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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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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皓行几步上前,踢飞了两名侍从,扶起妹妹,低声问道:“皇帝现在如何了?”
她心慌意乱,只是垂泪:“从昨晚起,就什么都吞不下了。”
元皓行接过她手中的碗,一只手扶在小皇帝的额上,低声道:“阿逸,是舅舅来了。”
小皇帝脸色青白,肌肤是滚烫的,起先没什么反应,慢慢地,眼皮竟动了动。
元皓行连忙试探着将勺子放在他唇边,他竟吞下去了。只是未吞两口,太皇太后霍然站起,指着元皓行道:“元大人,你带走的十万多精兵,如今终于来救驾了吗?”
元皓行恍若未闻,将一碗药喂完,才转向太皇太后,面如寒霜:“十万多精兵尽数交给宁王殿下,抵抗匈奴,这是陛下颁下的旨意,太皇太后忘了吗?”
“你,你好大胆子!居然和逆贼勾结!”大皇太后倒吸一口冷气,眉目狰狞,“好,你们元家也是要反了吗?”
元皓行小心地替皇上拉上被角,平静道:“太皇太后纵容周景华与匈奴勾结,酿下滔天大祸,此等叛国之大事,太皇太后又准备如何自处?”
太皇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嘴唇气得发抖,用指尖指着元皓行,又指向太后,尖声道,“你们都是勾结好的!”顿了顿,又道,“妍妃,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喜欢的是那个逆贼!现在好了,皇帝若是不治,你正好去投靠他!”
她本是出身名门,身份极为尊贵,可如今神智已失,一句比一句不堪。
太后先是怔怔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没有丝毫血色,两行眼泪便扑簌滚落下来。
“皇帝还在,岂容你疯了一般胡言乱语。”元皓行踏上半步,他素来温和,此刻琥珀色的眼眸中直欲喷出火来,“把太皇太后请下去,勿要吵到殿下。”
屋内的纷乱告一段落,江载初终于缓步而入。
恰好两名侍卫“扶着”太皇太后出门,她一见到江载初,真正如疯了一般便要扑上去。
“江载初!你还我皇儿命来!”她尖声叫着,眼中布满了血丝,“你这个贱婢生的逆贼”
江载初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头,望向她的目光错综复杂。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轻而易举地压倒了她的胡乱尖叫,平静道:“三年前我杀皇兄,并非本意,可事后我想,我若不杀他,迟早也会被你们所杀。”
他讽刺地笑了笑:“所以,走到这一步,我不悔。你们也是咎由自取。”
太皇太后一时间没了声响,只是死死盯着他,嗓子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终是不再看她,侍卫将她拖走,呼喊声也渐渐远去了。
床榻边,太后不敢相信一般,看着缓步而来的宁王。
数年不见,他和记忆中那个清贵明秀的少年,似乎大相径庭了。
那时的他,远没有此刻这般沉着内敛的气度和这样举重若轻的眼神。
江载初看了病榻上的皇帝一眼,终究依着规矩,向他和太后行礼。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给自己行礼,身子轻轻颤抖着,却迟迟不能说出一句“免礼”。
这个男人,她曾以为是自己相伴一生的夫婿,最终自己的丈夫却死在他的手上
而当她仅有的儿子,顶着“天子”的名号,被迫逃离皇城,甚至被灌下哑药却又是他派人将他们救走,留在此处悉心医治。
她最不想见的人,见到了她最狼狈无助的时刻。
多么讽刺这一刻,即使他跪在自己面前,她却真的已经欲哭无泪。
江载初并未久留,稍稍看望了皇帝,便走出屋外。
不多时,元皓行出来,同他并肩站在游廊拐角处,极目远眺:“阿逸是个好孩子。我教他的那些,他都记住了。”
被后世称为“铁血宰相”的御史大夫微微合目,记忆纷至沓来
小皇帝固然是天下人的皇帝,却也是他的亲外甥。没有旁人在时,他很爱爬到舅舅的膝上,听他讲故事。他给外甥讲自古以来皇帝们的故事,讲他们如何思社稷,如何守国门,他听懂了,便说:“舅舅,以后我也要做那样的皇帝。”
那一日小皇帝的脑袋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声音亦是稚气,可元皓行却并不知道,小家伙真正记住了这句话,且在朝堂上,亲口驳斥了周景华“弃守南逃”的提议。
“我知道。”江载初顿了顿,低声叹道,“毕竟,他也是我的亲侄子。”
说起来荒谬,他虽然弑杀了先帝,可毕竟和这孩子有着相同的血缘,真正到了这一刻,心中竟也不算好过。
“宁王,这句话我不得不问,若是皇帝薨了”元皓行深深吸了口气,放把这句话说完,“朝中重臣又皆在你掌握之中,你想如何?”
秋风自花窗外掠进来,两根男人的脊背挺直,眼底皆是无声的肃杀。
“秘不发丧,待中原平定,再行丧礼。”江载初一字一句。
元皓行身子微微一震:“你愿意以他的名义,平定这场胡乱?”
“他本就是一个好孩子,却承受了太多丑恶之事,身后不该再留下骂名。”江载初轻声道,“这大概是我这个叔叔,唯一能替他做到的了。”
“周景华呢?”
“可以交给你,任由你处置。”江载初毫不犹豫。
元皓行沉默半晌,心中不由得想到,你若得知当年赐婚之时,正是因为周景华横插了一脚,才令世事凋零至此,只怕未必能如此刻这般淡定了。
江载初停了停,又道:“我还需赶去函谷关,此间的事物,便劳烦元大人了。”
“这般信任我?”
“驱逐匈奴之后,你心中愿奉谁为主,我心中并无把握。可至少现下,你我目标一致,无需多言。”
元皓行定定看着他,轻声道:“若是我愿辅佐殿下呢?”
江载初淡淡扫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我自是乐意之至。只是来日尚且方长,大人不妨长思虑后再决断,以免摇摆不定,伤人伤己。”
江载初离开时,玄色锦缎长袍被风带着微微掀起,脚步沉稳而坚定。
这是元皓行心中寻觅已久的帝王,敏锐,担当,智慧,冷酷可惜,并不完美。
他尚有一个弱点,元皓行心中那个念头一闪而逝。
既然决意奉他为主,元皓行所要做的便是替他拔除那点瑕疵。
第九章 登基
永嘉三年九月,各路人马调动,渐渐汇集在函谷关下。
此时距匈奴入关,已过去半年时间,中原大地烽烟四起,难民们背井离乡。洛军分为两支,宁王率部坚守永宁关数月,尽管城墙工事并不甚牢固,却也未让匈奴人再往南踏入半步。景贯景云一路西进,虽未能将匈奴后续援军完全隔绝于关外,却也极大地牵制住了敌军后部。双方接战数十次,互有胜负。
匈奴军队按着游牧民族的习性,就地掠夺粮草。后皇帝下令各地坚壁清野,退守南方,各地的粮仓在军队退守前被毫不吝啬地烧毁,洛人在这一战中开始表现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绝,而匈奴人的补给渐渐短缺。
只是对匈奴人来说,数百年来摆脱寒冷贫瘠的土地,入住富饶中原的梦想近在此刻,他们也绝不会放弃。匈奴可汗冒顿入关,同左屠耆王会师意图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击溃洛军。
江载初赶到函谷关以东数十里外,已能察觉到此处地势极为险要。据说前方更是壁立千仞,所谓“车不方轨,马不并辔”,此处偏偏又是关中平原与腹地威夷平坦之途,是以两军不约而同选择此地决战。
远处一小队人马急速赶来,尚未至身前,为首那年轻将领就已经翻身下马,单膝跪下,他仰头看着来人,神情隐隐有些激动。
轻车简骑而来的江载初扶起了他,脸上带着笑意,用力拍肩:“起来吧。”
“殿下”景云心神激荡,这个许久未喊的称谓脱口而出。
自长风城一别已有近半年的时间,江载初仔细打量他,景云自小便跟着他,远胜亲弟,如今双鬓依稀染上风霜,远比半年前沉稳得多了。
“西北这几仗打得不错。”江载初拍拍他的背,笑道,“比起往日更磨得下性子了。”
说起这个,景云脸上却有了惭愧之色:“殿下你是在安慰我吗?我若是打得好,匈奴可汗冒顿就不会入关了。”他语气中还带着不忿,显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若是这么说,这几月我不能尽歼左屠耆王的军队,岂不也是失职?”江载初轻轻摇了摇头,“景云,你我能坚持住这段时间,这函谷关下的决战,我便多了几分把握。”
“殿下何意?”
“匈奴入关后,直取千里,大破京城,锐气不可当。但之后我们守住了阵脚,不就不算输。如今时间已过去半年,这个时节,关外已开始飘雪,他们不思乡吗?”江载初缓缓道,“军人也是人,最大的弱点在于心志软弱。所以,我必得要拖上半年时间,才同他们决一生死。”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景云却莫名地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他心知,这或许便是江载初作为统帅之于全军的意义所在,只要有他在,他们便觉得一切都是妥当的,面对再强的敌军,都能觉得心安。
“对了,那些铁浮屠究竟是什么怪物?”景云翻身上马,同江载初并行,“我前天刚从西北赶来,尚未与其接战,为何连秀提起便是一副咬牙的样子?”
“他是被打怕了。”江载初莞尔一笑。
“哦?关宁军也有被打怕的一天?”景云哈哈一笑,“那神策军和虎豹骑就更不能错过了。”
“你的神策军,也被打怕了。”江载初淡淡看他一眼,“所以这一趟,我是去找救兵了。”
“普天之下,还有哪支军队,能强过咱们?”景云脸上顿时有些惊讶。
江载初也不答,只回身望了望。
景云随着他的目光,竟看见另有一支队伍,缓缓地从视线尽头出现。
其实道路并不宽敞,密密麻麻的骑兵们涌出来时,景云有些愣住了。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支极威武的雄师,甲胄精良,眼神无畏,却不想眼前这支军队,骑着的皆是洮地所特产的矮脚马,偏生那些马还都瘦骨嶙峋,皮毛稀拉,着实不是什么良种。至于那些士兵,个个黑瘦,身上穿着黄色的古怪护甲,哪有半分精兵的样子。
“是他们!”景云看清他们的护甲时,恍然大悟,“他们不是那时劫持过我们的马贼吗?”
“是他们。”江载初直接道,“是韩维桑带我去找的他们。”
“这么说,当年的马贼,果然是她安排下的?”景云咬牙道,“殿下,你怎么——”
“你做的那些事,我也不同你计较了。”江载初安静道,“如今她远在故土,自然也不会再祸及我,你不必忧虑过重。”
景云涨红了脸,看江载初的脸色,明白正是因为他没伤害到韩维桑,才这般好说话。
当时是她亲自来找自己,言明只要能救出侄子,她便有方法令江载初心死。本就合了他的心意,他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后来韩维桑遇上薄姬却是巧合,只是他们索性顺水推舟,想来那番话让薄姬说出来,更能令江载初死心罢了。
“那些人如何能信得过?”景云此时也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难以置信道,“强盗小贼,如何上得战场?”
江载初皱眉不答,径直道:“入了军营之后,你替我做一件事。”
“何事?”
“将军中最好最快的马,换给他们。”
“什么?”景云几乎要跳起来,额上起了青筋,“殿下,这如何可以?!”他目光中又带着几分不屑回望,“他们能抵挡得住匈奴人的马刀吗?殿下你不知道以往洛军军中,他们洮人也只配运送辎重吗?”
江载初勒停了马匹,甚是冷静地看了景云一眼。
“知道我为何让你去做吗?”
景云心中一凛,心知他心中真正是已动怒,可自己如今能这般胡来?将麾下精锐骑兵们的战马让给这一帮来历不明的马贼,他又如何跟通辽将领们交代?
“让你去做,是因为要破铁浮屠,非得如此不可。”江载初一字一句道,“与敌寇的决战就在来日,主帅的命令,你如今也不听吗?”
他们在战场上并肩,从来就极有默契,他也从未同景云说过这般重话。
景云愣了半晌,方才低声道:“是。”
往前行了数十里,终于见到函谷关。
这连接关内外的重地,在夜色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关口以西如今被匈奴人占据,隔着厚重工事和城楼,江载初默然抬起头,高悬的灯笼透出莹莹光亮,是这杀伐之地唯一的暖色。
两军各自的阵线之前,是一块极大的空旷之地,足以承载双方骑兵们的惨烈厮杀。
他微微闭上眼睛,鼻中仿佛能嗅到血腥味弥散开来。
“殿下,元大人传来的迷信。”
江载初接过那枚蜡丸,捏碎之后,却见里边只有两字:帝薨。
早就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小皇帝的状况一日比一日糟,可真正得知之时,他还是觉得胸口透凉——是一种十分寂寞的哀凉。
这个世上,比起自己居更高位、更难以选择自己人生的那个人死了,尽管他只是个孩子。
而剩下的这一切,家国、战争、权谋,自此全然落在自己肩上,他再无路可退。
江载初深深吸了口气,听到亲卫低声道:“还有件事,将周景华自永宁城押往陈县途中,他跑了。”
“何时的事?”
“半个多月前了。”
“他不会武功,如今又没有同伙,如何能跑?”江载初闻言一怔,皱眉道,“捉回来了吗?”
“没有。”
如周景华这般败类是该杀,可他若是跑了,对如今战局亦毫无影响,况且他这般小人,如今没了权势,很难掀起波澜,顶多是让元皓行觉得心下不爽罢了。
江载初待要将这件事放在脑后,却蓦然间觉得,心底有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安。
此时匈奴军营中,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入,最终停在主营帐口。
从车上跳下的男人略有些消瘦,叙事因为精神不佳,脸色暗沉,又像是颇富态之人倏然间瘦下去,面皮都是松松垮垮的。
在这精兵围绕之中,男人略有些紧张与拘束,脚步又急又快,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营帐中间,头都不敢抬起。
上座的男人开口,却是 一口极流利的中原话:“周大人起来吧,无需多礼。”
“谢左屠耆王。”
男人颤颤巍巍站起来,小心抬起头,却见手臂粗的牛油蜡烛间,那人身材高大,浓密的长发扎成一条条小辫,又汇成一股极粗的束在脑后,五官极为深邃,一望便知不是中原人。
“周大人所说的‘厚礼’何时能到?”
“在,在路上了。”
冒曼又审视着男人,克制住心底冷嗤声,若不是他找了人送来一封密信,直言有办法对付江载初,他早就忘了当日能入关来,便是托了这位仁兄的福,竟异想天开地许诺万金“借兵平乱”。
为了以防万一,冒曼派人将周景华救出,听他说的那个方法,他却觉得颇不靠谱。
若不是可汗亲临此处,自己又顶着巨大压力,想要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击溃洛军,他也不会听着周景华的建议去做那件事。
“还有几日能到此处?”冒曼沉吟了片刻。
“三日内必到。”周景华忙道。
乍闻这个名字,周景华脸上顿现扭曲的表情,良久,方道:“大王只要这件事听我的,便是要他下跪臣服,也不是难事。”
“周大人,如今江载初着实对铁浮屠一筹莫展,连战连败,我救你不过因了往日的情分。”冒曼冷笑了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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