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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好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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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吃点东西。”春香轻声唤她道:“我去回老太爷说,你要照顾小小姐没办法出去吃酒,老太爷不太高兴,薛大人倒是帮你说话,说孩儿要娘照料,还亲自帮你挑了这几盘菜要我送来。”
几个小盘装有虾仁豆腐,豆苗鸡丁,还有沥去卤汁的火腿肉片等等,看起来就是可口好下胃。
“我是饿了。”琬玉来到桌边坐下,管它是谁挑的,捧起饭碗就吃了起来。“春香,你也很饿了,一起吃吧。”
“薛大人还说你一定得喝碗热汤,怕你方才空腹喝酒伤胃。”
看着那盅被推到眼前的清汤鱼翅,琬玉怔忡了下。
“小姐,我觉得。”春香这几年陪小姐在房里吃饭,边吃边聊很习惯了,一落坐就笑嘻嘻地道:“薛大人很好,很不错呢。”
“嗯。”琬玉捧起碗,啜了一口汤。
“真的很不一样,可能是当大官的人,也可能是年纪大比较稳重,跟以前的姑爷比起来,薛大人他……”
“春香。”
“是是是。”春香赶紧吞下一大口饭,让自己闭嘴。
这两年来,小姐完全不提姑爷,也不问姑爷跑到哪里去了,甚至只要有人提到“江四少爷”或“姑爷”,她便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了。
原以为小姐再嫁,应该宽心些,她一时忘形,却犯了小姐的禁忌。
“小少爷不吃吗?”她为自己打破僵局。
“我怕他饿着,桌上果子就随他吃了。”琬玉总算露出笑容,努努嘴,“你瞧他挺了个小肚子呢。”
“小姐。”春香惊呼的不是庆儿的小肚子,而是饿昏头的她这时才发现满桌狼藉。“这是你和薛大人要吃的‘早生贵子’呀。”
新婚大喜,该有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应俱全,还有向盒糖饼和瓜子,热热闹闹地摆满了一桌,此时却是掀了盘盖,空了碟子,散了瓜壳,她方才还为了方便摆菜,完全不留心,全给推挤到了桌边去。
“赶快吃吃再收拾。”琬玉也明白春香的意思,唉,又得赶了。
“呜,红枣籽儿,你快快生出一株枣树来啊。”春香发起愁来。“我得去问李嫂要……咦?”
琬玉随春香的视线看过去,门板那边探进了一颗小孩儿头。
“是薛大人的儿子?”春香站起来,疑道:“不是在前头吃饭吗?”
“呵。”忙着帮椅凳穿红衣的庆儿一见到年龄相近的玮儿,立刻好奇地跑了过去。
玮儿马上缩回门外,琬玉也走过去。她在大厅拜堂时,一心挂念妹妹,倒没注意到有一个小孩儿——如今也是她的孩子了吧?
她不觉放柔了声音道:“外头冷,进来吧。”
第2章(2)
玮儿站在门墙阴影处,小头颅垂下,模样儿似乎不理人,一只小小的右手臂却伸得长长的,将一个小盒子递到庆儿面前。
“给我?”庆儿开心地圆睁大眼,伸手就拿了过来。
盒子一离手,玮儿拔腿就跑,小身子一溜烟转过了屋廊角落。
“你……”琬玉想唤他,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而作罢。
小小身影遁入了黑暗里,几乎看不到完整的轮廓,好似那孩子不是跑掉,而是让周围黑黝黝的屋院给吞噬不见了。
琬玉扶着门框,愣看这个陌生的院落好一会儿,这才掩起房门。
“哇呜,拿开啦,救命啊。”春香突然哇哇大叫。
“春香。”琬玉拿眼瞪她,赶忙走到床边看妹妹是否被吵醒。
“呜……”春香缩到了屋角,委屈地眨眨眼。“小少爷吓我啦。”
“娘,这啥虫。”冷不防,庆儿伸手到娘亲眼下。
“哇吓。”琬玉也低声惊叫,身子忙往床铺一缩,被一只躺在庆儿小掌心上的大虫吓到了。
“嘻嘻。”庆儿拿指头拨了拨那只虫子。“不动了。”
“呼,是蝉壳。”琬玉看清楚了,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树蝉要蜕壳才会长大,这是蜕掉后的衣服,庆儿你看,树蝉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哇。”庆儿这下子不敢乱碰栩栩如生的蝉晏婴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蝉儿,仔细看了又看,再放到小盒子里。
“盒子放着,口袋里的果子拿出来。”琬玉拉过小人儿。
“呜?”小嘴噘了起来。
“糖粉和蜜渍弄脏衣服了。”琬玉帮儿子掏出口袋里的果子,再拉起小手臂,脱下小红袄,“反正这衣裳只穿一天,洗一洗就等着过年再穿了,春香,你帮我找庆儿的衣裳。”
“好。”春香放下正在撕咬的鸡翅,吮了吮指头,东张西望要找块干净的布巾擦手,叩叩的敲门声传来,她忙先过去开了门。
“一定是李嫂,她说要带我认这宅子……”她的手指咬在嘴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前头的男人。
“你们在用饭?”薛齐并没探进门,而是中规中矩地站在门外。
“没没没。”呜呜,是老爷来了。春香的牙齿咬上了指头,这才如梦初醒,人家在洞房花烛夜了,她完全是多余的。
“啊,老爷请进,我收拾好就离开。”她慌张地转身。
不只她是多余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也是多余的,她飞快地掇起托盘,一手将桌上残渣扫落,巴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免得杵在这边碍事。
可她抱了妹妹,拖走小少爷,要去哪里睡觉啊?她还得准备妹妹的小衣,尿布,扑小屁股的香粉,有小姐香味的小暖被……呜,好多东西。
薛齐见她紧张的模样,忙道:“春香,不用收拾,你们慢慢吃,我只是过来看是否一切妥当。”
即使他这么说,琬玉见他到来,也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事。
她早已没有初嫁新妇的羞涩和期待。夫妇之道,人之伦常,她镇定地移动脚步,来到已是拜过天地,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面前。
“老爷,对不起,请您先回大厅吃酒,一会儿就请您过来。”
“岳父回去了,我爹年纪大,不胜酒力,已经回房歇息。”
“那……”就是要洞房了?
“孩子睡了?”
“妹妹喝过药,睡了,庆儿……”琬玉回头一瞧,却见庆儿趴进了她打开的行李箱笼,淘气地往里头翻搅衣服。
再看这间刻意布置过的新房,桌面地上撒落了饼屑果壳,一把凳子横放,一把凳子倒竖,皆是乱七八糟缠了红布,一个贴在穿上的喜字被撕去一半,窗前椅垫还有庆儿的小小鞋印……
她不安地低垂着头,今天她和春香都忙,稍不注意就让庆儿顽皮了,这样薛老爷会不会认为庆儿不乖,给了一个坏印象?
“孩子习惯跟你睡?”薛齐又问。
“是的。”
“既然妹妹睡了,就别吵她,你们在这儿睡,我去睡书房。”
“可是……”
琬玉一惊,抬起头来,想请他稍待,毕竟她是嫁过来的结弦妇,再怎样也不能反客为主,更不愿第一天就让他心里有了疙瘩。
红烛光里,眼前的男子面貌清俊,神情沉静平和,一双注视她的瞳眸黑黝深邃,仿佛里头藏有无穷尽的学问,却不是她以为的当官神气,而是一种面对世情的透彻和笃定,一身青袍简单朴素,在在流露出他一个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沉稳气质。
清风朗朗,明月煦煦,她一时有了错觉,以为来到了幽静的高山之巅。
他,跟他差不多高,年纪是大了十岁,所以眼角微有岁月痕迹,嘴边笑意也稍显内敛,脸颊一样刮得干干净净,透出青青的须根……
她低下头,用力眨眼,将那个早已模糊的影像逼了出去。
低头,不是害羞,而是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薛老爷。
“吃得还饱吗?”薛齐的视线移到桌上,又主动道:“如果不够吃,我再叫李嫂准备。”
“不。”她立刻回答道:“东西很多,吃不完,多谢老爷。”
“请夫人莫要客气。”薛齐的声音也很客气。
“老爷,庆儿他……”琬玉相信他一定看到一屋子的狼藉了。她觉得应该要说明,“他天性活泼好动,可平日很听话的。”
“我们是夫妻了,庆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当父亲的会疼他,抚养他长大成人,请夫人放心。”
琬玉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厚厚的水雾遮得她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青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抿紧唇瓣,抑住眼眶里那股酸酸热热的水流,不让自己失态。
“时间不早,夫人也该休息了。”薛齐克制地收回视线,不欲让初来乍到的她感觉不自在,又详尽告知道:“我白日衙门上值不在家,你有事情尽管吩咐李嫂,我会叫她明天带玮儿过来见你。”
“呵呵。”庆儿早就跑了过来,仰起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大人。
“庆儿,你有一个哥哥了。”薛刘微蹲下身,摸摸庆儿的头。
“哥哥?”庆儿不解地睁着大眼睛。
“是的,玮儿哥哥,他很期待你来。”薛齐笑意温煦,再直起身子,又问:“春香,向来是你帮夫人照料孩儿的吗?”
春香肃立一旁。连气都不敢吭上一声,只是猛点头。
“我待会儿叫家保搬你的铺盖过来,麻烦你继续服侍夫人。”
“是。”春香差点跪了下来,这薛大人真的好客气。
“我走了,夫人旅途劳顿,请早点安歇。”
门槛外,青袍下摆缓缓挪移,一步,两步,终于离开了视线,琬玉望着空空的门廊地板,这才抬起脸,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寻向寻袭青袍。
书房就在转过长廊的东边厢房,那儿家保已亮起油灯,站在门外等候老爷差遣。
原来,他早已准备让出这间又大又暖的新房,自己去睡书房。
是夫妻了,他是这么说的,可为何娶了她,又不同房呢?还是他另有侍寝小妾?果真应了她的疑虑,他既收了嫁妆银子,又能帮孩儿找个娘,这是一桩绝不吃亏的交易?
她摸向裙中口袋,那里藏着一封信,让她摺得小小的,贴身携带。
齐自幼苦,二十四岁进士及第,任职刑部至今,官为郎中,二十七岁娶妻颜氏,翌年长子出世,妻病故……
他的来信条理清晰,完完整整介绍了自己的身家,字里行间就如他本人温厚和缓的口气,读了下来,倒不像是父亲巴巴地去向他乞了这门婚事,而是一封四平八稳的求婚书,希望她能安心嫁他为妻。
既为夫妇,汝之儿女,亦为齐之儿女,齐必视如己出,望汝勿忧,白首盟约,誓当信守,永矢弗谖。
就是这段话,让她下定决心收拾行囊,带孩子奔向不可知的命运。
永矢弗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所发誓承诺之事。
就算举行盛大婚仪,向世人昭告相约白首的夫妇盟约,还是有人可以轻易在几个月后变心,却也有人明知是弃妇和拖油瓶,还愿意接纳。
她将此信贴身带着,并非感念他的“恩情”,而是作文章容易,事实又是另一回事,若他有一句挑剔她或孩子的话,她就当面拿出这封信,丢回他的脚下,拂袖而去。
情况再怎么糟糕,也不过是回宜城卢府,继续和孩儿相依为命罢了。
泪,无声无息滑落脸颊,她的心还是无法安歇,也无法安顿下来。
“娘?”庆儿扯着她的裙摆,不明白娘怎么呆呆地不说话了。
她很快地抹了脸,咽下她从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泪水,这封信的份量太重,她再也无法带在身边,回头她得找个箱子收起来,不要再看了。
雪,绵绵密密,不知什么时候又得漫天漫地了。
第3章(1)
时落时停的寒冬大雪终于完全停止,过完了年,好久不见的太阳露出脸,薛老太爷和几个薛齐族弟回去了宜城,京城的薛家宅子恢复了以往的清静,也添了儿童的笑声。
大院子的积雪已经扫净,妹妹笑呵呵的,弯着两只八字小腿,让春香牵着学步,庆儿和玮儿两个男娃娃则在大常棣树边打转。
“自从夫人和小少爷来了,少爷开心多了。”李嫂笑皱了一张老脸,却叹了一声,“唉,以前老以为少爷不爱说话,其实是没玩伴啊。”
琬玉让李嫂勾起了当娘亲的心情,眸色转为深深的疼惜。
四岁和三岁的孩子没有太多心思,你看我一眼,我朝你招手,庆儿拿出装有树蝉的盒子,害羞傻笑,玮儿又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纸片,上头画有一只大虫,庆儿惊奇地张大了嘴,两个男孩很快就玩在一起了。
此时玮儿站在树旁,拿树枝拨开积聚在树干上的残雪,庆儿捧了小脸蛋蹲在旁边看,后来也跳起来,找根树枝,跟着小哥哥一起拨雪。
“李嫂,你和李三照顾玮儿,辛苦了。”琬玉由衷地道。
“夫人,我跟李三要跟你辞工。”
“怎么了?”琬玉感到不安,“李嫂,请你不要因为我来就辞工,你熟悉老爷的生活作息,也将宅子打理得很好,请你务必留下来。”
“夫人不要误会,不是你来我们就辞工,而是你来了,我们才敢辞工。你瞧我跟李三年纪大了,出来帮佣几十年了,儿子有点小出息,也生了孙子,他一直要我们回老家享福,可我们舍不得离开老爷和少爷啊。”
这些日子来,琬玉已知晓薛府人口简单,没有侍寝小妾,也没有看顾幼童的奶娘,两老夫妻忙里忙外,还要带小娃儿,的确辛苦。
“以前的夫人过世,老爷失意了一阵子。”李嫂讲一句,叹一句。
“奶娘仗着没有老爷夫人管她,不是很认真喂少爷,是我死命盯住,看着她喂少爷喝足了奶水,少爷断奶后,老爷还是留她下来,谁知她白天不陪少爷玩就算了,少爷病了,哭上大半夜还继续睡大觉,是老爷熬夜读书听到了,很是生气——呵,夫人想不出老爷生气的样子吧?后来就辞退了那奶娘,也不放心再请新的,从此老爷夜夜将少爷带在身边睡。”
“啊?”
“就是说嘛。”李嫂太明白夫人的这声惊讶了。“少爷这么小,比你现在的小小姐大不了多少,老爷公务忙,回家还要看书,往往睡得晚,隔天又得赶点卯,更别说上朝的日子半夜就得出门,往往一早摸黑抱着少爷到我们房里来,才一个月,老爷两眼发黑,瘦了一圈,少爷也睡不好,我顾不得自己只是烧饭洗衣的,讨了少爷过来照顾,不给老爷操劳了。”
“是老爷信任李嫂,多劳你了。”
“不会啦,看着少爷一天天长大,我们也很安慰的,可少爷还是需要一个娘,夫人。”李嫂意味深长地望向新主母。
是呀,她已经是玮儿的继母了。琬玉再次提醒自己,薛大人娶她,为的就是要她主持家务,照顾玮儿,而她嫁他,为的也是安顿自己,帮庆儿和妹妹找个爹,再加上父亲明显向朝中权贵靠拢的意图,这本来就是一桩三方有利的利益结亲,她能做的便是扮演好她妻子,母亲的角色。
大常棣树下,玮儿拿手指比在小嘴面前,示意庆儿不要出声,然后两颗小脑袋一起往树干探头探脑。
“哇。”庆儿还是惊喜地喊了出来,转头喊道:“娘,娘。”
“有什么好看的?”琬玉暂且抛开杂思,走了过去。
小小的树洞里,两只松鼠闭着眼,蜷曲靠在一起,她以为是死了,再仔细一瞧,毛茸茸的小身体轻轻起伏着,原来是在睡觉取暖。
“是睡冬觉的松鼠。”李嫂走过来,笑道:“少爷去年冬天发现的,站在那边看了一整天,今年还记得要挖开树洞来看。”
“玮儿好聪明。”琬玉伸手,想要抚摸玮儿的头发。
玮儿一听到她喊名字,立刻走开一步的距离,低了头,小布鞋踢了踢,搅乱了地上残雪。
琬玉默默地缩回手臂,许是玮儿惦着亲娘,不愿她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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