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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信箱 作者:余以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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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给她买一只鸡和一些鸡蛋带去,这应该是病中非常需要的东西。然而,口袋里只有一点零钱,怎么办?他急中生智脱下身上的那件军棉大衣叫卖起来,立即有不少人围过来,大家都说这个知青一定是想卖棉大衣喝酒了。知青卖衣服给农民从来都很便宜,这件军棉大衣也很快成交。
郑川拎着一只鸡和装有20个鸡蛋的篮子向林晓月所在的生产队走去。他穿得单薄,却因疾走头上直冒热气,雪花落在头上瞬间便融化了,搞得头发湿乎乎的。十来里路转眼就到。
经田边的农民指点,郑川在一片竹林中找到了林晓月的住处。川西平原常见的茅草屋,推门进去后是厨房,里间是卧室,知青的房子几乎都是这种格局。他对着里间叫了一声林晓月的名字,她的回答显得非常意外。
她躺在床上,盖着棉被,露在外面的脸显露出病容。她问你怎么来了?他说听人讲你病了,我给你带点吃的东西来。几句话过后,他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慌得不行,赶快闪到厨房里替她炖鸡。他做厨房里的事手脚特笨,从杀鸡、打理到生火将鸡炖好,天已经快黑了。他说你下床来吃点吧,我得走了。他看见林晓月的眼睛有点湿,更加不知所措。他走出屋,听见林晓月在背后喊,天快黑了,你小心点,别跌到沟里去。雪还在下,他的脸颊发烫,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
谭小影听完郑川的这件往事,遗憾地说:〃你们俩当时怎么不多说一些话呢?〃
11
从记述往事的电子邮件到慧灵寺的约会,林晓月的身影离郑川越来越近。奇怪的是,郑川开始有的恐惧到现在却烟消云散,他完全忘记了怎样去探究这件事的不合常理,而是整日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他变得声音低沉,动作迟缓,仿佛坐在海边的老人在眺望青春年少时的红帆。40多岁,他老了吗?往事使人变老。往事是时间投在地上的影子,凝视它时,人便有了沧桑感。
每天,长长的上午,他输着液,对着一个白衣天使讲述自己的往事。那些他早已忘记的往事像春草一样,从地里钻出来,开始是一小片,接着便蔓延开去。他沉迷其间,其实,除了谭小影外,他自己也是听众,他身兼讲述者和倾听者的双重角色。
偶尔,有电话将他带回现实。
〃喂,我是高苇。郑总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上面的领导来检查工作了,何林副总做的工作汇报。上面的领导好像对公司的工作不太满意〃
〃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吗?〃郑川心烦意乱地打断了高苇的话。他知道有人趁他病休期间在公司兴风作浪。〃和我明争暗斗,你们还嫩了点!〃他在心里骂道。国企的人事关系从来就很复杂,他对此已见怪不怪。
高苇说话被郑川打断后一时有点尴尬。〃其他没什么了。〃她在电话里说,〃只是我自己最近老不舒服,从慧灵寺回来后就感冒了,几天了还头痛脑热的,这倒没有什么,但你的办公室常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你的办公桌上翻动纸页,有时又像一个女人在捂着鼻子哭。我每次推门进去,但里边又什么也没有。这事我没对任何人说,不然公司里的人会说总经理办公室闹鬼,这话传到外面去不好听。不过我想,会不会是那个古董花瓶的原因,那个绘在花瓶上的古代女子,我现在真的不敢看她,看久了觉得她的眼睛会动似的。郑总,不是我迷信,这种被清代某座深宅大院里用过的东西,沾染了当时的阴气,会对人有影响的,我想还是把它拿走算了。〃
〃你可别动它。〃郑川对着电话说,〃那可是值钱的东西。什么阴气太重,你年纪轻轻的哪来的这一套。一定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的,办公室没人怎么会有声音。没事,是你自己听错了。〃
郑川放下电话后,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步,然后坐下来喝茶。天已经黑了,客厅里的灯光照出空荡,一个家里如果只有男主人一人时就是这种感觉。本来,有商界朋友请他去赴晚宴的,但他拒绝了。这几天他就想一个人呆着,多少年来没有这个习惯了。在乡下当知青时,他倒是常有独自发呆的时候。
高苇的电话使他想起了买那个古董花瓶的情景,他是在众多的古董中一眼喜欢上这个花瓶的。古董店的王老板说,这是你的缘分,也许你前辈子用过它,所以一看见就眼熟。郑川说那我上辈子是某个府上的老爷或少爷了,每天有丫环往这花瓶里插花。王老板说那可说不准,谁能记得上辈子的事呢?不过你这样喜欢这花瓶,肯定是有缘分。这些话,当时只是随口的玩笑,现在认真想来,郑川反而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了,因为人如果真有前世,那他曾经用过这花瓶也完全可能。但是,人的今生记不住前世,前世还有什么意义呢?人是爱遗忘的动物,如果不是那些邮件,他连和林晓月的经历都差点忘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一生有点像掰包谷,掰一根丢一根,最后仍然是两手空空。
睡觉前,郑川坐在电脑前,想再读一遍那些神秘的邮件。那些30年前想听而没有听到的倾诉,现在他可以从邮件中慢慢地倾听。他仿佛坐上了一只逆水而上的船,到了那人迹罕至的上游,那里满是逝去的时光,让他惊诧而流连。
邮件打开后,他惊了一下,新邮件来了!仍然是林晓月的邮件,寄信邮箱名仍然是you…ling@tom(幽灵信箱)。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封新到的邮件…
邮件名:往事(4)
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有机会体会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还记得那夜的星空吗?那些像金黄色的蜂群一样挤满夜空的星星,又亮又低,仿佛要掉到我们肩上来似的。
那处碾米房,你还记得吗?水轮机轰隆隆的声音听来像人的鼾声,因为我们离它很远了,我们在河边漫步。秋天,打米的人很多,我的那两筐谷子要等到半夜才能打。这样,与其在碾米房排队等候,不如到田野上去走走。你是专门来替我挑谷子去碾米房的,人多等候却给了我们一次意外的漫步。
人生的大事和小事怎么区分呢?那夜的漫步应该连小事也算不上,可是它却留在了我的生命中。我闭上眼便能看见那夜的星星,它使我们谈起了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说:〃人要是没有眼睛,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天上有那么多星星。〃
我说:〃世界上有没有眼睛的生物吗?〃
你说:〃海里有,盲鱼。但它有嗅觉。地上也有很多,蛇也是不用眼睛的。〃
我说:〃感谢上帝给了我们五官。〃
你说:〃如果上帝再多给我们一些感官的话,也许我们看见的世界是另一个样子。至少,我们能发现古人们在我们旁边耕田纺纱,远处的山边还在打仗。〃
我笑了,觉得你的思维很好玩。物质不灭能这样解释吗?时空真的有很多层吗?像千层饼一样,我们被夹在其中的一层而不知另一层的事。我抬头望见流星划过夜空,它是否掉到千层饼的另一层去了呢?
我们就这样走着,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们的胡思乱想。河边的青草味和水腥味给人荒凉感,仿佛这气味来自另一个星球。而碾米房在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带给我们人间的温暖。秋夜凉了,我不自觉地将双臂抱在胸前,我说那些星星离我们再近一点也许就有热量了。你说我的感受可以写诗了。其实,人年轻的时候都是诗人,时光流逝,人便变得迟钝了。
如今,那夜的星空已经远去。其实它还在我们头上,只是我们已经看不见它了。我们成了海里的盲鱼,只有水温的变化使我依稀记起星星的光和热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久久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他努力回忆那个星夜的事,但已经很模糊了。在情感经历中,女人的记忆总是比男人鲜明,这封邮件记叙的过去让他再次蓦然回首。从那以后,他和女人的接触中从没有过那种谈话,并且,谈那种话题的时代也死去了。现在的人们不这样说话,就像流行歌曲代替古典音乐一样。
郑川进了卧室上床睡觉。之前他将楼下楼上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这也是他当知青时养成的习惯。乡村的夜特别黑,万籁俱寂中偶尔的狗吠也让他心惊。他睡觉前必须反复检查门窗关好没有,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上床后一下子不能入睡,林晓月的邮件让他感慨,要是她没死的话,他真是想见她一面了。从乡下回城后就失去了联系,不知不觉人就进入中年了。人生太快了,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迷迷糊糊之中,郑川突然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谁进了他的房子?他下了床,站在卧室门后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咚…咚…咚…〃,真是有人在上楼。妻子出差了,女佣回了老家,这楼上楼下的房子里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他感到毛骨悚然,轻轻地开了卧室门,走到门外向楼梯口望去。
漆黑之中,郑川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伸手摸到了廊灯的开关,〃叭〃的一声,灯亮了。与此同时,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楼梯口。
这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白色长裙,披着一条披肩。她背着光站着,这使她的面容不太清楚。
〃你是谁?〃郑川大声问道。
〃你不认得我了吗?〃女人说,〃我是来问一问,我给你的邮件你都看了吗?〃
是林晓月的声音。郑川突然感到恐惧,他想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但喉咙里总是发不出声音。他像鱼一样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郑川在又急又怕中醒了过来,心〃怦怦〃地跳着。他开了卧室的灯,好一会儿才从梦的情境中脱离出来。他听了听卧室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然而,这个奇怪的梦让他放心不下。他走出卧室,开亮了各处的灯,将楼上楼下的空房间都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座钟正指着凌晨1点,在这夜半时分,郑川突然发现电脑还是开着的。他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亮了,上面是林晓月的邮件,是他忘了关电脑吗?
12
夜半时分,郑川坐在电脑前给林晓月敲了一封短信。键盘的〃叭叭〃声在寂静中显得让人心惊肉跳,他是在给谁发信呢?无论如何,这信必须发出,他不能再忍受恐惧的折磨了。
邮件名:郑川给林晓月
你的邮件我都读过了,我相信这是你写给我的,因为只有你才知道我们30年前那些具体的往事。
但是,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你工作的杂志社和你住过的医院都证明你已死去,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还会收到你的邮件,我不明白。
如果你还在人世,我是愿意见到你的。慧灵寺见面我没有来,因为我看见邮件时约会的时间已经过了。我的秘书代我赴了约,你看见她了吗?她来赴约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想替我做点事,你不要为这件事生气。
早年的事,我原以为已经忘记了,但你的邮件将我带回了从前。我认为那是生命中最有价值的时期,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样清楚。
告诉我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成天精神恍惚,我必须知道你究竟还在不在人间。
郑川发出这封邮件后长出了一口气。他关闭了电脑上床睡觉,很快便睡着了,也没有梦再来干扰他。早晨起来,他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迫不及待地调出邮箱一看,没有回信。他想也许她还没看见他的邮件吧。
趁着新的邮件还没到来,郑川将自己的邮箱密码作了更改。这样,高苇就不能打开他的邮箱了。慧灵寺约会一事,使他觉得高苇参与进来会让事情更复杂,因为女人和女人总是容易心生忌妒。尽管林晓月到现在为止只是一个影子,但她既然能写信,就还有着人的正常感情,这种私密的事,她一定不愿让旁人参与。
郑川更改了密码后,打电话告诉高苇说,他已经换了新的电子邮箱。他的名片也需要重新印过了,将名片上的邮箱名换成新的。高苇不解地问,你将原来的邮箱废了,是想避开那些奇怪的邮件来打扰你吗?郑川不置可否。
从这天起,郑川将林晓月与他联系的邮箱完全隐蔽起来了。也许他预感到这事不会轻易完结,还会有些什么邮件发给他完全无法预料,他决定自己来面对这件神秘的事件。他努力回想林晓月当知青时的身影,以此来抵抗可能是来自于一个死者的恐惧。
晚上8点,天刚黑,他看见了林晓月发给他的新邮件。
邮件名:晓月给郑川
你问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崔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以前在方城大厦上班,见到过你的名片,那上面有你的邮箱名,我就按照这邮箱给你发邮件来了。
很多年没有联系了,青春已过,人到中年,能和你联系我很高兴。我还想见到你,今晚12点,在你的办公室见面好吗?我等你。
郑川读完这封邮件,头皮发麻了。崔娟,那不是一个多月前死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孩吗?林晓月怎么会认识她?这说明她们都是死人。还有,怎么会约在半夜见面呢?正常的人不会在这个时间约会。她还说〃我等你〃,这说明她可以在半夜进入到自己的办公室,鬼魂才有这种本领。
这之前,郑川对神秘邮件估计了两种可能。一是林晓月并没有死,这样,他和她一见面就清楚了;二是林晓月死了,有人在替她发邮件,那么,这发邮件的人如果敢来见他,事情也清楚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林晓月真的死了,并且从刚死去不久的崔娟那里知道了他的信息,所以才和他联系的。
现在已是晚上8点多钟,离半夜12点的约会还有3个多小时,他去不去赴约呢?想到半夜去那座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郑川胆怯了,单是那种时候进入电梯间就让他不寒而栗。他记起了在电梯间遇见的女孩,长发遮住了半边面孔,她是死去的崔娟还是林晓月?她在大楼里到处游荡,从24楼废墟般的装修场地,到3楼的步行楼梯口,她鬼魅般地与郑川相遇。而今夜,她会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吗?如果她是死去的崔娟,是她将林晓月引来的吗?
能不能约几个人一起去赴约呢?这样郑川的胆子会大一些。但转念一想,不行,这样也许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并且,自己有可能还会受到惩罚。郑川现在为自己向那个神秘邮箱发信询问感到后怕了,如果他不联系,也不会发生这种骑虎难下的事。
郑川心神不定地熬到晚上11点,决定还是去办公室赴约。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是,不可能有鬼魂,绝不可能!他一定要去看一看,在午夜12点,谁会进入到门窗紧锁的公司,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并且,方城大厦这幢写字楼虽说晚上无人,但毕竟坐落在繁华的市区,他不相信在这现代城市的中心会发生闹鬼的事。他活了40多岁,什么时候见过鬼了?要见面的毕竟是女人,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危险。只有见了面,才能真相大白。
他走出家门,驱车驶出了这个高尚住宅区。晚上11点,城市仍是灯火辉煌。街上人来车往,这使郑川心里轻松了一些。不过,当他将车驶进方城大厦地下停车场以后,他开始后怕了。地下停车场的阴暗清冷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他将车停在F区,关车门的时候他往四周看了一眼,一个多月前那个叫崔娟的女孩死在地上的情景在眼前闪了一下。硬着头皮在停车场的阴影中穿行,他感到一辆辆泊在暗影中的车像灵柩一样让人心里发紧。他来到了停车场的角落,上了几级台阶,沿着一条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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