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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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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人的尸体,王爷可会怎样呢?
  曾是南军营地的山谷平地上,整座营地已被烧得面目不辨,地面尽是焦黑。一幢幢如丘壑般的粮仓浓烟不散,靠近了仍觉那热浪灼面扑来,炙烫难言。在粮草区的右侧有一座类似半仓的半丘却是炸得遍地铺散,连带周围的几座谷仓都已支离破碎。
  在这样的一片营地里,亦到处仆倒着尸体,显示这里也曾经历一场恶战。与外面那些不同的是,这些人都被火烧过,只剩了焦黑的一堆干尸,丑陋难言再也不辨面目。
  朱棣默然凝神只管策马兜转,来来回回只怕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风雨飒飒火星哔嚗,却哪里还能有一丝活物的气息?朱能几人跟在后头也不敢出声阻止,只好跟着他毫无章法地乱兜。也不知兜了几遍,前头那马蹄终于踢踢踏踏停了下来。王狗儿心里一跳,这下,总该追行大队而去了吧?
  经过一日一夜休憩整顿之后,燕军大队拔营开始往南行进。李景隆率残部退守山东德州,燕军获悉即追行而去。只是王爷硬要再来这里找人,吩咐朱能张玉带队先行。两人哪里放心,这才一起跟着来了。
  这时朱棣勒停了坐骑,神情滞然地盯着那一地全已无法辨认的焦尸,许久都不曾有动作。张玉正要上前去劝,却忽然见他拿马鞭指着那些物什,声色平静问道:“你们觉得,这些是他么?”他兀自摇着头,却突然动了情绪,咬牙道:“他那么干净修洁的一个人,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么?你们不如说,皇帝颁诏来把天下让给本王了,本王还信得容易些!你们看看,这些哪里像他了?”
  他说着纵身跃下马去,刹刹几步赶上,一脚踢在那焦尸上,将那物踢得飞了出去。“这些哪里像他?一个都不像!这绝不是他!”
  几人何曾见过自家王爷当众发这么大狠劲,狂怒已极弄得一身污秽,忙跳下马来将他拦住。王狗儿扯住了他手臂往外拉,哭道:“王爷节哀啊!三保总管以身成仁了,可王爷还要打那南军,还要争那天下!万万保重身体才是正经呀!”
  朱棣被他三人拦腰扯臂地架着,听王狗儿这么一哭,忽然静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王狗儿,半晌才似哭似笑喘息道:“是了。他从前都在暗暗跟我较劲,就这个时候,还不肯服软少别扭一些么?——他是为了救我才跑到这里来的。弄成这个样子——”他一手颓然地覆在脸上,嗓音模糊似在哽咽。“是为了我……为了我……”
  风雨肃肃仿佛是对这万千亡者的一场祭奠。有谁见得那风光霁月巍峨如神的男子,此刻却以手覆面,立在天地旷野之间,颓然无声而泣。
  山东德州。
  李景隆别的本事没有,若论跑路却无人能与之相当,带着数万残兵不出半月就抵了德州,惶然入城。
  入了城却又整日忧心忡忡,两次败战损兵百万,这战罪可天大了去。就算皇帝肯饶他,那老脸被丢到十八层地狱下去的黄子澄却哪里肯?是以盘亘在德州也不敢回朝,又听闻燕军正在追来,急得成天在城楼上团团转。
  过得数日平安带兵也回到了城上,径自登堂入室,说有好消息报奏都督。李景隆哪里还高兴得起来,随便敷衍了平安跟着他去了囚室。平安推开门躬身请李景隆进入,又神秘兮兮关了门才带他顺着幽暗的楼梯走下。
  李景隆意兴阑珊地踱下囚室,一眼看到那刑架上吊着个人,蓬发披面全身血痕累叠,已不成人形了。平安带着他走至那人面前,两把拨开那人面上乱发,说道:“末将所说有价值的俘虏,就是他。”
  李景隆凑上去细细辨认了一番,才隐约认出是朱棣身边的人。只是他面上污渍血渍交错,着实叫人难认。所幸早前他跟着燕王在京都一年多,李景隆也是见过他几次的。“就是那个叫做——马三保的?”
  “都督好眼力。”平安伸手到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举到那人头顶,又一手揪住了他后脑发根将他脸仰起,冷笑着任水哗然淋在他脸上。
  李景隆不由错愕:“你是如何擒得他的?”
  平安一手扔了水瓢,俯首凝神看他睫羽瞬忽着,缓缓醒转过来。“这小子那日潜入我们营地来放火,却并不知道粮仓中藏有火药。正跟我们的守兵打斗时火药库爆炸了,他避之不及给炸伤了,昏倒在营地里,才被末将手下的人捆了来。如此,可真是天助都督。”
  三保浑身全无知觉,意识模糊,只听得耳边有人窃窃私语,眼皮沉重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体似乎是被束缚住了,两手高高吊于头顶,而身躯无力低垂,将那手腕扯得似要断裂。他拼力摇了摇头,勉强才拼回一丝神志。下巴被一只手擒住抬高了,仰对的视线首先触碰到的,是俯首凑近的一张脸。
  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直到那人冷冷一笑热气呼在他脸上:“醒了?”
  下意识地要扭头避开,却被用力掐住了不让他动弹。消耗殆尽的体力让他身体绵软地跪在地上,全靠了捆绑吊住手腕的绳子才不至于倒下。他厌恶地抽了抽眉宇,双眼直直望住平安。“有种的……就杀了我……”
  这倔强的模样惹得平安笑意更深,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看着他脸侧到一边几乎又昏死过去,口中鲜血喷涌不由得意大笑:“瞧瞧,这就是燕王殿下最爱看的倔强样子了吧?”然身后李景隆看了厌烦也没兴致,催促道:“不过是燕王身边的随侍,还是赶紧杀了干净。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都督有所不知——”平安终于罢了手,转身去跟李景隆说话。“末将十多年前跟随燕王镇守大漠东胜城,对这人的事却是知根知底的。都督可知当时军中传言,燕王宠爱随侍太监马三保,到了何种地步?”
  李景隆一愣,却是未曾想到这一层去。“如何?”
  “日日同进同出,同食同榻,宠爱粘腻恩赏有度。这马三保的地位,可只在燕王一人之下了。都督怎么能说,这人留着没用呢?”
  “那么——你欲何为?”
  “眼下燕王正率兵赶来,若德州再失,他就能直奔济南了。此城进可攻京都,退可守北平,要是被他得了,都督与我就算不战死,皇上也绝饶不了我们。所以——我们就写信告诉燕王,这个人在我们手里,让他带兵来城下谈判。”平安将手往桶中洗净,目露冷光,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慢慢走至三保面前。“到时候,我们就把这个马三保吊在城楼上,让弓手拿箭对着。燕王若是不谈,就当面射杀了他;若是他谈,我们一早在城下两边做下埋伏,正好将燕军包抄。前有坚城后有围堵,我倒要看看这燕王还能如何插翅飞出生天了!”
  说毕一手捏开了三保下颚,将药丸塞了进去。李景隆略略一惊:“你给他吃的什么?”
  “都督放心吧,这马三保功夫了得,不给他吃了这化功散,只怕他折腾出什么变数来。”
  李景隆这才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犹疑道:“不过燕王素来强悍刚硬,只怕不会轻易就范。我们虽有人质在手,他若狠心自己一箭射死了马三保,我们这布局岂不是白费了?”
  “哈哈哈!”平安却是仰首大笑,“以我对燕王的了解,换了别人,他不是不可能这么做。但是都督不要小觑了眼前这人,这个人,绝对非同寻常。若是——燕王真的狠心杀了他,所谓伤心蚀骨,到时候都督就看着,那能征善战的燕王殿下会有什么漂亮脸色给你看!反正我们埋伏下好,只要他来城下就等着前后夹攻了他,马三保死不死,又有什么干系呢?”
  平安躬身请李景隆上城楼,又吩咐守卫把门看严实了。李景隆思来想去似乎这也是唯一诱敌之法,也不禁开怀起来。燕王朱棣,总要叫你也尝一次失败的滋味吧!
  与此同时,在与燕王行军方向平行的路线上,山东参政铁铉一路收编流军,组织军队前往济南。
  五月末沉郁的天际,乌云层层压顶,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逆世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JUDY啊,很桑心是不是呢?可是某啖抬头一看文案的第一句,,,,,,心里的魔鬼马上战胜了天使。。。。


☆、(五十九)

  囚室在城楼最低的地下室,围墙高筑不透一丝亮光。唯有四个角落上点了长明灯,微若的火光在地上投射出,被吊在刑架上的那人的影子。灰扑扑地如一滩水渍。李景隆和平安已经离开,暗道上方的铁门哐然砸上的声音弹射到囚室里,听得人心头狠狠一颤,几乎可以听出那道门是如何厚实牢固,绝不是眼下这身上仅余的力量可以轻易闯破。
  平安强行喂下的化功散更加剧了肢体的无力感,急速流失的内息犹如硬生生扯开他身上唯一的屏障和加护,伤口的剧痛便如潮水般涌来致使三保终于抵不过煎熬,低低的□从绞紧的唇边流泻出来。
  很痛。战场搏斗时刀剑的伤,火药炸裂时被灼的伤,绑回来在囚室内被鞭的伤,方才平安那拼力一脚踢在胸口的伤,每一处都似将他生生撕裂。可是,却顾及不上了。
  没能回去,那个人,一定很担心吧?可是这两人正筹谋着要设计引诱他前来再埋伏歼灭,必须要告诉他内情才行。没了功力,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的确困难,然而天明平安就会派人去送信,不出三五天信就会到他手里了。时间紧迫,无论如何只得试上一试了。
  用来拘禁他的刑架上,扣住手腕的是两枚分置相连的铁环,中间用一枚细铁环套住。铁环贴合紧致地箍在手上,上下两头边沿扁薄而粗糙。长时间的吊挂使得手腕深深陷入,被铁环钝利的边沿来回摩擦切割,几乎要将手腕卡断。三保屏息缓了口气,忍住剧痛将身体挺直一些,用力转动着手腕,将那切口再深入地切进去。
  只要断开一只手,就可以打开这个禁缚了吧!只要可以出去,舍弃掉一只手,又算得上什么!
  这一转动,原本就血肉模糊重复扯开又愈结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漫过铁环顺着被吊起的手臂绕行滑下,粘腻而温热,却带着令人作呕的冲鼻冷腥。剧烈的痛楚让三保极力地绷直了身子,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他张开了唇大口大口喘息,喉咙间呼出抑制不住的痛吟。强行忍了许久,才又拼回微弱神志,咬了咬牙,再狠狠一扭!
  空荡荡的囚室阴暗潮湿,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三保顷刻又是血流满身却仍是拼命地将手腕往铁环上撞去,只听得愈来愈沉重难抑的急促喘息,如泛滥而起的浪潮,一波一波地冲撞在厚实的青砖墙上。
  未几,忽而听得楼梯上方传来人声。
  “做什么呢?”
  “将军吩咐小的给下面的犯人送碗水,说是别让他死绝了。”
  紧接着门上的锁被哗啦打开的声音,极轻的脚步声便沿着楼梯哒哒走下来了。三保一惊,只得停止了动作,低垂下头去假作昏迷不醒。
  那送水的小卒下来闻得囚室内阴潮血腥之气,嫌恶地捏了鼻子走至三保面前。真是倒霉啊,刚吃过饭就摊上这种差事!他嘴里唧唧咕咕叨着,看犯人还是昏迷的更是火冒,居然还要他喂给他吃!然而想到平安关照若是他死了,他们也都要跟着倒霉只好拧着头上去一手捏开了他的嘴巴,一股脑儿地把水灌了进去。
  做完了就直接把碗扔进水桶,不耐烦地拍了拍手掌。一时只感觉手上粘腻难受,就着灯火凑近细细一看,不由娘咧就大叫了一声。尚算机警的小卒赶紧冲上前去查看犯人,这才发觉他手腕被磨得几近断裂,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小卒大叫了一声急冲冲上去找报告平安,若是这个人死了,可别连累了他们一并受罚!
  听得来人慌张离去,三保慢慢睁开了眼睛,又紧紧闭上了。居然,还是被发现了!
  平安闻讯匆匆赶下来,手提一柄大刀劈手就是一刀砍在刑架的铁链上。铁链应声而断一下子断开了吊挂的拉力,三保全身无力只得顺着从那刑架上滚落,狼狈地扑倒在平安脚下。平安面目盛怒劈手又是一刀削断了束缚在他手腕上的铁环,一把扔了刀蹲下去看他。
  三保喘气不止被他拎住衣襟,嘴角却是微嘲一笑。“怎么,还不舍得杀了我?”
  见他果然是醒着,平安嘴角冷冷一拧,面容几近扭曲。“你想死?”因为不想连累燕王陷阵,所以想一死以保全了他?当小卒慌张来报时,平安就已想到了这一层,这才怒不可遏直冲冲赶了过来。若真被他死了,他全盘计划不都泡汤了!
  他倏地站起了身子冲着三保的腹部就是一脚。“你想死!爷叫你死个够!我让你寻死——让你寻死!”
  武将发狠地将加护包铁的战靴一脚接一脚踢在他腹部胸部,间或踩踏在他背上极力碾动,那狂怒发狠的模样直像是要活活将他给拆了。三保本就虚弱已极,被他横竖死命地踢了一阵,出气多进气少,便蜷缩在地上再没了声息。他口角鼻端的血几乎是止不住地涌出,整个身子只剩了微微抽搐,不多时便彻底放松下来了。
  “将军息怒!若真把他打死了,只怕燕王不依不饶全力攻城,到时候我们没有筹码在手,可没有万全的胜算啊!”平安身后都指挥使盛庸忙上前将他劝住,再这么打下去可真把人打死了。
  平安被他一拉,这才停下了施暴,亦已是气喘吁吁。“带军医来给他医治,别让他死绝了!”他张狂着面目冷冷睨了地上的人一眼,转身即往城楼上走去。快走至门口时又顿了一下,转身来望着那快死的人道:“你若是再敢寻死,我就找十几二十个军士来侍候你,好叫你死个痛快。”
  德州以北两百里地,数十万人马浩浩汤汤如长龙盘亘,向德州挺进。此时暮色将近,张玉命全军驻营休整一夜,等天明再行军直奔德州。
  王狗儿帐里帐外进进出出忙乎了半天,才把燕王安顿好了,抹着额角出帐来缓口气。远远看得朱能从前头又折回来了,王狗儿忙迎上去拉着他离朱棣的营帐远开几步。朱能见他这样,皱眉道:“王爷睡下了?今天精神可好一些?”
  随侍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是那样,饭食也没心思吃。这两天吃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够两顿的。”
  才刚答了一句,就听得帐内传来隐隐约约咳嗽声。王狗儿眼眶一热,喋喋道:“将军您听听,这哪儿是好的迹象?王爷这次为了故人思病,眼看着人瘦了一圈,军医那儿药也用了不少却就是不见好。依我看,这是心病难医啊!”
  咳嗽声断断续续,听着极为吃力。朱能亦是揪了眉道:“你别多心,王爷会好起来的。多给他几日,自然就振作了。”
  “哎。”王狗儿躬身应着,回头跟朱棣说声去火头那儿取药,跟着朱能一并往营帐后方走去。“将军您天天还是派人去白沟河那儿周边村庄打听,可有什么消息没?”
  问着,朱能却许久没答话。走过了两座营帐,才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该问的都问过了,没有任何进展。我本来觉得,三保不会那么容易死,或许是被人救了也不一定。难道,是我的直觉错了么?”
  这口气隐伤难掩,王狗儿又是心思灵动之人,自然是听得出来那抹遗恨。他抹了抹眼角,说道:“王爷心里可不也是这样想的,就盼着那人哪天还能活生生地在眼前看着。若真是日复一日都不得回应,那种不肯死心不肯甘心又不得不接受的绝望,怎不是生生煎熬折磨?连我看了心里都堵得难过,何况是王爷——”
  “只是如今战事一日比一日吃紧,我也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撑不住。平日里你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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