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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扫娥眉-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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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汜水,又有一个奉信郎王爱仁上万言书,请圣驾还西京。杨广当众撕毁其万言上书,敕命斩首,继续前进。

至梁郡,秀才王洪、陈新、刘君与十几个老者祭玉皇,状告天子无道。真真是胆大如累卵!杨广勒令将这些人统统拿下,一律问斩!最后仍不解恨,命人将尸首剁碎了,拿去喂狗!

这样一路走,一路斩,杨广的耳根子终于渐渐清净了下来,他站在龙舟上,望着河畔的依依杨柳,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到万分舒坦。

可谁知想,这竟是他的最后一次南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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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述随驾到江都不久,竟身患重病,卧床不起。杨广不断派人探问病情,并打算亲自去看望,后被大臣苦劝乃止,遂遣司宫魏氏前往问候宇文述。

宇文述重病之际,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家中那两个因罪被削职为民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他请魏氏替他传言道:“化及臣之长子,早预籓邸,愿陛下哀怜之。”杨广闻后潸然泪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不忘也。”

当辛衣闻信快马赶到江都时,宇文述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可当他一听到辛衣的名字,却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面孔,宇文述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悸动波澜,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辛衣直直跪在他的床前,低低地唤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

这位叱咤一生的老人,艰难地懦动着嘴唇,眼中慢慢淌出一行浑浊的泪水:

“孩子,宇文家,就交给你了。”

辛衣慢慢跪在冰冷的地上,拼了命地点头。痛,只有痛,钝钝的从身体里传来,像一只冰冷的手在缓缓撕扯,一下下剥离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除了痛,再感觉不到别的,甚至已没有喜悲。

大业十二年十月初六,宇文述去世,杨广为之罢朝,并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班剑四十人,辒京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生前死后皆荣宠至此,这大隋的天下,除了宇文述外,再无二人。

不久,杨广下旨,重新起用戴罪在家的宇文化及兄弟,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并让化及袭父爵许国公。

宇文述,用自己的生命,重新换回了宇文家的权力。

宇文述出殡那天,辛衣一人待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冷风,直到扶风找到这里。

“师父。”辛衣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似乎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扶风不语,只将她那冰凉的手指温柔地拢在手心里,微阖的眼轻启,千尺深潭,纯净的墨色,似融入了浓浓的夜色,霎时间便吞没了月光的明亮。

“你是在担心我吗?没关系的,你瞧,我可没有躲起来悄悄流泪。爷爷曾说过,我们宇文家的儿郎,有泪不轻弹,我又怎么会哭呢?”她眸中闪动的看不清是天空中细碎星光的印映,还是荡漾的水波划过的痕迹。

扶风的心忽然整个楸了起来,那深深刺入心底的,不知道是痛还是怜。

“辛衣……”他默然轻叹,抚上她的头。

“爷爷说,今后就把宇文家交到我手上了,要我好好守护他们。我,必须要坚强!要比以前更加坚强不可!”她慢慢在舌间重复着那个词,一遍遍,加重着份量,仿佛是自己在对自己许下承诺,套下枷锁。

“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她只是摇头:“师父,我不害怕危险,不害怕责任。我怕的是,为什么不管我们是怎么珍爱身边的人,怎样拼了命的要去保护他们,有一天,他们却还是会离我而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种力量,可以留住一切所想留住的东西?”

他的身躯微微一颤,唇边流露出一丝苦涩,“傻孩子,这世间的缘起缘灭,便是如此。有些事,结局早已经注定。有些人,不是我们想要留住便可以留住。哪怕是再强大的力量,再无上的权力,都没有办法得到完全的圆满。”

“可是,”她的目光哀伤中带着倔强:“师父,我偏偏就是那个傻子,我可不管什么注定不注定,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只是想保护他们,我只是想看着他们好好的,我只是想……”语到末时,她喉间已然哽咽。

他默默她拥进自己怀中,那样紧,那样深。

“只要你想要,师父都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

哪怕是这天下,我都会为你倾覆过来。

谁说命运不可以改变,谁说未来的轨道已经注定。

我,偏偏要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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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述去世后,宇文家的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正轨。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重新回到朝廷政治权利的中心,甚至权焰更甚以往。

表面上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可谁都知道,那失去的,却是一去不复返,再也回不到从前。

辛衣发现,经此一遭之后,爹爹变得更加沉默。即使是位列三班之首,倍受皇上重用也没有换得他半分欢颜,愈见浓烈的只有他眼中的寒冰与冷酷。这样的父亲,令她觉得那样陌生,甚至于有些恐惧。如果可以,她宁愿爹爹还是和从前那样,虽然严厉苛刻,却至少还会有喜怒,而不会象现在这样,冰冷的就象是一把利刃,再没了人的气息。

埋藏在那死寂下的,是一种烦乱不安的气氛。辛衣明白,爹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最终将影响宇文家全族的安危,进而影响到她的一生。

终于,要到做最后决定的时候了吗?

辛衣不愿去想太多,只是拼命抑制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波澜,安静地待在府中,陪伴着将要临产的南阳。

南阳,大概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每当看着她甜蜜的笑着,一针针、一线线缝着那些小衣小鞋的模样,辛衣就禁不住感慨,大概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快乐的吧。小三叔,将南阳保护得那样好,好到让她看不见这世间的任何不幸。

出了夏不久,宇文士及从太原归来,带了一大堆的新奇玩意给南阳,直把她开心得不得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隔几个月就往太原跑的习惯,辛衣一直都很好奇,到底在太原有什么东西那样吸引着他的,连象南阳这样美丽的妻子也不能将他永远留在家中。

刚回来不久,宇文士及就派人把辛衣找来,笑着将一大叠书信塞到她手上,嚷道:“罗!接着!这些全是给你的!”

“三叔,这些是什么?”辛衣皱着眉问道,有些手慌脚乱地接住那些东西。

宇文士及拍拍手,象是松了一口气,说道:“辛衣,你可不知道,有个小子一直在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快点将这些信带给你,就要我好看。现在好了,全给你!”

辛衣楞住了,抬头呆呆看着宇文士及的脸,不知该做何反应。

宇文士及晃着头大笑道:“你啊!你可知道,在太原,有一个人很挂念你。”

她心中一阵狂跳,有些别扭的别过头去,脸上明明装做不在意,神情却不大自在起来,“谁啊?”

“还要逼着我说出他的名字吗?你明明知道他是谁。”他调侃道,“这段日子,我都快被那小子给烦死了,一天到晚尽找我问你的事情。”

“辛衣,你可喜欢他?”他凑近她,轻声笑道。

她的身体猛然象是僵住了,动也不能动,颊边却象是染上了胭脂,嫣红一片,急忙忙分辩道:“我……我才没有……”

“别再狡辩了,三叔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吗?从小就这样要强,”他拍拍她的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听三叔一句话,如果你真喜欢他,就去太原找他吧,就留在他身边,从此以后再不要回来了。”

“三叔,你在说什么?”她惊得回过头来,看向宇文士及。

“辛衣,你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家族的重担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宇文士及敛起眉,语气渐渐凝重起来:“宇文家有太多的不堪和野心,这么些年,我在一旁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天下,谁不想要。可是,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为了这唯一的胜利,你可知道,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三叔,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你不明白。”他摇摇头,说道:“大隋气数将近,这皇位,迟早会为他人所得,我大哥觊觎这王位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辛衣,你真的想好了,要跟着我大哥,加入这场战争吗?”

她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宇文士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怜惜:“你可知道,你这样的选择,会叫你和他再之间早无可能。这样,你也愿意吗?”

辛衣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脸色刹时变得煞白。

“我,没有选择……”

“不,现在做选择,还来得及。”他凝视着她的眸,“辛衣,好好想想,不要让自己一辈子都后悔!”

她死死咬着唇,忽然抬起头说道:“三叔,你这样劝我,可是你自己呢?”

“我?”宇文士及惊道。

“三叔,你选择的,是李家吗?”她静静的望着他,淡淡一句话,却掀起了万重波涛。

他惊讶地看着她,良久没有回答。

辛衣道:“你已经做出选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南阳?”

“南阳?”这一语象是重重击在他心头,心里一直都在回避着的现实一时之间全都浮出了水面。

“她虽然是你的妻子,可也是大隋的公主。如果真的发生战事,你要她该怎样自处?三叔,你又要怎么去保护她?”

“不,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一定会……”他急急的辩驳着。

“不,三叔,你做不到。”辛衣摇着头道,“我也做不到。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

宇文士及闻言心中一震,满腔的话语竟是再也说不出口。

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

“公主,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两人齐齐回过头去,只见西南墙角的蔷薇花下,南阳定定地看着这方,手上原本抱着的花束落了一地。

宇文士及一惊,急急迎上前去,道:“南阳,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了冷风要着凉。”可南阳却象是没有瞧见他一般,理也不理,转过身去便走。可刚行得几步脚底一个虚浮,几乎摔倒在地,直吓得旁边的一干丫鬟花容失色,急忙赶来搀扶,却被她用力推开。

“都给我走开!不许碰本宫!”

“南阳!南阳!”宇文士及几步抢上前去,一把将她娇怯怯的身躯揽在怀中。

“你……放开我!放开我!”南阳在他怀里用力挣扎着,眼睛里红红的。

“不!我不放!”他将她揽得越发紧,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宽慰道:“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别使性子了,好么?”

“我不要你管!你走开!”

她抡起粉拳,一下下砸在他的胸膛,忽然浑身一震,接着抚着小腹,痉挛着,瘫倒在他怀中。

“南阳,你怎么了?”看着她那痛苦的表情,宇文士及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好痛,好痛……”南阳痛苦的呻吟着,用力地抓着他的手,额头上布满了层层细汗。

“不好了,公主……公主要生产了……”一旁的丫鬟见状惊呼了起来。

“快!快找稳婆来!”宇文士及一把将南阳抱起,急急朝后厢房跑去,整个园子的人也随之乱成了一团。

一阵混乱之后,南阳终于平安地产下了一个男婴。

看着那粉粉嫩嫩的小婴儿,辛衣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和宇文士及抢着抱那小家伙。宇文士及却那里舍得让她乱碰半分,最后将她赶出门去陪南阳,自己则抱了儿子喜颠颠地往内室去了。

辛衣刚一踏进房内,却楞住了。

眼前的那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吵闹,没有欢笑的女子,真的是南阳吗?只不过隔了几个时辰,以往那个娇憨可人的小公主竟已经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南阳听到声音,侧头看向辛衣,眼睛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悲哀:“辛衣,我父皇他真的撑不下去了吗?”

辛衣一怔,走上前去,替她拉紧被子,道:“你不要多想,会没事的。”

南阳只是摇头:“你们只是瞒我,什么也不对我说。其实,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如今,天下大乱,大隋的气数,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我……只是在骗自己。”原来,她都明白。只不过,她不愿面对。

“要是一切都可以不变,该有多好。”她轻叹着,“这样,我,你,昭哥哥,我们三个还能向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没有战争,没有纷乱,没有分离,你说,该有多好。”

“南阳,别这样。”辛衣握着她的手,却不知该怎样去宽慰她。

如果……

大概,自己也曾这样想过吧。

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来,如果命运还可以选择。

只是,我真的,还可以选择吗?

能吗?

书房内,辛衣慢慢将那一封封书简打开来。

只见那信笺上一行行,一字字,写的都是她的名字。每一封,每一张,厚厚的,密密的,一叠叠,一声声,反复交叠着,挡也挡不住的,冲进她的眼帘。

“辛衣,辛衣,辛衣,辛衣,辛衣,辛衣,辛衣……”

我想你……

我想你……

我想你……

她将信笺捧在手上,指尖却象是被什么狠狠灼伤。贴在自己的胸口,胸腔里瞬间却燃起冲天的烈焰。她手足无措,只好用手覆上自己的双颊,任那信笺纷纷扬洒了满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明明不想再想起你,你的模样却不断地浮上心头。

为什么我的心会觉得痛。

为什么我要遇见你呢?

为什么……

“我要去太原。”

“我想见他。”

当这两句话蓦然出现在她脑海,她仿佛自己都被自己给吓了一跳,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怎么会?

良久,她拿开了覆在脸上的双手,长长出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看着屋外那方苍穹。

我想见他,我思念着他。

是的,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等闲不识佳人面

夜,墨玉似的天幕上点缀着细碎的星子,一轮皎洁的弯月遥挂天边,洒下一片如水的清辉。

月光下,万物都仿佛沉睡,只有一人一马仍在缓缓前行。

此时夜已深,路上早已经没有其他行人,相随的就只剩那落在青石板上的长长影子,和得得的马蹄声,反而更显出夜的寂静与森冷。

辛衣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渐渐模糊的城宅轮廓。银色的月光轻轻地铺满她的脸颊发梢,带出异常柔软的弧度。仿佛有那么一瞬,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犹豫。但,那也只是一瞬。她终于还是扭过身,高高挥起了手上的马鞭。

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叫,撒开四蹄,朝前飞奔起来。

正在疾行之中,忽见前方猛地窜出一条人影,横在路中间。马儿勒行不及,顿时受惊,前蹄腾跃而起,狂嘶不已,若非辛衣武艺了得,几乎便被当场抛下马去。

待她勒紧缰绳,稳住马儿,回身定睛望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少年生生横阻在马前,绿宝石般的眸子跳动着焰焰怒火,脸色沉沉的,仿佛覆盖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

辛衣看着那张满是怒气的面孔,暗自叹了一口气。她早料到这小子一定会偷偷跟来,倒也不奇怪会在此看见他。只是,她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直以来,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纯净得宛如草原上一碧如洗的天空。才知道,原来那天空也会有乌云密布的一天。

“为什么瞒着我一个人偷偷离开?”离昊死死地瞪着她,眼中烈焰熊熊,象是要把她的脸烧出个洞。

辛衣笑得有些心虚:“我只不过想一个人出门待几天,很快便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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