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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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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蒸里除了甜烧白,又上了油腻鲜浓的坛子肉和肥糯嫩滑的粉蒸肉,九扣里更是上齐了各式品种,吃得客人个个摸着肚皮。
  步朗尼也吃得打饱嗝,注意到黎向荣似乎没有吃多少东西,诧异地悄声问道,“不舒服?没胃口?”
  黎向荣摇摇头,“太多肉了……有青菜就好了。”
  果然又上了青菜香菇、炒油麦菜和炒泡菜,送上了大盆米饭和炖菜,黎向荣舀了米饭就着素菜吃得很香。
  最后的压桌点心是芝麻丸子,用蜜瓜条、蜜枣、蜜桃脯切碎与红糖、白糖、芝麻、猪油搓成糖馅,肥膘肉剁茸,加蛋调匀,和上炒米粉擀馅皮,包好之后沾上阴米上笼蒸熟,甜香油重,步朗尼勉强吃了一个就觉得发腻,连忙吃了好几口泡菜。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开始西斜,客人们陆续告辞,吃得太撑的步朗尼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忧虑地对黎向荣说怎么办,恐怕驾驶座都坐不下去了。
  黎向荣嘲笑他没下过乡似地,见了肉就扑,再说你还喝了酒的,再消散一阵子吧,步朗尼无奈道没办法啊,这年头只吃过猪肉真没见过猪跑。
  这时大门口突然驶来几辆轿车停下,前边一辆车门打开,走下一对年约五旬的中年夫妇和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后面连忙有人跟上,步朗尼歪着脑袋一看,那不是郑浩学长吗?
  郑浩跟着夫妇进了院子,那中年男子大声叫道,“嬢嬢,我们来晚了,来给您老拜寿啦。”
  杏子奶奶辨认了一番,激动得老泪纵横,迈着小步子连忙上前拉住夫妇的双手,哑声道,“向东、美娟,你们可好几年没来了呀,还以为你们今年也来不啦,可想死我了,你们爸爸还好吧?”
  美娟是位气质优雅的美妇人,她执着老人的双手,哽咽道,“嬢嬢,爸爸精神还好,就是身体太虚弱了,我们不敢让他上飞机啊。”
  老人家一听这话,滴下泪来,“我这老太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我哥哥了啊……”旁人连忙扶着她,七手八脚地递手绢抚后背,生怕她悲伤过度。
  向东和美娟左右搀着她进堂屋坐定,随从们从车里搬出小山一堆的精美礼物,还没散尽的客人留下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步朗尼使劲给郑浩摇手,郑浩看见了走过来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步朗尼说我们吃来吃寿宴的,你来晚啦都散席啦。
  郑浩苦笑道,这两位台湾客商的飞机的航班从昨天误到今天,一下飞机往过来赶又遇上堵车,那些礼品还是他给帮忙准备的,被拉了壮丁过来祝寿。
  杏子窜过来,羞涩地跟器宇轩昂的郑浩打了招呼,一听步朗尼叫学长也有样学样地以学长相称,同时介绍情况道,这对夫妇正是奶奶的侄儿侄媳,自己叫堂叔堂婶,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奶奶的大哥,当年可是川军团的军人,当远征军去过缅甸的,家里人都以为他牺牲了,八几年的时候从台湾找回家乡,大家才知道他45年去了台湾,老人家年事已高,腿脚又受过伤,已经好多年没再回到大陆了。
  郑浩补充道,老大爷早年在台湾也过得拮据,现在儿子很争气,有能力为家乡做点事情了,可这些年外资投入当地也不稀罕啦,多方联络之后,知名企业郑氏很愿意邀请他们过来商谈合作,这才凑到一起。
  寻常家事饱含了苍茫岁月,旁人听得也不免唏嘘感叹,老太太哭了一回又笑一回,笑一回又忍不住哭一回,杏子担心地跑过去劝道,“奶奶,叔叔婶婶还没吃饭呢,你就别啰嗦啦。”
  夫妇俩也是抹着眼泪道,“嬢嬢千万别伤心了,身体最要紧,我们多呆些日子,还要好多话要说呢。”
  老太太连声吩咐叫人准备吃喝,宴席的材料准备充足,大鱼大肉还有许多,有人赶紧往厨房走,美娟捅了捅向东,向东不好意思道,“嬢嬢,我俩近年来都吃素菜啦,千万别麻烦了。”
  老太太立刻叫人去准备素食,又一叠声招呼同来的客人们喝茶吃点心。夫妇俩面前摆上了几样蜜饯水果和甜咸素点,先垫着肚子。
  请来的两位厨师已经走了一个,剩下这个也真够本事,将就剩余的材料很快整治出几道风味浓郁的烩菜,料重汤鲜又下饭,众人皆是忙碌了整天,端起米饭就开吃了。
  郑浩用炖肉汤泡米饭吃,自嘲说今天当了回跟班,吃得也还挺好嘛。
  主客的素菜却迟迟未上,杏子匆匆忙忙跑出跑进,步朗尼不禁叫住她询问。
  杏子抹着汗道,“家里现在只剩肉了,蔬菜只有还没洗的萝卜白菜,那厨子说赶紧去曼殊院买几道素菜算了,可我跑去曼殊院才发现人家这几天装修呢,菜馆没开!”
  黎向荣插嘴道,“曼殊院对外的菜馆没开,里面的大厨房只做一顿午饭,恐怕只有大师兄才能单独做菜了。”
  杏子都要急哭了,“我哪有本事点大师兄的菜?现在只能叫厨子应付做点简单的东西,哎,黎向荣你也是厨师吧,能不能帮个忙?我看那厨子一个人也真是没辙。”
  黎向荣立刻挽起袖子道,“走吧,去厨房。”
  步朗尼目送千恩万谢的杏子拉着阿荣走远,拎起茶壶给郑浩的杯子斟满茶水,揶揄道,“学长,形象、形象。”
  郑浩不在意地拉松领带,含糊道,“我饿了大半天了,抓心挠肝的,以后一定要在车里准备上饼干巧克力,堵车太要命了。”
  步朗尼笑道,“我车里长年备有干粮,这是一种危机意识啊。”
  郑浩扒拉着筷子又添了一大
  勺菜,“我本来就打算在你家招待这两位呢,你们准备好了没?”
  步朗尼惊奇道,“我没接到你们行政部的订餐电话啊?正打算最近问问你呢。”
  郑浩皱起眉头,伸手招来一个随行人员小声问了几句,那人说已经订好在锦城宾馆了呀。
  郑浩尴尬地对步朗尼笑笑,转身去打电话,回来时很不好意思道,“我的失误,行政部没弄明白,就你家,后天,赶得上吗?”
  步朗尼爽朗地笑道,“没问题!后天说什么也给学长空出来,你订几个人?”
  郑浩左右环顾一圈,“嗯,加上陪客什么的,我凑个15人的台子吧,按你们那个人均1288的标准,燕翅席。”
  “好!没问题!”步朗尼在心底大笑了几声,表面上淡淡地道谢,试探道,“其实锦城宾馆也挺好的,口碑不错。”
  郑浩挑眉道,“都是有人帮衬嘛,那里的东西真是一般,不值那个价,我还是喜欢你家的菜。”
  步朗尼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着说,“他们刚不是说要吃素嘛,那燕翅席……”
  郑浩放下筷子叹道,“哦,把这茬忘了,那就订最贵最好的素席吧。”
  




71

71、21 。。。 
 
 
  21。
  黎向荣洗净手进了厨房,正在忙活的厨师没好气地吼道,“忙着呢!别催了啊!”
  杏子暗暗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走过杯盘狼藉的水池和灶台,甜甜软软地叫道,“林师傅,我带个帮手给你,今天客人多,实在是太辛苦你啦!”
  林师傅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炒锅翻炒几下,香气扑鼻的红烧酥肉出了锅,他无奈道,“曼殊院的呢?你去买好了没有?”
  杏子道,“人家没开门,将就现做几道就好了,阿荣你看什么材料能用就赶紧发挥一下吧。”
  林师傅指指墙角菜筐里的萝卜白菜土豆,“赶紧洗吧,就那些菜。”
  阿荣埋头开始干活,杏子好奇道,“林师傅,做素菜不难吧?你怎么坚决不做啊?”
  林师傅洗着锅,悠然道,“跟师父学艺十多年,做了无数次田席,我也只会这三蒸九扣,炒个青菜、烧个豆腐,说起来容易,可我真拿不出手,也干脆别丢人现眼,这小子做的菜可跟我没关系,千万分清楚,我这就告辞啦。”
  杏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黎向荣叫她赶紧出去招待客人,这里自己忙活就够了,那林师傅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施施然去跟主人家告别。
  厨房里只剩下黎向荣一个人。
  
  夕阳西斜,寒意渐深,院子里的桌椅板凳早已归置齐整,除了两位台湾亲戚和郑浩几个,留下的客人只有步朗尼和黎向荣,阿荣被抓了壮丁,步朗尼留下来跟郑浩摆龙门阵倒也有趣,两人都是继承家业不久,深感重任在肩压力颇大,越聊越投机。
  郑浩吃饱肚皮,捧着香气氤氲的茉莉花茶,对步朗尼诚恳道,“难,现在真难,城里的地皮太贵,关节太多,你以为现在房地产能挣几个钱?名声又不好听,做事又危险,衙门几年一换一批人,都等着分肉喝汤呢,黑!我早想换点事情做了,可哪行都不容易啊。”
  步朗尼心有戚戚焉道,“学长您家从矿山做到房地产那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我才是水深火热,唉……”
  郑浩叹道,“哪里哪里,也亏是我大伯他们手脚勤快,早些年赶上了好时候,现在矿山已经转出去了,危险太多,吃力不讨好,我父亲二十多年前入手蓉城的地产业,打得基础比较厚,现在我也只能是吃吃老本了。”
  步朗尼心中赞叹一声,无论做什么事都得顺应潮流,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地产根本谈不上商业手段,郑家的根基这是有多厚?门路是有多广?他随口道,“学长不是买下了东方动物园吗?这项目可是大手笔啊。”
  郑浩轻轻笑了笑,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没什么,单纯的喜欢而已。”
  杏子跑过来给他们换了热水瓶,歉意道,“奶奶和叔叔婶婶在里屋说话呢,没顾得上招呼学长和各位哥哥,可一定别往心里去啊。”
  小姑娘面貌齐整讨喜,说话温婉客气,众人只有笑脸给她,哪里会说主人家待客不周。
  郑浩开玩笑道,“别以为你舅爷爷是远征军就了不起啊,我大爷爷当年还是刘将军的参谋长,要不是刘将军后来死在重庆,说不定也就跟着去台湾了。”
  杏子调皮地给他敬了个美式军礼,“那还真说不定我舅爷爷就是被你大爷爷派往缅甸的,缘分啊!”
  步朗尼心下豁然开朗,自己刚才说的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果然不错,郑浩文质彬彬平实稳重,真是家学源远流长。
  他心里多了一份敬佩,语气越发亲热,直言要跟学长多多亲近才好。郑浩笑道,“最近都没人请我去你家吃饭了,应酬虽多,能吃好的地方可不多啊。”
  步朗尼想了一会,还是实话实说,“我家的生意低落,以前常常承办的宴会,现在接不到了。”
  郑浩点点头,“那是不是有些关系没走好呀?”
  步朗尼气哼哼道,“死了一个,换了一个,就这样。”
  郑浩长长哦了一声,了然道,“他呀,也就是装得厉害,胃口听说大着呢,幸好跟我这块没啥关系。”
  步朗尼道,“单是胃口也不怕,问题是他最近跟许先生太近乎,许先生,你们一起来步家吃过饭的那个华侨,想买步家,他似乎很赞同。”
  郑浩放下菜杯,手指揉了揉眉头,“原来如此,那你们什么打算,不会就这么卖了吧?”
  步朗尼怒道,“宁死不屈!坚决不卖!”
  郑浩轻轻点点头,想起什么似地问,“步家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投资呢?还是单独针对他许家?”
  步朗尼一怔,心头猛然狂跳,热乎乎的血液向激流一样奔涌在四肢百脉,他甚至听得到剧烈的澎湃声在脑海里炸响。
  碧油油的眼珠深了几分,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在呢喃,“投资?要是单纯地投资,当然好……”
  郑浩呵呵一笑,“茶凉了吧,再添点热的。”
  说话间,黎向荣拿了几个橘子过来了,说是菜已做完,全部被送进里屋了,客人应该开吃啦。
  步朗尼有心多留了一会,便说,“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会要不问问客人的感想?”
  黎向荣双手扣住橘子顶部一分一扯,将橘子连皮分成三块,先放到郑浩跟前,慢吞吞道,“就做了几道家常的,用大白菜叶裹起来做了个清蒸白玉佛手;土豆、白菜帮子、萝卜烧了个乱炖;盐菜萝卜干炒花生米;白菜萝卜汤,就这些。”
  步朗尼有点担忧道,“这也太简陋了吧,就再没有其他材料了?”
  黎向荣又剥了个橘子放在他跟前,双手一摊道,“没办法呀,人家既然点明是纯素的,真就这几样,其他剩下的肉倒是有好多。”
  “那味道怎么样啊?”步朗尼追问。
  “应该还行吧,清蒸白玉佛手我有信心,是曼殊院的招牌菜,我学过,白菜萝卜汤用了一点辣椒酱勾味,萝卜炝锅的手法也比较独特,其他两道就看发挥了。”黎向荣将一枚橘子填进自己嘴巴里,立刻皱了皱脸。
  郑浩拍拍手道,“小黎出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咦,这橘子酸吗?”
  
  夜幕降临时,步朗尼黎向荣郑浩向杏子告别,杏子拉着黎向荣千恩万谢说刚才叔叔婶婶对素菜赞不绝口,可惜今天实在太累,还要陪着奶奶说话,就不好当面过来道谢了,希望有机会还能品尝到这位大厨的作品,黎向荣笑得又骄傲又矜持,假模假样地满口不客气,今天材料稀缺发挥欠佳云云,步朗尼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
  郑浩见他们少年心性一派爽朗天真,露出一丝隐晦的苦笑。
  他也曾那样爽朗天真过,他也认识还那样爽朗天真的人……
  回程的车上,黎向荣倒在后座睡得昏天暗地,温暖的车厢里飘荡着怀旧的音乐,步朗尼抬眼从后视镜里偶然瞟一眼,嘴角绽出柔和的微笑。
  路灯如流水从车面上滑过,一明一灭接连不绝,车轮碾过路面的刷刷声被紧闭的车窗隔离得微不可闻,唯有连绵的灯光作为车子前行的参照物。
  把灯光碾碎,影子在后方的黑暗中沉默,性能良好的车子似乎在半空中飘行,步朗尼几乎是放空了思维,脚掌松松地压在油门上,手上的方向盘几乎不转动,偶尔他拇指一挡,打出超车的示意灯,脚下一重一轻,手腕一翻一转,车子又回到匀速的状态,从橘色的路灯下溜走。
  那是一种运动中保持着静止的状态,那是一种明知道在变化却感觉迟钝的状态。
  不是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也能迅速地前行;不是自己在前行,只是被某种工具带动着,看静止的事物后退。
  有什么才能是自己亲手改变的?又有什么是自己满心热切想要改变的?还有什么是不经意间已经改变自己却尚未知晓的?
  步朗尼鬼使神差地想起读过的一本书里写道,女人一旦烧热起来就再也无法停止,犹如火上加油的烈焰熊熊,那点燃火柴的男人也在烧着之后佯装不知……
  那么男人呢?女人被爱情点燃,而男人只会为事业燃烧吗?
  步朗尼轻声叫了黎向荣几声,他突然很想谈论谈论关于感情的问题,他一下午谈了太多的事业,心脏因为热烈和激情激越膨胀过,此时却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而微微悸动。
  一点也不急躁、不张扬,不急于表达出自己的渴望和向往,不求别人的肯定和仰望,最好根本就不要任何别的人察觉,只是用淡淡地,羞涩地,假装自己并不在乎地姿态,即使对方不明白也不要紧,他最好不要立即明白,要长时间地思考,长时间地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反复琢磨才能有所感悟,于是这样的对话应该晦涩如暗语密码,需要一些循序渐进的暗示,需要特别的眼神和笑容为佐料,小火慢炖,精心煨制,如同一锅蕴含了无数精华的老汤,看起来却清澈透明无色无味。
  步朗尼恍惚地想,这才是一种比较理想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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