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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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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晓得自己这模样骚的下贱,不过在这一场自轻自贱的情事中,他是异常的兴奋。他不再考虑爱情、面子、身份等等一类问题,完全是沉醉在了纯粹的快乐中。
事毕之后,他周身瘫软,心里很满足,觉着自己把人生之路略略扳回了正途——他活一世,至高目标就是享受,享受什么都好,什么都要享受。可惜事与愿违,这些年总有糟心的事情,像个苍蝇蚊子似的在他身边萦绕,不致命,但总让他不能尽情愉悦。
“行啊!”他仰卧在床上喘粗气,心里对自己说:“哪怕回去让老不死的揍一顿呢,我也值了!揍一顿就揍一顿,总这么温水煮青蛙似的折磨人,我真是受够了!”
马天龙盘腿坐在一旁,非常惬意的眯着眼睛抽烟。他对沈嘉礼也很满意——这倒不是说沈嘉礼有多么的绝色,人的确是体面漂亮,但也没漂亮到那个地步。沈嘉礼的好处是“放得开”,而且放开的很自然,并没有献媚或者自恋的成分在里面,绝不做作。方才看着沈嘉礼的神情反应,他感觉到了对方的诚实与坦白。沈嘉礼舒服成了那个样子,让他不得不自傲。
沈嘉礼歇过了一口气,懒洋洋的爬起来穿衣裳,一边穿一边摇头笑道:“马兄,你要害死我。希公这回饶不了我。”
马天龙没能理解这句话:“怎么?你给他做随从了?”
沈嘉礼从床边伸下腿去,弯腰给自己系上皮鞋鞋带:“老东西很不好伺候,把人当成家生子使唤。我说我挨过他的嘴巴,你信不信?”
马天龙一听这话,立刻就翻身爬到了他身旁:“怎么着?你还挨打?”
沈嘉礼转身面对他,伸出一根食指送到唇边:“嘘……”他似笑非笑的低声道:“哥哥,管住你的嘴,别给我惹是非!”
马天龙翻着眼睛想了想,忽见沈嘉礼起身要走了,便连忙抢着嚷了一句:“哎,我说,要不你辞职回天津吧,我保护你人身安全!真的,这点本事我总有。你现在那个职务又没什么油水,恋着它干什么?”
沈嘉礼脸上笑着,心里把这话快速掂量了一番,末了一拱手:“心领了,将来要是用得上你,我不客气,你也别躲!走了。”
在傍晚时分,沈嘉礼出现在了段慕仁面前。
段慕仁也是借住在一处别墅内。沈嘉礼进门时,他正背着手望向窗外发呆。回头看了沈嘉礼一眼,他波澜不惊的说道:“下去给我端一杯茶上来,要热一点的。”
沈嘉礼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料想露不出什么破绽来,故而老老实实的答应一声,转身出门下楼,用滚水沏了一大杯香片,小心翼翼的单手端着送了上来。
段慕仁揭开杯盖,扑面就感到一阵腾腾热气。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端起大茶杯,迎头就泼向了沈嘉礼的头脸。
这一动作来的毫无预兆,而沈嘉礼在大惊之下抬手一挡,一张脸虽然幸免于难,滚水却是尽数浇到了他的小臂上。
他疼的惨叫一声向后跳去,薄而滚烫的衬衫衣袖贴在他的皮肤上,反而更是痛苦的持久。奋力而狂乱的猛然甩了甩胳膊,他随后转身撞开房门,疯疯癫癫的冲了出去。
段慕仁在走廊尽头的浴室内,找到了沈嘉礼。
沈嘉礼跪在浴缸前,已经是打了赤膊。将两条手臂伸到了大开的水龙头下,他正用冷水冲刷那烫伤皮肤。
段慕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心——按理说,应该是没有的。
他走过去坐到了浴缸边沿上,居高临下的审视沈嘉礼。沈嘉礼的脸很红,好看的嘴唇紧紧抿着,是一个忍无可忍、而又不得不忍的神情。泪水汪在他的眼眶里,他要哭了。
“不让你隔三差五的吃些苦头,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在浴室内回响:“看你今天野成了什么样子?”
沈嘉礼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眼中有泪,所以视野有些模糊。张嘴吸了一口凉气,他木然的低下头,继续用冷水为自己的痛处降温。
沈嘉礼吃了苦头,但是心里并不在乎。被开水烫和挨耳光、被踢断肋骨相比,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习惯了。
他涂抹了烫伤药膏,但是仍然疼的吃不下晚饭。半夜,他饿的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又接到了段慕仁的内线电话。
穿着背心短裤起了床,他摸黑走进段慕仁的卧室。小心翼翼的上了床,他背对着段慕仁侧躺了下去。
感觉到一只手在扳自己的肩膀,他回过头去低声说道:“老爷子,我这胳膊上涂了药,怪苦气的,熏人。”
段慕仁,像摆弄一个娃娃似的,将沈嘉礼那两条手臂拢起来向上放去,又将他的身体搂了过来。
沈嘉礼,滑溜溜细条条的,停留在他的手中;正如他的财富与权柄,手感美好,然而如同鱼儿一样,随时可能游走——在这日本军人的海洋中。
没有军队,武力不足,单是有名望有身份,还算不得什么。
段慕仁对于沈嘉礼,并没有好话可说。两人相拥着睡了一夜,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继续对着窗外冥想。
沈嘉礼也醒过来了,满脸的若无其事。
马天龙来找沈嘉礼出门游泳,段慕仁出面回绝了他的邀请。
两天后,段慕仁带着沈嘉礼回归北平。重生一样的,他忽然恢复了精气神。虽然和南京政府依然明争暗斗,但是在日本人面前,他活泼起来,主动要求去日本访问一趟,以便学习。稻叶大将很赞同他的提议,立刻亲自安排了此事。
于是沈嘉礼,像一只糊里糊涂的陀螺一样,随着段慕仁就转去了日本,同行的还有各总署的一大票高级官员。这些人统一的前去叩谒了天皇,又去参拜了靖国神社。在靖国神社中,沈嘉礼很意外的看到了沈子靖。
沈子靖穿着一身日本将官的军装,看起来趾高气扬。志满意得的同沈嘉礼对视了一眼,他面无表情,随着一大帮日本军官走了过去。
沈嘉礼毫无感触,一颗心飘飘忽忽的,总在他那家宅上方盘旋。他思念他的小院儿,思念他的房间,思念他那呀呀乱叫的胖儿子,甚至还惦记上了小梁与杏儿。

东风西风

沈嘉礼,自觉着像一只轻快的小燕,乘着微风就飘进了自家院内。
他这是刚下飞机不久,然而已经把日本的风光忘了个一干二净。进院后他放下手中的皮箱,先逮住了迎面跑出来的小梁,在对方的短头发上摸了一把,然而大踏步走向里院,且走且大声喊道:“杏儿,子期,爸爸回来了!”
倒好象连杏儿也一起做了他的闺女。
初秋的天气,时常的还很温暖。杏儿的房门没关,只垂着珠帘。杏儿抱着沈子期,一挑帘子迎出来了,笑着低声招呼:“哟,老爷回来了!”沈子期也向他伸出一只小手,张大嘴巴“呀”的叫了一声,同时露出了下面两颗刚刚冒头的小牙。
沈嘉礼看了看胖杏儿,又看了看沈子期,脸上的笑容扩大化了。而小梁拎起他的皮箱跟到院门口,没敢深入,只将个脑袋探进来看热闹。
沈嘉礼很愉快,先对杏儿讲了两句闲话,又伸手抱过沈子期,上下的颠着他逗弄。沈子期如今也有五个月大了,又精又灵的,呲着他的小牙呀呀乱叫,又喷着口水大声喊道:“啊,爸!”
沈嘉礼听了这声呼唤,立刻撅嘴在他那小脸上亲了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多爱这孩子,不过每当他吃到软而甜的食物时,就一定会想:“这个子期也能尝一点了。”
杏儿在一旁站着,面如满月,恬然微笑。她的脸上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稚气,然而举止和心态都是小妇人式的了。她终日龟缩在里院,除了照顾沈子期之外无所事事,可灵魂却是亲昵的依偎在沈嘉礼身旁,单方面的自作主张,已然成婚。
是的,沈嘉礼是“不行”,可是不行归不行,人毕竟是天天在她眼前,并没有被别人夺去。
沈嘉礼把孩子抱到自己屋里去,摆弄洋娃娃似的放在桌子上。沈子期已经能够独自坐稳了,沈嘉礼拿个铃铛,哗啷啷的摇出节奏;沈子期睁着两只大黑豆似的眼睛,又把个脑袋随着节拍一点一点。忽然“嘎”的笑了一声,透明口水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沈嘉礼见状,心里有点嫌恶。不大情愿的掀起孩子的衣襟,他很小心的为沈子期擦掉口水。沈子期不识时务,还叭叭的吹起了口水泡泡;沈嘉礼皱着眉头擦了又擦,最后竟然也习惯了。
沈子期是个兴高采烈的婴儿,对着沈嘉礼把眼睛笑成两道缝,又怪好听的喊道:“呀!爸、爸!”
杏儿站在院里,倾听着婴儿的喊叫。她一直在教导沈子期喊“爸爸”,沈子期现在什么话都不会说,就只会发出这一声“爸爸”。
她想沈嘉礼一定是爱孩子的,那这孩子虽然来路不正,但是如果和他分外相亲,大概也就多少能够弥补血缘上的不足。
沈嘉礼自从有了儿子,对于外界总像是心不在焉。他的事业是被段慕仁攥在手里的,要进要退全由不得自己做主,自然也就不必分心去想;而在生活上,虽然北平全城都闹起了饥荒,但是并不缺少他的吃喝,想穿两件好衣裳呢,绸缎庄的大门也永远向他敞开着。
至于世界大战,则更是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了。
悠然自得的进入了冬日,沈嘉礼居然并没有犯他的肺病与旧伤。北平市面上已经见不到煤,但是他屋内的炉子照样火光熊熊,贫困与饥荒影响不到他的生活。
忽然的,“珍珠港”三个字铺天盖地的袭来,日本人,从政客到军人,一起兴奋的发了狂。可几乎是与此同时的,英美联合向日本宣战的大新闻也出现在了报纸版面上。
沈嘉礼抱着胖儿子在家里走来走去,不甚在意的发表评论:“嗬!与英美开打?为什么要去打英美呢?日本能打得过英美?”
此刻他的听众是杏儿。杏儿端着个针线笸箩坐在窗前桌边,正在给沈子期缝制罩衣。她和一般的中国人一样,打出生起就知道西洋厉害,所以不由自主的就要崇拜高鼻子蓝眼睛。有些懵懂的笑了一下,她用白牙齿咬断一根线:“可不是!兴许是小日本欺负中国欺负上瘾了,所以收不住了?英美那么远,等到小日本走到人家国里,累也累个半死了,还有力气打?”
沈嘉礼认为这番言论正符合杏儿的眼界与知识,故而无意做出纠正。沈子期伸着小手在他脸上乱摸了一气,他觉得很痒,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年的春节,他并没有回天津去,只像个疼惜儿女的老人家一样,给他二哥汇去了一笔款子。二嫂猜出他这是有了儿子,舍不得放手,偏偏儿子的娘又上不得台面,所以干脆自成一统的过年。
二嫂有心带上礼物,前来北平看望三弟。然而三弟并未向她发出邀请,所以她犹犹豫豫的,也不大好意思主动登门。就在这一天一天的迟疑当中,大年初五过去了。
未曾团聚的沈家兄弟,各得其乐,倒也十分愉快的度过了新年。而老太爷似的段慕仁回到家中,却是从进门开始就要生气。
儿子又躲起来了!
他没有亲自去寻找段至诚的道理,只能是坐在家中大发脾气,然而又没有合适的攻击对象——老伴儿是个老太太了,不能当着家下众人让她太失面子;儿媳妇倒是个晚辈,可是哪有老公公向儿媳妇撒气的道理呢?至于孙子,大贝,乃是他的希望,他要哄住这个宝贝,万万不可吓着了孩子。
他在家中,怒气勃发的熬到了正月十五,其间竟然连段至诚的一根毛也没能见到。在启程回北平前,他勉强在脸上调动出笑容来,拼了命的做和蔼可亲状:“等开了春,我也许要去一趟南京。大贝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出过远门,爷爷带你出去做一次旅游,好不好呀?”
大贝,长的又白又胖,因为一直有点怕爷爷,所以思索着答道:“妈一定怕我给爷爷添乱,不会让我去的。”
段慕仁自动的把妻子与儿媳妇从脑中过滤出去,只对着大贝一个人道:“没关系,爷爷愿意带你去,妈妈也拦不住。爷爷带你去南京,去上海,去苏杭,开开眼界。”
大贝,受了母亲的教育,不肯怯头怯脑的东张西望,听了这话,他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微笑:“谢谢爷爷!”
段慕仁刚到北平,就被稻叶大将请去谈话。
这一次的会谈是很机密的,其中内容,旁人无从得知。最后,段慕仁强作镇定的告辞而出,一直支撑着回到了家中小院。
他直挺挺的坐在小火炉前,炉中的火与他心中的火呼应着燃烧,把他炙烤了个内外俱焦。
因为他与汪政府之间的矛盾始终无法调和,所以稻叶大将终于做出取舍,要将他调去南京的全国经济委员会,而且还是个副委员长,彻底的虚职。
他出卖了人格与声誉,在年过半百之时,为了权财名利,纵身跃入了日本人的大粪坑。他殚精竭虑的发布政令,他心如铁石的发起运动,他自觉着做出了巨大牺牲,然而现在被日本人一脚踹出了十万八千里!
段慕仁并没有在日本人面前暴跳如雷,因为知道不会讨到好果子吃。背地里,他同稻叶大将达成了协议,唯一的条件是希望可以在这委员长的位置上坐到五月,因为骤然离职总是件大失面子的事情,他希望自己可以在这一段时间内造出病弱舆论,届时再以休养身体的名义提出辞职。
稻叶大将答应了下来。

四月天

段慕仁告诉沈嘉礼,说:“这次去南京,我就不带上你了。”
他说这话时,人是光溜溜的坐在床上,一手还摸着渐渐发福起来的肚皮。沈嘉礼躺在一旁,不甚关心的“哦”了一声。
段慕仁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扭头看了看沈嘉礼,发现岁月果然是不饶人,自己并没有大鱼大肉胡吃海塞,可肚子还是大了,仿佛揣了满肠子的荤油;而沈嘉礼的腰身还很薄,并没有发福的迹象。
他有满腔的机密与恐怖,然而不与人言。伸手在对方大腿上拧了一把,他歪身倒下去,开始搂着沈嘉礼啃咬。
段慕仁想要吃人似的,狠狠享用了沈嘉礼的身体。沈嘉礼咬牙皱眉忍痛,没有办法。待到老头子咬够了,他如遇大赦般的起床穿衣,可在离去之前,又被对方按在墙上痛吻了一顿。
他抹着嘴唇逃走,心里苦笑:“天气一暖和,老不死的也发春了!”
段慕仁派人前去天津,把孙子大贝接了过来。大贝虽然有点怕爷爷,但是想到要去旅行开眼界了,又很兴奋。段太太希望儿子处处出众,故而把他打扮成了西装革履的小号绅士,临行前又细密的嘱咐了许多,要他万不可在爷爷面前淘气。大贝虽然年纪小,然而思想很有条理。他看不上爸爸,也没有向爸爸告别,一路兴高采烈的就去了北平。
段慕仁是去南京开一个不甚重要的大会,因为不愿受那旅途颠簸,所以干脆搭乘了日本军部的飞机。出发之时,部下众官僚前去机场送行,沈嘉礼站在其中,就见段慕仁一手领着孙子,缓步登上舷梯,气势沉稳如山。然而在钻入机舱的一瞬间,他忽然扭头扫视下方,目光居然是痛惜又凶恶。
最后狠盯了沈嘉礼一眼,他弯腰进入了飞机。
沈嘉礼轻松的吁出一口气,心想今日任务完成,自己可以回家继续过那清闲生活了!
沈嘉礼喜欢四月天——自从有了沈子期之后,他感觉自己学会“审美”了,能从一枚嫩叶和一只花芽上,看出许多美好的风光。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包绿豆糕,他想把这东西碾碎了加上水,可以调成糊糊喂给儿子吃。
心情愉快的到了家,他看到杏儿蹲在院里,正用手扶着沈子期走路。沈子期马上就要满一周岁了,健壮活泼的了不得。看到沈嘉礼拎着点儿东西进了门,他立刻就东倒西歪的要向前冲:“爸!爸!”
杏儿知道他是有心无力,两条小腿儿还是软的,便拢着他不让他向前,沈子期着了急,在杏儿的手里扭成一条活鱼,又向沈嘉礼伸出小手,急的唧唧乱叫。
沈嘉礼连忙快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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