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金光]幽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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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垂下眼帘，掩盖了眼底的暗潮。

　　华美宏伟的玄心大殿，金光高坐宝座之上，下面玄心四将肃然垂手站立在两侧台阶，台阶之下，两排百年紫檀为原料，镶珠嵌玉的扶椅坐着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赫然是玄心正宗多年不曾问事的长老们。

　　一向待在天池修行的三界圣女居然也离开了天池，坐在长老们下手。

　　玄心正宗以宗主为尊，其下为玄心四将，再下为红衣弟子，红衣弟子之下是灰衣弟子，最外层的还有记名弟子。长老和圣女地位超然，却没有插手宗内事务的资格。除此之外，玄心正宗还秘密设有监察使一职，不受任何人管辖，世代相传，手握玄光令，掌宗主废立之大权。发生金光取代燕赤霞一事，这个职位才暴露在阳光之下，但是迄今为止，除了金光没有人知道玄心正宗还有没有监察使，有的话谁又是监察使。

　　大殿中央站立着十余名红衣弟子，忐忑不安的接受众人的注视。

　　无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都寂静无声。或隐晦，或直白的将目光投向高高坐在宝座之上的人。

　　那个人好似感觉不到众人的目光，挺直了背脊，包裹在华服之下的身躯散发着凛然的威势，眼神却空茫无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青龙合上名册，呈给金光。“禀宗主，高阶弟子共十三名，核对无误。请宗主示下！”

　　金光接过名册却没有看，随手搁在右边几案。青龙做事越来越细致，他没必要担心。这十三名弟子是他三天前要青龙按照他的要求找来的，身世清白，根骨上佳，最重要的对玄心正宗的忠诚毋庸置疑。

　　因为那个神奇太虚散人，金光看到了玄心正宗和阴月皇朝未来的差距。如今的玄心正宗和影月皇朝势均力敌，可是一旦七夜将那些神奇的功法传授给魔宫门人，玄心正宗必将远远落后。情势危急，玄心正宗也必须做出改变了。

　　这十三名弟子就是改变的第一步。

　　“我玄心正宗创立九百七十二年，从五名教徒发展至今教众遍布天下，成为玄门第一，令妖魔闻风丧胆，这一切皆因我教以除魔卫道，守正辟邪为宗旨，顺应天道。”金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每一个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威压，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除此之外，众弟子由上至下向道之心皆坚定不移，誓死捍卫玄心正宗，所以千百年来尽管小有波折，但玄心正宗仍然日益壮大。”金光说着说着站了起来。“你们都是玄心正宗挑选出来最有潜力的弟子，也是玄心正宗未来的希望所在。现在，本座问你们，是否愿意为玄心正宗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金光不善言辞，但是他是玄心正宗第一人，是玄心正宗唯一的声音，二十年的威信和他地位的尊崇，给这番平淡的话赋予了别样的魅力。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三名弟子纷纷跪拜在地，个个热血沸腾道：“为玄心正宗死而无怨！”

　　他们大约以为自己被挑选出来执行某项特殊任务之类的，都在心底为自己打气，预备为正道大业付出生命！

　　谁知金光点点头道：“很好，不愧是我玄心正宗的弟子。你们听着，从现在开始，本座将亲自传授你们功法，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参透本座传给你们的功法，变强！”

　　得到宗主亲自传授，即使宗主不是说收他们做弟子，也是无尚光荣啊！

　　有的弟子激动得脸颊上的肉哆嗦了两下，有的两眼放光，有的笑开了嘴。好歹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有一份心境，维持住了精英弟子的风范。

　　金光暗暗点头。

　　大殿众人依次退去。

　　“青龙留下！”

　　青龙一愣，在三位同僚的目光下停下脚步，走到金光座下。

　　“宗主？”

　　金光的目光和片刻之前十分不同，是青龙无法弄懂的复杂。说是平和，却又像钉子似的扎在青龙身上，让青龙竟然拘谨起来，压力倍增。

　　金光给青龙添了不自在之后偏一句话也不说，任青龙百般不安，飘渺的心思顺着目光移到了莫名的空处。

　　青龙背脊生寒。

　　金光不是故意的。他还没意识到青龙已经脑补了无数场景。他只不过是正常的一把手即将退位，看着预备接替自己，顶替自己位置的人的正常矛盾心情罢了。尽管这个接替的人选是自己亲自选出来的，尽管退位的决定是自己做的，尽管……

　　“一眨眼，好多年都过去了……”金光长叹，用一种七老八十的口气做了开场白。还配合般的抬手拭了拭鬓角。“再过几年本座也该有白头发了。”

　　青龙隐约明白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依然摸不着头脑，眼角余光从金光漆黑如墨的发丝滑到光滑白嫩的手指，有些想象不能。

　　“天魔冲七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金光道。

　　怎么说到这儿了？和前面有关系么？青龙更糊涂了。

　　“自从七世怨侣出现之后，犹如一把利剑悬挂在玄心正宗的头上。原本想等渡过天魔冲七煞之后……”金光心中既怅惘又遗憾。他很希望自己留给继任者的是一个太平的、没有威胁的、强大的玄心正宗。但是形势变化太快，有时候真的很难如人所愿！“青龙，本座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你！”

　　青龙耳边如同炸了个响雷，眼睛里除了震惊就是怀疑！

　　他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要不，怎么幻听了呢！


　　第36章


　　传位的念头存在金光的心里很久了。只是一件接一件的事发生，燕红叶发疯，七世怨侣的一波三折，青龙的心性稳重有余果断不足，阴月皇朝的威胁如鲠在喉……玄心正宗还有那么多的问题没解决，他如何丢得下？

　　可是时间不等他了。

　　七夜得到的玉简毫无疑问是宝物，阴月皇朝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再加上玉简中的绝学，玄心正宗岌岌可危的未来在金光眼中再明显不过了。

　　七夜说，他不会害他。

　　信吗？

　　信！也不信！

　　对七夜来说怎么样算是害呢？夺取他的性命？废去他的功力？消灭玄心正宗？

　　金光不知道。

　　“青龙，从今以后你就是玄心正宗的宗主了！”

　　金光说出这句话，顿时觉得轻松了几分。原来说出这句话并不是那么难！只不过做了二十年的宗主，他已经习惯万人之上，习惯杀伐决断，习惯人人都敬畏他的态度。

　　他终究只是个人，独掌权柄二十年，竟然也开始恋栈权位了。金光舍不得宗主的位置，更加放不下玄心正宗，尤其在诸多麻烦还未解决的情况下。

　　在他的计划中，应该是在一切障碍都驱除了，阴月皇朝也不能抵抗之后再传位青龙，这之前，还需要再让青龙历练才能抗下重担。然后他再和七夜隐居，这个隐居，也没打算把玄心正宗抛开了，他甚至异想天开，预备时不时回去一趟，有什么不足的也好提点青龙。

　　老天爷根本没给金光实现白日梦的机会。

　　七夜要变强了，意味着阴月皇朝变强。七夜的承诺，金光真的很想相信。自从她看见七夜第一眼开始，这个年轻的男人就牵动着他内心最炙热最深沉的感情。他让自己发现自己从未有过的面目，让自己尝到了人世间最复杂最荡人心魂的滋味，同时又带给他无尽的矛盾和折磨，和七夜在一起，他发现自己过去生活如此乏味，和七夜在一起，他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玄心宗主却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一个人的意志岂能左右一个种族的抉择！固然七夜是阴月皇朝前所未见的强势君主，可是金光敢忘了阴月皇朝和玄心正宗之间累累血仇吗？金光也会因为权势的诱惑而迟疑，他怎敢相信七夜——阴月皇朝圣君的承诺！在权势和政治面前，儿女私情什么都不是！

　　寄希望于情人的仁慈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汉武帝也说过金屋藏娇，可是陈阿娇最终被废去皇后之位幽居长门宫终老！光武帝说过‘娶妻当娶阴丽华’，结果还不是为了真定王的兵马抛弃了糟糠之妻？凡间帝王尚且如此，何况魔界之主。情热之时的承诺随时会随着感情的降温而消散。

　　金光怎么敢拿玄心正宗的前途来赌七夜的感情？

　　别院里，宁采臣和聂小倩都一脸惊诧。

　　“总之，宗主的意思就是你们马上成亲。我们已经推算过了，下月初八是好日子，宜嫁娶。你们准备一下，到时候宗主也会来观礼。”青龙扔下一堆话，不等宁聂二人反应便兀自离去。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倒并不是对着二人有意见，而是最近宗主给他布置了太多任务，七世怨侣的事只是其中一项而已。他实在没有那么精力去维持温和的面具了。

　　虽然很累，但是青龙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距离金光的“宣言”已经过了半个月，对青龙来说却仍然犹如昨日。宗主要退位，选定的继承人是自己。青龙有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金光用事实告诉了他什么是现实。

　　如今金光已经将一部分宗主的权利交给了青龙，青龙接触到后，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艰难。他一面深感重责，一面忧心自己无法承担重任，患得患失，诚惶诚恐。这个时候，是金光与他一番长谈才让他摆脱那些别扭的情绪，渐渐进入状态。

　　七世怨侣的劫难，是金光第一件无法放下的事情。

　　青龙回玄心正宗复命，聂小倩和宁采臣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聂小倩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书生，这回我打算亲手缝制嫁衣，你觉得怎么样？”

　　宁采臣的声音带着勉强：“好啊，不过你的女红……要是做不了美丽的新娘可不怪我哦！”

　　聂小倩鼓起脸，挥舞着白嫩的拳头，作势威胁宁采臣：“你说什么？竟然敢小瞧我～”

　　宁采臣起身长揖，道：“小生错了，我的小倩，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宁采臣的夸赞少了疏离勉强，多了真诚精神，令聂小倩脸颊泛起红晕。

　　门扉半掩，宁母倚着墙，脸上似喜似怒。

　　金光听了青龙的回报，不置可否。别院发生的所有事都有人报给他，他虽然很少去别院，却对哪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在最冲动热烈的感情淡化之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矛盾渐渐浮现。生活环境，性格，乃至观念等等都存在着天渊之别，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呢！

　　不过，金光对这对波折不断的鸳鸯多了两分欣赏。到现在他们还坚持在一起，难能可贵的为了那一份真情而在一起。

　　该说，果然是七世怨侣的宿命吗？无论在什么境况下，无论经历了什么，他们都会爱上彼此，至死不休！

　　这一次就给他们一个团圆的结局。金光心想，他必须承认，如今他真的希望这两个人能有一个好结果，也许，他们的结局能让他看到自己和七夜的未来。

　　金光摩挲着手中一卷金黄色的锦帛，心中天人交战。

　　这是他第二件放不下的事，多年来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玄心奥妙诀！

　　多出来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让他从神牌中翻出了这卷锦帛，上面记载的正式玄心正宗最神奇最强大的功法——玄心奥妙诀！

　　燕红叶学了它，双十年华便和自己不相上下，也因为它，在玄心正宗获得了超然的地位，三番四次令他这个宗主难堪。

　　看？还是不看？

　　作为一门高深的功法，尤其是它蕴含的特殊象征，使得金光一直对玄心奥妙诀念念不忘。玄心奥妙诀本来应该由历代宗主口口相传。当年燕赤霞丢了宗主之位，带着家眷远走他方，并没有将玄心奥妙诀交出来。那时候金光仓促接掌宗门，百事缠身，无暇顾及玄心奥妙诀。几年后燕红叶闯荡江湖，金光才知道燕赤霞竟然私下将玄心奥妙诀传授给了自己的女儿。

　　玄心正宗最厉害的功法……

　　金光眼前飘过燕红叶满头白发疯狂凄厉的模样……

　　长叹一声，将锦帛收好。

　　既然连宗主之位都辞去，练不练玄心奥妙诀还有意义吗？

　　金光起身，在大殿中徘徊两步，又回到原地，认命似的掏出那卷锦帛。这么多年的执念，一时片刻总是难以放下。他没有打开，只是像刚才那样轻轻的摩挲。

　　心道：等正式传位的时候再把它交给青龙。就算不能修炼，将它放在身边，也算圆了多年心愿！

　　青龙从大殿里出来，焦急等在大殿之外的玄武迎上来。“青龙，宗主可愿见我？”

　　青龙心中叹气，摇头：“宗主说，你和那个妖女——锦儿的事他不管，但是玄心正宗的护法神将的妻子绝不能是妖怪！”

　　真是孽缘！看着玄武暗淡的面孔，青龙心中越发难过。

　　“看来，我们不能再共事了！”玄武苦笑道。

　　“这就是你的决定？”

　　玄武留恋的目光落在玄心大殿上，没有回答青龙，但是青龙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始终不明白一个出身阴月皇朝的女妖，为什么能让玄武放弃一切甚至不惜离开玄心正宗。他这一辈子也无法理解那种男女之情！

　　“我没有办法祝福你。玄武，你将来会后悔的！”青龙斩钉截铁道。

　　玄武黯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是我现在放不下她。青龙，替我谢谢宗主，谢谢他没有驱逐锦儿，谢谢他对我的心软！我……我……”玄武哽咽了，七尺昂藏男儿，一双虎目泛着莹莹泪光。哆嗦着嘴唇，好不容易终于把话说完整了。“我就此去了。

　　玄武悲痛难当的模样让青龙心中的芥蒂消失了大半。多年的兄弟，难道要就此成为路人？宗主的意思分明是他不会为难玄武，但是也不会帮玄武。以宗主的个性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仁慈了。

　　青龙胸中情绪翻腾，百般滋味最后化作四个字：“好自为之！”

　　他既不能理解玄武执意娶一个妖女，又做不到罔顾多年的同袍之谊，也许学宗主那样“不管”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玄武的前半生是玄心正宗四大神将之一，忠厚勤恳，对玄心正宗忠心不二，也深受宗主的重用及门下弟子的爱戴。谁也不会预料到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恋上一个出身阴月皇朝的女妖并且甘冒天下之大不违执意娶她为妻。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他前半生信念的背叛，也让玄心正宗在天下玄门大大的丢了一次脸。他以前地位有多高，现在玄心正宗就有多难堪。

　　令玄心正宗蒙羞的人，怎能继续担任神将之职！

　　青龙隐藏在城门背后，目送玄武一家人和那个女妖离去。浓浓的夜色丝毫影响不了他的视力，他清楚的看到玄武不停地回望。他也清楚的知道隐藏在这里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青龙心里难受，在玄武的背影终于消失后再也没有心情隐匿自己，大大方方的从藏身之处出来，然后他看见白虎和朱雀也走了出来。三人默默的看了对方几眼，什么都没说。

　　他们的心情都很差。之前尽管生气，不解，其实潜意识里他们根本就不相信玄武会选择哪个妖女放弃玄心正宗。眼下最差的结果出现了，他们站在城门口谁也没动，过了半个时辰，天边出现一抹亮色，远处的村庄传来鸡鸣。鸟雀叽叽喳喳叫着出巢觅食。新的一天开始了，玄武……终究没有返回来。

　　直到这一刻，他们终于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