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成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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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先救兰生……”
　　气息微弱，他的生命危在旦夕！
　　
　　少女想着，干脆踱步出去。
　　夜凉如水，寒月如霜。她向兰生的房间走去，正看到玄裳少年，站在房间外边。
　　“兰生刚睡。”少年阖上眼睛，他也很累了。“嗯，屠苏哥哥，要不你也休息一下吧，兰生这个样子，是不能急着来的。”方兰生现在除了百里屠苏，其他人还有一点印象，就是模糊的概念，但是对于百里屠苏，他简直是一丝都想不起来。
　　“我知道。”少年说着，嘴角带出了一个凄苦的弧度。
　　襄铃觉得这很残忍，要去跟屠苏哥哥说兰生的病情，但她还是秉实说了：“族里最好的大夫……说像兰生这样，选择献身忘川的，以前也有过。这种病例，完全是看病者自身的情况，他要是想要忘记，谁也拦不住他。”她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想，兰生当时一定是铁了心要忘却，不然，他不可能对你……一点印象都没。”
　　百里屠苏干笑，却发出了不是笑声的声音。
　　“襄铃，你……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是如何过来的吗？”
　　她忽然被这句话怔住，“我……我可以想象，屠苏哥哥你看着兰生想不起来，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就像襄铃，看着娘亲想不起襄铃，那种难过，就好像是心都空了。”百里屠苏坚定地摇头，轻道：“不，不一样，你不懂。”
　　“是么……那屠苏哥哥又是如何难过的呢？”
　　百里屠苏叹息一声，看向星罗棋布的天空，淡然道：“兰生，就好像是回到了当年，我们初次见面时候的样子，坚定、执着，对凡事都有强烈的好奇心，极富正义感……呵，我感觉，之前那个兰生又回来了，又在我的身旁。”
　　襄铃叹息着，摇头。
　　“我不清楚我哪里变了。以前一个人走江湖的时候，从不想这么多的。是你们大家教会我，什么是牵挂，如何去关心别人。可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总是太自私，又太自负，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可以把事情都处理好，不用别人的帮助。我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就像当年兰生要加入队伍，我都没有说话一样。”
　　襄铃闻此，道：“屠苏哥哥，别说了，去睡吧，兰生有我看着呢。”
　　百里屠苏轻轻摇头，道：“我想说。现在兰生不是了，当年的大家如今只剩下襄铃你一个人。物是人非吗……我不信。襄铃，你知道么，每天，我和他在一起，看着那个没有被丝毫杂气玷污的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我面前。我高兴，忐忑不安，希望可以将他紧紧锁之入怀，但是我不敢碰他，我……我怕再伤害了他，他再选择忘记……是我害了兰生，都是我害的。”
　　“屠苏哥哥……别说了……”
　　“可是，你能想象吗，这个呆子，竟然在他忘记后的半个月，那次我们在客栈投宿，我听到了他竟在梦中喊我的名字……我不害怕他的仇恨，不害怕他的忘记，不害怕他的离开，我真正害怕的……是他会重新、重新喜欢上我……这个已经伤了他太多次，已经让他伤痕累累的人……”
　　“他……到底是谁，是以前那个我们初识的兰生，还是后来被我亲手，一点一点从内而外毁掉的方兰生……他到底是谁……”
　　少年说着，声音愈发沙哑，沙哑的声音宛如砂纸摩擦着心脏。
　　“如果兰生能真正忘了我，那该有……该有多好……”
　　……到底还是忘不掉吗？
　　襄铃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流淌而下。
　　
　　记忆中的碎片，一点一点在梦中拼凑，好像忘川的莹色河水，流过他梦中的芦苇。朦胧中，前方，一个影子，玄色衣裳，踟蹰前行着。
　　方兰生想要往前走，却刚迈了一步，就看见脚边的芦苇，泛着蓝色的诡谲的光芒，像蛇一样缠住了他！忽然，满天美丽的银河，都变成了纷坠的天火，天地一片，都被烧成了血红色。腥臭的尸体气味传来，但是他却迈不了一步。
　　迈不了一步！
　　空中闪过各式各样的面孔，他是有一点印象的，有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前方的影子，方兰生看到一身鲜血，血液凝固在他的玄色衣裳上，将他眉间的那点美人砂衬托得愈发妖艳。
　　“百里……屠苏……”
　　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熟稔地被他念在口中，却怎么搜索都找不到这个人在记忆中的影子。
　　对于百里屠苏，他只有一点点印象，就是他刚醒来时见到了他。
　　——“你是……谁？”
　　——“……”
　　——“你是谁啊？！”
　　——“在下……百里屠苏。”
　　仅、此、而、已。
　　
　　然，方兰生却经常做关于百里屠苏的梦。
　　梦中，总会有满天焚烧的火焰，妖艳，灼痛他的眼睛。还有百里屠苏的影子，总是背对着他，不愿意面对着他。当方兰生向前跑，想要抓住他的时候，百里屠苏就会一闪身，让他抓不到。或者，就是百里屠苏躺在他的怀中，遍体鳞伤，唇角带着血迹，带着微弱的气息，道：“还好……兰生你还活着……”
　　还好，你还活着……我还没有，害死你……
　　这个时候，自己就会哭，可笑的是自己和百里屠苏根本不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
　　——“喂！我说你这么冷，这么闷，硬邦邦得像一块木头，我就叫你木头脸如何？木头脸，木、头、脸！”
　　半个月前，已然忘记过往的方兰生，握着百里屠苏给他的糖人，冲他做着鬼脸。
　　——“木头脸，你有喜欢的人吗？你这么闷，会有女孩喜欢你吗？”
　　半个月前，已然忘记他们之间一切的方兰生，脱下青青子衿，换上白蟒衫，笑吟吟地问他。
　　——“喂！别生气啊木头！没女孩喜欢就没有呗，你不是还有我作伴么，我就挺喜欢你的啊！”
　　半个月前，已然忘记往事的方兰生，半夜梆梆敲着他的房门，在走廊对他大喊着。
　　——“木头脸你听到没，木头脸！本少爷喜欢你，喜欢你！”
　　半个月前，已然忘记时间的方兰生，醉酒后，拿着酒壶敲着桌子，迷迷糊糊地唤着。
　　………………
　　“本少爷喜欢你，喜欢你……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
　　“真的，很喜欢啊…………”
　　“木头脸，本少爷喜欢你……”
　　……………………
　　
　　襄铃叹息一声，将百里屠苏从回忆中拉回。
　　“屠苏哥哥，这段时间你们就在天狐族住下吧，兰生的身体经不起大的风浪，天狐族有手艺高超的医师，会治好他的。”百里屠苏看着她，“就算不恢复记忆，也要将身子调理好，我看兰生的样子，太脆弱了。等兰生康复后，屠苏哥哥可以带兰生走，但……如果让兰生再次受伤，就算是屠苏哥哥，襄铃也会生气。”
　　少女看向他，眸子中是凛冽的寒意。
　　“襄铃宁可舍弃一个屠苏哥哥，换取兰生一辈子平安。就算给不了他幸福，也要他平平安安，不去经历你们那些催肝伤悲的痛苦。”
　　狠狠留下话，襄铃拂袖离开，空留下百里屠苏，对着满天的星斗，独自叹息着。
　　……………………
　　“就算是屠苏哥哥，也不能让兰生再次受伤。”
　　
　　
　　
　　（三十八）执子
　　“兰生，襄铃就要幸福了，但是兰生呢？你的幸福又该由谁来给？”　　——引子
　　
　　半个月后，青丘之国举国上下皆是喜庆气氛。襄铃，他们的新狐王，就要在几周后嫁人成亲，对方是空狐族的大公子，也是名门望族了。
　　上一届狐王，就是襄铃的亲叔叔，终生未娶，所以才把狐王的位子传给了襄铃。在青丘之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可以传女，但女就只能传男。就是说，如果襄铃有了女儿，是不能把位子再传给她的。
　　青丘之国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襄铃，百里屠苏，还有方兰生约好了一起去看烟花。当方兰生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在烟花下等他的襄铃，并没有看到那抹玄色身影。
　　“咦？木头脸呢？”襄铃闻声转身，道：“屠苏哥哥说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不来了。我们去看。”方兰生恍悟，道：“我就说怎么一天都没有看到他。”“兰生。”襄铃忽然唤他：“你觉得，屠苏哥哥怎么样？”方兰生蹙眉，道：“襄铃你怎么这么问？”她转身，看着烟花璀璨的夜空，道：“如果，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如果襄铃告诉兰生，屠苏哥哥其实是一个很冷血很不懂人情的人，他这种人不配得到别人的关心，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惜，兰生会怎么做，还是像现在这样，还是喜欢着他吗？”
　　少女一字一言，铿锵有力。方兰生听了，后退了好几步。
　　“襄铃！你怎么这么说！”方兰生喝道。
　　少女在烟花下，对他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方兰生只听见襄铃柔声道：“兰生，你现在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就看到屠苏哥哥在你身边，你就认为他是个好人。而在你们相处了一个月后，你就更发觉得他是个好人。你从没想过，他，你想象中的屠苏哥哥，仅仅是处在你的想象之中，而你认为的那个好人，由始至终在现实中就不存在。”
　　方兰生迷惑，问道：“襄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兰生，屠苏哥哥，很有可能就是害你忘记一切的凶手。”少女说罢，转而看向他。
　　“……”方兰生不语。
　　突然，襄铃只听见一记响亮的拂袖声。夜色之下，朵朵红色的烟花映红了方兰生半边的脸颊，苍白的脸色被染得通红，他的浑身在颤抖着，咬牙道：“襄铃，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说木头脸，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只要告诉你，我，方兰生，不错，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陪伴我一个月的那个人也是他，带我一起走江湖的人还是他。我不认为他是你口中的坏人，更不是什么凶手！我方兰生喜欢他，就是喜欢了，还不想让别人来说三道四。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如你所言，我被木头脸骗了，他其实是十恶不赦的害我忘记以前事情的那个人，我、我也甘之如饴。”
　　方兰生站在襄铃的眼前，她眼睁睁看着方兰生静静地站在烟花下，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来。
　　“就算我被他骗了，我也甘之如饴。”久久响在她的耳畔。“呵呵。”少女倏尔笑了，“那样当然是好的……只要兰生觉得好，不亏待自己，襄铃当然是替兰生高兴了。”方兰生的眉角也弯了起来，道：“对啊。襄铃，你几天后就要出嫁了，我们回去吧，我有礼物送你。”
　　“兰生送的？”少女仰起头，一副好奇不已的样子。
　　“我和木头脸一起送的！”他鼓起胸膛，特别自豪。“嘻嘻，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兰生，只要你觉得不亏待自己，就是好的。
　　
　　夜，狐王的寝宫。
　　二人回了宫殿，方兰生让在铜镜前襄铃坐好，然后亲手解下了她的发带。
　　少女黑长的头发顿时倾泻至地，好似一道瀑布。方兰生愣了一秒钟，他觉得眼前的景象有几分熟悉。他没有多想，而是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梳子。
　　梳子是用上好的昆仑玉制成，握在掌心冰冰凉的。方兰生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某个片段，从额前开始下梳。
　　玉石冰凉的触感，襄铃感到很舒服。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兰生的情意。想着想着，襄铃哭了。
　　温暖的泪珠沿着她美丽的容颜，留下了蜿蜒的泪痕。“襄铃，木头脸教我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好。”
　　方兰生梳着，然后口中念着。
　　“一梳梳到老，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相逢遇贵人。五梳翁娌和顺，六梳夫妻相敬。七梳七姐下凡，八梳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样样有，十梳夫妻到白头。”
　　熟悉，又带着陌生。
　　襄铃愣了，少顷又是破涕为笑。
　　屠苏哥哥，你说你怕兰生会重新喜欢上你，但你自己为何不忘掉？
　　恍惚中看见，那一夜在桃花谷，醒来后的百里屠苏，披散着一头长发，在方兰生的执梳之下，阖眸浅笑的模样。
　　
　　当方兰生从襄铃那里离开，已经是很晚了。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往浴池走去。
　　宫殿里的浴池很大，方兰生推门而入。他将衣物放到了屏风上，然后心情愉悦地走入了池子。
　　“啊？！”
　　偌大的水池中，百里屠苏正在阖眸养神。听到方兰生的叫喊，他睁开眼。一双美丽的眼睛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厌倦。“对、对不起，我没有……我这就走。”百里屠苏不语，半响之后他微微侧了个身子。
　　“不用。”
　　方兰生仔细地琢磨着百里屠苏此时的表情，确定无误后，才敢迈下池子。百里屠苏离他很远，好像可以躲避他似的。“喂，木头脸，你怎么了？刚才和襄铃看烟花，你都没去。”百里屠苏眼皮都没抬一下，轻声道：“与你无关。”方兰生撇撇嘴，道：“担心一下么……”
　　百里屠苏再次睁开眼睛，转而注视他。
　　美人砂在水雾缭绕下变得妖娆妩媚，他的眼神疲惫不堪。这种默默的注视令方兰生很不舒服，方兰生胆怯，道：“怎么了……”百里屠苏摸着池壁游了过来，道：“你和襄铃的话……我都听到了。”方兰生的瞳孔倏尔收缩：“什么，你听到了？”
　　他淡淡点点头。
　　“那她说的话……”
　　许久的沉默后，百里屠苏扶着额头，把头后仰，一只手臂扶在池壁上，道：“你以为，襄铃在骗你？”
　　“你认为，我，是好人？”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映着水光潋滟，充满着诱惑，极易让人陷进去。
　　“没错，方兰生，我是在骗你。”
　　
　　方兰生永远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盼了这么久，一个多月，从他睁眼看到百里屠苏开始，得到的竟会是百里屠苏一句我骗了你这样搞笑的回答。
　　真的是欺骗吗？和他相处的这一个月，二人的说话言语，嘻嘻哈哈的玩笑，都真的是百里屠苏的应付、欺骗吗？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方兰生望着他的眼睛，喃喃道。
　　“你……和我一个故人，很像。”百里屠苏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那里面已然碎成一片一片的情感，百里屠苏没有勇气去承担。
　　“可是，你明明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啊。”方兰生的音调变高，到后面几乎急了起来。百里屠苏嗤之以鼻，背过身去。
　　“我的他，已经死了。你还敢么？”百里屠苏背着他冷笑，他的背脊光滑，皮肤紧致，虽然有几个浅色的疤痕，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美感。
　　“我？”方兰生的脑子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那你喜欢的人，他是个什么样子……？”方兰生执着地游了过去，抓住了百里屠苏的手臂。
　　“你想知道？”百里屠苏还是没有看他。
　　“嗯。”一个字铿锵有力，毫不迟疑。
　　“那好，我告诉你。”百里屠苏突然转身，紧紧抓住了惊愕中的方兰生。
　　
　　
　　
　　（三十九）前尘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还喜欢吗？”　　——引子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狠狠抓着方兰生光滑的双肩，然后粗暴地叼上那两片日思夜想的唇瓣。
　　灼痛、辛辣。自从他醒来，从未被百里屠苏这样对待，于是身体下意识地往后躲去。百里屠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