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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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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燕王大军在济南城下驻扎停当,朱棣派人探了城中虚实,得知李景隆已被押解回京,城中群龙无首,只得一个铁铉组建了李景隆败军残将,负隅虚抗。当即令张玉房宽等将领克日攻城。
  然而出乎朱棣意料的是,燕军连续攻城两个多月,铁铉亲自在城头指挥攻防,鼓舞督战,看似虚弱不堪的济南城竟嵬然不动。燕军每日里折兵无数,军士的尸身在城下堆成丘壑,城楼依旧完好不见损伤。
  燕王闻讯大怒,群龙无首的一群残兵,仅凭一个书生坚守的城池,居然连着虚耗两个月不下,还日日损兵无度。素来只道长兴侯耿炳文守城天下第一,没想到这个铁铉固不通军战,竟也能守得济南城牢不可破。实在可恼可恨!房宽提议用火炮攻城,朱棣却不曾言语,挥退了众人,独自立在沙盘边上负手凝注,半天不曾一动。
  虎蹲炮在战役中的不稳定因素较多,若控制失当炸了膛,非但不能御敌,己方的军队却会遭殃。况且火炮运载极为不便,造价却是极高,上次在德州若非急于救人,轻易是不会用的。否则后方没有供给,等真正到了京城一战,火力上就逊次了。再者此次济南一役,他也真不想就这么用火炮把铁铉给轰死了。
  尽管铁铉真个如铁板一般绝然推却了他的盛意,朱棣却十分清楚此人的用处。况且他素来醉心于征服驾驭人心防守的快感,能撼动得了太祖亲任的官员,何尝不是象征这次举兵南征的名正言顺?
  沙盘中济南城的地貌形势展露无遗,黄河在北,通玉水、清水,而济南城护城河东、西泺河又与清水相通。重要的是济南城南高北低,就如一只嵌在地上的漏斗。如果……朱棣伸手拈起五行旗中的“水”字旗,将小旗插在济南的城楼上。如果挖开黄河渠道,将大水引入内河来淹灌济南,城中的水则无法排出。铁铉,你就领着守军一边戏水一边打仗吧!
  那场面想起来尚具幽默感,朱棣嘴角冷冷一勾,抄手在胸前冷笑隐隐地盯着沙盘。一个月的时间打通河道,一个月之后,铁铉,就看你降或不降。你这么聪明的人,这个选择应当不难做。
  “王爷想用水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看见朱棣将水字旗插在沙盘中的位置,眉宇一颤已猜得了他心中所想。朱棣看了他一眼不语,面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神情,只是伸手过去握住了他手腕,拉高了细细去看刚换过的白巾。“换过药了?伤口愈得可好?”
  三保轻轻应了一声,脸上是淡淡一笑。“不过是些皮肉伤,有吃有睡,王爷又叫人悉心照顾着,自然长得很好。”
  朱棣点了点头,顺手把他扯近了些,将他拥在身前,一同看沙盘中战局布置。“三保你看,明日我便下令将军营移至高坡上,同时让人凿开黄河河道,引大水灌入济南。铁铉纵有再大的本事,我不信水漫城池他还能守下去。”
  三保看透他想法,心底却无端一拧,迟疑道:“王爷此法从军略上来说自然是妙极,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连累淹死城中无辜百姓?只怕济南城未下,我军先失了人心。”
  他话语说得轻软犹疑,但不像常日里的那样飒爽利落,唯多了种种无端计较。朱棣两手拥了他俯首在他耳边,态度极其亲热暧昧,语气却是冷静清绝不带一丝柔软:“三保多心了。兵家事素来是枯骨功成,铁铉若执意不降,宁可要满城百姓与他陪葬,却如何是本王的过错?这几万人命是生是死,都只在铁铉手上。他若要他们亡,我只为他们可惜;他若弃械归顺,我又怎么会为难了他,为难了这些大明的子民?”他的唇缓缓印在他耳廓上,顺着颈侧滑下去,一直到他敞开的衣襟处,舌尖如蛇信一般扫过锁骨。
  三保身躯微微颤动,一股熟悉的酥麻瞬间袭遍全身,令他身子都软了一半。然而朱棣的话却阴柔如同一枚钢针,直直从他耳膜中刺进去,让他心底无来由地搐了一下。他用的是攻心术,铁铉一旦知道燕军引水倾城,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将满城子民置之不顾?在那样的形势所逼下,他不得不降。可是济南在他手上丢了,他那样刚硬不折的性子,怕只会一死以谢天下吧?济南城下之日,必也是他谢罪自戮之时。王爷是在逼着他去死,这样毫无退路的逼攻,铁铉除了自己的一条命,又还有什么能输得起?
  他微不可见的出神和异常让朱棣心里头亦是狠狠拧了起来,这是在为铁铉担心么?心底深处某种莫名的情绪忽然间如苏醒的妖兽,顿时狂躁滋长了出来。
  在应天的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三保对那个仅见过数面的人上了心?这样隐忍的一点点细流之情,却是刀剑也无法斩断的藕丝般的牵连,即便他掏空了心将恋昧倾慕之情全部塞给了他,依然无法获得他纯粹的回应。他曾跟三保说,他不需要他再为他做些什么,然而这不代表他能无视三保的感情去付给别人。若他的心还向着别人,只能说,是朱棣做为他的情人还做得远不够好,才让他的心还能有多余的空间留给别人。
  这样的事实,只会叫一向纵横决断的男人,觉得郁恼无匹。若一个人的心是全部,哪怕天阙九霄那样难以到达,哪怕需要经年累月的时光,只要有一丝攻夺的希望,攻下来便是完全的倾属。可若是那人站在你的城池,却依然远望着苍穹下更遥远瑰丽的地方,你并不能跟他心思重合共鸣。他心里的那一处界限,横亘在两人之间,只要一触及便会两相残杀,那叫什么相知相守?
  气氛瞬间有了极细微的停滞,三保知道他主意已定,再多说也是无益,况且就目前的战局来看,这确实是能够以最少损失换取最大利益的战略,便轻轻阖了唇角,低头只是默然不语。
  朱棣从身后拥紧了他,突如其来强硬的力道让三保呼吸一窒。铁铉这个名字就像是某种禁忌,每当提及的时候那种复杂不明的感觉,竟叫人连呼吸都是沉重的,连着嘴唇都似乎变得麻木了,说不得任何话语。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两人似乎都在默然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对方的表态或是别的什么。然而,徒留空白和无力。
  谁也没有说什么。
  最后身体猛地被抱了起来,那人几乎是以扑倒的姿势将他压倒在营帐的地榻上,狂猛的亲吻毫无停顿,堵塞了他的吐纳几乎连气都喘不上。到最后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他激烈无度的索求,直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朱棣已不在帐中,军医来给他换了药,大军便开始拔营向后撤退至城外高坡上。三日后营地重新落扎妥当,却仍不见朱棣,三保随口问了军医,才知王爷亲自前往黄河玉水交接口巡察河道挖凿工程去了,要数日方可回到营中。
  军医离去之后,三保一人坐在帐中,心里交替翻涌着说不清的烦乱。直到眼睛被一双手从后面遮住了,有人凑在耳边含笑软语:“猜猜我是谁?”
  遮住双眼的手指细柔小巧,分明是一双女子的手,再听那声音又是清脆娇软,却是许久未见的萨仁高娃。三保只觉这女子与他曾是几次尴尬纠缠,此时她竟然跟着来了军中,不免太阳穴就起了突突的跳动,让人一阵头疼。
  他也不去碰她的手,只得淡淡道:“高娃姑娘,怎的不陪王妃留在北平,却跑到军中来了?”
  女子悻悻地放开了手,转个身绕到他面前,竟是一身男子的装扮。尽管如此,却还是能一眼看出这身形娇小的人乃是女子所扮,三保看她这样妄为,不禁叹气。“高娃姑娘,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若没什么要事,还是早早回北平去吧。”
  高娃却无视他的忧心,俯□朝他笑道:“三保你就一点都不想看到我吗?自从你们出来打仗,我们已经半年没见过面了。要不是这次道衍安达叫我送些物什过来,我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呢。”
  自上次与她讲明了那些话,三保倒也不再避讳了。若高娃仍旧纠缠也是无果,说开了反而叫人轻松了许多。即便高娃话语中透出仍是钟意有余之意,三保却不担心她仍会会错了意。“既然是道衍大师叫你来了,你快快去找他,送完了东西就快点回去吧。这里战事不停,你还是陪王妃留在北平稳妥些。”
  女子挨着他坐下,偏了头不去理他。“道衍安达跟王爷去河道了,我得等他回来。而且军中挺好的,我住几日又有何妨?”说话间却看到他手上帮着白色纱巾,哎呀了一声双手抓住他的手将衣袖捋上去些,皱眉道:“怎么你又受伤了吗?真是的,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她絮絮叨叨说着,又要张罗这个又要安排那个,弄得三保手足无措,只想出去透透气避开这个缠人的小女子。帐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三保两手按住了高娃,道:“高娃姑娘,你在这里等一会,王爷和道衍大师应该快回来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说着也不等她答应转身就出了帐外。
  外边的天空流霞飞渡,最后的一缕日光正缓缓隐没在逐渐由亮转暗的云层中。
  三保独自一人站在高坡上,晚风吹来正有一丝凉意。也不知济南城中的月色,观来却是何等心情?
  蓦然而起的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脑际,他侧转头看了看帐中,萨仁高娃并没有跟出来。
  一身白衣被风卷裹着,缓缓隐在高坡下苍翠的绿林间。
  朱棣的军帐帐帘悄然掀开,女子一双眼睛望着他消失在暮色下的身影,轻轻一叹,自语道:“三保,你当真是要去见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亲们会不会问一句:接下来又是相爱相杀吗?朱棣会再吃醋虐身吗?某啖摊手摇头:同样的招数,不会在圣斗士身上使用两次!


☆、(六十四)

  济南城墙的碉楼和角楼上,夜防的篝火逐次燃起,在夜色中装缀出一条火舞长龙,可见济南城防守之严密谨慎,日与夜同,无一丝懈怠。铁铉循例在用过晚饭后,带着一队亲卫巡视各门,对军防事用心之至不需赘言。
  初入秋的夜风吹在身上凉爽宜人,铁铉回到居所遣退了亲卫,点上烛火坐在书案前拭剑。剑对他而言,从前只是书院习作的武艺项目,是平日拿来舞耍健体用的。如今要用它来挑起江山防守,这转变不可谓不大。如今再拿在手中,愈发觉得它沉重肃穆。
  剑光在烛火下凛然,青色通亮的剑身上映出一双眼睛。看似清淡如泉水,内蕴却如潜龙在渊,铮然冷硬之气一闪即逝。铁铉盯着那双眼睛看住自己,嘴角无声一笑。燕军远征南来,只要在这里一直守下去,粮草接济极需要周旋耗费,到时候兵疲马乏,自然能不战而退。况且燕王以清君侧之名出兵,只要朝中皇上的根基一稳,这个幌子亦能不攻自破,何愁燕军不败?
  剑光一晃入鞘,修长手指压在剑身上,铁铉正要起身沐浴,忽而听得外头隐隐有刀兵之声,由极远处传来。心念一动,忙出门去看,但闻东侧城楼上守军大叫:“有刺客!”
  城墙上火光幽明晃动,借着火光只见夜色下白衣的身影如掠空飞过的白鹤,轻盈起落越过一众军士头顶,极险地踩踏在城墙边沿,迅速向西门掠来。守军被惊动,相邻角楼的守卫都提着兵器向他扑去,长戟交错碰撞,乱作一团。
  铁铉站在城门上,眼望那人避过守军的围截,一步步向他站立的地方靠近。
  那仅见过数面,却曾在他梦里的身影,依然蹁若惊鸿。只是两军对阵,想不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他。
  “住手!”
  他遥遥喝了一声,即刻有亲卫前去阻拦。城上守军立时停止了截杀,训练有素地返回到各自岗哨。没了险恶交战,那白衣之人在半空翻身落地,一个侧身白衣的衣角飞扬,真如浮光梦影的蹁鸿。
  四目相对。铁铉只是怔了一瞬,随即阔步流星越过一个又一个笔挺直立的岗哨守卫,径直走到三保面前。一个笑容还来不及绽开完整,宽厚的胸膛有力的手臂已如藤蔓缠绕,紧紧地将他拥抱住。
  不是没想过会再见到他。眼下两军对阵,朱棣一定会想方设法攻下济南,三保跟在朱棣身边,自然有一天能够在战场上相见。那时候该是你死我亡的对垒,咽下心中那暗涌潜藏的钟情欢喜,哪怕将冷兵刺入彼此的心脏。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这双手,还能如此真实地拥抱他。
  顾不得城上守军都在,素来冷面端方的铁铉已顺应了内心激烈之情,无声而笑抱紧了闯上城来的人。身体温热,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也叫人觉得无比美好。“三保……你怎么来了……”意外而至的相见如同恩赐,除了喃喃叫着他的名字,再无其他语言可用来形容这一刻贲张的情绪。
  三保任由他紧紧抱着,微扬的下颌刚好契合地贴在他肩窝上。每次见到铁铉,他总是这样不问缘由地亲近,只管享受那点微末不可触碰的感动。他这样的情意,每每都让三保嗅到绝望的味道,冷冷的,带着血液的腥气。可是,却偏偏无法推拒,明知道这样只会让铁铉更痛,依然无法若无其事地推拒。仿佛连带着这样绝望的亲近,也是他所能回报他的最大的好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能像当初在扬州边境上,飒然说出此生永不必再相见的诀别之辞。
  因为铁铉早就说过,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叫做铁铉的凡夫。与他相对时,彼此不需要承受身份和立场的羁绊。这样的知己良朋,终此一生只怕亦只得铁铉一个而已。虽然他料不到彼此最后的结局,可是眼下,趁大水还未淹城,趁铁铉还不必背水一战,他只想来见一见他,为前两次的救命之恩,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铁铉却是高兴得什么似的,拢了他双手引他入内。当看到三保手腕上的扎带时,他的眉峰微微一拧,却又旋即舒展开了什么都没说,拿手指在他腕骨上轻缓地抚过。“自上次应天一别已两年有余,如今我与燕王对阵军前,却想不到还会这样平和地见到你。三保,上天真真厚待于我。”
  即便再没有白雪红梅那样的风情,铁铉说出的话,却仍如以往那般通澈明净,不带任何的用心与功利。两年过去了,他一如当日那般待他以诚,微薄的奢望,只是一次见面,一个拥抱而已,别无所求。
  所以即便是为了他这份情,三保也不想他就此送了命。他琥珀般眼眸已没了隐隐压抑的忧伤,却更夺目坚定。
  “铁大人,其实今日的局面,或许一早就注定了的。三保一直希望不要与你再见,因为再见意味着我们将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当我知道你在镇守济南的时候,就像我当初预料的那样,我们不得不兵戎相见。铁大人文官出身,也没有军衔,又何必要扛这个军事的残局?”
  铁铉似乎已料到三保的来意,定定看着他好一会,烛火在眼中明灭。三保是朱棣的人,自然是要助朱棣取胜,然他亦不忍这胜利是踩着铁铉的尸体得来,所以才不顾危险夜探城楼,来劝他退出这场讨伐。铁铉良久才轻轻一叹:“三保,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战局虽残,燕王却不一定胜,我也不一定会死。朝廷的军队节节败退,朝中无人可用,一旦济南失守,你我都知道后果是什么。铁铉只是个文官,也没有军衔,但我是先帝任的官员,为先帝的遗命守护皇上的江山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三保,我别无选择。”
  早知道他会是这样的想法,三保亦觉以自己的立场劝他劝得毫无道理,甚至对不起铁铉对他坦然不问是非的情怀。可是十几日后一旦河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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