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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心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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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阿涛姑娘身在何方,身后一定会有大公子在啊。
  “不提他!”阿涛头一扭,又重重哼一哼,很是气愤的样子,“今日我才不要见他!我说啦,我在学会雕花之前请他不要烦我,可他上午答应,下午偏故意跑去逗我,害我一直不能专心。哼,不理他!”埋头抱怨了一刻,侧首瞅一眼望着自己怔怔发呆的年轻男子,阿涛抿唇低语:“伍先生,你有心事对不对?”总会常常无故呆立许久,总似有无边无际的愁苦围着他。
  “啊?没……没有。”惊诧于阿涛不同旁人的敏锐观察力,伍自行不自然地一笑,匆匆带过这个话题,故做轻松地笑问:“阿涛姑娘进府不少年了吧?”
  “嗯,”低头细算了一刻,眯眸微恼,“十年了吗?大概没那么久吧?”也不太肯定,一直醉心于雕玉,从没想过自己已入府多久了。
  “十年?”伍自行一叹,“阿涛姑娘为何进府呢?”
  “玉,雕玉。”简单明了。
  “为学雕玉之技?!”好惊讶。在这严格禁锢女子才智的年代里,一名女子,也可以如此吗?
  “是啊,我家穷,弟妹多。进府当丫环,一来可减轻爹娘负担,二来,也为自己兴趣。”这些话,今日是第一次对外人提起。
  嘻,不怕,伍先生不是坏人。
  “你喜欢雕玉?”身为女子,可以为自己的喜好努力争取吗?
  “我爱雕玉。”肯定地点头更正,“爹爹讲,爱便要去争取,所以我进府来。”因为聂府有全中原最好的玉雕精品及最出色的雕玉师父。
  伍自行一时哑口无言,她,真可以为了自己的爱好而活!
  可“她”呢?“她”的存在,只为了谋利,利到了手,也是“她”任务完成之时,是“她”被毁之时!
  同样身为女儿身,竟如此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恨哪——
  “伍先生?”试探地轻唤一声,阿涛心中是深深的同情,伍先生一定吃过不少的苦,“伍先生?”
  “啊,真对不住!自行又闪神啦!阿涛姑娘请勿见怪。”歉疚地躬身勉强一笑,伍自行强振精神,“这府中人都对阿涛姑娘很好,大公子对姑娘的宠爱就更不用提了。”几乎将这小女子怜惜上天去,“自行十分羡慕呢!”为“她”,因为“她”从没真正享受过他人的宠爱哪!
  “他们也对你好。”静静望着那似含有无限悲苦的幽瞳,阿涛柔声道,“大家也真心对你,因为咱们是一家人。”点点头,“一家人。”
  “一家人?”如遭雷殛,他猛地一悸,无意识地重复,“一家人吗?”
  “是啊,因为——”话却被打断了。
  “阿涛!”
  如一阵急旋风般,从两人身后猛刮过来,气势汹汹,急冲过来的高挺男子身上不复见以往的沉稳,斯文俊朗的脸上挂满焦急,“你怎又独自跑出来?若迷了路怎么办?”他这个小妻子,若说缺点,最出众的一项便是:迷路!天生便是一个小路痴。就算已入府十余年,对这府中方位格局依旧摸不清,常常围着一个地方绕啊绕,总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
  “大公子。”同阿涛回身迎向已快急疯的男子,伍自行躬身行礼。
  “啊,伍先生也在呀!”长吁一口气,担了半天的心总算回归了原位,这才看到妻子身旁尚有一平常男子,冲伍自行点头为礼,聂修炜展眉一笑,“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拦住了阿涛,不然她不知又要绕到哪里去啦!”
  快步奔到妻子身前,伸手要拥她入怀,却被阿涛向后一闪,躲到了伍自行身后。
  “阿涛!”
  “不理你!”伸手轻轻拽住伍自行衣袖,躲在略高于自己身形的男子后,阿涛绷起了圆脸。
  冲也已沉下脸的聂修炜尴尬一笑,伍自行手足无措,他并不想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啊。
  “阿涛——”轻叹一声,聂修炜笑得无力,“不要使性子好不好?你看伍先生多为难?”
  对于一个惯于与人保持距离的人来讲,被别人一下子靠近,绝不会乐意的。
  歉然地瞅一眼不自在的年轻男子,聂修炜抱歉地一笑:“伍先生,让你见笑了。”心中也微讶,阿涛从没对自己及箸文以外的男子如此——亲近过!
  “伍先生才不会笑我。”话虽如此,依旧绷着圆脸的阿涛还是慢慢移出了伍自行身后,与他齐肩而立。手,却依旧握着他衣袖不放。
  “阿涛……”
  不知该哭该笑,爱上这么一个只用心在雕玉上,从不关注外界事务的小女人!聂修炜觉脸上微烧,“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过来我这里,好吗?”双臂扬开,静等妻子投进怀中来。
  对妻子躲在其他男子身后的行径,是感到有些吃醋,却并不气恼,一来因为他对自己的小女人有信心,二来,他也相信这位沉默寡言伍先生的为人。
  “你不再扰我雕玉?”身子不动,阿涛先等聂修炜回应,只因这个男子太过奸诈,常失信于她——先谈好条件才不会太吃亏。
  “好,不扰你。”温柔一笑,点头应允。
  “不会再阻我去雕玉坊?”
  “好,不会。不过要我陪着才能去。”这已是最大限度,他相信妻子,可也不想让许多男人围在自己妻子身边指手划脚,“可以过来了吗?”他耐心等待。
  阿涛又侧首瞧一眼伍自行,见他因被自己握住衣袖而一脸尴尬的样子,终于点点头,松开手,慢吞吞移进所爱之人为她而敞开的怀里。
  两名男子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伍先生,是阿涛不好,让您见笑了。”阿涛回首朝伍自行歉意地一笑。
  “哪里会,哪里会。”勉强地回两人一笑,伍自行再拱手揖一揖,“自行不打扰两位了,告辞。”转身便要离开。
  柔情蜜意、两两亲爱的时刻,从不属于他。
  他,是孤身行天涯的无根漂萍。
  “伍先生。”聂修炜却喊住了他。
  他愕然停下步子,回首,不由一呆,无法静心面对朝他笑得真挚的两人,猛又回过头去,背对两人,哑声问道:“大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自行吗?”
  从没人如此对他笑过,他——承受不起。
  “自行——”聂修炜首次这样唤他,“在府中尽管安下心来过日子,这府便是你的家,咱们便是你的兄弟姐妹,是亲人,关心对方没什么不对,而是理所应当的。”
  温和的暖语既包含着浓浓的情意,又是那样的语重心长,“我和箸文略长你几岁,便托大是你兄长——兄长本应关心爱护幼弟,兄弟、亲人自然会真心以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值得怀疑的,是不是?”
  不用总是怀着戒心谨慎面对亲情。
  “多、多谢大公子如此高待自行!”脚步不稳地前移两步,伍自行语带轻颤,“自行会一辈子记得大公子今日这番话!不、不打扰两位了。”
  狼狈地快步离去,不敢回头,不想在人前曝出从无人知晓的脆弱——他本是天涯独行人哪!也恐一回头,却发现身后并无人影,而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自己痴人一梦罢了。
  ……
  望着仓皇的背影,阿涛低语,“伍先生好可怜。”
  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却似已经历了一世的沧桑,背负着永无止境的悲苦。
  “不,他不再可怜。”俯首在妻子额上印下一吻,聂修炜低语,“因为他以后有我们。我们,箸文,都是他的亲人。”不会再是天涯独行的一抹孤影。
  暖暖的初春朝阳,缓缓笼住了美丽的聂府。
  ……
  他疾步而行,对与他错身而过的聂府众人们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听不到他们的亲切问候,看不到那张张漾满笑容的脸庞,心里,翻滚的是聂氏兄弟的话语。
  是朋友,是兄弟。
  肝胆相照,真心以对。
  兄弟,亲人。
  亲人——关心你……
  他猛止住疾行的步子,顺手扯下身旁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来,“真心?”恨恨地揪下几片艳丽的娇嫩花瓣,“若是亲人,若是真心,‘她’怎会葬身火海?‘她’又如何会丧命于那些所谓的兄弟亲人之手?!”二十岁,正如这娇艳的花朵,是正在盛开怒放的美丽年华啊!
  却凄惨地凋零了。
  哼,他才不信呢,他才不相信什么狗屁亲人!
  可,呆呆瞪着手掌中零残的花瓣,不由叹息——
  兄弟,亲人!
  心,似乎再也坚强不下去,冷硬不再,一道微不可察的热流悄悄由心底漾发,缓缓浸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亲人,关心你。
  世上,还真有亲情的存在吗?
  “她”死在了“亲人”冷冷的笑声里。
  他,可有那么幸运,能侥幸获得上天的垂赐?
  上天——
  可真会赐他一丝亲情?一丝不同于“她”的亲情,一丝真正的人间亲情?
  能吗?
  在“她”被可笑的亲情燃成灰烬之后。
  能吗?
  春风轻轻地吹啊吹,吹落了他手中残零的花瓣,悄悄送他几缕清香。暖暖的清香,绕了他一身。他,是该走了,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春天的花园中,繁花似锦。
  一抹浪迹天涯的独行人影,渐渐融在了如画的景中……
  春,来了。
  伍自行,沅水人氏。十二丧母,二十失父。因所居之地遭水害,流于南京,以代写书信为生。后入聂府南京布庄,先为卖布小厮,再因精于账项被启用为账房先生,至六月前入聂府时止。
  生性沉默,不善言辞,不善交际。
  现年二十四岁。
  简简单单的字句,简简单单的过往身世。
  清清楚楚地由射月口中吐出来。
  聂箸文斜倚榻上,双手环胸,俊朗的脸上平平淡淡的,闻后毫无表情,只一径地沉吟不语。
  “爷,就这些。”合上书信,射月静候主子回神。自小便跟在二少身边,对二少神态表情早已摸了个清楚,他知主子此时正在思考。
  “喔。”轻应了一声,挑挑浓眉,幽深的黑眸里流光泛动。
  “爷,还有什么要再查一下的吗?”聂府消息网遍布中原,查一个人身世来历易如反掌。只是,这次却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们竟无法查出伍自行二十岁之前的任何踪迹!
  丧母失父,也只是入聂府南京布庄时伍自行自己的说辞。
  其他,均被一场洪水淹没了痕迹。
  “自行在南京布庄时从无与仆人交往过?”
  “是。伍先生自言无亲无友,加上生性淡漠,他除了埋头打理布庄账务外,从不外出。与上门主顾所谈也仅限于布匹与些许寒暄之语,从不言及其他。”再瞧一眼书信,又道:“啊,王幼统掌柜还讲,伍先生在布庄三年,从没写过什么书信,会过什么朋友乡人。对人俱是客气而疏离。”淡然的性子跟现在一模一样,整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王掌柜怎样评价他的?”
  “哦,王掌柜对伍先生的评价和上次他推荐伍先生时的说辞一样。”
  十分精熟于布匹事项,眼力极好,对各地布棉了如指掌。甚至,对其他各家布商的为人处事也知之甚详,极易掌握他人心理。
  只是,身怀大才,却从不显露,只隐身暗处,一点一点地、不招人注意地谨慎施展经商才华。
  “依你看,自行是什么样子的人?”聂箸文侧首笑问从小到大的贴心兄弟。
  “好人啊。”射月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有礼有仪,从不摆架子。”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总觉他是一个蜡人,因为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好似带着面具一般。
  “他很有大量,心胸宽广,布庄中当初很有人对他不服气,当面讲的话很难听,说他年纪轻轻,空有纸上谈兵的嘴上功夫,不一定能撑起布庄的大局。可伍先生听后却只笑笑不语,根本没恼。后来事实证明,伍先生确有管理布庄之能。那些人前去道歉,伍先生反过来还劝他们不必记挂在心,要多帮他哩!”难得的雅量,为他搏得一片赞许及仰慕。
  “哦。”聂箸文一笑,轻轻带过这个话题,“朝阳可曾有信传来过?”自他遇袭后,大哥便将他的贴身护卫暗中调派出府,探访自己遇袭背后及聂府布庄滞货风潮一事。
  “昨夜大哥曾飞鸽传书,”朝阳与射月也是亲生兄弟,自幼便在聂府长大,“说是顺那些黑衣人所留踪迹追到了苏州一带,只是黑衣人甚是行踪诡秘,到了苏州便失了踪影,后来大哥再三察访,竟在杭州一荒山中找到了黑衣人们的尸首!”
  显然是被人灭口。
  “可曾找出什么?”
  “一无所获。”摇摇头,射月有些挫败,“就连咱们暗处的消息网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
  “解药呢?”
  “大哥顺路去了黑山,拜访了黑山二当家,据黑二当家推算,爷所中之毒乃苗岭红花,毒性甚烈,亏得中毒当时便已逼出大半,不然怕是性命不保。黑二当家已配制了解药,大概不用几天便能送过来。”黑山能人奇士众之又众,黑大当家更是人中之龙,与聂氏兄弟乃挚交好友。
  此次聂箸文遇袭,黑山便曾派人前来探访,只是黑山这一两年因有大事变故,众位当家俱留守山内,无法分身相助。
  “哦。”淡淡应一声,聂箸文不再言语。
  射月便也肃站一旁,静候主子吩咐。
  很是显然,他遇袭一事同布庄滞货风潮两者互有牵连。
  打从聂氏布庄开始茁壮之时,因为利害关系,其他各布庄便已是对聂氏布庄仇视甚多。
  原因无他,聂氏布庄蚕吞了不少市场份额,自身逐渐强大的同时,连带削减了他人的赢利。眼红之人自然大有人在。
  他遇袭,布庄滞货,自是因此而起,倒也无须太过关注。
  他现在惟一想关注的,是伍自行。
  若他在受袭之前,除了忙于布庄及聂府事务,闲暇大都醉心于到处寻芳探美、收集美人之像。除了可赏心悦色的美人,鲜少能有入得了眼的人或物,至于能勾起他兴致的,更是罕有。
  在那时,沉闷的男子,如伍自行之类,普通的相貌,普通的性子,在闹市中随手可抓出几个——此种人是万万入不了他眼的。
  而在他遇袭后,聂府、布庄乱成一团,无奈之下才抱着一步一走的心态,启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账房先生伍自行——那还是经由王幼统老掌柜的大力举荐。讲句真话,确是对自行没抱什么希望。
  记得当初听射月提起自行普通至极,他甚至不加思索地摇头否决,不想启用自行,还惹得大哥狠狠斥骂了他一顿哩。
  出乎众人意料,貌凡、沉闷的小小账房先生竟在入主聂府短短一月之内,便力挽狂澜,将几要关门停业的聂府十八大布庄一一救起,重振雄风,继续号令中原布业,睥睨天下布市——此举惊呆了多少人,无法数计。
  但受撼最大的,是他。
  这事给一向眼高于顶的他上了一课,他回首前二十几年所走之路,所习之好,才蓦然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幼稚荒唐——以貌取人,岂是一声惭愧可说的?
  大受震憾之下,他开始端正心态,重新以心来视人。自行,便是他以心视人的第一个被视者。
  在几个月的暗中观察下来,普通、寡言、沉闷的伍自行,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远超了他以前所狂爱的美人及美人图,已在他心里占了最显要的位置。自行的经商头脑、自行的沉默、自行的寡言、自行的独特性格……
  他承认,对于伍自行,他早已不满于表层的认识,他已愈来愈想了解自行的一切:自行闲暇时有何爱好,自行可有亲人,自行到底来自何方,自行可有同于常人的喜怒哀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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