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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袭音 墨妖-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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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下那妇人有五旬左右了,面容威肃,一派端然。看了一眼温家二女,尤其在宝袭身上扫了两圈,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喜。面色无波,语气却很恭敬:“公主所言,岂有虚浮?”宝袭几乎感觉到了姑母手节一紧,有些不明的扭头看姑母。温湘娘低眉不语,面井无波。真定俏皮一笑:“阿嫂便是这般模样了,甚无趣。湘娘快领二娘坐下罢。”顺手一指台上次席。温湘娘含了一礼后,携了宝袭至右首坐下了。
案几点漆如墨,配有甜白瓷具。精致小巧的四碟中摆着莲酥、蓉饼、蕊膏、青团,不只气味引了莲花、芙蓉、红槿、柳汁自然香气,便是颜色亦有粉、黄、朱、青四色,煞是好看。宝袭位与姑母同案,茵褥却是各自。跪坐下后,便一直盯着那碟中物瞧。耳边传来几声嗤笑,又有许多喃喃低语过来。可那桌上温湘娘如定坐模样,温二娘却还是盯那盘中物看。
真定又打发了一对夫人坐下后,看温二娘居然还是如此,便笑了:“可是喜欢?食些无妨。”
宝袭灿然一笑,果真不客气的拈了离手最近的一只青团起来,放在唇边闻闻,再细看了一圈后,轻轻咬了一口。杏圆柳长的眉眼微微眯起,象在品细。真定瞧完笑问:“可还好?”温二娘微微点头:“上好。不过若是……”话到嘴边突然卡住,有些讪讪的看了一眼姑母。见姑母闭目?不敢言了。悄悄把青团放回去,垂手下来在袖中取帕悄悄擦试。真定看得有趣,嗔怪的瞪向温湘娘:“好好的半大小姑,管那么严做甚?二娘子且说来,若是怎样?”
“若是……若是将香蜜换成糖汁便更味香了。”虽是应了公主话回答,可眼神却一直往姑母那里瞟。规规矩矩的,象鼠儿见了猫一样。
真定本便好顽,见了此状更是欢喜。稍时宾客满至,自是一番说词。不甚文绉,颇有痛快。“今日时美,恰有园中牡丹尽放,邀各位夫人来同乐享之。”说罢,便有歌姬舞者上来,吹唱欢舞起来。此种情形,宝袭倒是不曾见过,看得十分趣味。几不可察的似乎听到身边微微叹息,小心扭过脸来时,姑母又是闭目了?好吧,乖乖低头可好?
这般模样引得左右一阵相看,真定甚不悦:“湘娘,你这是不欢喜本宫请二娘过来了?”做什么总闭着眼睛?还吓得温二娘不敢玩耍?“难不成吾宴上,有猛虎?夜叉?”娇蛮蛮的象是在撒意气,可宝袭却觉得身上扫来芒刺更多了些。可惧怕姑母,乖乖不敢抬头。左右无声时,对面有一老声传来:“这事非关温娘子,大许是温娘子不愿见到臣妇缘故。”话声中竟有几分悲凉凄楚?
宝袭实在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来相看,就见说话的是对面三席上的一五旬老夫人,褚金的袍衣衬着年纪更重,眉眼仍有几分妍丽可看,妆容却十分清淡。眼光楚楚看将过来,目光迎上温二娘不解迷惑的模样,似有微微卡住。黯然叹气,低下头去了。
场面上气氛刚才似乎颇好,可现在却突然凝住一般。
宝袭有些无措的左右看看,见姑母还闭目不语,公主那里已经嘟起嘴来。只好笑颜说话:“公主误解,姑母在家常如此。”说罢见真定公主没有动静,便讪讪的又加了一句:“每次二娘不乖时,姑母皆这般。”本绝艳妩丽的一张娇颜却挤出可怜乖乖的模样,真定巴不住笑了出来,招手将宝袭唤到了身侧。拉起手来细看,不禁又叹:“怎也不仔细保养一二,多好丽色,手肤何故如此?”
宝袭不解的看了看自己十指,挺漂亮啊?可人家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些缘故的。便小心去瞧公主袖筒,果见那双手如凝脂细玉,比二八年华的还要细嫩娇美。不由羡慕:“公主之手美如脂玉。”真定笑得摸了温二娘颊上一下,嗔笑:“好甜的嘴,比这丽色更讨人喜欢呢。”
温二娘听言似乎呆了一下,而后回手抚了抚面颊,无奈:“公主此言甚是,原是讨喜东西,甚是麻烦。”真定掩嘴而笑:“汝这小娘子,可知这是汝的福气?天下多少女儿皆求之不得,汝还厌弃。当心天公有罚,下世罚你做一麻子。”又点又玩,极象女儿间耍笑。可温湘娘手指却几乎掐到掌心。
“麻子做何?”温二娘少年模样故作老诚道:“若有下世,汝愿当一丽色男儿。”
真定大笑:“这是为何?”
“有福有禄啊!”宝袭说完,又觉似有不妥的看了一眼还在闭目的姑母,脸色有些失惶。真定却玩得高兴,拉了温二娘手娇蛮道:“勿管她,汝姑母脾气最是古怪了。且与本宫说来,汝为何愿当丽色男儿?”
温二娘脸色微酡,有些嗫嚅的不想说了。可真定哪容得下,又迫了两句,温二娘只好说了:“其实不过是个玩笑。只是听墙外小儿唱的有趣。”真定不解:“什么小儿?”宝袭皱眉:“吾也不知,姑母阿兄不让吾出门的,只在园中听到一二。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快说快说。”真定最喜欢这些了,赶紧摇着温二娘要她说。
温二娘想了想,未语先笑了出来,好生忍忍后才开了轻口:“兰花儿、娶娇娘。得朱裳、喜梁房。三五妾、庶满床,归来又愿黄花丧。再娶一间如来意,换得满仓、又求笏床。何时产下金孙儿?不可不可,金孙岂值三娇娘?”
第69章 假作真
程处亮今日归家时稍早了些,公主府门前依然亮有红灯,自然可以进入。二院门槛无禁,进得其内身后却始终跟有仆婢。路经公主正院,便听得里面清河忍也忍耐不住的大笑……
“这个泼猴,这个刁嘴的猴子!笑死吾了。”
清河尚在月中,不便下床,便在榻上卧着,扶着床头笑得满面喜红。旁边服侍、屋中立侍的婢子们无一不抿嘴偷乐。阿辉最是喜欢公主喜乐,当下便又补充:“贺兰家老夫人当时就崩不住了,气欲跳起来。可温二娘却压根不理她,只笑嘻嘻的和真定公主讲长安城的富丽繁饶,一派天真,看何物也觉得好奇。引得真定公主笑说个没完。贺兰老夫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宴席一散便气得跑了。”
不气跑了才怪!清河缓过这口气后,心气总算是平了些。想想又问:“其它妇人如何?”
阿月眉眼若弯:“还能如何?物以类聚,哪有不好传话讥笑的?”况温二娘编的那顺口溜着实有趣,想必不到两日,长安城的人就上下全知了。介时谁还会把事由子放到一向清淡的温家去,不把贺兰家的家财、侯氏妆奁还有上月丧仪到底陪葬了多少翻出个地朝天来,才叫奇怪。介时,看那贺兰老夫人还如何在长安行走。羞也羞臊死一个了。
“只是可怜了贺兰将军。”好好的,平白为母所累。
这话有些余味,阿辉不满的瞪了一眼阿月。阿月就当没看见,正容看向公主:“公主不见驸马无错,可隔开小郎与驸马未免对小郎不好。将来有个什么事要同进同出的,若是童言无忌……伤的还不是公主的情面?”
清河不语,低着凤目看着床上绫花。久时才道:“是何人传的话?”阿月扑嗵一下跪在了地上,阿辉见公主沉颜立目坐了起来,赶紧摆手让堂中服侍之人下去。上去相扶,却不想公主竟然连已身也推开了。脸色阴若沉水,目寒若冰:“看来这府里是该洗洗了!”
阿月沉头低问:“以何为名?”
清河淡淡一笑,复又躺下:“上次不是说要替宝袭备些妆奁吗?把库里的东西翻出来,好好整整吧。”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上值。延喜门前远远便瞧见了贺兰坐骑,竟似立在当地?心头不祥,快马奔过去。果然见南路上,温思贤缓步轻马的正行向这方驰来。而贺兰的面色……
“汝这是要与温大在此间对谈?”怕昨日闲话传得还不够盛烈?
贺兰看了一眼程二,紧抿薄唇,半点不为所动。程处亮甚头痛,看看左右,正是上值时分,已有许多官员经过,见此形状纷纷侧目。少时见虞国公马骑过来后,更有许多好事者停下骑来观瞧。
停马,抬眼,看将过去。温思贤抿出一个最是温和的笑意,略是点头:“二位将军早。”
程处亮左右看看,笑道:“翁归也早,今日天色不错?”
温大这个少年,也依然作答:“是也不错,驸马、将军,恕某先行了。”微微一笑,侧马让过主路,便欲先走。不妨后头突然有声:“虞国公请慢。”温思贤行马,回头看去,笑问:“贺兰将军有何吩咐?”竟似谦卑。贺兰楚石嘴中不知是苦是涩,目光灼灼看向面前少郎。吸气半晌后,却无法说些什么出来。温思贤若有所悟:“若将军是为昨日之事,某已罚小妹在家禁足抄经。家妹顽劣,还请将军勿与小姑置气,多多包涵。”
虞国公与贺兰将军在东宫外相逢之事,很快便传遍了皇城上下。关于温郎从头置末均风度翩翩,不见一丝怒气阴冷,状若无事的风度更是引为畅谈。午宴过后,太宗闻言笑之,将正值午休的温思贤唤进了立政殿。
上下扫扫,甚是好笑:“朕记湘娘当年甚是孤傲耿直。为何翁念会这般刁滑?”笑嘻嘻的羞臊人,着实不象温家家风。温思贤含笑回之:“臣也不甚明了。大许是蔡州民风活泼,二娘幼时吾一门读书,姑母学掌庶务,无人相管她。久而久之,便成了那副模样。看似乖乖,实则顽劣不过。待臣与姑母回过头来时,已是改不过来了。”
太宗听后爽然大笑,点指阶下起居郎:“因此便把翁念成日关在家里,不放出门去?”温思贤无奈苦笑:“圣上既知姑母性情,当知姑母不擅交谊。二娘虽俐,到底年纪还小。长安多贵人,臣实不放心二娘出门交玩。此是一则。其二……”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上位圣人脸色,正容坦然:“二娘甚美,臣不愿其受盛名所累。”
太宗好笑:“盛名便是一点好处皆无?”
“非是无利。只是此利非在温氏喜爱之中。臣只愿家妹可得一真心怜惜之人,执子之手,共携百年。”
“哪怕清贫名薄?”
“温家并不豪阔,普衣素食也曾历之。况千金易得,一人难求。此中价值,并非表相可定。”
“那、既是如此,翁归为何不喜贺兰?”
刚才君臣对答,多是笑谈。可这一句却是拖曳长之、满是君威了!
温思贤讶异看向君王,见阶上太宗已然面色不悦。有些迷糊,低眉细想,复又抬头见圣人居然还是那般神色,更加糊涂。太宗不悦,又问:“翁归为何不答朕言?”温思贤赶紧揖手回之:“臣只是不明,关于姑母之事,上次曲江不是已经禀过圣上?温家女不行妾礼。”
阶上一声冷哼:“翁归与朕,竟敢私藏?”
阶下起居郎面色一烫,跪在了阶下,沉头思量后,终是起面直复:“非是臣有敢隐瞒,实是许多言语不好说于人前。”
“朕恕汝无罪,放胆说来。”
既是如此,一次说白亦好。温思贤深吸一口气后,看向阶下金线地衣:“臣不喜贺兰有三。其一,有情无能。贺兰予姑母确系有情,二娘曾羞之数次,也不见着恼计恨。有情是良,可无能却也是真。臣说无能,非指当年之事。臣……臣幼时曾深恨之,可步入长安,年岁渐长,才渐渐明白。当年之事,若换在臣身,亦不会为一已私情拖累全族。贺兰决断,臣无可怨怼。臣唯怨是,既相娶侯氏,为何不真心待之?若贺兰真心对待侯氏,岂可惹得侯氏羞恼,拖累温氏?有情不见是好,无能相护,至少可为彼之好,挥剑相断。可贺兰没有。”
阶上圣人无言,温思贤便又叙其二:“其二,就算微臣与姑母皆无视家规,可贺兰门弟已乱。多少妾室庶出?侯氏尚无力压之,吾家女儿从未曾见过那些,如何御之?就算贺兰有情管束,又可能约束其母?那老夫人行径,想必圣上有所耳闻。吾姑母青春少艾时并非无人可嫁,初时转不过心境,后时臣父母离世,剩臣与家妹稚龄。姑母不忍,又有愧温氏,遂在家操持,一转便是十年。”说到此时,语气已是哽咽:“姑母彼时从不曾管过庶务,初初接手,受过多少欺瞒羞辱。纵使臣少时懂事知情,有些怨怼,亦无法视姑母那般苦情于无物。流年无情,转眼姑母已是三旬之人,一生憔悴执着,受人百般欺凌,皆不过为臣与二娘。臣实不忍姑母,为所谓旧情,入他人府中,受人讥笑欺压。”
阶上传来圣人长长叹息,温思贤深吸薰气馥郁,又接其三:“最末一项,亦是最要紧之事。”
太宗面上柔意顿时紧住,龙目刚肃扫至阶下。左右服侍宫人本自二三,见此越发退去。
温思贤耳风扫到,心中越发咚咚。
强自令已思及前日二娘笑语……
‘阿兄,真做假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孰能分辨清楚?’温思贤听之白目不欲理之,却不想二娘又笑:‘一分真九分假、九分真一分假,阿兄以何为辩?’若说前一句温思贤还当顽话来听,末了这句却已经听进去了。只见那侧二娘执了一枚黑子,塞入白子棋盒。又在其上添了许多,扭头问过来:‘阿兄说此盒中可有黑子?’
温思贤当即笑之,才要说话时,却见二娘摊开右掌,里面一枚黑子正是适才所执之物。
‘阿兄不是曾说,圣人心思难猜?’
‘二娘以为圣人不过心中疑窦罢了。便似刚才这般,吾并不曾放黑子进去,可阿兄却看见似是已经放入。’
‘阿爷当初旧案如何?阿兄与我彼时皆小。不论是谁冤了阿爷,也不说为了何事?只说圣人心中,可否见疑阿兄心中有怨?心中有恨?可会继续尽忠?又可还会坚秉祖父遗风,不贪财恋权、忠心侍君?’
‘阿兄当初科考,当看过许多平民仕子。那些人际遇比之阿兄如何?’
‘既承温氏荫恩,自然亦有负累。’
‘圣人何故对温氏忽冷忽热,又一下提阿兄至六品?’
‘二娘以为,圣人在试探阿兄。此法既是为祖父有余情,亦是给阿兄机会。’
‘阿兄,这天下官场无不是圣上掌下。温氏已失君心一次,这次阿兄将赖以何,扶温氏不倾?’
温思贤无言以对,又见二娘轻轻推了一册过来。翻开看看,竟是帐薄?
‘吾看书中曾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有道,士农工商,商者最是下贱。’
‘听荆娘说阿爷病故时,家中甚是羞涩。可这许多年,姑母经营楼坊庶务,贡养吾兄妹二人,阿兄可以为贱?’
‘阿兄,便是二娘之事,阿兄可会轻视二娘?’温思贤痛快摇头,抚住宝袭柔荑:‘阿兄怎会?宝袭是温家至宝。’说时尚有艰涩,可话到尽处,心中那块结磊却已然仿似不见了。
嘴角不禁渐渐起弯,适才哽咽时苦楚于少年面上慢慢消逝。更有一种信然清华气度丝缕浮现出来。
太宗视之变化,心中疑惑,面容却仍自威肃,甚至因少臣许久不回,生出些微怒气来。而这次,阶下亲选起居郎却并没有再看君上面色。而是从腰上承露囊中取出一只小册来,双手奉上。宫侍见状接过,转呈架前。太宗接过,半掌而大,甚是精巧。外有硬皮,展开来看,满眼尽是蝇头小楷。一字一行抄录得工整仔细不说,所录之事竟然皆是江川河流工堤有坝。
“翁归有心水利?”话中莫名,温振当初之事便是河水江发,水患为题,无可解之才有后头种种。
温思贤脸上微有绯意,比之刚才或往日种种,倒真有几分十七八岁少年模样出来了。目视御阶之下,镇定中几分欢喜:“臣曾与圣上讲,有心有力方使为好。目下,臣尚无力,却自久前便已有心。此册不过百本其一。微臣家中,尚有几十这般小册,所录之事皆是如此。”
“臣于蔡州多见遗水之苦,自恨书生力气,万望有机可解一方。”
“若真可如此,便是再见阿爷,亦敢自称温氏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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