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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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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速蔓延开的痛楚令他眼前昏黑,仰首靠在舱门壁板上好一阵喘息,才强忍着保持清醒状态。拔除的箭伤处留下一个血窟窿,被蛮横拉扯后又再汩汩流血,在湿透的衣衫上蛇行般漫开。
啪嗒一声响。脚边的船板上落下个什么东西,脆生生响声让三保勉强睁开眼睛。探手去摸了,原是一个小巧的瓷瓶,窄口扁体,瓶口塞一簇布巾。燚清凌凌的声音还是冷淡。“只这一点金创药,先用着吧。”
燚是燕王特训的秘密组织狼师中唯一的女杀手,幼年遭遇的不幸及多年暗潜的生涯造就了她冷漠淡寡的个性。然眼见三保少有的狼狈模样,骨子里耿直的秉性还是占了先机。三保抓起药瓶,淡笑了句“多谢”,又将左肋下箭镞依此炮制拔除了。待囫囵把伤口包扎了下,已累得甚至无法通顺运气。临行匆忙,也无多余的衣衫可换,便只抱着双臂,靠在门板上闭目养神。
船只寂然飘在宽阔河面上,夜黑雨大看不清前行的路程。正当三保昏然欲睡去,忽听得燚低促的声音说了句:“有人!”
浅茶色的眸子蓦地开启,在幽暗的夜里如同狼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抓狂,写得俺乱死了,judy乃不要以为可以不用服侍三保,人家为你搞得惨不忍睹乃好意思么?下章下章,下章乃要好好心疼啊!
☆、(七)
荒郊极夜,哗然的雨声在幽寂四野下分外清晰,覆盖了一切活物的声息。正是如此,当焱觉察到来船时,两船已相近不到一里。焱摇橹的动作慢慢迟缓,撂下一手已摸到腰间的双剑。但她没机会拔剑,三保已倾身站立在船弦边上。
广阔的河道上别无其他船只,平眼望去,还是很轻易就能分辨到驶来的船只似是一条窄小的渔船。掌舵之人应该极熟悉河道水域,且目力极好,船只在漆黑雨夜行驶如风,转瞬已靠近到了几十丈开外。有人长身立在船艄边沿,撑一把伞,夜太黑看不清面容,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三保却已想到来人是谁。果然,听那头隔着夜雨高声喊道:“大内锦衣卫千户敖笑风,遵皇上口谕,特来接燕王殿下回宫!请燕王殿下遵旨随在下返航!”
这边,徐仪华与朱棣哭诉了彼时宫内看似礼遇实则处处监视软禁的日子,难免谈到如何设计一场意外小产苦命失去的孩儿,动容处朱棣也不免热泪盈眶。安抚了受惊的发妻一阵,朱棣简单为徐仪华换了湿透的衣衫,放下了发髻拿布巾细细为她拭发。闺房乐趣,他倒也做来得心应手,只是寻常人难以得见。徐仪华又惊又累,偎在朱棣怀中将欲睡去,忽而听外面风乱雨急,有人喊叫燕王殿下回宫,整个人怔怔一怵。忧心拉住朱棣衣袖不肯松手。“王爷?”
朱棣亦是一怔,想不到这敖笑风这般难缠。当日在内宫查些个案子,此人就与三保之缜密巧思不相上下,似处处与三保心灵相通,多数都能想到一块儿去。想不到今日三保设下连环布局,他还能追踪到此。然为免仪华担忧,朱棣只轻轻拍了拍她后心,柔声哄劝。“不必担心,三保和焱都在,区区一个敖笑风,本王不放在眼里。你累了,先歇下吧。本王自去看看。”
轻轻为徐仪华盖了薄被,朱棣转身欲走,袖管一撤,却被王妃攥在手中。英伟的男子耐心极甚,知她仍是担忧,又俯身为她轻抚脸颊发丝,轻声哄她宽心。徐仪华美目微睁,情绪已平稳不少,望住朱棣轻轻说道:“王爷,仪华想起来,方才三保护送我来时,我依稀觉得他伤得不轻。王爷您一定要小心。”闻言,朱棣撑住床沿的手不自觉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点了点头,返身出了船舱。
那人倒比他更心急,全然顾不得雨势滔天,长身立在船舷边上,目测后头跟上来那小渔船靠近的距离。渔船上掌舵之人该是水上好手,只几句话的工夫小船已近到十丈内。锦衣卫敖笑风也立在船头,提气喊话:“请燕王殿下随在下回宫!若殿下不从,在下只有过来说话,若惊扰到船上家眷还请王爷恕罪!”
船上无人应答。仿佛是在给对手时间,抑或等两船更相近,敖笑风话音落下后也不见动静,河面上只听雨声哔然。雨水扑面而来,在脸上汇成一片,沿着下颌细流淌落。三保低声开口,不及与朱棣照面,只管吩咐摇橹之人。“焱,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带王爷王妃先走。”足下在船舷一掂,人已迎上雨势飞身掠起,半空中平手一划,玄青铁扇如电光一凛,直奔敖笑风所在。
他微带了嘶哑的话音低掠散在风里,被雨声覆盖。然焱依然听到了不容置喙的坚决,明白他是做了计量的,与其大家都走不了,不如牺牲某些人。而这个人,显然是把自己归类在某些人中了。焱唇边掠起冷冷的笑。她是狼师的杀手,向来也是生死不顾的主,何时开始,连王爷身边的人也开始抢饭碗了?她可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带王爷先走,也得先问问王爷可不可以?三保总管,有时候真的木讷得让人头疼。
敖笑风倒似没料到对方会反守为攻,眼见半空一道青光微弧,如一柄极锋利的薄刃削向自己,脚步往后撤下,侧身闪避。锦衣卫金剑不曾出鞘,但以剑身避走扇锋,刺啦啦撞出一串火花来!敖笑风知三保不会一击即退,乃将握剑的手腕反向勾缠,紧紧扣住三保腕臂避其发力。他本不欲与三保冲突,但知他认定了一战,必全力以赴。也只能先制止住他身手再行劝说。
金剑与铁扇勾缠在一处,两人双臂相扣四目相对。敖笑风见三保面如冷霜目光精粹狠绝,端的一副拼命架势。亦觉他虽招式凌厉但略有虚浮,不似以往无懈可击。三保双手臂腕被缠住,一脚横扫攻向敖笑风下盘。敖笑风不得已脚步幻变十六式,右腿绕至后方亦反向勾缠,将三保左腿牢牢压下。
那人眼中爆出火花,气恼之极,狠狠望住敖笑风。手脚皆发不出力,狠力试了几次都未撤开。锦衣卫千户一时心情又好,那惯常痞笑大咧咧浮现。“三保少安毋躁啦,旁人看了都当我俩拿肉麻当有趣,传出去多不好啊。”敖笑风天性如此,天塌下来仍然能保持痞子样嬉笑怒骂,说出的话又没几句正经,惹得三保更恼火。千户大人看他眼中怒火盛极,那眼眸更是晶莹以透,嘻嘻一笑。“好好好,我放开你。不过你要答应好好听我说话,成不成?”
三保只觉得浑身冰冷至极,尚未处理妥善的伤口拉扯间又生生撕裂,流出的血仿佛都是冷的。几乎架不住那生撕拉扯痛入骨髓的感觉,昏昏沉沉泛到头顶,便觉太阳穴热辣辣似要烧起,而四肢冰冷酸痛行将麻痹失去知觉。此时敖笑风那痞笑极为刺眼,嘶哑的声音几乎从齿缝间挤出。“快放手!”
敖笑风要务在身也不便太耽搁时间,痞笑着松了手脚旋身退开三步。三保并未立时反攻,左肩臂与侧腰已近麻痹,连带左手有些不能抑制的颤抖,几乎施不上力。握住铁扇的右手牢牢收紧,极力撑住忍住,借机调整内息只怕接下来仍有一场不可免的苦战。“千户大人要说什么?”
锦衣卫千户敛起痞笑端起正经神色,防御的架势慢慢放低,双手自然垂落跨上一步。“我想请三保信我,让我带燕王殿下回宫。皇上已在殿上下旨,任何人不得伤害燕王殿下性命。皇命大如天,顽抗只会让情形更糟糕,三保你懂不懂?”
三保冷笑,勾起一边唇角,似带嘲讽。“我自然不懂那些做作之态。敖笑风,你口口声声说皇上不会伤害燕王性命,那么我问你,李景隆麾下先锋平安是不是奉的皇命?他给的口谕是杀无赦。你不必再多说,若再阻拦,我也惟有奉陪到底。燕王殿下却是万万不会再返皇城。”
敖笑风倒没料到竟有人假传皇帝口谕违抗圣旨行事,然他亦不是傻瓜,转瞬便想到了个中缘由。但听三保复又笑说道:“三保就此别过。敖兄是锦衣卫,本领通天,但掌舵之技该是不怎么好吧?”敖笑风闻言一怔,初反应过来三保说的是何意,正见得那浑身湿透的男子一记纵身翻跃,竟从渔船顶棚上翻过,铁扇铺展划出一道弧形水珠,直取另一船头上摇橹的船夫!
那船夫倒是木讷,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只管垂首划船,面对三保掠飞而来的身影毫无惊惧之意。“喂!”敖笑风反应迅敏,觉察三保欲谋摇橹划桨之人,足下一点亦跟着飞身腾起。锦衣卫配剑哗然出鞘,剑气奔如脱兔,又迅雷不及掩耳,意在拦截三保去势汹汹的一击。
然,只在这时,情况却陡然而变!
敖笑风剑气腾如奔雷,剑身随即跟到,堪堪挡住三保贯天劈下的扇锋。他本欲故技重施缠住三保手脚,却没想到扇锋与金剑交错之时,那本来正专心摇橹的船夫倏地抬起头来,迎着三保飞扑过来的身影咧嘴无声一笑!
夜色黯黑,风雨交加,几乎无人看到他如何出的手,也无人料到他会出手。轰然一声闷响!那本在摇橹的手自船桨底下翩若惊龙,逶迤而动,以极其迤逦委婉之势,又是惊雷破空之势发出了出其不意的一掌!
三保正与敖笑风剑锋纠缠,何曾想到这船夫竟会偷袭。即使预见,身上伤口撕扯得彻底,与一个敖笑风缠斗已显吃力,长时间拖战本于己不利,计划将船夫除去即便敖笑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追上。岂料那一直隐在暗中的船夫看准时机全力一击,便是敖笑风也毫无防备!剑锋抵御的力量蓦地消弭不见,敖笑风剑势尚不及收,眼睁睁看着三保跃在半空的身影似受到突然的阻力而顿住,白衣湿濡的身躯以一个异样的角度一折,便朝船后跌飞出去!
“三保!”敖笑风一惊,脚尖在船篷上一转一撤,随即飞身扑上,欲抓住向后跌去的人手臂。然白衣人影只是无声掠去,哗然一声响,便落入了水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船上也有一条身影飞身朝水中扑下,哗啦一声破开水面,溅起一阵水花。
敖笑风站在船头,不可置信转身面向那摇橹之人。那人斗笠下仰起的脸瘦削,稀疏一把短须上淌满雨水,竟是秦淮河畔花船老板娘沈千三船上的龟奴。龟奴直直看着敖笑风惊怒神情,咧嘴无声而笑。“千户大人别来无恙,今日这船可是千三娘特意为您备下的。千三娘她不放心,也一起来了。”
渔船船篷内布帘掀起,顶出一把暗玫色素面描金伞。伞面撑开,一袭翡蓝纤红的长裙如水波漾开。那女子自有一副铅华精炼的容貌,此时仍是花船上那般半阖眼眸微笑模样,却浑身透出致命的冷冽如霜。
“敖千户,马三保说的却是不错,奉锦衣卫都指挥使严大人令,若遇燕王等人,就地格杀。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要说:某啖谢谢亲们的支持!鞠躬!于是JUDY表示他还要再等一章,他说他喜欢在毫无旁人的条件下将豆腐进行到底~~
☆、(八)
暗红色的血浓厚如浆,腥臭冲鼻,如逶迤而行的蛇迹,梭梭漫延。一寸一寸,无休无止。慌不择路地奔逃,年幼的孩童双手扣在妇人颈背上,惊恐地瞪视身后围截上来的壮汉们。他们手中的刀雪亮,晃成耀目欲盲的一道道白光,在眼中心中扩散,遮蔽了所有可视之物。他们沧狂狞笑,一步一步逼近,刺耳的笑声显示出早已无力的妇人挣扎凌乱的脚步徒劳无功。
妇人被重重绊倒在地,连带孩童被冲出的力甩出三步以外,头重重磕在碎石上,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恍惚见妇人吃力徒劳地爬着,声嘶力竭地朝他喊,快跑,跑!要自由地,活下去——后面的话语蓦地变成凄厉惨叫,赭红色的液体在半空中飚出凌厉弧线,溅染在树干上,泼洒成一幅狰狞的画面。
自由地,活下去。来不及悲痛,来不及绝望。可命运张狂着峥嵘的面孔狞笑逼来,要怎么才能自由地,活下去?
一间昏黑的小屋,两盏油灯摇曳出眩晕的光影,映得视线上方那两张脸模糊不清。他们瓮声瓮气地交谈,时而窃窃细笑。手脚俱被绑住,整个身体薄如绢纸绷成一个大字形被缚在一张窄床上。眩晕的火光里映出一把勾尾小刀,被那人捏着兰花指握在手中,来回端详。薄如蝉翼的刀刃在火光中忽闪,光影朦胧而又清晰,心底里被毁灭的恐惧如焚身烈火,一寸寸焚烧出来,把活生生的血肉烤灼得焦黑不辨,破碎淋漓。
突如其来的剧痛。身体猛然弹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昏迷过去时脑海里满溢的都是绝望,身体放松到最无碍的程度,慢慢下沉,沉入暗不见光的无尽深渊。不要再醒过来,多好。就这么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如果没有遇见他,那时候的自己,可还会循着生的念想这么一路走来?他教他挽弓御马,教他习读兵书。他就像是他漂浮在茫茫天地间抓到的唯一的依靠,抓住了,再也不肯放手。
河水冰冷侵浸上来,将他整个人卷没。记忆深处长年掩埋的心魔张牙舞爪挣脱出来,走马灯一样在混沌的思绪里闪现。如同在心里放了一把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然而身躯却是冰冷无力,如生生困在冰火两重天,炼狱般撕磨。他记着还有未完的事,他想睁开眼求生,但麻木的四肢却不听使唤,整个人如被无形的绳索束缚,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自己不停地往下坠入。
依稀又看到那人的面目,不怒自威,眸光精盛,不管面对什么困境都是一副似笑非笑模样。对着别人的时候,眼眸中永远是七分礼待三分探究。可那时对着方十七岁的自己,却又多了几分难掩的柔和。如渊潭古波,一往而深,仿佛要将自己整个灵魂都吸引进去。他给过他生的希望,那个自由地活下去的希望。
裹在冷水中下沉的身躯被一双充满力量的手臂挽住,仿佛葳蕤滋长的藤蔓,紧紧缠住他腰肢,将他整个人缠得快透不过气。
朱棣紧紧抱住怀里的人,那一瞬间,心中满溢感激之情。感谢上苍,终于让他寻着他。方才入水时,四周一片寂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是循着三保落水之处潜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到不辨方向,那一刻心里的恐惧如一只潜生多年的猛兽,突如其来地胀大,生生将他心都撑破撕咬践踏。多年征战早练就了任何情况都能淡稳如清风一阵吹拂而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在触不到他时怕到四肢都麻木。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在淌水,发梢唇角衣衫皆湿淋淋不堪狼狈。朱棣单腿跪在船板上,怀里尤紧紧抱着那人不肯松手。他平素泛出灵透的眼眸紧闭,看不清脸色,但觉他全身冰冷不带一丝一毫温度。方才听仪华说他受伤,朱棣已心下着紧,更何况眼下毫无防备受了对方一掌,又落河拖延了这么些工夫。三保并不善水,若刚才没有救到他——后怕如游弋的蛇,欲从血脉中破壁而出,噬得他从心肺到四肢,一阵麻刺之痛。
十几年了,他跟在他身边,日日夜夜。只要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他,带淡淡笑容,眼神里流淌着清澈的泉。他衣袂飘逸,仿佛风过就能吹出一阵清爽暗香。再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叫人百看不厌,也不会再有人能像他这样待他。自他二十一岁就藩北平,这世上自有人敬他有人怕他有人奉迎他,有人明着巴结暗地里算计利用他,形形□过眼太多。唯独三保,不因为他是王爷而敬他,不因为他是主人而怕他,不因为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而奉迎他,更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加害算计他。
三保呵。若论私欲,可这世上,又何曾有他想要的东西?每每他封赏或有恩赐,那人便连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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