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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问檀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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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嘲地想,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死法。
他是罪有应得,师妹是个几乎掐得出水的女儿家,他却逼得她无所眷恋地跃下绝情崖,在无情的激水湍流中遍体鳞伤以致于死。
今日的一切算是报应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仍在河水里载浮载沉,却分不清楚是幻是真,或许在连番撞击之后,肢体已无知觉,或许他早已经魂魄离体,往生极乐,才会连先前的痛觉都没有。
昏昏沉沉之间,河水好似转了方向,耳边突然的呼啸让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阒黑,极尽目力仍不见一物。
他真的很累很累了!颓然闭目就死,他已无余力再和死神周旋。
轰然一声巨响,他觉得自己好似被抛起,坠落在一处软柔的地方。他无力理会自己置身何地,只依稀知道水在他脚边缓缓流动,不复方才的盛大湍急。
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一声低低柔柔的叹息。
全然不知自己是死是生,但他勉强把眼睛撑开一道缝隙,只见一点红光从远处逐渐向他靠近。
他以为他已经大声呼喊,但耳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想动一动身体,却连根手指也不听使唤。
微弱的红光渐行渐近,仿佛从幽暗的空气中幻化出一个朦胧的人形,像是一个举着火炬的身影。他似乎嗅到一股淡雅的馨香,是普渡众生的天女,抑或是魅惑人心的妖姬?
当那人俯身检视他时,他确定自己一定已经死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张纤柔娟媚的脸,尽管已暌违半年,他仍深知那就是他相思刻骨的丽影娇容。
他又见到了钟采苹。
“师妹!”
仿佛没听见他深情款款的柔声低唤,钟采苹只是若有所思地轻锁蛾眉,怔忡地盯着床上的男人。
和半年前比起来,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周身的伤痕减损了他逼人的英气,却更让人打心里泛疼。
钟采苹不由得苦笑。她是成了圣人还是哪根肠子不对头,居然会为逼她自尽的男人心疼?
他伤得很重,她知道,他右肩上那个洞只要再偏半寸,一条手臂就算玩完了;他的冲脉带脉均有穴道受制,若非及时为他推血过宫,至少也会功力大减;至于他全身上下的擦伤挫伤瘀伤,更是多得连提都懒。
所以她只是同情他,就像同情受伤的小猫小狗?
或许这是一部份原因,但主要还是他瘠哑痛苦的低语,令人动容地断续诉说着他的无奈、歉疚、悔恨……
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假话,她心里有数得很,若非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都是她钟采苹,在他性命交关之时,口中唤的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在他的呓语中,没有提到他的娘亲,没有提到他的妹妹,没有提到他的情人,他只是反反覆覆叫着“师妹”。
谷冰盈呢?他不是为了谷冰盈所以要退婚吗?没了她这个绊脚石,他们应该已经成亲了吧?
她恶意地想着,如果现在谷冰盈也在此地,听到丈夫声声句句叫着别的女人,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只是空想。
“师妹,不要……”
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不知愁的快乐小女孩,耳边总是有人不停地絮叨着:“师妹,不要爬树!”、“师妹,不要挑食!”、“师妹,不要晒太阳。”
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一天到晚管她东管她西。
也许她被吵得怕了,也许是被他烦不过,只要一听到他微带不悦的——“师妹,不要……”她就乖乖地屈服了,比爹娘说她都有用。
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听话。
“师妹,不要恨我。”
能不恨他吗?他要退婚已是难堪的羞辱,但她可以接受,毕竟婚姻中若带着勉强,以后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但他有必要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到她身上,四处散播不实的流言,逼她自尽以示清白吗?
可笑的是,他竟还希望她不要恨他!他若曾经在乎过她的感受,今日她就不会在这里了!
可是他在伤势如此沉重的时候,想的不是他至亲至近的家人,却是旁人眼中早成枯骨的钟采苹!她的爱恨情仇在世人眼中早已灰飞湮灭,他却哀哀切切地恳求她的谅解,要不听不闻真的好难啊!
叹了口气,她瞥向脚边的小凳,刚煎好的药汁还热气蒸腾地冒着烟,烫得不可能入口,而她也只能继续等,等药凉、等他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伤势大致稳定,伤后受寒的高烧已退,再休息几天应该便无恙了。
“师妹,不要!”
殷振阳突来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思绪,说大叫是抬举他了,他的音量比常人交谈还来得轻细,可是和一般猫叫似的呓语相比,显然要来得响多了。
不要什么?钟采苹苦笑着。从他的激动反应和连日来的梦呓判断,他大概是梦到她跳崖的情景了!
殷振阳一头大汗,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他想抓住她跳崖的身子吗?他不想她死,又逼得她不得不死,真是个矛盾的男人啊!
钟采苹摇摇头。他这样在意她的事不是好现象,她只希望两人之间再无瓜葛,他不必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右肩的伤势极为严重,这样双手乱挥舞,只怕会牵动伤口。
握住他不安份的双手,钟采苹轻柔的声音宛若一泓清溪流泉漫入他的心田:“没事了!我在这里。”
对恶梦中的殷振阳来说,他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之中,而她的声音便似一道微弱的光芒,带给他救赎的希望,指引他出口的方向。
师妹不怪他、不恨他了吗?或者心慈的她早成了神佛,特意来渡化他罪恶的灵魂?不论如何,她软软的声音都让他安下心来。
只除了……
满足地用脸颊磨蹭她的手,再度沉入梦乡前,他提出她最难同意的要求:“师妹,不要离开我。”
钟采苹试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他根本不肯放松,在几回失败的尝试之后,她霍然明白,他是认真的。
喉头像有火在烧,殷振阳只觉得全身骨头像散了一样,无处不作痛。他现在是在哪一层地狱?
一股似曾相识的淡雅馨香沁入鼻端。是她吗?那有着师妹般的容貌,前来接引他亡魂的天女?
逐渐收拢涣散已久的意识,他却不想睁开眼睛,可是唇上突来的温热细致的轻柔压力骇着了他。
她想要干什么?
灵巧的小舌驾轻就熟地挑开他的牙关,在他还无法反应前,一股苦涩的药汁已流入他口中,让他不得不咽下去。
说来丢脸,他一直都怕吃药,正确地说,他怕吃苦的东西。还记得小时候师妹很是挑嘴,他总在餐桌上逼她吃她不想吃的东西。有一回师妹让他管得恼了,竟伙着师娘做了一桌子“苦瓜宴”,教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那似乎是他第一次发现拘谨乖巧的师妹也会使坏,从此之后,才六七岁便聪慧伶俐的她开始教人头疼。
她总是能找到旁人的弱点并加以利用,偏偏她的个性又不太好,一旦惹了她,她总要想办法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报复回去。
是了!小时候没有人会把她的玩笑放在心上,正因为“无伤大雅”;却没有人想到她已培养出极其深沉的心机和极糟糕的个性——别人若是让她不好过,她也绝不会让对方幸福快乐。
她的个性造成她的悲剧。
以致于那梳着两根小辫儿在山林间嬉笑奔跑的身影,竟成了他最心痛的回忆。
殷振阳的思绪犹自驰骋在遥远的回忆空间里,不知不觉间,一碗黄连也似的药汁也被喂得差不多了!
殷振阳不会愚蠢到认为自己真的已经作古,毕竟鬼魂没有吃药的必要,而在他昏迷之前见到的女子,该是师妹吧?是她救了他吗?
……他日相逢,你我便如陌路。
她决绝的宣告犹在耳边反覆,一次又一次地撕裂他的心。
她不可能是师妹的,他对师妹的伤害万死莫赎,若她真是师妹,见死不救也无可厚非,没有一刀结束他的性命更是宽柔,又怎会费心费事地救治他,甚至不避嫌地亲自喂哺药汁?
是或不是都不要紧了!他已无法再承担失去师妹的痛苦和悔咎,她一度走出他的生命,但绝不会有第二次。
又咽下一口药汁,但在她的唇移开前,殷振阳拥住了她,霸道的舌长驱直入,闯进她口中恣意品尝她的芳美。
他怎么会……
不是第一次这样喂他吃药,他怕苦的习性这些年来并没有长进多少,在他几回拒绝吞咽之后,为他的身子着想,钟采苹只好牺牲,用这种情人间的亲昵行为,让他乖乖把药吞下去。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趁人之危偷吻一个男人,即使他们曾有婚约也是太过份了!
初时她总要努力说服自己,事后也免不了要脸红心跳好一阵子,但几次下来也就习惯了!反正他在昏迷中,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害羞给谁看?
可是现在,他的吮吻来得让她措手不及,僵在他的怀里,她想挣扎又怕牵动他的伤口、影响复原的情况,然后她的意识渐趋模糊,只剩下陌生的欢愉,随着和他唇齿交缠阵阵激荡她的感官。
手中的药碗早已让她随手搁在一旁,攀着他宽阔的肩,一阵阵如惊涛裂岸的刺激让她恐怕自己就要灭顶了!
可是他还觉得不够,他的舌锲而不舍地追逐纠缠着她的,直到她本能地回应他的挑逗,让罪恶的快感化作炽烈的狂涛巨浪,席卷她全部的意识。
她口中有苦苦的药味,却依然香甜得不可思议!不论她是不是师妹,她都必须成为他的妻,这是他的誓约,已然以吻封缄。
药效迅速地发生作用,而他们也迫切需要空气,他不得不中断让彼此心醉神驰的缱绻。
在再度陷入昏睡前,他满足地低唤了声:“师妹。”
钟采苹伏在他的胸口上剧烈地喘气,他的吻让她觉得全身虚脱,一时半刻还恢复不过来。他的双臂虽无力道,但仍固执地圈绕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如果不是顾忌他的伤势,她真想就这么窝下去。
这就是吻吗?
无意识地轻抚着被吻得红肿的双唇,钟采苹呆愣了半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吻她。他方才是醒是睡?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找一个女人代替她?或者他知道她就是钟采苹,所以才吻她?
她愈想愈生气,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他现在与常人无异,甚至比一般人还不如,她要反抗应该易如反掌,可是她却由着他,怕扯裂他好不容易才愈合的肩伤。他都有力气轻薄她了,她还管他伤不伤的呢!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手臂,为他掖好被子,稍事整理,她又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看着他犹带笑意的睡容。
她只是不希望连日辛苦毁于一旦!她试着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但内心里却知道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防已经很严密,在她忍辱含悲地走出石家的那一夜,她的心也已成了槁木死灰;不料他的吻却毫不费力地攻破一道缺口,在她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湖上扬起阵阵悸动的涟漪。
一旦动了心,便是万劫不复!她始终如此告诫着自己,但唇上抹灭不去的他的气息,仿佛注定他们终将夹缠不清。
钟采苹叹了口气。看样子他快要醒了,可是她却要如何面对他?或许他醒来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他现在神智不清,很可能以为他只是作了一场春梦,醒后便无痕无迹。
可她能忘吗?
直到错愕地看见他脸上突来的水珠,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第四章
殷振阳已失踪七日,当然也在殷家掀起轩然大波。
七天前,随着殷振阳到绝情崖上的十几个人,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放倒,等他们从昏迷中醒来时,崖上早已不见殷振阳的踪影。
不过,崖上倒也不是没有别人,由于当天是钟采苹的冥诞,所以石家大小姐也带人上崖设祭。
只是,她说她没见过殷振阳。
殷振阳到底上哪儿去了?
以十余随从遭人暗算这点来看,似乎意谓他应是凶多吉少。但照道理说,杀人绝对比较容易,殷振阳若真遭逢不测,杀害殷振阳的人,为什么要留这些随从活命,甚至不曾伤了他们?
这些问题,正深深缠绕着殷家的小女儿殷雪苓。
但她最大的困扰却不在此。
“谷姑娘有事吗?”
殷雪苓老大不高兴地应付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这女人很烦耶!年纪一大把了不赶快嫁一嫁,成天缠着她哥哥干什么?
从第一次看到谷冰盈,殷雪苓就和她不对盘,要不是不敢捋她家兄长大人的虎须,她还真想把谷冰盈赶出去。
尽管论容貌,谷冰盈算得上万中取一的美女;论个性,她虽有些盛气凌人,倒也算不上刁蛮骄纵;论气质,她更是庭训严谨,颇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但殷雪苓就是不喜欢她。
也许是从小就知道她有个未进门的嫂子,所以对于接近哥哥的女子,她都很难给什么好脸色吧!
“你哥哥不是出去玩吧,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谷冰盈啜着茶,言词间颇有试探的意味。
你又懂得他的作风了!殷雪苓不高兴地想。她最讨厌谷冰盈那种自认是哥哥的红颜知己的嘴脸,好像只有她了解哥哥似的。
殷振阳失踪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所以她对外宣称哥哥是出门散心,另外则加派人手明查暗访,想找出殷振阳的下落。
“哥哥做事一向都有理由的。”
“是吗?他有什么理由要一声不吭地消失,让家里的人担心?”
家里的人?殷雪苓几乎想仰天长啸。曾几何时,她谷冰盈倒成了殷家“家里的人”了?真谢谢她的通知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殷雪苓想送客了。
“我哥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所以出去玩玩放松一下。谷姑娘请安心。如果没有别的事……”
就是哥哥有事也还轮不到你吭声!殷雪苓心里恶意地这么想着,只是她不会蠢得把这话说出来。
哥哥在绝情崖失踪已经让她很烦了,这烦死人的女人又跳出来瞎搅和,真是天要亡她啊!
谷冰盈哪肯让人就这么轻易打发,但她仍勉强忍住气道:“可是我听说,当天绝情崖上曾有打斗……”
“不知道谷姑娘是听谁说?这个人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派去绝情崖的人一个也没少地回来了?”
殷雪苓的意思很简单,殷振阳的武功远在这些随从侍卫之上,如果他们都平安无事,殷振阳当然也不会有事。
真相是否如此不得而知,反正谷冰盈她这个外人也不需要知道。
“殷雪苓,我是说你哥哥有危险,你明不明白!”
殷雪苓皱了皱眉。连名带姓地叫她耶!栖霞山庄的谷大小姐怎么这么没礼貌?就算急疯了也不能这样子!
殷雪苓脸色一沉,道:“谢谢你的通知,谷姑娘可以请回了!”
她的反应让谷冰盈气白了脸。
“殷雪苓,你好好听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反正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你不能拿你哥的安危开玩笑!”缓过一口气,她继续道:“你别想瞒我,他们都告诉我了!你哥是遇袭失踪,根本就不是出去玩。”
殷雪苓此刻的脸色简直是难看之至。谷冰盈还没嫁过来呢!怎么那么多人就拿她当主母看待,事事都向她禀告了?
“你以为沿着河岸瞎找可以找到你哥?别傻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找你哥就得问石家!”
“问石家?”
“对!你哥会失踪一定和石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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