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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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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烦躁,使他不安,使他陷入一阵情绪的低潮里。所以,这晚,当王建章说:“小俞,今晚跟我们去夜总会玩玩吧!”
他竟然欣然同意了。
“好吧,只是咱们都没有女伴呵!”
“难得今晚没有正式的应酬,”王建章说:“老赵提议去××夜总会,他认得那儿的经理。你知道,有一个台湾来的歌舞团在那儿表演,我们去给他们捧捧场!”
“我对歌舞团可从来没什么兴趣!”俞慕槐说。
“但是,在国外碰到自己国家的表演团体,就觉得特别亲切,不是吗?”
这倒是真的!于是,这晚,他们有八个人,一起去了××夜总会。
这儿的布置相当豪华,一间大大的厅,金碧辉煌。到处垂着玻璃吊灯,灯光却柔和而幽静。食物也是第一流的广东菜,决不亚于香港任何大餐馆。经理姓闻,一个很少见的姓氏,四十几岁,矮矮胖胖的,却一脸的精明能干相。看到他们来了,闻经理亲自接待,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席次,正对着舞台。又叫来厨房领班,吩咐做最拿手的菜肴,然后亲自入席作陪。
“生意好吗?”老赵问闻经理:“咱们台湾的歌舞团不坏吧!”
“不坏不坏!”闻经理一叠连声的说:“而且很有号召力呢!这儿的生意比上个月好多了!”
表演开始了,有歌,有舞,有短剧,确实还很够水准,几个歌星都才貌俱佳。俞慕槐颇有些意外,在台北时,他从不去歌厅,几个著名的夜总会却永远聘请些国外的艺人,没料到自己国家的才艺却在“出口”!看样子,世界各地都一样﹔“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是一个心理问题,台湾聘请新加坡的歌星,新加坡却聘请台湾的歌星,大家交换,却都有“号召力”!
一个重头的舞蹈表演完了,俞慕槐等报以热烈的掌声,看到观众反应很好,不知怎的,他们也有份“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幕垂了下来,在换景的时间,有个歌星出来唱了两支歌,倒没有什么出色之处。这歌星退下后,又换了一个歌星出来,俞慕槐不经心的望着台上,忽然间,他像触电般惊跳了起来,那歌星亭亭玉立的站在台上,穿著件长及脚背的浅蓝镶珠旗袍,头发拢在头顶,束着蓝色水钻的发环,不怎么美,却有种从容不迫的娴雅。这歌星,这熟悉而相识的面孔──赫然就是香港渡轮上的那个女孩子!
“嗨,”俞慕槐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台上,惊奇得忘了喝酒吃菜了。“这歌星是谁?”
“怎的?”王建章说:“你认得她?”
“是──是──相当面熟。”俞慕槐吶吶的说,仍然紧盯着那歌星。关于香港那晚的遭遇,他从没有和王建章他们提起过,只因为他觉得那件事窝囊得丢人。“这歌星叫什么名字?”
“她吗?”闻经理思索的说:“好象姓叶,是叫叶什么……叶什么……对了,叫叶馨!树叶的叶,馨香的馨!俞先生认得她吗?”
“她也属于这歌舞团的吗?”俞慕槐问,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急切。
“哦,不,她不是的。她只是我们请来垫空档的,她不是什么成名的歌星,价钱便宜。”
“她从什么地方来的?香港吗?”俞慕槐再问。
“香港?”闻经理有些诧异。“没听说她是香港来的呀,我们就在此地聘请的,是另外一个歌星介绍来的。”
“她──”俞慕槐顿了顿,那歌星已开始在唱歌了,是一支《西湖春》。“她在你们这儿唱了多久了?”
“十来天吧!”闻经理望着俞慕槐:“要不要请她唱完了到这儿来坐坐?”
“唔……”俞慕槐呆了呆,再仔细的看了看那歌星,当然,发型、服装,和化妆都改变了,你无法肯定她就是那渡轮上的少女,但是,天下哪有这样神似的人?“能请她来坐坐吗?”
他问。
“为什么不能呢?”闻经理笑吟吟的说,眉目间流露出一种讨好与了解的神情,叫来一个侍应生,他附耳吩咐了几句,那侍应生就走到后台去了。俞慕槐知道他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解释,也无暇解释,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叶馨”。
这时,那叶馨已唱完了《西湖春》,而在唱另一支流行歌曲《往事只堪回味》,这支曲子在东南亚比在台湾更流行。俞慕槐深深的望着她,她歌喉圆润,咬字清晰,这使他想起她念“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的情形,是了!这是她!不会错,这是她!人,在外貌上或者可以靠服装与化妆来改变,但是,在神态风度与语音上却极难隐没原形,没错!这是她!
他变得十分急躁而不安起来,想想看,怎样的奇遇!在香港的轮渡上,与在新加坡的夜总会里!他有那么多的疑问要问她,他有那么多的谜要等着她解释!叶馨!原来她的名字叫叶馨!这次,他不会再让她溜走了!他一定要追问出一个水落石出。她那个“丈夫”怎样了?她怎么来了新加坡?逃来的吗?她说她工作养活她的丈夫,原来她的职业竟是歌星!
那晚,他真是看走眼了,竟丝毫没有看出她是一个歌星来!
叶馨唱完了,下了场。一时间,俞慕槐紧张得手心出汗,他担心她又会溜走了,从后台溜走。他那样急切,那样焦灼,使满座都察觉了他的反常,因为,他根本对台上继续演出的大型歌舞完全失去了兴趣。王建章俯在他耳边,低声说:“怎么?小俞?看上那歌星了吗?”
“别胡说!她像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会使你这样紧张?”王建章调侃的微笑着。
“别掩饰了,我们都是过来人,帮你安排安排如何?你早就该开窍了!”
“别胡说!”俞慕槐仍然说着,一面伸长了脖子张望。突然间,他的心脏猛的一跳,他看到叶馨了!她正微笑的穿过人群,走向他们这一桌来,她没有卸装,也没换衣服,仍然是台上的装束。
她停在桌前了,闻经理站了起来,大家也都站了起来,闻经理微笑的介绍着:“叶小姐,这是从台湾来的几位新闻界的朋友,他们想认识认识你!”接着,他为叶馨一一介绍,叶馨也一一微笑的颔首为礼。介绍到俞慕槐的时候,俞慕槐冷冷的看着她,想看她怎样应付。他们的目光接触了,叶馨依旧带着她那职业性的微笑,对他轻轻颔首,她那样自然,那样不动声色。难道……难道她竟没认出他来?这是不可能的!俞慕槐又愣住了。
侍应生添了一张椅子过来,识趣的放在俞慕槐和王建章的中间。叶馨坐下了,大家也都坐下了,侍者又添了杯盘碗箸,王建章殷勤的倒满了叶馨的酒杯,笑着指指俞慕槐说:“叶小姐,这位俞先生非常欣赏你唱的歌!”
“是吗?”叶馨掉过头来,微笑的望着俞慕槐。“我唱得不好,请不要见笑。”
俞慕槐的心沉了沉,他曾认为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泄露他的身分,那么,这叶馨决不是香港渡轮上那个少女了!谁知道,她唱歌时虽然咬字清楚,说话时却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与渡轮上那少女的北方口音迥然不同。
第二章
“叶小姐,”他迟疑的开了口,深深的注视着她,她是经过了舞台化妆的,戴着假睫毛,画了浓重的眼线和眉毛,染了颊和唇……他越看越犹疑了,这是那少女吗?近看又真不像了。可是,说不像吧,又实在很像,他迷糊了。“叶小姐,你不是本地人吧?”他终于问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她惊奇的问,笑容里带着一份讨好的夸张。“到底是干新闻的呢!一看就知道了。我是从菲律宾来的。”
“菲律宾?”他愣了愣,好失望。显然,他是认错人了!天下竟有这样奇异的相似!他继续盯着她:“到过香港吗?叶小姐?”
“香港?”她笑着,帮俞慕槐斟满了酒杯:“俞先生是不是有门路把我介绍过去唱歌?我知道你们新闻界的人都是神通广大的,是吗?”她睨视着他,满脸堆着笑,身子俯向了他,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与脂粉香冲进了他的鼻孔。“我一直想去唱,就是没机会,请俞先生多帮帮忙,我先谢谢啦!喏,让我敬你一杯酒吧,俞先生!”
她举起了酒杯,小手指微翘着,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俞慕槐有点儿啼笑皆非,端起酒杯,他解释的说:“不,你误会了,我对娱乐界一点来往也没有。”
“别客气啦!谁不知道你们办报纸的人交游广阔!”叶馨半撒娇的说,那闽南口音更重了。“来来,喝杯酒,我敬你哦,俞先生!”
俞慕槐不得已的喝了一口酒,叶馨扬着她那长长的假睫毛,笑吟吟的看着他,她的一只手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搭在他的手腕上。俞慕槐想把身子挪开一些,却没有位置可退了。
“报纸可不是我办的,”俞慕槐实事求是的说:“我不过是跑腿的人罢了!”“别客气啦!”叶馨轻叫着:“俞先生真会说笑话!”她侧着头,瞧着他:“俞先生到新加坡多久了?”
“只有几天。”
“太太没有一起来吗?”她的睫毛又扬了扬。
王建章从旁边插了过来:“我们这位俞先生还没有结婚呢,叶小姐!你帮他作媒好吗?”
“骗人!”叶馨不信任的望着俞慕槐:“俞先生这么年轻有为,一定早有太太了!”
“人家眼界高呀!”王建章笑着说:“除非碰到像叶小姐这么漂亮的人,他才会动心呀!”
“哎呀,王先生,”叶馨笑骂着:“别拿我开玩笑了,罚你喝杯酒,胡说八道的!”她注满了王建章的杯子,逼着他喝。
“好好好,我喝我喝!”王建章一仰脖子,真的干了一杯。
趁着酒意,他说:“我们俞先生想请你明天出去玩,他不好意思说,怕碰你钉子,要我代他说!”
简直胡闹!俞慕槐想着,对眼前这一切,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感。这女人只是个歌女,一个典型的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他越来越断定自己是弄错了,她根本不是那渡轮上的少女!而他,也不愿意和这歌女沾上任何关系。可是,叶馨的头已俯了过来,爱娇的问:“真的吗?俞先生?”
“当然真的了!”王建章抢着说:“小俞!你说呀,你不是要约叶小姐出去玩的吗?”
当面否认是不可能的了,俞慕槐只能打喉咙里咿唔了两声,这样已经够了,那叶馨娇羞脉脉的瞄了瞄他,低低的说:“明天中午,你请我去香格里拉吃广东茶吧!”
这是套上来了,俞慕槐心烦气躁,却又无可奈何。一个说不出口的误会套出另一个说不出口的误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等他表示意见,那叶馨又加了一句:“上午十一点来接我,我住在明阁旅馆,准时呵,我在大厅等你!”
俞慕槐苦笑了一下,只得唯唯的答应着,一抬头,却看到王建章满脸得意之色,正在那儿对他挤眼睛,大有“还不谢谢我”的味道,他真想瞪他一眼,谁叫你管闲事呢?你这个自作聪明的笨瓜!
台上的舞蹈节目完了,大家鼓起掌来,叶馨也热烈的鼓掌,然后她站起身子,举起酒杯,说:“我阖席敬一杯吧,我要先告退了,待会儿我还要上场呢!”
俞慕槐心中猛的一动,叶馨“待会儿”三个字念得圆润好听,却赫然是北方口音!任何一个南方人都不能把这三个字咬得如此正确,尤其那个“儿”字音!他迅速的抬起头来盯着她。她已干了自己的酒杯,大家都站起来相送,她一一点首道别,俞慕槐紧紧的盯着她说:“叶小姐!”
她站住了,睨视着他。
“待会儿,你上场的时候,能为我唱一支《海鸥》吗?”
她愣了愣,侧着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就嫣然的笑了起来,害羞似的说:“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许笑呵!”
转过身子,她轻盈的走了。俞慕槐呆坐在那儿,出神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身材修长,步伐是婀娜多姿的。王建章碰了碰他,笑着说:“快谢媒吧!小俞!”
俞慕槐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王建章笑了,阖席的人也都笑了。俞慕槐闷闷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不明白大家笑些什么,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动物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慕槐是魂不守舍而坐立不安的,他无心看任何的表演,也不想吃任何的东西,他只等着叶馨的出场。叶馨──假若她就是香港渡轮上那少女,假若她逃到了新加坡,她会不会费力的伪装自己本来面目?她不希望被认出来,她故作娇痴,改变口音……可能吗?他沉思的瞪视着台上的歌舞,摇了摇头。不,自己当记者当得太久了,习惯性的就要客串起侦探来了!假若她的戏能演得那样好,她该是个绝世的天才了!
换景的时间到了,叶馨又出场了。王建章等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不是在捧叶馨,而是给俞慕槐面子,他看中的人吗!俞慕槐靠在椅子里,望着她。她已换了衣服,一件粉红镶银片片的媚嬉装,领口开得很大,袒露着肩头和颈项,头发仍然向上梳着,束着粉红色的花环。她对台下深深鞠躬,又特别向俞慕槐这桌拋来几个娇媚的眼光。拿着麦克风,她交代了一句:“我给各位唱一支──《海鸥》。”
念到《海鸥》两个字,她特别顿了顿,眼光轻飘飘的飘向了俞慕槐,微微的一笑。王建章用手肘撞了俞慕槐一下,轻声说:“这小姐对你还真有点意思呢!”
“嘘!别闹,听她唱!”俞慕槐说。
王建章耸耸肩,不说话了。
叶馨开始唱了起来,和刚才在台上一样,她的歌词咬字清晰而圆润,俞慕槐专心的倾听着那歌词是:“海鸥没有固定的家,它飞向西,它飞向东,它飞向海角天涯!渔船的缆绳它曾小憩,桅杆的顶端它曾停驻,片刻休息,长久飞行,直向那海天深处!海鸥没有固定的家,海洋就是它的温床,在晨曦初放的早晨,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海鸥找寻着它的方向!经过了千山万水,经过了惊涛骇浪,海鸥不断的追寻,海鸥不断的希望,日月迁逝,春来暑往,海鸥仍然在找寻着它的方向!”
歌完了。俞慕槐用手托着下巴,愣愣的坐在那儿,他说不出自己是怎样一份心情,这不是那支歌!抬起头,他虚玻ё叛劬Γ钏嫉耐乓盾埃馐橇硪恢弧逗E浮仿穑克院耍娴拿院耍
香格里拉是新加坡新建的观光旅社,豪华、气派,而讲究。在楼下,它附设了一个吃广东茶的餐厅,名叫香宫,点心和茶都是道地的上乘之作,因此,每天中午,这儿不订座就几乎没位子,来晚了的客人必须排上一小时的队。这种热闹的情况,和香港的情况如出一辙。
俞慕槐和叶馨在靠墙边的雅座上坐着。本来,俞慕槐想拉王建章一块儿来的,但是后者一定不肯“夹萝卜干”,又面授了他许多对付小姐的“机宜”,叫他千万把握“机会”,“谆谆善诱”了半天之后,就溜之乎也。俞慕槐无可奈何,只得单刀赴会。这样也好,他想。他或者可以把这两只“海鸥”弄弄清楚了,说不定,昨晚因为人太多,叶馨不愿意表露她的真实身分呢!
“叶小姐,”他一面倒着茶,一面试探的说:“在昨晚之前,我们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面?”
“怎么?”叶馨微笑的望着他。“你以前见过我吗?你去过马尼拉?”
“马尼拉?从没有。”他摇摇头,凝视她。她今天仍然化妆很浓,眼睛眉毛都细心的描画过,穿著一身红色的喇叭裤装,戴着副大大的红耳环,头发垂了下来,却梳着那种流行的鬈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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