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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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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慕槐觉得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睛,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睛来,面前那张脸孔依然正对着他,那样熟悉!这是渡轮上那只“海鸥”,这也是新加坡那只“海鸥”,天下那有接二连三重复的脸孔,这违背了常情!可是,那女孩那样吃惊的转向了慕枫:“呀,慕枫,你哥哥生病了!”她说,声音清脆如出谷的黄莺,那样好听!这不是叶馨的声音,也不像渡轮上那女孩的。渡轮上的女孩──半年前的事了,他实在记不清那声音了。
  “啊呀,哥哥,你怎么了?”慕枫大惊小怪的嚷着,摇晃着俞慕槐的手臂。“你的脸白得像死人一样!你怎么了?哥哥?”
  俞慕槐推开了慕枫,他的眼光仍然死死的盯着面前那女孩。
  “我相信──”他喃喃的说:“你也不姓叶了?”
  “叶?”那女孩惊奇得发愣了。“为什么我要姓叶呢?”她问。“我姓杨。”“杨──”他轻声的念,好象这是个多么复杂费解的一个字似的。
  “她姓杨,叫杨羽裳。”慕枫在一边接口,诧异的看着她的哥哥。“羽毛的羽,衣裳的裳。”
  “我相信──”他再喃喃的说了一句:“你也没有到过香港了?”
  “香港?”杨羽裳更加惊奇了。“香港我倒是去过的。怎么呢?”
  “什么时候?”他几乎是叫了出来。
  “两年前,跟我妈妈一起去的。”
  俞慕槐又一阵晕眩。他想,他一定是神智失常了。他低叹了一声,失神的说:“我想──你一定从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我?”
  杨羽裳仔细的凝视着他,困惑的摇摇头,用一种近乎抱歉的语调说:“我真记不得了,对不起。或者在什么地方碰到过,我最不会记人了……”
  “不用说了,”他阻止了她,如果她是“海鸥”,或是“叶馨”,都不会忘记他的。“我想,我是认错了人,对不起。”
  “没关系。”她说,露出了一份单纯的关怀。“你大概累了。”
  他摇了摇头,把车子推到屋檐下去放好。回过头来,他再一次望向那杨羽裳,两个女孩都呆呆的拿着羽毛球拍子,呆呆的望着他,两张年轻的面孔上都充满了困惑与不解。那白衣短裙,他想起叶馨在飞机场上的样子,那白净而未经人工的面庞,他想起那少女在渡轮上的表情……他重重的摔了一下头,转身向室内走去。忽然间,他站住了,掉过头来,他突然说:“杨小姐,你会唱《海鸥》吗?”
  “什么?海鸥?”杨羽裳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他废然的说:“我只是奇怪,有两只海鸥,都不知道‘去去去向何方’了?而第三只海鸥,又不知‘来来来自何方’了?”
  说完,他不再管那两个女孩怎样惊讶、惶恐,而迷惑的站在那儿发愣,他就自管自的推开房门,穿过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一走进房间,他就倒在床上了。他觉得头脑中昏沉得厉害,胸口像烧着一盆烈火,四肢都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他想运用一下思想,想从头好好的想一想,仔细的分析一下。可是,他什么都不能想,他脑中是一堆乱麻,一团败絮。唯一在他脑里回响着的,只是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前者在念着:“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
  另一个在唱着:“海鸥没有固定的家,它飞向西,它飞向东,它飞向海角天涯!”
  去向何方?海角天涯!他发现,他中了一只“海鸥”的魔了,不论他走向何方,那“海鸥”不会放松他,它像个魔鬼般追逐着他,追逐着他,追逐着他……他四肢冰冷而额汗涔涔了。
  “哥哥,你今天是怎么了?神经兮兮的,你把人家杨羽裳都吓坏了!”
  第三章
  晚上,慕枫坐在俞慕槐的床沿上,关怀的质问着。俞慕槐自从下午躺在床上后,始终还没有起过床。
  “是吗?”俞慕槐淡淡的问,他的心神不知道飘浮在什么地方。“她真的吓坏了吗?”
  “怎么不是?!她一直问我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神经兮兮的,我告诉她我哥哥向来好好的,就不知道怎么见了她就昏了头了!”她看着俞慕槐。“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她误认成谁了?她长得像什么人?”
  “她长得谁都不像,只像她自己。”俞慕槐闷闷的说。“我是太累了,有点儿头昏脑涨。”
  “你应该请几天假,休息休息。”
  “慕枫,”俞慕槐瞪视着天花板,愣愣的问:“这个杨羽裳是你的同学吧?”“是呀!”
  “同一班吗?”
  “不是的,但也是三年级,不同系。我念教育,她是艺朮系的。”
  “怎么以前没有看到你带她到家里来玩?”
  “人家是艺朮系的系花!全校出名的人物呢!她不和我来往,我干嘛去找她?最近她才和我接近起来的。”
  “为什么最近她会和你接近起来呢?”
  “哈!”慕枫突然脸红了。“你管她为什么呢?”
  “我好奇,你告诉我吧!”
  “还不是为了他们系里那次舞会,那个刘震宇请不动我,就拉了她来作说客!”
  “我懂了,她在帮刘震宇追你!”
  “我才不会看得上刘震宇呢!但是,杨羽裳人倒蛮可爱的,她没帮上刘震宇的忙,我们却成了好朋友。”
  “原来是这么回事。”俞慕槐用手枕着头,继续望着天花板。“她是侨生吗?”
  “侨生?怎么会呢?她父母都在台湾呀。不过,她家里很有钱,我常到她家里去玩,她家离这儿很近,就在仁爱路三段,两层楼的花园洋房,比我们家大了一倍还不止,她的房间就布置得像个小皇宫似的。她是独生女儿,父母宠得才厉害呢!”
  “她父亲做什么事的?”
  “做生意吧!这儿有家××观光旅社,就是她父亲开的,听说她父亲在国外很多地方都有生意。她家在阳明山还有幢别墅,叫什么……‘闲云别墅’,讲究极了。”
  “她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个……谁知道?我又不调查她的祖宗八代!”慕枫瞪视着俞慕槐,忽然叫了起来:“嗨,哥哥,你是真的对她感兴趣了,不是吗?我早就知道你会对她感兴趣的!我一直要介绍她认识你,你还不要呢,现在也有兴趣了,是不是?只是哦,我说过的,追她可不容易呢,她的男朋友起码有一打呢!”
  “哦,原来她就是……”俞慕槐猛的坐起身子来。“她就是你说过的,会唱歌的那个同学?”
  “是呀!虽然赶不上什么歌星,可也就算不错了。”
  “她是这学期才转到你们学校来的吧?”
  “笑话!我从一年级就和她同学了!”
  俞慕槐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忽然翻身下床,拂了拂头发,往门外就走,慕枫在后面喊着说:“哥哥,你到那儿去?”
  “去报社上班!”
  他在客厅内迎头碰到了俞太太,后者立刻拦住了他。
  “听你妹妹说你不舒服,这会儿不在家里躺着,又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报社!”
  “请天假不行吗?”
  “我什么事都没有!”他嚷着:“我好得很,既没生病,又没撞到鬼,干嘛不上班?”
  “你这……”俞太太呆了呆:“那你也吃了晚饭再走呀!”
  “不吃了!”
  他话才说完,人已经出了房门,只一会儿,摩托车的声音就喧嚣的响了起来,风驰电掣般的驶远了。这儿,俞太太呆立在客厅里,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一回头,她看到慕枫正倚着俞慕槐的房门出神,她就问:“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回事吗?谁惹他生气了?”
  “我才不知道呢!”慕枫说:“从下午起他就疯疯癫癫了,我看呀,他准是害了精神病了!”
  “别胡说吧!”
  “要不然,他就是迷上杨羽裳了!”
  “这样才好呢,那你就多给他们制造点机会吧!”
  “我看算了吧,”慕枫耸耸肩说:“要是每次见到杨羽裳都要这样犯神经的话,还是别见到的好!你没看到下午把杨羽裳弄得多尴尬呢,问人家些古里古怪的问题,害我在旁边看着都不好意思!”
  “总之,这还是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女孩子,不是吗?”俞太太高兴的说。
  “妈,你先别做梦吧,人家杨羽裳的男朋友成群结队的,从台湾都排到美国了,她才不见得会看上我这个牛心古怪的哥哥呢!”
  “你牛心古怪的哥哥也有他可取之处呀!”
  “你是做母亲的哪!”女儿笑得花枝乱颤:“母亲看儿子是横也好,竖也好,我们选男朋友呀,是横也不好,竖也不好!”
  俞太太被说得笑了起来。
  “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呀,我是真正的无法了解了。我看你哥哥选女朋友,也是横也不好,竖也不好呢!”
  慕枫也忍俊不禁了。
  “不过,妈,你放心,”她说:“总有一天,哥哥会碰到个横也好,竖也好的!”
  “是吗?我很怀疑呢,瞧他今天的神色!这孩子整天忙忙碌碌的,真不知在忙些什么?”
  真不知在忙些什么!接下来的好几天,俞慕槐是真的忙得不见人影。早上一爬起床就出去,总是弄得深更半夜才回来,家里的人几乎都见不着他。这晚,他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又匆匆忙忙的想跑。俞步高忍不住叫:“慕槐!”
  “哦,爸?”俞慕槐站住了。
  “你这几天怎么这样忙?发生了什么大案子了吗?”
  “不是,这几天我在忙一点私事。”
  “私事?”俞步高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天下奇闻!从不知道这孩子还会有什么秘密的。“什么私事?”
  “爸,”俞慕槐好尴尬的说:“是我个人的事情,您还是不要问吧!”
  说完,他又抱歉的笑笑,就一转身走掉了。
  俞步高和俞太太面面相觑。
  “这孩子在卖什么关子?”俞步高问太太。
  “我知道就好了!”俞太太说:“我只晓得他每天夜里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一夜走上七八十次,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海鸥东飞西飞的,我瞧他八成是在学作诗呢!”
  “啊呀!”慕枫失声叫了起来,她是最会大惊小怪的。“海鸥吗?糟了糟了!”
  “怎么?怎么?”做父母的都紧张了起来。
  “哥哥准是害了神经病,那天一见到杨羽裳,他就问人家会不会唱海鸥?弄得别人莫名其妙。现在又是海鸥,他一定是工作过度,害上什么海鸥病了!”
  “从没听说过有种病名叫海鸥病的!”俞太太说,又焦急的望着女儿。“这毛病既然是从杨羽裳开始的,我看你还是把杨羽裳再约到家里来,解铃还是系铃人,说不定他再见到杨羽裳就好了!”
  “哈!”俞步高笑了。“原来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我劝你们母女都少操心吧,如果是为了女孩子,所有的怪现象都不足为奇了!”
  “怎么呢?”俞太太不解的问。
  “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俞步高慢吞吞的说:“半夜里我一个人爬到一棵大树上坐了一夜,对着星星傻笑到天亮。”
  “呸!”俞太太笑着骂:“原来你们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又是遗传!”
  大家都笑了。
  于是,关于俞慕槐的“反常”,就在大家的一笑之中拋开了。可是,俞慕槐仍然在忙着,仍然见不到人影,仍然深更半夜在房间里踱方步。直到两星期后,俞慕槐才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他变得安静了,沉默了,常常一个人默默的出着神,一呆就是好几小时。
  这天午后,俞慕槐从外面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愣了愣,客厅中,慕枫正和杨羽裳并坐在沙发上喝橘子汁,在她们面前,有个瘦高个儿的年轻人,正在指手划脚的谈论着什么。
  他的进门打断了正在进行中的谈话,慕枫跳了起来,高兴的说:“刘震宇,这是我哥哥俞慕槐!”一面对俞慕槐说:“哥哥,这是我同学刘震宇,至于杨羽裳,你是见过的,不用介绍了!”
  俞慕槐先对杨羽裳拋去一个深深的注视,后者也正悄悄的凝视着他,两人的目光一接触,杨羽裳立即微笑了一下,那张年轻而红润的脸庞像园中绽开的杜鹃,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但是,俞慕槐并没有忽略掉她眼中的一抹嘲谑和怀疑,她没有忘记他们最初见面时的尴尬,俞慕槐心里明白。他掉过头来,面对着刘震宇。这时,刘震宇正伸出手来,有些紧张而不安的说:“俞大哥,您好。我们都久闻您的大名了,常常在报上看到您的报导。”
  他握住了这年轻人的手,仔细的看了他一眼,浓眉,大眼,瘦削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长得不算坏。头发长而零乱,一件没拉拉链的薄夹克里,是件浅黄色的套头衫。艺朮系的学生!他不道这刘震宇的艺朮成就如何,但,最起码,他身上却颇有点艺朮家的派头。只是,俞慕槐不太喜欢他说话的腔调和神情,太拘谨了,太客套了,和他的服装很不谐调,而且带着点娘娘腔。
  “别叫我俞大哥,”他爽朗的笑着,松开了刘震宇的手。
  “叫我的名字吧,俞慕槐。我也叫你们名字,刘震宇和──杨羽裳。”念出杨羽裳的名字的时候,他喉咙里梗了一下,好象这是个颇为拗口的名字似的。他的眼睛望着杨羽裳:“我会不会妨碍了你们谈天?”
  “为什么会妨碍我们呢?”杨羽裳立即说,显出一份很自然的洒脱和大方。“我们正在听刘震宇说,他被警察抓的经过。”
  “你被警察抓了?”俞慕槐惊奇的望着刘震宇:“希望你没有犯什么偷窃或抢劫罪。”
  “就是为了我的头发!”刘震宇叫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对俞慕槐说:“俞大哥,您瞧瞧看,我这头发有什么不好?现在全世界的男孩子都是长头发,偏偏我们不允许,这不是阻碍进步,妨害人身自由吗?俞大哥,您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您说,国外是不是人人长头发?”
  “我只到过东南亚,”俞慕槐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看了杨羽裳一眼,“说实话,香港的男孩子都留长头发,至于泰国和新加坡的男孩子,却都是短发,”他注视着杨羽裳,笑着问:“是吗?”
  杨羽裳坦然的笑了笑,摇摇头。
  “别问我呀,我可不知道。”她说:“我没去过泰国和新加坡。”
  俞慕槐转回头,再看向刘震宇。
  “我不觉得长发有什么不好,但是整洁却非常重要。我教你一个留长发的办法,或者警察就不会抓你了。”
  “什么办法?俞大哥?”刘震宇大感兴趣。
  “你把头发干脆再留长一些,然后整整齐齐的梳到头顶,用簪子簪着,或者用块方巾系着。”
  “这是做什么?”
  “复古呀!瞧瞧古画上,中国的男人谁不是长发?不但长,而且长得厉害,只是都扎着头巾。我告诉你,男人短发只有几十年的历史,拋开梳辫子的满清人不谈,中国自古长发,连孔夫子都是长发呢!”
  “对呀!”刘震宇用手直抓头。“我怎么这么笨,没想出这个好理由去和警察辩论!”
  “我劝你别去和警察辩论!”俞慕槐说,突然叹口气。“问题就在于是非观念随时在改变。如果你拿这套道理去和警察说,警察反问你一句,中国古时候的女人还都裹小脚呢,是不是现在的女人也都该裹小脚,你怎么说?”
  “啊呀,这倒是个问题!”刘震宇又直抓头了。
  “其实,说穿了,长发也好,短发也好,只是个时髦问题。”
  俞慕槐又接着说:“我们现在的发式,完全是从西洋传来的,只为了我们推翻满清的时候,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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