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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宫旧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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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承认了吧!这里全都是妖怪,等你养大了就吃呢!”那农人跳上前来,被古清一个冷眼扫了回去,站在三步之外,掭着脸笑,“丫头,快回来,回爹这里来,爹疼你!快回来!”
围观的人群适时地帮起腔来。
小菊抬头看看古清,又看看众人……
终于,悄悄松开了,拽着古清衣摆的那只手。
“小菊!”
看着小菊向那农人蹭过去,古清忍不住跌脚唤道。
小菊回过头来,眼神,是一片接近透明的空白。
“抢我们村的人,终是没有好下场的!”
为首的男人凑上来,恶狠狠地冲古清脚下吐了口唾沫。
古清没有动。
“在每一个选择的契机,她都不会选择你”
——原来,是警告吗?
身上,不知挨了几下锄头,磕了几下扁担。
走过的人,有样学样地冲着他来一口唾沫——竟溅到他靴上,衣襟……脸……
可他,竟像是未曾觉得——或者,也的确不曾觉得。
他只是,静静地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小菊,被她亲爹拽着,渐渐远离的背影。
许久,没有动。
(七)念想
夜半。
古清坐在书房,看着面前的《养父万用手册》发呆。
封面上那句血红的“收养前请注意:慎重收养,养子随时有找到亲生父母并一同离去的可能!”像是一把钝刀,在古清的心上来回磨着,轻一下,重一下……
“该死!”一拳落在桌面上——不要顾虑那么多,冲上去把小菊抢下来就好了……可是……即使……那种情况,还是……没有办法,向平民动手……
桌上堆着的卷册,经不起这么一震,纷纷落地。
古清弯下腰,拾起来,摊开的书页上,赫然白纸黑字:
“五月十七日:今天,小菊学会背《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衣……衣……”
——“然后呢?”
——“然后……然后……”
——“……哎……谁言寸草心……”
——“古叔手中线,小菊怀中狸~”
——“啊?”
——“嘿嘿……”
腿一软,跌坐在纸堆里。
一地《育儿日记》,满脑昔日温情。
五岁。第一次给小菊庆生——小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古清就把她入狐宫的日子定作生日了。
前一天晚上,狐宫的几位要员在古清的带领下,熬夜做准备。
生日当天,狐宫后山的枫树唱了一天“祝你生日快乐”——有几棵因施法不足而时常走调,小菊呆站在树林里,泪水淋漓。
那夜里枫糖的味道,似乎现在还能闻到。
六岁。小菊去上学了。上的是村里的私孰。
上学第三天就被先生打了手板,肿起寸许高。古清心疼得狠了,跳起来就冲到私孰里指着先生的鼻子要吵架,几乎被山羊胡子老先生一顿戒尺打出来。
“你说你啊,孩子怎么能这么教呢!宠还是是要给宠坏的……”
那天先生的唠叨,依然在耳边回响。
自那以后,古清每天晚上,都要陪着小菊温功课。
七岁。后山上小菊玩熟了,时常偷着空儿上山上野跑。
狐宫后山上的树不是凡树,棵棵有灵,小菊跌下树来也不知几次了,总是有枝丫帮忙接着,放回地下。
“宫主啊,你欠我不止一个人情呢。”
于是现在,古清一上后山溜哒,耳边就难免嘈嘈杂杂。
八岁。鹿野岛岛主辛凝芷(女)来作客,和古清在狐宫外空地上,不上内力,单过拳脚,清晨到夜晚,打了个不分胜负,旁边的树上屋顶上挤满了围观群众,一战下来狐宫的维修保养折旧费去了不少。
小菊由小麦抱着,占了个好位置,看得目瞪口呆,一会儿“古叔叔好厉害”;一会儿“凝芷阿姨好厉害”。
第二天,古清和凝芷喝着茶聊天的时候,小菊跑出来,拽着古清的衣角:“古叔叔,教我习武吧!”
习武苦。
古清正犹豫间,凝芷低头一瞧:“女孩?——不如交给我带回岛吧。”
于是古清跳起来,差点又是一顿拳脚。
——习武的事,最后也没成。小菊扎了两天马步就受不住了,只得做罢。
凝芷摇头叹气,古清倒觉得没什么:这么苦的事,不学也就算了,反正有自己这个当爹的,江湖上还真有人敢欺负她不成?
九岁。学绣花,津津有味。
插得满手都是针孔,古清在一边看得肉痛,小菊自己却全然不觉。
学了两个多月,技术日见长进,出师的第一项作品是给古清绣了个枕套。
两只小白兔的枕套。
古清抱着看了一天,线头没藏住,勾边是歪的,然而为啥就那么可爱呢!
十岁。古清第一次带小菊去见世面。
武林大会。
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帮主,汪、傅两家家长,魔教教主,鹿野岛岛主……一个两个拖家带口,不像是来比武的,倒像是来春游。
一群孩子玩在一起,不亦乐乎。
爸爸们站在一边围观。
古清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虽然小菊发黄眉疏鼻子塌,可怎么看,还是小菊最可爱。
——最后,少林方丈几乎和丐帮帮主互掐起来,原因是丐帮小弟子掐青了少林小弟子的手臂。
而古清和明昀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场,理由是明昀的养女宛郁音骗走了小菊手里的棒棒糖。
十一岁。给小菊打了第一副钗环。
小菊高兴极了,每天带着出去——可没两天,发现上树勾到枝,下河卡到石,跳个牛皮筋还老在脑袋上晃悠悠地碍事情,嫌麻烦,不高兴带了。
古清小心地收藏起来。
总有一天,小菊要出嫁的,古清惆怅地望着那个写着“嫁妆”的盒子,把那套钗子放了进去。
十二岁。十二岁是本命年。
据说人的本命年不是大福就是大祸。
古清提心吊胆,还没到年关就已经准备了全套红衣红裤红鞋子,门上是符窗上是咒墙上三个结界五个保护罩六套安全锁——还没过年关,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就都知道了,狐宫有间屋子千万别进去,那里是怨念的集合一进去就算你法力再高也得蜕层皮。
十三岁……
古清叹口气,把身边的卷册一卷卷的整好,叠起。
一张张满是清秀的蝇头小楷,一天不落的记录着小菊的成长,就像歪歪扭扭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踩在古清的心上。
只不过想看着她健康地长大。
然后有一天,能亲手帮她穿上嫁衣,盘起黑发,看着她幸福的笑容,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那时候的自己,或许也能微笑吧。
再然后……或许,为了孙子忙碌也会很充实……
这样的理想,为什么就成了奢望呢。
又为什么,从眼前,忽然就消失了;昨天还在手边,今夜就遥不可及……
“算了,忘了吧。”不知什么时候,有只手拍了拍他肩头。
古清一震——果然疏忽了,竟连有人走到他身边都不知道——抬头一看,少林方丈观慈。
“收养的孩子啊,难免的……”观慈蹲下身来,帮他整着一地乱纸。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谁说只是你呢,我那小六子前儿个也被亲娘领了回去。”观慈叹口气,递过来一个酒葫芦,“想开点吧。”
“和尚也喝酒?”
老和尚二话不说,拔开瓶盖一仰头闷下去半壶。
——当夜,少林方丈和狐宫宫主酊酩大醉。
(八)夺女
“爹协”特地派人来安抚,说是养女养子回家就像家养兽归林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好事,为了让小菊能够适应回家生活,让古清在第一周不要上门探访。
古清一咬牙,忍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古清看着小白兔枕套,忍不住了。
一眼就好,只看一眼就好。
这么想着,古清循着小菊的气息,趁着夜幕,一步一躲,悄悄来到村里。
竟然是间红砖白瓦的大房子。
古清站在屋顶上犹豫了——难道说,是小菊亲爹发了财,想起把小菊接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对。
古清想到那天,那人的装扮。
低头看看脚下的瓦,有青苔,是十年以上的房子了。
——不是吧……
古清一个翻身下了屋顶,直寻着小菊的气息而去。
找不到。
屋里屋外寻遍了,就是找不到。
古清急了,手往墙上一放念起了咒语。
——三天前。
“我瞧见了,那丫头没死,前两天在山上玩呢!”
“看你傻的,把那丫头卖给周太爷家,不就盖上瓦房了?指不定,太爷一欢喜,小拴娶媳妇的钱也有了呢!”
“我家女儿十三岁了,颇能供爷差使,爷就收了她吧。”
“二十两,足足二十两啊!白花花的……”
——为什么,这种男人,你却愿意叫他一声爹?
古清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滑下一颗清泪。
电闪雷鸣。
这夜狂风大作。
这夜霹雳惊雷。
周太爷家的门被风“砰——”地一声吹开。
一个白发及腰的男子在门口,负手而立。
“你是谁?是人?是鬼?”众卫院紧张地聚在一起,手扛长枪指着那细长的身影。
电过。
骤然的强光下,一双金色的眸:“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那人进一步。众卫院退一步。
忽然,为首的卫队长跌坐在地:“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众卫大惊,不明就里,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却见他抖着手,指着男人走过的地方——每一块青砖上,都有一个下陷三寸的脚印。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什么事啊?嚷成这样?”
周太爷穿着睡衣腆腹而出,才下楼便吓了个屁滚尿流:“鬼啊!鬼啊!快把他给我弄出去!”
那男子二话没说,飞身上前,轻飘飘地落在周太爷面前半寸,悠然道:“我女儿呢?”
“我……没……没见过……你女儿……”周太爷的裤子湿了。
“你前天,买来的那个女孩儿呢?”
“在,在地牢……她不听话……咳,我不是……我不知道她是您……”
“睡吧。”男人的嘴边,一个充满寒意的笑容。
站在地牢门口,古清的牙咬紧了。
小菊身上丝面的小花袄早不见了,梢寒的初春,只穿一件破的单衣,缩在角落里打着抖——凑上前一看,脸上身上横七竖八都是血痕,一张小脸竟伤得像花猫一般。
古清默默脱下外衣给她包上,把她打横抱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外走去。
“古……叔叔?”小菊的睫毛抖了两抖,想睁开眼,却没力气。
“是我,没事了,是我。”古清把她往怀里紧了紧,三天,只有三天,被自己养得红扑扑圆滚滚的小脸就这么凹了下去……
“古叔叔,我害怕……他们打我……好疼……”小菊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哗哗而下。
“乖,没事了,没事了,叔叔在……”忽然,一顿,“小菊,叫爹。”
“……不叫……爹是……好可怕的……”小菊一提到“爹”,竟抖成一团。
古清忙搂紧她,终于明白——爹,在小菊看来,是那个舞着砍刀,冲向她的男人。
“不叫就不叫吧。”抚开她额前的乱发,古清低下头,在那额上一吻,“我们回家。”
猛地,小菊拽紧了他的衣襟。
“嗯?”古清停下脚步。
雷过。
静。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轻轻的,轻轻的……
“阿爸。”
屋外是大雨倾盆。
古清把小菊用外套包好,横抱着,一步一个脚印,向雨里走去。
村民,庄丁,院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院子,拿着刀、枪、剑、棍,见古清出来,一拥而上——却在一米处,齐齐停住了脚步。
银色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地飞舞,金色的眸子在眼眶里凝聚着杀意,全身上下都散出戾气来:“我只是来带走我女儿,我不想伤人。”
大雨中,古清的话像是闷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人群知趣地散去了。
忽然,有一个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窜到古清面前,劈手就夺:“谁说是你女儿?分明是我丫头!”——小菊的亲爹。
古清狐目猛地瞪溜圆:“你说什么?!”
狂电。
怒雷。
那人哆嗦着后退了一步,古清眯起眼盯着他:“你——再说一次?”
“我……我……”那人一软,跌坐在地,两腿空蹬着向后退,“不是,我没说,我不要了,二十两不要了……”
古清别过头,连一眼,也没再多瞧。
瓢泼大雨浇得他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精湿,银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脸上、身上,水顺着眉边流下,流成两条渠……
古清全不在意,依旧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村外走去。
前额发上的一滴水,落在小菊脸上,小菊下意识地动了动,古清忙低声向怀里问道:“淋着么?冷么?”
怀里的脑袋微微摇了摇。
于是古清满意点点头:“还好,穿了天织锦的外衣。”
雨还在下。
村里的人目送着古清远去,谁都,没有动。
回到狐宫,古清顾不上自己满头满身淋漓的水,把小菊放在床上外套一脱就上起药来。
“你还把她带回来?”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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