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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霜雪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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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声犹未落,刀光已经斩到。
  平野人一笑,不躲不闪反而进了一步,当啷一声,连刀带鞘架住了来刀;几乎同时,这汉子仰头便向后跌倒,头咚地砸在地上晕了过去——他的下巴被平野人的刀柄重重击中,而平野人的刀还没出鞘。
  另一个汉子立刻扑上,一刀搠来。平野人斜跨出一步,右手刀仍不出鞘。那汉子也是扑通一声便摔出五尺开外,头破血流——平野人手下留情,连刀带鞘斩中了他的面门。
  第三条汉子正要动手,冲到一半却被人硬生生拉了回去。出手之人双眼赤红,高大雄壮,肩后背着两条黑油油的钢鞭。平野人明白,这是火眼尉迟邓况亲自出马了。
  平野人不敢怠慢,却问道:“听说邓英雄双眼赤红,乃是常食人心之故,可是真的?”
  邓况淡然一笑,说:“钟秀才是菩萨心肠,我们是仁义之师。平大侠刀法绝伦,本寨无人能敌。”他回头向方才落败的两个大汉喝道,“还不向平大侠谢过饶命之恩?”
  平野人一愣,颇为意外。火眼尉迟江湖上名头很响,两条水磨八棱钢鞭,左手鞭重十四斤,右手重十五斤。听说他本来也是军官出身,弓马娴熟,力大鞭沉,没想到竟然不肯迎战。连少年也想不到,竟可以如此轻松过关。
  “平大侠要找的是什么人?我们好歹是地头蛇,说不定能帮上忙。”送他们出寨门时,钟秀才随口问道。
  平野人心中一喜,忙道:“我要找一个老朋友,是本地山阳县吴村人氏。”
  钟秀才微一皱眉,道:“这个人可是姓吴,单名一个戈字?”
  少年的眉毛又是一跳。
  平野人大喜过望:“钟秀才也认得他?这家伙可把我找苦了……”
  “你是想找他出山帮你的忙?”钟秀才摇头苦笑,“估计你找不到。找不到最好,找到了,你肯定会更失望。”
  少年和平野人一同瞪着眼听着。
  “我是他的老相识。大约六年前吧,他就消失了。听说,他隐退了。还说,刀放下了就不会再拿起来。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离开山寨,平野人问少年:“对了,你好像也是来找人的,找什么人呢?”
  少年道:“也是朋友,不过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会继续慢慢找的。”
  “我也还得去找吴戈这厮。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傅,叫傅仇。”
  第四章  街边艺人
  “快把这孩子放了!”
  荻小姐看着蹲在角落里的骨骨,生气地说。
  华知县派来保护她的两个武师面面相觑:“这个小哑巴肯定是个惯偷,大小姐您没见他偷田妈的包裹时那手有多快!”但首辅大人千金小姐的话,这两人哪敢不听,掐着骨骨的脖子便要把他一脚踢出门去。
  骨骨回头看了看荻小姐,冲她咧嘴笑了笑,一口雪白的牙齿衬着脏脏的小黑脸十分有趣。
  荻小姐向他招手,他也不怕。要他坐,他也就大不咧咧地坐下,桌上的点心伸手就拿,看得田妈直皱眉。骨骨向荻小姐打了一番手势,荻小姐不懂。他就指指自己的心,摇摇手,做出一个非常甜蜜的表情。荻小姐笑不可抑:“田妈,他说他不是坏人,他心肠特别好。”
  她特别喜欢这个哑孩子的表情,灵动极了。芸官十二三岁时也是这个调皮的样子,尤其是做了坏事闯了祸时。她觉得骨骨的眼神就像是京城家里那只波斯猫,毛茸茸的、软软的,舔着你手的时候,又凉又细腻。
  骨骨在荻小姐处吃了个大饱,荻小姐又叫田妈取了五十文钱,并一屉菱角鸡肉馅的包子一并递给骨骨,说:“以后还是不要偷东西了,下次被抓着,可没人来救你了。”
  骨骨其实能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不过真没想到偷东西还得了赏,十分高兴,也有些忘形。他要把这些好吃的带回家给长脚吃。他这样想着,就打手势给荻小姐,可是荻小姐哪里看得明白。骨骨在院子里看了看日头,猛地想起时间快到了,就又是拿大顶、翻筋斗,又是翻白眼扮丑角,搞得荻小姐和田妈都笑了,却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于是拉起荻小姐的袖角到门前,指着远处,做出敲锣打鼓的样子。荻小姐明白了,说:“你想看耍猴的?”
  骨骨摇摇头,又拼命点头。拉着荻小姐就向码头走。看着骨骨拼命地比划,荻小姐大约明白了,那里会有一个非常好看的东西,而骨骨非常想请自己去看。
  她沉吟了一下,自己当然不便去那样的场合。而骨骨瞪着大大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荻小姐叹口气,便叫田妈去取了顶带面纱的斗笠。田妈与武师们只好忙不迭地跟着,摇头叹着气。
  余家渡的码头向来是最热闹的地方,不惟客商行人往来如云,从河南过来的耍猴的,山东过来的练把式的,还有徽州过来的唱曲的,都引得行人围观。
  荻小姐微微皱着眉,她实在不适应这里拥挤的人群与河水暗暗混杂着的那种酸臭腐败的味道,连人们喧闹的声音似也浮着一种汗臭。但她又很好奇,隐隐有些兴奋。其实童年时,这里曾是她与芸官的天堂。
  骨骨引着她来到一处喝彩声与笑声最响的圈子,武师为她分开了人群。骨骨嘴里嗬嗬地叫着跑进了圈子。
  鼻子上涂着白垩扮丑角的长脚看到骨骨,笑骂:“兔崽子,这么晚才来。”
  人们大声喊:“长脚,六把飞刀,长脚,六把飞刀!”
  瘦瘦高高的长脚笑吟吟地扮着矜持。于是大家开始提高声音:“六把刀六把刀……”
  六把雪亮的飞刀在空中此起彼落,却飞不出长脚两只蒲扇般的大手。长脚突然一停身,六柄刀夺夺地相继射出,全部击中两丈开外的靶子上,成梅花六聚之形。众人的喝彩声一下暴起,荻小姐不由捂住了双耳。
  长脚接着又踏上了一对六七尺高的高跷,要在高跷上耍四样物件。他从人群中请出了一位面貌忠厚的商客帮忙。骨骨便将榔头、唢呐、酒瓶和一个小板凳全部交给这人。长脚故意装作东倒西歪一阵方才站稳,于高处对那客商说道:“这位大哥,麻烦递一下那个榔头。”
  那客商便将榔头扔给了他。“再麻烦递一下您手里的唢呐……好,还有您手里的酒瓶……您手上的板凳……您腰里的荷包。”
  那客商将物件一一扔到长脚手里,听到这里,居然真的摸向自己腰间,众人一番大笑他才反应过来。长脚笑:“这位大哥是个实在人。开个玩笑,呵呵。”
  说着他将四个物件也如耍刀一般舞了起来,只是在高处就更加唬人。耍了一阵,他从容地将物件一一收下,在一片喝彩声中纵身跳下高跷。
  骨骨拿着一个碟子,飞快地来回讨钱。
  众人又叫:“长脚,来个段子吧……”
  长脚笑,不肯:“今天不行。我上次说了几个,被这里的姑娘媳妇打,被学童的爹娘骂,自己做梦也要下拔舌地狱。我发了个愿,决不再说,再说就割了自己舌头。”
  众人哪里肯依,一伙少年便起哄道:“就讲上次那个皇上的。”
  “嘘……要砍头的。要不,从前有个太监?讲过了?那改一个,说从前有个皇上,啊不,是和尚……”
  荻小姐听到人群哄然的笑声,低下头,不去理会那些粗俗的笑话。
  长脚道:“完了,完了,你看那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已经被我气得鼻子都歪了。”说着指向人丛中一个薄有姿色的少妇。那少妇羞得低下头。
  “我只有自己割了舌头了。”说着长脚取出一柄匕首,一刀就穿过了自己的舌头,吓得人群一片尖叫。
  长脚摇头叹气,伸出手,舌头竟穿在刀上——原来是个假舌头。众人哄声笑了。那少妇也笑骂:“这个死人!”
  “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聪明一点。天下滔滔,偏这世俗中人眼底最浊,真真假假不晓得用心去看。”长脚得意地笑,“来,这位国色天香的美女,我拿给你看看这舌头。”说着就向那少妇走去。
  少妇伸手去接,长脚却从她身边一晃而过:“抱歉,我说的美女不是你……我说的是这位蒙面纱的。”长脚的目光从荻小姐的面纱扫过。
  众人一下哈哈笑了起来,一伙少年无赖叫嚷着又开始起长脚的哄。少妇被长脚的玩笑弄得懵然不知所措,半天才回过神,又羞又气。长脚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个草编的蝈蝈递给她,还学着“蝈蝈”地叫,哄得这女子笑了,狠狠地用拳擂他。众人齐叫:“打得好!”
  长脚叫痛:“好,打我,回头看你家大哥怎么捶你……”他又回过头对众人笑道,“起什么哄,你们以为光涂白了鼻子就可以站在这儿收钱了?我真是问道于盲,对牛弹琴。”他摸着乱蓬蓬的胡茬痛心疾首地说,“我长脚,满腹珠玑,才高八斗,只可惜命途不济时运多舛流落于此,唉!跟你们这些家伙光说这有什么用,骨骨,快点儿收钱!今天收不了一百个铜板,我下个月就不来了……”
  骨骨一面数着钱一面向荻小姐挥手,表示告别。
  荻小姐也看到,彩声虽响,收到的钱却并不多。其实这里,最开心最忠实的观众只是孩子和过往的一些闲人。这个只有骨骨知道:长脚一个月一次的杂耍,主要也只是演给这些孩子看,逗他们开心的。
  长脚一手拿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抹着脸上的白垩,远远打量了一眼面纱之下的荻小姐。收拾起挑子,晃荡着与骨骨向堤上走去。一路走,一路清了两下嗓子,摇头晃脑地唱起一段戏文:
  我好比,浅水龙。
  被困在沙滩……
  第五章  故人重逢
  河堤离余家渡繁华的街区其实不算太远。高高的堤上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大排棚屋。这里几乎没有路,地上淌着脏水,腐烂的菜叶,散发着腥臊恶臭的贫穷味道;干草烧起的炊火熏得到处漆黑,而住在这里的人们也大多面目肮脏。荻小姐已经听华知县说过,这些全是水灾逃难过来的流民,也成了县里的一块心病。县里这两年增了许多偷盗抢劫,也多了乞丐娼妓;县里的人们,不得不将之归咎于堤上的流民。
  在余家渡,“堤上”已经成了下贱、贫穷、肮脏、乡巴佬甚至一些更恶毒的话语的代称。从远处的鸡鸣山看去,堤外五里长街的飞檐画栋,衬着堤上的这一片棚子,余家渡便如一个穿金戴银的病人,衣冠锦绣也掩不住身上的脓疮。
  长脚接过骨骨递过来的那屉包子,不舍得吃,全塞回骨骨手里。骨骨吃得一嘴的油,仍留了一个给长脚。长脚接过却揣在怀里,另在灶上烧了壶热水,烫了碗冷饭,与骨骨就着方才路边摊子买的一小包卤杂碎下饭,呼呼地吃着。
  他俩住的棚子矮小黑暗,几处纸糊的墙缝都裂开了,四面透风。长脚把今天挣来的铜钱倒进一个陶罐里。他的正式身份是码头的挑夫——毕竟这里还是穷人多,单靠卖艺糊不了口。他数着钱,停了下来,抬起头,逆着光却看不清门外来人的面孔。他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袖子上全是油迹,草鞋烂得厉害,脚上裂了好多道大口子,几粒泡饭还沾在胡茬子上。
  荻小姐没有摘下斗笠,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哄响着,心里一片空白,甚至没有看到骨骨高兴地挥手,呀呀地向她打着招呼。
  她渐渐清醒过来,指指骨骨,对长脚说道:“他,是你的孩子?”
  长脚眯着双眼,面纱下这女子的面目是模糊的。
  “这有什么分别么?他,”他想了想,说,“是我的孩子。”
  荻小姐道:“你是聪明人,道理我不说你也清楚,他如果能读点书,或者会好一些,比天天在街上偷东西强。”
  长脚回过头,瞪向骨骨。骨骨不敢抬头,用脚画着地。
  “这位贵小姐要施舍我们一笔银子还是怎样?”长脚乜斜着眼。
  荻小姐道:“舍弟一直缺个好的书僮,骨骨虽然淘气,但能教好……”
  长脚打断了她:“这孩子做什么都行,但不能做奴才。你要是做善人,可以,拿钱来。”说着一只大大的脏手伸到荻小姐面前。
  荻小姐为之气结,却真的回头命一武师取十两银来。
  却听得长脚悠悠地说:“这堤上比骨骨还穷还惨的孩子还有好几百,这位小姐不妨每家都派上十两银如何……”
  荻小姐夺门而去,长脚久久看着她的背影,眼角微微颤抖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荻小姐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在抖。背上一片沁凉,耳朵里仍然在嗡嗡地响,心中一片空白。她忽然笑了,不无凄凉地笑了。
  是啊,十一年前那个自己痛彻心肺的夜晚。看来自己当年竟然是对的。这世界上,没有红绡,没有红拂女,没有龙女,没有柳毅,没有虬髯客。只有命运。
  命运让你看到了无数的可能。但是对自己而言,所有的可能都与幸福无关。
  两名武师和田妈在身后窃窃私语着。荻小姐面纱下的脸上全是泪痕。
  “芸少,试试这道菜。”华知县的脸已经笑成了包子。
  看着刚刚抵埠的弟弟,荻小姐的心情好了很多。弟弟忙于读书,其实全然没有兴趣。但明秋就是秋闱大比之时,所以这次回乡便迟她几日,逗留的时间也会短些。姐弟俩这次回乡,说是为一个远房姑父的丧事,无非是弟弟逃学而自己散心罢了。
  华知县见芸少爷身后一直立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似为保镖,就问:“这位少年英雄是?”
  芸少爷高兴地介绍:“这是我新结识的一位傅少侠,他从川中过来,投到谢如松将军麾下才几日,正好谢将军想差一个武艺高强的人送我回乡,便与傅少侠一同来了。傅少侠那可真是武艺绝伦啊。不知道跟咱们淮北大侠卓燕客相比,谁的手段更高强?”
  荻小姐暗地摇头,侄儿都快四岁了,这个弟弟仍然是这样不喜欢读书,背地里弄刀舞剑,全然没长大。
  这时一个师爷进来,与华大人耳语几句,华知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芸少爷问:“有什么难事么?”
  华知县苦笑道:“芸少有所不知,这个我与大小姐倒是提过。淮安王府来过几次函了。王爷看中了余家渡堤上的一片地,要临河盖一座别馆。可是那高堤上聚了上千流民,一直不肯搬。您看,我这里公帑有限,不给这些刁民些许好处,他们哪里肯走?王爷给了半年时间,如今已然四个月了,没有半点儿进展。这不,王爷令我去陪他听曲,肯定又要责问,我不知如何交代呢……”
  芸少啜着酒,沉吟了一会,忽笑道:“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其实当今之世,凡事一旦做大了,便一切好说;做小,则万事皆难。”他模仿着父亲说话的风度,摸着下巴悠然道,“如今余家渡何等繁华,不比昔日,不如索性在运河上再建一桥,地址就选在堤上。这是利民利商的百年大计。以建桥为名,邀县里及镇上的富商出资共襄盛举,同时报给工部。等到此事成为山阳县头等大事,谁能不倾力协助?谅那些流民不得不搬,而且自然会有钱打发他们,也就不妨碍王爷建馆了。”
  华知县呆了一呆,伸出拇指道:“都说芸少已成了首辅大人的智囊,卑职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这倒是真心赞叹,“此事我会与师爷详细商议,中间少不得向芸少讨教。另外如果真要走工部的路子,吕侍郎那里,只怕还要芸少费点儿心思引荐一下。”
  芸少爷得意地道:“都是自己人,这个不消说的。待此桥建成,大人任内如此大手笔,大约与潘安仁一县之花、苏东坡西湖长堤可相颉颃。山阳县河上飞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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