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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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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箩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有委屈、有心痛在海棠的追问下,犹豫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娘娘,她们都在说,芸妃的小产,与您有关!”
来不及收回的笑容,蓦地僵在唇边。成海棠怔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抽回拉着她的手,须臾,抿唇又笑了,“是么”
时隔才几日,还没回宫里呢,想不到就有了这样的传闻。看来无论有没有参与,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一旦处在那个位置上,如何也逃不开旁人的流言和诋毁。
“她们要说,就去说好了。你又何必生这个气。”
“芸妃的小产,很可能是山风侵体,或者是被那些屈死婢女的怨念缠身,关娘娘什么事呢?”红箩一脸难过和不平,“平素娘娘对芸妃有多好,奴婢看在眼里,那些人却这样乱嚼舌根!”
成海棠抬起头。
她知道,如果在此刻否认,这个善良的婢子一定会就此相信,并且,始终保持着这种深信不疑,去排斥每一个怀疑她、谴责她的人。
然而,这一次,她却不打算再隐瞒——对身边这个注定要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不管有多肮脏、多下作、多卑鄙,必须让她知道真相,必须将她那些美好的、纯良的愿景一一打破,“红箩,你知不知道,我是香料高手的事”
红箩怔怔地抬起脸来看她,“娘娘”
“芸妃的小产,并非因为受凉,更不是什么怨念,而是因为她体内吸入了过多的熏香所致。”成海棠转眸,脸上不再含有温和的、宁静的笑,而变成一种笃定、残忍。仿佛换了另一个人,那眉眼、神态,让人觉着熟悉,又分外陌生。
“还记得,之前我让你送过去的熏笼么?”
成海棠走到宝架一侧,那上面安置着一座镶金花香炉,炉下有五足香盘,雕镂而成的花草纹,闪烁着迷离光泽。将盖子揭开,里面一点雪白的香灰,散发着清幽的气息,“这一味迷迭香本来是无毒的,然而一旦碰上了甘松子,就会转变成一种十分罕见而奇异的香料。”
郁金。
味甘性寒,阴苦积血,若用在女子闺室,则邪气乘虚内陷,导致气血两亏。经年累月,暴脱而亡。此香更不可以沾唇,否则大凶,一贯为妊娠和久病之人所忌。
而甘松子则是太后最喜欢的一味香,怡神,醒脑,所到之处,总要先熏上一笼。所以,她才会事先在自己的寝房里、衣料上,都熏染了含有迷迭香成分的熏料。倘若沈芸瑛不再来讨要,沾了一星半点,怎么也不会引致小产的后果。可她是那么注重装束和仪态的人,在殿下夸奖过她殿里熏香得体后,怎么会不要!
韶姑娘看人的本事,可真是精准得令人生寒呢!
“当然,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不懂,”成海棠转过身,直视着红箩的眼睛,“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像郁金这样的香料,倘若上了身,轻则可令妊娠期的女子小产,重则会引致血崩而亡。”
沈芸瑛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就是她害死的——现在外面流传起来的那些传闻,虽都是一些妄言,却一点都不冤枉。
太后并非眼花耳聋,佛殿前会发生那血淋淋的一幕,谁知道是不是另有玄机。然而“妖邪作祟,为祸社稷”的卦象,却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么多女人的孩子都已殒命,区区一个沈芸瑛算什么,更何况,如果这就是上天的昭示呢?老天也不想让她将孩子生出来,谁敢再多作置喙!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2)
想到此,成海棠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红箩捂住嘴,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狠心。沈芸瑛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龙裔,而太后又挑选在此时来福应禅院,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不是么”成海棠扶着熏笼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然而眼底却流泻出一抹得逞的快感。
韶姑娘说得对,她是经由太后保举才得以进殿的,如果将来果真诞下麟儿,谁能保证太后不会推开太子,转而去扶植一个新降生的小东宫?毕竟太后才初掌中宫啊,刚刚尝到权势的滋味,会这么快就让荣耀的权柄从指缝中溜走么!
她又有一个那么殷实的家世,应该也是为太后所忌惮的吧将来的小东宫或许会荣登大宝,然而她作为生身母亲,却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那孩子,既然终究是她的一道催命符,生与不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成海棠想到此,不禁低下头,摩挲着熏笼上的花纹,声音轻轻的,似对红箩说,又似在对自己说,“她现在小产,起码性命保住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也保住了。她该感激我的”
“娘娘”
红箩眼角有泪,笃定的念想在一刹那轰然倒塌,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成海棠抬头看向她,唇角半挑起,笑得很是扭曲,“红箩,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然而自踏进这浣春殿的一刻,一切,早都是注定好的在宫闱局,你我都只是一介奴婢,可现如今进了浣春殿!我不甘心只当一个侧妃,真的不甘心!”
地位的荣光,已然蒙蔽了双眼。
正如感同身受的情结,将原本纯良的心性削弱。
命数流转,因果往复,宿命的齿轮终是会转回到最初的地方——欠债的,欠命的,可知终有一日,要悉数来还。
龙裔的事情至此尘埃落定,然而吕芳素的谋算还没完。扶雪苑只是一个开端,杀鸡取卵,只为以儆效尤。眼下距离回京还剩下不到两天,宫闱局里的人已经开始着手规整备品,然而很多人都忘了,玲珑山上依旧被封锁,局里的宫婢也都被管束着,甚至是那些自央河小筑调来的禁卫军,仍旧镇守在第三道山寺门口,枕戈待旦。
这一夜,整个福应禅院,注定无眠。
酉时,夕阳西坠。
山寺柴房。
冰冷而简陋的小屋里,圈禁着一些衣着褴褛的女子。
这些曾经在宫闱中度过很长一段清寂岁月的夫人和嫔女,怎么也想不到,在独孤闺阀倾覆后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和宠爱,就身陷囹圄。
柴门紧闭,送饭的宫人揭开小天窗,将食盒用麻绳顺下来。
柴房里一共关着五个女子,每次送来的食盒却只有两份。关押三日,她们的态度从最开始的不屑吃,到后来的分食,再到如今的抢食。
将残存一口的馒头吞下肚,其中唯一的一位嫔女抹了一把油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都是些该死的贱婢,顿顿都是斋饭,吃也吃不饱。等本宫出去了,看不把这福应禅院给拆了。”
彼时矜持高贵的妃嫔,此刻卑贱的阶下囚,不是凤凰,自然而然流露出市井粗俗的一面。在她的对面,那坐在角落里的女子,抱着双膝,蓬头垢面的模样也不比她好多少,听见她的话,却只是冷笑,“你连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如何报复别人?得能离开这鬼地方才行!”
“等本宫回去见了皇上,哭一哭,求一求,就不相信皇上真能不念旧情!”
那女子又是一笑,这次笑容更冷了,隐约含着怜悯的味道:“进了这里,难道你还想着出去?”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3)
“为什么出不去?太后不是说要将我们押解回宫,等候皇上定夺么”
如银的月光顺着天窗静静倾泻,洒在骆红渠披散的长发上,笼着一抹光晕。她将下颚抵在膝盖上,没有回答,好半天,叹息似的道:“有的吃,你就多吃点儿吧!做个饱鬼也总好过饿死鬼投胎”
一侧,黎红薇听到这句话,不禁怔了一下,转脸去瞧她,逆着光,却如何也瞧不清楚神色。而剩下的几个女子都只当骆红渠是在说疯话,兀自阖上眼皮睡去,黑甜梦里,还勾画着重返枝头时的景象——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何其煊赫荣耀!
黎红薇靠着围栏,索性也闭上眼睛,一刹那寒冷和饥饿交替袭来。
怎么都难以入眠。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自己仍坐在扶雪苑的屋院里,挑拣妆奁里的首饰:哪一件是皇上赏赐的,哪一件是司饰房新打造的
她也宁愿皇后还活着。就算进不了宫闱,最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待在扶雪苑里,安分守己,就会一直高床软枕,起居无忧。不像太后,表面上听任放纵,内里却是阴险狠毒。
灵犀已经死了,连同她腹中孕育的胎儿。
惨不忍睹。
嫣然呢?倘若她未被牵连,为何不来找她
房檐下挂着的煤油灯一晃一晃,将柴房映衬得晦暗难明,黎红薇蜷缩着腿,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间。冷,耳边听见风顺着门缝嗖嗖地灌进来,感觉更冷了。
她不想死!
那个人一定会来救她的吧?如果不想自己在审问时将所有事情招认出来,就一定得来救她
此时此刻,容华夫人的屋院里,灯正亮着。
往常到了这个时辰,早已有管事宫女在四处巡查。
然而因为哀萃芳被暂时削职,太后索性收回了对一应宫人的懿命。酉时一刻,华灯璀璨,院中仍有三三两两的宫婢逗留,飞短流长,闲话宫事。
蒹葭在桌前捧着针线刺绣,而隔着一道屏风,侍婢正提着花篮往浴桶里洒下一片片花瓣,水很烫,漂浮着的嫣红花瓣恰好遮住女子雪白的**。
“倘若明日就能回宫,该有多好。这福应禅院我可是待够了。”
蔡容华往身上撩了些水花,隔着木桶,只露出一小截藕臂,纤秾合度。吹弹可破的肌肤,因浸过了热水,泛着淡淡的粉色。
“二十那日即是返京之期,不会让云锦主子久等的。”蒹葭说罢,将红线放进笸箩里,挑出蓝线。
“谁知道呢!来这儿才短短几日,就发生这么多事,真是让人不踏实。比不得宫里,起码是自己的地方,住也住得比较舒心。”蔡容华捏起水面上的一片花瓣,凑到鼻尖嗅了一下,“听说,明日一早,就要对扶雪苑的那些个夫人和嫔女进行审问,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牵扯其中”
“太后不是说,要将她们押解回宫,由皇上亲自查办么?”
蒹葭的问语,引来蔡容华的一声嗤笑,“怎么会等到回宫!太后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能重办的把柄,断不会交给别人。而且一旦回宫了,很多事情想做都做不得了,还不趁此机会,一并了结?”
蒹葭拿着绣针,仔细回味着蔡容华的一番话。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叩门的声音。
“外面是什么人?”蒹葭放下绷子,不知道谁这么不懂规矩,偏在夫人沐浴时过来打搅,不禁冷声开口询问。
门外的人静了一下,顷刻,复又开口:
“奴婢是司宝房的嫣然,特地来求见容华夫人!”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4)
蒹葭想也不想,直接就说不见。这时,却听见屏风后面响起一道慵懒的女音:“先让她在门外候着吧,待会儿本宫自会见她!”
司宝房,嫣然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一直泡到水有些凉,蔡容华自浴桶中妖妖娆娆地起身,湿漉漉的长发铺在肩上,水蛇般缠绕。随侍宫婢捧着刚熏好香的高腰长裙,轻纱雪绸、襟带飘逸,勾勒得身姿曼妙,显出几分弱不胜衣。这时,蒹葭才去开门,让外面等候多时的人进来。
后宫的女人一贯对彤史很上心,蔡容华也不例外。
能让她有些印象的名字,除非是身边使唤过的宫人,否则,一定是彤史上某个曾经有过记载、却不经常出现的。嫣然踏进门槛的一刻,蔡容华借着烛光瞧清楚了她的模样,再一次肯定,这宫婢该是上过彤史的。
“说吧。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蔡容华先让蒹葭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摆手,示意面前的女子落座。
“容华夫人面前,哪儿有奴婢坐着的份儿。奴婢站着就好。”
嫣然的嗓音既轻又细,温柔得仿佛能掐出一汪水来,端的是不见其人只闻其音就令人三分动心。蔡容华不禁勾起唇,笑了笑,且等着她的下文。
“容华夫人,奴婢恳请夫人救奴婢一命!”
嫣然刚说完就跪在地上,低垂螓首,眼角沁出一行清泪来。
蔡容华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容禀,奴婢是司宝房的宫婢,曾曾经被皇上宠幸过。太后最近几日对这件事查得很紧,随行而来的宫婢有几人已经被谪罪处理。奴婢知道,蒹葭姑娘也隶属于宫闱局,却因为容华夫人的庇护,区别于一般宫人,不再受宫正司的管辖。奴婢愿意效忠夫人,只恳求夫人救奴婢一命!”
蒹葭在听见她提及自己时,不禁挑了挑眉。
蔡容华伸出手,挑起嫣然的下颚——面前的女子,有着饱满的额头,脸颊尖尖,一双眼睛灵气动人,宛如秋水含波,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堪怜。
咄咄逼人的青春,无法掩饰的美丽,素裳襦裙已有倾国之资,倘若换上一身光鲜绚丽的装饰,将是何等的光芒四射?
蔡容华啧啧两声,捏着的两根手指忽然收紧,“不妨说说,本宫为何要救你?”
被挟持着的下颚吃痛,嫣然咬着唇,泪眼蒙眬地道:“奴婢奴婢曾经跟在黎夫人身边过,知道一件关于宣华夫人的秘密想来定是对容华夫人有大用处。”
“你说的是,黎红薇?”
嫣然点头称是。
蔡容华唇畔勾勒出一抹笑,松开了掐着她的手,“你跟在黎红薇的身边,却说知道陈宣华的秘密。当本宫是无知妇孺,任你随意哄骗吗!”
黎红薇若真有本事,此时还会被收押在柴房?真是可笑。
“夫人,请听奴婢禀报”嫣然有些着急,拉住蔡容华的裙摆,“奴婢在扶雪苑伺候过一阵,曾经无意中看见宣华夫人在废置的宁庆殿中,偷偷与一男子私会”
蔡容华眸光一亮,“此话当真?”
嫣然使劲点了点头。
堂堂的宣华夫人,宫闱里面最得宠的一位妃嫔,竟然会勾搭外人,红杏出墙蔡荣华娥眉一蹙,越发感觉面前的人言语可笑,“照你这么说,你是瞧见了那男子的样子,抑或是,知道他的身份,能当场指认出来?”
嫣然咬紧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脱口道:“奴婢并未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但奴婢认得那人所穿的鞋。高筒锦靴,云墨轩的供奉,而上面奢贵的图籍纹饰,在整个皇宫里面,只为一个人所有。”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5)
“那人是谁?”
“是是晋王殿下。”
啪的一声,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蔡容华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一刹那,连手被茶水烫到都没痛觉。是他怎么会是他!胸口处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撞,连心神都有些恍惚,还是蒹葭看到她手背烫得红肿,才惊呼了一声,有些忙乱地找药替她包扎。
“你怎么能确定,就一定是晋王殿下”蔡容华扯了扯唇,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几年不见,他还是他,然而昔年情分早已荡然无存。她是明知道他贵为皇子,这些事情有一日便要看一日。然而自他回宫以后,一直花心思去经营的,不都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婢么,何时又跟陈宣华有
“夫人容禀,容华夫人与之私会的男子脚下所穿的锦靴,奴婢再清楚不过,那是专属于麟华宫的麒麟样章,宫中除了晋王殿下,没人敢擅用。奴婢绝对不会认错!”
言辞凿凿,哪怕是一丝幻想,都不留给她。蔡容华的笑容有些冷了,沉默了好半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奴婢还知道每一次宣华夫人与晋王私会,都会在自己的寝阁窗口,插上一朵芙蓉花做标记。几个时辰后,宣华夫人自会去宁庆殿等候。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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