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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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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她怎能再让他更苦呢……
  看来让无艳早她先行离开仙人岛,肯定是不得不行之事了!
  她与他,都无法眼睁睁地面对别离啊!
  那么她得快些帮他裁件衣裳,将岛上翡翠尽可能地都缝进衣裳内袋里,好让他将来衣食无虞,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段云罗一忖及此,泪水几乎就要滑下眼眶了,但她却不敢掉泪,怕声音哽咽,让无艳察觉了不对劲。
  她飞也似地子沙滩上狂奔了起来,直到跑得喘息都不正常了,才敢再度冲回洞穴里头。
  “我……来了……”她整个人直跑进他怀里,无力小手牢牢地揪着他的身子。
  “怎么跑得么急?海滩上都是石子,不怕绊了脚、跌了腿?”司徒无艳低头,关心地拧起眉,试图想举起袖子替她拭汗。
  “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毕竟,相聚时间不长了。
  段云罗小脸整个埋入他肩窝里,眼眶是红的,喉间是哽咽的,幸而微喘气息掩饰了她的不安。
  “方才发生什么事?灰虎师傅急着找你过去做什么呢?”司徒无艳握住她臂膀,总觉得她不大对劲。
  她心一悸,只能庆幸着他瞧不见她此时心虚表情。
  “朱紫国宰相和将军师傅原就私交甚笃,这几年辗转联络上,说是想助我们一臂之力。”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那你为啥听来不甚开心?”她的身子摸起来竟和他一般冰冷。
  “朱紫国助我,无非也是为了贪求利益罢了。我既有心要复国,利弊得失间便不得不权衡,总不能引狼入室吧。”
  司徒无艳听着此时她说起复国之事,口气居然甚是笃定,他不由得心下一慌。
  她当真是复国有望了吗?若她日后返回于庙堂之间,她哪有时间,心情能与他相守呢?
  她同他提过一些还田地子民之制度,他知道她有心、也有能力返朝掌政,辅佐其弟登基。只是,若她一旦返朝掌政了,他这么一个目不能视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莫非又要沦为他人口中之男宠?
  司徒无艳的眉头愈攒愈紧,神色也益发地不对劲起来。
  “在想什么?”
  “你们复国之事得倚重朱紫国,即便他们贪求什么利益,也得暂时应允,不是吗?”司徒无艳表情极冷,拳头也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为何他总是没法子将幸福紧紧捆在掌心里?
  “你不开心吗?”她抚着他面颊问道。
  “我不想失去你。”司徒无艳揽着眉,蓦地搂她入怀,非得将她搂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了,才勉强愿意松手几分。
  “你不会失去我的。”段云罗勉强自己口气轻快些,小鸟依人地将脸庞偎在他心口上。“纵然物换星移,我始终都会在你心间。”
  “我不要你只在我心问,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旁。”他急切地说道,迷蒙双眸虽目不能视,却焦躁地以他的方式“看”着她。
  段云罗望着他近在咫尺之深情脸孔,甚且必须紧咬住唇才有法子不痛哭出声。
  “我对你的心,总是不变。”她低语着。
  “你现下确实是我一人的。等你掌政之后,事情便不会如同现下这般。”他益发用力地掐紧双手,像是想捏碎自己筋肉一般地忿然颤抖着。
  他苦难了这么多年,一颗心好不容易找着一处安歇处,老天爷凭什么又要朱紫国来扰乱!司徒无艳心里尖声呐喊着。
  “无艳,若我对你有了贰心,就让我遭天打雷劈。”段云罗急忙捧住他双手,不许他伤了自己。
  司徒无艳没推开她,静静地由着她握着,僵凝身子至此才慢慢缓了下来。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举起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着。
  “即便你有了贰心,我难道舍得让你受那天打雷劈之苦吗?”他嗄声说道。
  “无艳……”她终究还是落下了泪。
  司徒无艳触到她一脸泪水,也不免心酸哽咽了起来。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情一旦复国之后,他们两人之间便要被天翻地覆了啊。他们如今只是在避谈这个问题罢了……
  “说你会伴着我生生世世。”司徒无艳忽而狂乱地低头吮着她泪水,疾声命令道。
  “我会伴着你生生世世。”她捧着他的脸孔,在哭泣声中说道。
  “说你会嫁予我为妻。”
  “我会嫁予你为妻。”每说一句谎言,段云罗的心便如刀割,疼到她没法子不落下更多泪水。
  “云儿……我的妻……”司徒无艳在她唇问不住地低唤着。
  “无艳,我的夫君……”段云罗搂着他颈子,哭到没法子自已,悲痛问唤着她与他这辈子都没法子成就之夫妻称谓。
  “何时嫁我?”他被她哭得心碎,不安地想求得肯定答复。
  “待这个年一过,我便向师傅们提出我俩婚事。”段云罗睁眼说着瞎话。
  司徒无艳雪白面容像映上阳光,整个人蓦璀亮了起来。
  他勾唇眯眼一笑——
  那道心满意足,近乎孩童之纯净笑容,段云罗知道自己将会此生不忘。
  这一回年节,段云罗除了就寝、沐浴之外时间,全都与司徒无艳寸步不离。
  岛上所有人全都知情她即将与朱紫国皇子成亲,亦全都知情她将在十五夜之后,送走司徒无艳。是故,不论段云罗与司徒无艳如何如胶似漆,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除了吴嬷嬷——吴嬷嬷哭着求她千万不能把身子给了司徒无艳。她身为一国公主,出嫁之时若非处子之身,众人皆会因此羞愧至死的。
  段云罗含泪点头,只说了句——
  “我早知这身子不是属于我自个儿的……”
  除夕那日早晨上完课,读完了书,她取来了素绢丹青,说是要将他如花美貌绘下来,硬押着他在太师椅前坐了一下午。说是画人,可她的手几度抖得握不住画笔。
  大年初一早上,她拉着无艳的手,开封一盅去年九月以稻谷酿成的新酒。她说是要庆贺她过完年后,已是个十九岁老姑娘。而他少她一岁多,依然青春正盛,也值得庆贺一番,横竖什么理由都值得她醉酒!
  年初三,她向吴嬷嬷学做红糖年糕,明知道他咽不下,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要他尝了味道再吐出来,并缠腻着要他永远记得此时滋味。
  年初九,她拉着他一起拜玉皇大帝,他不信神佛,却陪着她拈香、祈福,求得自然便是两人长长久久。
  这一夜,吃完十五元宵,这年算是正式过完了。
  明知他目不能视,段云罗却仍坚持要他提盏灯笼应景,陪着她走至海滩边。
  司徒无艳多半顺着她,也喜欢和她独处,自然没多问些什么。
  段云罗靠在司徒无艳身侧,半倚半偎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而今怎么还有法子正常呼息。
  一个即将失心之人,一个即将成行尸走肉者,应该悲忧伤痛到长啸恸哭啊!
  段云罗仰头看着脸庞沉静的司徒无艳,心似刀割。
  唉,她如何能长啸恸哭呢?有人比她还清楚她的情绪起伏哪……
  “这一季冬,你身子比往年好上太多了。以往只要一入冬,你至少总要发烧生病个好几回。”段云罗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将他每一寸脸孔全都烙进心里。
  “有你盯着我一天到晚喝什么驱邪汤,大补小补不断,病魔闻到我身上药味,早早便闪躲跑到八百里外。”司徒无艳笑着说,知道这身子是她一寸一寸给救回来的。
  “我就喜欢药味啊……”想到日后再也闻不到他味道,她不禁悲从中来,只得急忙找事情来分散伤心。“等等,你披风系得不够密。”
  “才说我身子好多了,才说你爱这药味儿,现下又急忙忙地担心我生病?你啊——”司徒无艳轻笑着,拥她入怀。
  “你身子骨变好,便是因为我日日耳提面命着大小事。
  “所以,不许你一日卸下这责任。”司徒无艳指尖觅着她肩膀,抚上她脸孔,俯头以另种方式紧盯着她。
  月光下,他的脸孔透着一层白玉光华,耀眼得让她移下开眼。
  她使出全身劲儿,伸臂拥紧他。
  司徒无艳回拥着她,怎么会不知情自从朱紫国提出要助她复国一臂之力后,她便像一刻都舍下得与他分离一般地黏腻着人呢!
  只是,她愈是搂得他密不透风,他便愈是心慌,总以为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
  可她允过他,这个年过后便要同他成亲了。他坚信成亲之后,情况必会有所不同,于是便强压下不安,不再多追问她近日之异样。
  “这几天不开心吗?”他佯作不经心地问道。
  “我哪不开心了?我打小到大,还没过过这么有意思的年。咱们再喝点酒……今夜便和月色共眠……”她拎起腰间那盅巴掌大小葫芦酒壶,眼眶红了。
  她拿起酒喂到司徒无艳唇边。
  司徒无艳不疑有他,喝了几口。今宵有酒今宵醉,明儿个他便要向灰虎将军提亲了!
  段云罗抬眸,以指拭去他唇间湿润酒液,手掌不住地颤抖着!
  她在酒里摆了安睡散,混在酒里,足足可以让他睡上两个周天。而待无艳醒来后,他与她便是一生一世永别了!
  段云罗心里的酸楚,在胸腔里窜动着。她喉咙灼热得像火在烧,眼眶几回都失控地逃出水气。可她狠狠咬着拳头,眼泪只能往心里吞。
  “这酒后劲倒强。”司徒无艳玉白脸庞被酒气染出红晕,纤长身子摇晃了一会儿。
  “是啊,我只瞧见你在我面前转啊转地……”段云罗格格笑着,大声畅笑着以释放着她没法释放的恸哭。
  “云儿……”他又喝了口酒,低眸神态极媚地唤人。
  “啥事?”
  “云儿……”
  “啥事?”
  “没事。只是想着不久之后,你便要成为我娘子了,一颗心便像是要炸开似地疼着呢!”司徒无艳在晕沉间,用尽全力捧住她的脸孔说道。
  “我的心也疼着呢……”被他一说,眼泪不听使唤地滑下眼眶。她吓得马上定住眼泪,就怕他发现任何端倪。
  “哭什么?”司徒无艳倾身,以唇啜饮着她的泪水,眉宇间尽是醉意。
  “喜极而泣。”
  “那我也该流下几颗泪了……”司徒无艳倦了,闭上眼,下颚搁在她肩窝里,悄喃说着。
  “别说话了,好好睡上一觉吧。”段云罗听见自己以一种微笑声音同他说道。
  司徒无艳的脸靠在她的下颚,呼吸渐渐、渐渐地变得平缓了。
  段云罗的心痛再也没法可忍,无声泪水顺着脸庞而下,湿了领口、衣襟,凉了她的心。
  此时,夜色如墨,轰轰海浪声在静夜里显得气势磅礴,但听在段云罗耳里却沭目惊心得像是鬼差要人生离死别之催促声。
  “公主,船已经准备好了。”
  一刻钟后,灰虎将军走近他们,上前低声说道。
  “再给我一刻钟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说……说完之后,便可上路了。”
  段云罗不知道自个儿痴痴地坐了多久,只知道天上明月开始疯也似地璀亮着,映得夜色一如白昼。
  炽银月光照得司徒无艳绝色面容在月光之下显得超尘出众。
  段云罗望着他,眼里不再有任何惊艳之意,只有揽心的悲伤。
  “你日后要一个人过生活,脾气得好些。你得告诉你身边的人,说你中过剧毒,身子很差,一染风寒便得和阎王搏命。要告诉他们,说你年少时被恶人迫服下五石散,皮肤很薄,丝绸之外的衣料会刮伤你的肌肤。你得告诉……”
  段云罗心太痛,不能自禁之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脸上、颈间。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的命从没属于过她自己,她身边有着太多为了扶持她这道王族血脉而不顾性命之英魂。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毕竟不想见着他亲眼看到她时的无奈。
  上天让她拥有了一道仙泉般的嗓音,却未曾让她拥有同等的容貌。她从来不抱怨过这点,直至她遇见了天人一般的他。
  那双美目若是能瞧见的话,也会对她的容貌感到震惊吧。
  她不想见到他眼里的失望,因为他始终以着男子爱女人方式来呵护着她。
  “别了——”段云罗低头贴着他的脸,热泪全揉碎在他的肌肤上。
  光是想到要和他分离,她便心痛到连呼吸都难受了,她根本不敢想象日后再也见下着他的日子啊。
  “公主,可以启程了吗?”灰虎将军上前问道。
  段云罗拥着无艳,只是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睛眨也未眨地紧盯着人。
  当无艳醒来之后,他会发现他失明了半年之双眼,能重见光明了,但他亦会发楣广!
  他再也见下着她了!
  “公主。”旁人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她一声。
  段云罗贝齿陷入唇间,她强迫自己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让他远离她的怀抱。
  她没法子留他啊!
  “启程吧。”段云罗缓缓起身,不敢再看司徒无艳。
  “云儿……”司徒无艳突然低喃了一声。
  段云罗猛打了个冷哆嗦,红着眼眶再次看向了他。
  两名士兵正抬着他纤瘦身子走向船舱,段云罗上前握住了司徒无艳的手。
  “好好睡,我在你身边。”她柔声说道,要吴嬷嬷拿来她为他所绣之紫色披风为他密密披上。
  披风上没有比翼鸟,只有一只紫色翠羽鸟孤伶伶地站在枝头,瞧得人心酸。
  别怪我……段云罗咬紧牙根,不许自己在众人之前落泪。
  “夜里风浪无常,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还是待在岛上安全些。”灰虎将军上前劝阻道。
  段云罗抬头,黑白分明眸子很快地瞥了所有人一眼,淡然容貌自有一股皇室威仪。
  “我都要放手让他离开了,还不准我送他最后一程吗?”她说。
  段云罗挺直身子,头也不回地与司徒无艳一起登上船舱。
  若是此程能与司徒无艳一同双宿双飞,而不是为了送走她最挚爱之人,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啊……
  段云罗坐于舟中,启唇悠悠地唱出了“越人歌”。
  “今兮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段云罗唱至最后一句时,早已埋首于无艳胸前,泪流满面。
  可她没法子停下歌唱,因为她有太多太多心情想倾诉予他,可身边有其它人哪,她又怎能让他们知道她的心碎呢?
  无艳永远不会知情,让他离开,是她不舍得让他知道她将嫁予他人之用心良苦哪。无艳永远不会知情,她正是因为深爱着他,才要让他远离啊……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心悦君兮君不知……”
  于是,“越人歌”在黑夜海上泠泠地响了一夜。
  那歌声清雅婉柔,有着超乎曲调之深情,舟夫们即使不懂越国语言,却也不禁为那声声悲怆的语调而落下了泪。
  “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四章
  四年后——
  司徒大宅之西厢里,一束阳光洒入菱格窗棂,落在一名敞着紫色衣衫,倚着白缎靠背,正合目睡眠之男子身上。
  说他是男子,可他那张绝色脸孔肯定要让天下人失神。
  他一身肌肤恰似羊脂美玉般的滑腻雪白,精致眉眼是工笔画师穷毕生之力也没法成就之美形,一头乌丝较之最好丝绸而毫不逊色。
  若真要找出什么缺点,便是男子脸色太苍白、打眠时神情太悲恸。
  他揪着眉,像是梦魔正伸出千百双手掐着他脖颈似的。他痛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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