一派夏日风光。三个月不见,沈子淳又长高了,并且进入了变声期,说起话来声音不定,忽而粗声粗气的像牛叫,忽而沙沙的嘶哑如乌鸦。陪他同来的是沈家那名汽车夫,两人在车站一下火车,就被沈嘉礼派去的汽车接走了。
在艳阳似火的傍晚时分,沈子淳和汽车夫在门房的引领下,怯生生的进入了沈宅大院。忽然迎面见到了站在院中的沈嘉礼,他狂喜的大叫一声:“三叔!”然后就蹦蹦跳跳的冲上前去,一把搂住了对方。
他的一切动作和语言都是孩子式的,然而已经比沈嘉礼高了半头。毫无预兆的一扑而上,几乎把沈嘉礼搡了个跟头。沈嘉礼后退一步站稳了,知道自己推不开他,所以就没有白费力气,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热不热?”
沈子淳仍旧抱着他,红着一张脸,内心很快乐:“热,车厢里特别热!”
沈嘉礼嗅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微酸的,带着半大男孩特有的身体气息,新鲜热烈,并不让人感到嫌恶。
于是他也脸红了一瞬,勉强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快去洗个澡,带没带换洗衣裳?”
换洗衣裳自然是带了的,放在一个帆布旅行袋里,由后方的汽车夫拎着。汽车夫正站在原地东张西望,年轻洁净的面孔反映了夕阳光芒,是个金色皮肤的小伙子。
沈嘉礼看在眼里,可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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