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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扫娥眉-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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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有什么要紧事吧。”说话间,辛衣的脸上神色却已经黯淡下来,目光忍不住掠过车驾,流连于送行的人群中,寻寻觅觅,却终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惦念的身影,一颗心浮沉起落,怅然若失,竟分辨不出是何种滋味。
眼看着她的失落,高子岑眼底的光芒也随着渐渐陨灭、冰凉,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地跟着收紧、再收紧,直至指节泛白。终于,他别过头去,如削的薄唇逸出一丝苦涩。
眼看出发时辰已到,杨广登上车骑,只听号角响,仪仗起,华盖耀眼处,大军缓缓上路。
辛衣回头看了城门几眼,一咬唇,调转马头,随着萧萧车马而去。
大军行过处,四下沙尘滚滚,一眼望去,只见旌旗招展,金铁光寒。转过前面不远的山凹,不多时,太原城便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路上,辛衣只是闷闷的行着马,甚少言语。高子岑见她情绪低落,终是不忍,想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却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启齿,正在踌躇间,忽见离昊纵马过来,伸手朝后一指,嚷道:“辛衣,我眼睛是不是花了,那后面一直跟着我们的人是二郎吗?”
辛衣心中猛的一震,急忙扭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远远的,一条小河沿着山脚弯弯流淌,不知去向何方。河水在黛灰色的晨光里泛起淡淡的青色,一个白衫少年策着马,沿着汾河岸边缓缓而行,宛如从仙境晨雾中走出的幻影一般。
少年抬起头,捕捉到她的视线,朝着她朗朗一笑。粼粼波光,秋日艳阳,竟在一刹那凝结进了他的笑容中,灼得人心头发烫。
辛衣握着缰绳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滋长蔓延着,挡也挡不住,停也停不了,铺天盖地,几乎让她忘记了所有,魂魄荡荡悠悠,又似回到了那个夜晚:露水,萤光,那个缱绻缠绵的吻,那个霸道而深情的少年,那些想忘也不忘不掉的甜蜜、迷惘、懵懂……复杂而微妙,仿佛化成了那朵开在她心底的花儿,芬芳鲜妍,明媚恣意……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伊人似梦。
两人隔着那重重的车骑人马,遥遥相望,缓缓而行。
她行一步,他跟一步,远不过千里,近却是一瞬,这一程一程的山水仿佛就浓缩在了马蹄之间和他们的心底。
“我就知道,二郎会来送我们的。”离昊开心地笑着,朝后方招了招手。
高子岑却只定定看着辛衣,看着她的喜悦,看着她的不知所措,看着她的笑容缓缓从眉睫之间流淌而出,瞬间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竟是那样欢喜吗?
或许是阳光太过明亮,耀得眼前渐化模糊,浓浓的酸涩涌上他心头,挡也挡不住的痛。
不知道行过了多少路,踏过了多少溪流,少年终于勒住了马儿,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朝着这边用力挥了一挥手。
马儿长声嘶叫,遥远的碧空山峦之间,高起的阳光中勾勒出了一个飒爽英姿的身影。
这个身影,久久定格在辛衣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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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一年,冬,十月,壬戌,杨广抵达东都。
一年四季,往复循环,农历十月,秋去冬来。
民间有云道:“十月一,烧寒衣”。十月朔日,天气渐寒,百姓剪楮为寒衣焚墓,谓之“寒衣节”。洛阳城内各家祭扫祖茔,并以五色纸剪制衣裤,用纸袱盛之,上书祖先名号,下书年月日、后裔某某谨奉,照式制若干份,焚于墓前,或焚于在门前,取其子孙为先祖添衣之意。
宇文家也从俗制,在朔日这天焚拜先祖。辛衣随族人祭扫过祖茔后,心里记挂着另一个人,早早就回禀了宇文化及,往落雪园而去。
刚踏进园子,就见四处都是忙碌的仆人在打点祭扫物事,她正在惊异间,便见南阳挽了韦氏施施然迎了出来。
“我们正说你呢,”南阳抚掌笑道,“还以为你今年不来了,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
“我怎会不来!倒是你,才是稀客啊。”辛衣一边解下披风递给下人,一边笑着向韦氏打招呼,韦氏淡淡回礼,态度矜持而疏离,眉目间总似拢有淡淡的愁绪,将周围一切关怀与温暖阻隔开来。
自杨昭去后,每一年的寒衣节,辛衣总会来落雪园探望韦氏和杨侑。
越临近冬日,她的想念也会愈加清晰。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知不觉,杨昭离开她已经快三年了。从那以后,即便宫阙依旧,华彩不改,记忆中温如春水的少年,年少时惆怅杳渺的爱恋,昔日里柳媚花好的光景却是一去不回,再不复见。
“我虽然不是每年都来,但心里都记着嫂嫂和侑儿。”南阳亲热地挽着韦氏的手,笑道,“更何况,还有辛衣常常来走动,所以我也放心的很。”
“宇文将军有心,这些年一直照顾我们母子,奴家都记在心里。”韦氏轻声说道,脸上似欲微笑,唇角却勾起一丝怅惘。辛衣微微蹙眉,正要说话,却见那厢小杨侑正由奶娘领着从里间出来,他一看见辛衣,便笑着扑了过来。
那个粉雕玉凿的小娃娃,愈发得乖巧可人,叫人忍不住疼到心里去。
“有些日子不见,又长高了。”辛衣仔细端详那个小人儿,嫣然一笑,伸出手臂,将他小小的身躯高高举起,朝着空中虚掷一下,又紧紧搂在怀里,惹得杨侑“咯咯”笑个不停,却把一旁的奶娘吓得不轻,连声叫道:“我的好三少爷,可缓着些,仔细伤了小殿下。”
杨侑用他的小手紧紧搂着辛衣的脖子,粉嫩的小脸贴在她的面颊上,暖暖的身子,带着甜甜的奶香。
“这孩子平时谁都不粘,可偏偏喜欢缠着你,真是奇了。”南阳在一旁看着他们,啧啧叹道。辛衣一挑眉,笑的很是得意。
“小舅舅,你什么时候教侑儿骑马射箭?”杨侑歪着头问辛衣。
当初,为了方便照顾他们母子,辛衣以韦氏为姐,是以自杨侑懂事起便唤辛衣为“小舅舅”。
辛衣听他这样问,笑着答道:“侑儿还太小,等侑儿再长大些,小舅舅就教你,好不好?”杨侑点点头,朝她伸出小指头,道:“勾勾手,说定了。”
“好,说定了。”辛衣勾住他的手指,盈盈笑道。
韦氏抬首,怔怔看着他们,一双流波妙目转瞬黯然,似被阴云遮蔽了星辰。
南阳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皱着眉头,捂着嘴跨进了内堂,贴身婢女见状慌忙紧跟着进去,过了好一会,南阳才在婢女的搀挽下回到桌旁坐下。
辛衣见她脸色不对,急声问道:“怎么,你身子不舒服吗?叫御医瞧过了没有?”
南阳闻言未语却先红了脸儿,辛衣难得见她窘态,正在疑惑间,一旁的韦氏淡淡笑道:“公主是有喜了。”
“什么?有喜了?”辛衣闻言,楞在了当儿,一脸的难以置信。
南阳竟然要当娘了。
记忆中那个刁蛮娇憨的小女儿,竟然转眼间就要为人母了。
“皇姑姑,什么是有喜?”杨侑伸手拉拉南阳的衣襟,仰起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问道,一旁的大人都被他那天青的模样逗乐了。
南阳俏脸羞意盈然,摸摸他的头,道:“侑儿,你就快要有一个弟弟啦,开不开心?”
“弟弟?弟弟是什么?”杨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弟弟就是可以天天陪侑儿玩耍的人。”南阳轻声说道,笑的温婉动人。
“真的吗?”杨侑小脸满是兴奋,“那弟弟什么时候来?等他来了,侑儿一定把所有的玩具都给他,叫他喜欢。”
南阳抿唇笑道:“快了,很快了。”
辛衣斜睨她一眼,调侃道:“你羞也不羞,怎知道就是儿子,不是女儿?”
南阳杏眼圆瞪,啐她一口道:“本宫自然是知道。”
明明是快要当母亲的人,可那娇俏的性情,却分明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公主。
辛衣忍不住笑着摇头,心想着自己那小三叔真是把这丫头给宠坏了。
小坐一会,辛衣见天色不早,便告辞出去,杨侑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怎样也不愿意放,辛衣软语柔声劝了他半日,并约定明日再来看他,这才脱身。
韦氏将她送出园去,轻声说道:“侑儿,他很喜欢将军你。”
“侑儿这样可爱,我也很喜欢他。”提起杨侑,辛衣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是啊,怎么能不喜欢呢……”她轻轻的一声叹息,化作氤氲的愁绪,辛衣微微一怔,转头看她,韦氏却已转开目光,说道:“将军近日还会出远门吗?”
“怎么,嫂嫂有事?”
韦氏道:“出了年关,奴家想带着侑儿回大兴一趟。”
辛衣一惊,停下了脚步,道:“回大兴?”
韦氏淡淡说道:“侑儿的外公托人带信来,想接我们过去小住。”
“如今四处战乱,时局不定,嫂嫂此时动身,恐怕不甚安全。”
“所以奴家只能请求将军派人相送,还望将军成全。”
辛衣望着那她平静如水的面容,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好,出了年,我会派人护送嫂嫂回大兴,可……”
“如此,就有劳将军了。”韦氏不等她说完,倾身施个礼,回身而去,竟是不留半分余地。
辛衣呆呆立在门边,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冬日阳光映得天际炽白一片,就连那背影也很快融化成了白光一片,找寻不见。
纵使自己是这般尽力想去保护她们,最终却还是一相情愿罢。
过去的无法改变,将要来临的却已经无法掌控。
韦氏,侑儿,你们这一去可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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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衣节刚过不久,杨广突然下诏江都,命更造龙舟水殿数千艘以备南巡。当初杨玄感起兵攻东都,龙舟水殿皆为其所烧,如今杨广要工匠再造数龙舟千艘,制度大于旧者。一时间再次引得朝中大臣议论纷纷,民间怨言更甚。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业十一年的这个冬天,竟是来得异常寒冷。
自回到洛阳,在宇文化及的授意下,辛衣一直忙着整顿军队,重新编制新兵,操练老兵。这日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兴冲冲地往扶风的别院而去,却未想到还未踏进院子便受到青衣童子的阻挠。
“三少爷,主人已经睡下了,还请改日再来吧。”小童躬身低语,垂袖拦在她面前。
“这么早师父就睡下了?”辛衣皱皱眉,抬头看向天际。此时,天色还没有黑透,暮色沉沉,门前的灯光却已经点燃了,照得人脸上明灭不定,依稀可以看见别院周围的依依杨柳。
“是。主人吩咐,任何人来都不要打扰他。”
“任何人?”这个任何人,难道也包括她吗?辛衣皱起眉,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从小到大,无论何时,只要她想来见他,还从来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时候。
“我不会打搅师父的,只远远看他一眼便走!”
“三少爷!不行啊,三少爷!”
小童又急又慌,辛衣却已经一个闪身,踏进了院内。
从白石铺就的甬道向前,穿过一道曲折悠长的回廊,便进入了一处幽静的院落。院中湘竹滴翠,暗香浮动。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塘边上。
“师父!”辛衣雀跃的,朝着那个熟悉的人奔过去。
会不会是她的错觉呢?她明明还看见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身影,可一眨眼,却已经不见踪影。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扶风转过身来,缓缓地抬眼,看向她,那双琥珀色的瞳里亘古不化的冰雪已在瞬间消融,慢慢的,似有暖意在眼底无声流淌,顾盼之间,恍若无数个梦中惊起一泓秋水的滟,惊落一场繁花的红。
“你来了。”
他看着那个欢天喜地奔到自己面前的少年,目光骤然柔和下来,清冷的声音低徊如歌。
“师父,原来你还在这里,你那小童还骗我说你睡下了。”辛衣一边朝那小童作狭的眨眨眼睛,小童却一脸惨色,显是吓得不轻。
扶风轻轻一笑,挥手示意小童退下,道:“即使我真的睡下了,你还不是会闯进来。”
东升的明月冉冉从柳稍而起,他的脸色有些微微的苍白,在一袭玄衣的拥蹙下,佼如九天之月。夜色的流光,月华的清冷凝结在他宛如冰雪的容颜,飘然若仙,仿佛随时便要御风而去。
辛衣听他说话的语气,便知他没有生气,便象往常一样在石阶上找了个位置,依偎着他坐下,嫣然笑道:“师父,徒儿下次再不敢了。”
他笑而不语,任她如倦鸟归巢般的孩子般靠在自己的肩头,仿佛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心湖忍不住就漾起了温柔的波澜,微笑也不知觉地抹上唇际。
靠在他的肩头,鼻翼间又传来阵阵熟悉的气息,辛衣这几天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有多久没有这样陪在他身边了呢?
戎马倥偬,浴血疆场,那所有属于战士的日子,碌碡声声,风餐雨食,或许,自己已经慢慢学会了习惯。
可是,每次回到他的身边,心中那份安宁的感觉却从来未曾改变。仿佛就只这样坐在他身侧,便能忘记许多尘世的纷乱。
她唇边含着笑,偎着他,合上眼。
可也就是一刹那。
她只刚刚一闭上眼睛,一些凌乱而奇怪的片段便错乱地漫过眼前,仿佛梦境,又仿佛近在眼前。幻境里那个白衣的男子朝她回眸一笑,眼神却是那样悲伤。她无法分辨这潮水般涌进来的影象是真,是假,是梦,是幻,只觉得缤纷飞掠,化作流光明彩,心犹如被撕裂过一样痛楚。
额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温柔而又无情的手指,拂过她额头,仿佛将她从一个困了几生几世的梦抽了出来。“你怎么了?”耳边传来扶风的声音,清冽如泉,却又带着抑制不住的浓浓的关切之意。
辛衣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太忙,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那些,该都是幻觉吧。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痛呢?
一寸寸,一点点,噬骨钻心般的痛。
他久久凝视着她的脸,道:“辛衣,你好象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有吗?什么地方不一样?”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
扶风轻轻抚着她的发,目光却已经从她身上转开,道:“这一次北巡,你做的很好。审时度势,力挽狂澜。辛衣,你已经可以叫师父慢慢放心了。”
“师父是在夸奖我吗?”她眨眨眼,莞尔笑道。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看着他那精致如剪影一般的侧脸,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从来都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
玄者,黑也。
自相见那天起,他从来都只身着玄色,那种深邃如墨,沉淀凝重,叫人看不透的颜色。
“师父如果穿上白衣,一定很好看。”
他身躯微微一震,转过头,定定看着她,宁静的眸子中有水波流过,璨若晨星。纷纭往事,如幻似梦,不经意间回眸,那相依相偎的曾经竟在此刻真切浮现,心底那个伤口仿佛又撕裂了开来,飘着不息的冰雪。
“风,你穿上白衣真好看。”
“你喜欢吗?”
“喜欢,我好喜欢。从今以后,你都穿白衣给我看,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那如银铃般曼妙清丽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逐渐消去,只剩下永生永世的寂寞与思念。
“我……早已经不配穿白色。”扶风轻声道,那苍白唇际的一丝轻笑,如风如月,清淡了无痕。
自从那日之后,他的世界便已经没有了其他的色彩,除了这深黑如夜的玄。或许,只有将自己埋藏在黑暗中,才能稍稍抑制那刻骨的相思,刻骨的爱恋……
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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