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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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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载初望着她的侧脸,见她长睫微颤,声音却是温和淡然的,仿佛成竹在胸,道:“你继续说。”
  “将军有没有想过,从这里攻进长风城呢?”维桑忽然拿手指了指长风城一侧问道。
  “长风城三面围山,你指的东面,便如你所说,也是山壑林立。大军之中,骑兵无法上行,步兵无法攀爬,你说如何进攻?”江载初冷冷一笑,“这边是你说的方法?”
  维桑只说了一句话:“将军,若是把这山给夷平了呢?”
  江载初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仿佛长风城外山峦起伏,松涛阵阵。可如此天力,只凭人力,如何夷平?
  维桑向他走近了一步,正欲详细解释,忽然一阵眩目,不由自主的,身子便软倒下去。她惶乱之间,伸手抓住了身边人的长袖。
  江载初侧过身,双眸中掠过一丝凉意,抽开手,看着她重重往后倒了下去。
  屋内忽而变得安静。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嗤啦嗤啦的像是小小的风扇。江载初俯下身,看着她膻红的脸,长如细筛的睫羽在眼睑下落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韩维桑么?
  似乎是,却又不是了。
  他淡淡拂袖起身,唤来侍从:“将她抬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侍从抬起她的时候,才见她挣扎了一下,口齿不清:“阿庄,莫怕”
  “等等。”江载初忽然叫住了侍从,走至她身边,见她不安的翻了个身,又喃喃说,“阿庄你再等等”
  春日轻阳落进来,他看见她额上密密一层冷汗,细细绒发贴在了鬓边,那副挣扎而期待的模样,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来,接过了维桑蜷着的身子,抬步走向后苑的暖阁。
  这个怀抱是真的熟悉,她本惦记着的那些人,那些事,就这样如初雪消融了。只要这个怀抱还在,这个人还在而那些噩梦,就真的只是噩梦。
  维桑只觉得舌尖清凉苦涩,慢慢的,就从那燥热不安中醒过来了。
  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了锦塌之中,侍女正在喂自己喝药,四肢软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挪动手指都觉得困难。一口口艰难地将药汁吞咽下去,眸中渐渐变得清明。
  “醒了?”屋里端坐的男人冷冷开口,伸手喝退了侍女,讽刺道,“这病来得真是时候。”
  维桑看着一脸肃然的景云,勉力坐起来,“将军。”
  “这三军上下,可等着嘉卉郡主出主意,如何拿下长风城呢。”景云横剑在膝,冷冷道。
  “是,我这就去见上将军。”维桑掀开锦被,定了定神爬起来。
  景云手中把玩长剑,那拇指抵着剑鞘,一下一下,一字一顿:“郡主,这一次,你最好规规矩矩的。若有一丝异动,不管上将军如何,我一定,一剑杀了你。”
  “是上将军让景将军来告诫我的么?”维桑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道。
  景云冷冷哼了一声。
  “不管将军信不信,如今的韩维桑,已经不是当年的嘉卉郡主。如今的韩维桑,比任何人都希望,上将军平定天下。”维桑慢慢抬起眸子,雾蒙蒙的眸色中,叫人看不出虚实,“这一点,景将军或许怀疑,可是上将军比谁都清楚。”
  景云静默半晌,起身离开,然而衣角在门口一现而逝,他顿步,并不回头:“当年一剑之下,王朝分崩离析。韩维桑,你如今可觉得称心?”
  韩维桑低低咳嗽不止,却并不回答。
  景云也不再等,摔了门,径直离开。
  “等等——”维桑忽然喊住他,“带我去见将军。”
  景云回过身,脸上的笑意有些诡异,微微拖长了声音:“此刻你要去见他?”
  “三月之期,我不敢误。”
  “跟我来。”
  景云的脚程极快,维桑重病之后,略有些乏力,便有些跟不上。
  约莫一炷香之后,便到了王府西苑。景云并不看身边少女,只简单道:“如今上将军宠爱薄姬,起居都在西苑。”
  维桑“嗯”了一声,蹙着眉,只望向前方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不知在想些什么。
  通报的侍女匆匆奔来,“上将军请两位进去。”
  两人走至门口,便听到屋内有女子声音,娇柔问道:“将军,用白芷还是甘松?”
  却听男子声音沉沉,笑道:“让她们去准备罢,你喜欢便行了”
  白芷与甘松是沐浴所用香料,想必室内正是一片旖旎之情,维桑不由有些踌躇,不知是否该进去。却听江载初隔了门,淡道:“既然来了,怎得不进来?”
  两人推门进去,却听见“哎呦”一声,一名年轻女子穿着鹅黄色及胸裙,梳着云鬓,站起身娇嗔道:“将军,后苑你怎么随便让人进来呢?”
  “阿蛮,不许无礼。”江载初放下手中书卷,毫不在意地理了理略带褶皱的长袍,唇角笑意宠溺,“景云你认得的。这位韩姑娘,是我帐下谋士。”
  维桑抬眸,望着这年轻姑娘,她自小见惯美人,却也只觉得眼前这位是真正绝色,宋玉说真正的美人“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真正便是说这样的女子,也难怪他这般宠爱。
  “夫人。”她盈盈下拜行礼。
  薄姬笑了笑:“起来罢。”眼前这少女这般消瘦,近乎枯槁,身上手上伤痕累累,令她觉得前几日这般吃味,还耍些小手段,当真是过虑了。
  “将军,妾先回避了。”薄姬美目在上将军身上浅浅一撩,转身离开。
  
  “那日没说完的,此刻继续吧。”江载初展开案桌上舆图,示意两人走近。
  维桑走了许久,出了一身虚汗,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唇,正要开口,却见江载初将手中黑釉茶盅递了过来,“先喝口水,慢慢说。”
  维桑接过来,却踌躇片刻,因是他喝过的茶盅,只是道了谢便又放下。
  江载初黑眸中深涡一旋,复平静如初。
  “将军,东边的山头,这一座唤作独秀峰。正对长风城中轴街。咱们要夷平的,便是这一座。”
  “你这不是异想天开么?”景云不耐打断,“效仿愚公移山?是想挖上十年二十年?”
  维桑并不理他,只是注视江载初,淡淡道:“将军,你可还记得蜀地的都江堰?”
  江载初面无表情道:“记得。”
  “那你可记得,当年我们去那堰堤处游玩,有位老丈,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们这都江堰是如何修筑的么?”
  景云脸色一变,霍然起立:“韩维桑!现如今提起当年的事,你是有意的么?!”
  江载初却极为平静,只淡淡道:“景云别打岔,让她继续说。”
  “当年李冰大人修筑都江堰,为将嘉陵江换道,活生生劈裂了一座挡道的山峰。”维桑笑了笑,“他那法子,很是管用。”
  江载初站了起来,因是在内苑,他穿着甚是随意,披着长袍,面色却渐渐凝重。显然,只这一句话,他便全然明白了维桑的意图。
  “这段时日长风城干旱未雨,独秀峰上诸多枯木,倒是易燃。”他沉吟道,“可是水呢?”
  “前几年,为解旱灾,当地村民请人在山边修了一道引水渠,能灌溉良田千亩。水量堪足。”
  “水渠如何改道?”江载初踱步到窗边,眼见韩维桑果然献上了计策,转瞬间已经想到了数个疏漏之处。
  维桑笑了笑:“维桑带了人来,前年,正是他帮着村民设计了水渠。”
  江载初双眸轻轻一眯,她果然考虑得极为周全。
  “此刻他在青州府大柳街住着,将军派人去接来即可。”维桑却不查有异,续道,“这些日子,将军要陆续派出士兵,乔装成饥饿难民们前去长风城边,上独秀峰,装作是挖野菜解饥,实则埋下火引”
  江载初转过身,倏然一步踏上,逼视维桑:“韩维桑,为了这一天,你筹备了多久?”
  被他清锐至极的目光一逼,维桑后退了半步,语气略有些不畅:“什么?”
  “我说,为了等这‘献计’的一天,你筹备了多久?”他猛然擒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接近我的琴师,再‘无意’中被我发现,真是一条苦肉计。”
  维桑初初有些惶乱,只觉得下颌几乎要被捏碎,事到如今,她倒不怕了,只是被他这样抓着,笑得有些狰狞狼狈:“是啊准备很久了。”
  江载初一双黑眸仿佛要喷出火来,双手不觉加大了力道,一字一句道:“韩维桑,每一次,只有在用得到我的时候,你才会接近我,是不是?”
  维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只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就这样死了倒也很好,什么都不用再管,不用负累,不用算计
  “将军,她快死了。”景云踏上了一步,他跟随江载初这么多年,极少见他这般失态暴怒除了除了那一次。
  江载初反应过来,松了松手劲。
  维桑捂着脖子,眼前满是金星,后退数步,蹲在地上剧烈喘气。
  “此计甚好,明日你把大伙召至帐中,还有些细节需要商榷。”他却像换了个人,适才的暴烈残酷然不见,仿佛暴风雨后露出一方明净平和的天蓝。
  “你先出去,我再和韩姑娘叙叙话。”他挥了挥手。
  景云看了维桑一眼,似笑非笑:“将军,留着她还有些用处,可别再一时冲动掐死了她。”
  良久,维桑才喘过气,扶着桌子站起来,勉力笑道:“将军,还有事么?”
  “这三年,你在哪里?”他便真如故人相见,淡淡询问。
  “我被族人救出来,四处流落,直到直到”维桑苦笑,“将军说得没错,直到我听闻杨林有异动之心,想要杀蜀侯自立。我迫于无奈,便只能自投罗网,来求将军。”
  江载初唇角的笑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将军,维桑过去做的事,并不敢求您宽宥。可如今我既有求于你,这一条命,无论为奴为婢,都是将军的。”她重新跪下,重重磕头,“请,将军信我。”
  “为奴为婢,都是我的?”他俯下身,极轻柔地挑起她下颌,缓缓重复一遍。
  “是。”
  “那么今晚便你侍寝吧。”江载初敛了笑意,冷声道。
  维桑眼神中慌乱之色一现,旋即低头不语。
  江载初放开她,大笑起来,随手将案桌上铜镜掷在她面前,“开个玩笑罢了。如今的嘉卉郡主比起当年,可憔悴失色了不少。”
  维桑心中一宽,她依旧低着头,却也能看见镜中自己青白的脸色,委顿的神情,低低道:“是,如今将军见惯了倾城绝色,韩维桑在容貌上更是一无是处,只盼在智谋上,能对将军有所助益。”
  “出去吧。”江载初不等她说完,似乎失了兴趣,“过几日出发,先去长风城探一探。”
  “是。”
  江载初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只剩一抹残酷之色。
  老大夫扔了一地带血的棉布,放下手中的银针,叹口气道,“姑娘,怎得这么晚才找大夫?”
  伤口起了脓,挑破之后还需用力挤压,维桑脸色煞白,虽然竭力自持,却难以掩饰身体的微颤,稳了良久的呼吸,才开口道:“耽误了。”
  “每日都得这般挑脓”老大夫用力一摁,渗着浓稠黄色液体的鲜血又涌出来,维桑用力咬住了唇,听到大夫又说,“若要痊愈,可得不少时间。”
  “大夫,再过两日我要出门,这手,可没法骑马啊”维桑略有些担忧。
  “倒也有个法子,只是开始更受罪。”老大夫沉吟片刻,“你这指甲已经逆生了,这般戳进肉中,是以总是好不了。若要快些痊愈,最好最好是,拔了这两片指甲。”
  维桑怔了怔,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旋即一笑:“那便拔吧。”
  “若是拔了,这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只怕再也长不出指甲了只怕也弹不了琴了。”
  “无妨,老先生,动手吧。”
  见她颇为急迫的样子,老大夫却笑了:“姑娘莫急。俗话说十指连心,拔去指甲可要受一番痛楚。我去寻些麻沸散来,姑娘也好受些。”
  老大夫净了净手,存心多安慰这姑娘几句,温言道:“麻沸散不易寻,幸而是在上将军府上。上将军多征战,必然是备着的。”
  等了半个时辰,维桑盯着老先生颤颤巍巍走近的身影,也见到了他一脸难色。
  “老先生,怎么了?”
  “这王府的药房说了,前些日子麻沸散皆送去了前线,若要等送来,得等到明天。姑娘,不如明日”
  “那便不用了吧。”维桑伸出手,“老先生,便替我拔了吧?”
  “姑娘忍得?”
  “忍得。”维桑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顿了顿,望向老大夫,“老先生,可有软木么?”
  薄姬带着侍女缓步走来,却看见那熟悉的修长身影,负手静静站在廊边,却未进去。
  “将军?”薄姬有些惊疑不定,轻轻唤了一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你找韩姑娘有事相商?”
  江载初却只摆了摆手,淡声道:“我也来得不是时候,里边在治伤。”
  薄姬踮着脚尖,往里边看了一眼,却见那老大夫正拿了烧得通红的银签子,稳稳挑向韩维桑的指尖。韩维桑口中咬了软木,端坐着一动不动,却只见黄豆大的汗滴从额上滚落下来。
  “这”薄姬脸色煞白,正要惊呼出声,却被江载初掩住了唇,那股熟悉的麝香凉味拥裹左右,她虽定了神,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在跳。
  “别出声。”他神容淡淡的看着,另一只手中不知攥着什么,只放在身侧。
  薄姬转过眼神,却见上将军手中握着的事物,一时好奇,轻轻接了过来。
  却是一块淡黄色粗布,闻着有淡淡药香,她刚要放在鼻下嗅一嗅,却被江载初伸手压住。
  薄姬只觉得脑中一阵轻微晕眩,醒悟过来:“麻沸散?”
  江载初一笑不答。
  “为何不给韩姑娘用?”
  “她既能忍得,为何要用?”江载初眼神中无波无澜,却无声冷笑,韩维桑,原来对自己,你也能这般狠。
  此刻屋内老大夫已经拔下一片半月形的小指甲,随手扔在地上,手上不停,挑向第二片。这一瞬息的功夫,他望向眼前这个少女,她用力咬着口中软木,鬓发已经汗湿了一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这身子不是自己的。
  “姑娘忍着。”话音未落,老大夫手下一用力,第二片指甲被挑了出来,顺涌而起的鲜血顺着臂弯,如溪流般落在案桌上。
  维桑已经咬得满嘴都是木屑,只是这一下痛得实在太狠,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呼吸都顿住了,痛得连心脏都抽了抽。也无怪,这是世间的酷刑之一。
  呼吸一点点的平缓,那种痛就更加清醒深刻的涌过来,铺天盖地,无处躲藏。
  “老先生,我,我会发烧吗?”维桑提了一口气问。
  “这指甲一拔,就像是拔了那病灶,想来是不会再发烧了。”老先生呵呵笑道,“不过姑娘遭这罪,倒不如烧一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才好。”
  “也不,也不,如何疼痛。”维桑吐出口中木屑,双肩还在发抖,却勉力笑道,“能快些好就行了。”
  “我给姑娘上这药,敷上两日,便开始长新肉了。只是今日这痛,可有些难熬。”
  老大夫沿着长廊,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你来此处作甚?”江载初目光落在宠姬身上。
  “妾听闻韩姑娘过两日便要随将军出征,这王府里女人又少,我便做主给姑娘缝了几套衣裳带上。”
  江载初看着她兀自笑靥如花,忽而失笑,或许这便是女人罢,不懂金戈铁马,刀剑霜寒,眼中一心一意,便只有眉心花钿和霓裳羽衣。
  “她身上手上都有伤,你让侍女送进去便成了。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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