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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袭音 墨妖-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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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早便起来,用过早食换好衣装,出门时始方听得坊上钟响。依旧乘车,快行到崇福寺外时,正碰到小沙弥往外头车上搬酒。个个脸色苦不堪言,天天如此,这位郎君被迫出家是心中不好受,可总这样算怎么回事?一片私语时,路前来了一位锦衣娘子。昨日之事,已经传遍寺院,都知道这娘子的来历了。从僧心中各有思量,难不成尉迟郎君还要佛院中来段正经风流不成?
众沙弥看着这位锦衣娘子,不知所言。那娘子脸上戴着面具,看着酒坛立了一会儿后,终是忍下声音:“还请各位小师傅把酒搬回去吧。他今日不出门。”众沙弥自然欢喜,却不敢回去,师傅已经说了,不管这位郎君要如何,都依他。那位郎君脾气甚不好,不过有这位娘子顶着,应该无事吧?跟在身后回院,果然尉迟郎君大发脾气,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那位娘子倒也不惧不恼,安安然的坐在榻上,剥着带来的瓜子吃。由郎君闹,一直闹得没力气,也不与他说话。午食寺院里有斋饭,因是僧人食用的,不甚精美。可那娘子吃的倒也利落,用完后继续坐在榻上嗑瓜子,直吃到天色将暮,才起身离开。

第二日又是这般,坊门才开就进来,堵得尉迟郎君不得出门。
第三日依然,第四日也是如此。尉迟郎君出不得门,便索性在寺里胡闹起来。那娘子才不管他,只盘坐在榻上,拿着一本茶书,对着一概茶具研习烹茶。烹好后,还请院里派来服侍的小沙弥挨个品尝。这四个小沙弥也都才七八岁,见这娘子生的好,说话也和气,还可躲着那位郎君责骂,都喜欢在她跟前呆着。说着谈着便熟惯起来,从家里祖籍如何,父母可还安在?到兄弟姐妹几何?为何出家?又问寺中饭食可还满意?衣裳谁来清洗?每日要有多少劳作?几日起身?几时才可安歇?觉可够睡?又问了棉袍是否暖和?屋里有多少炭盘?可熏呛?还一个个挨个看了小沙弥手上微伤,满口慈悲,次日又取了药来分赠涂抹。
不曾说过一辞,可那尉迟郎君的暴戾之气渐自和缓了。每日也不胡闹了,只在屋中饮酒不断。那些姬人也未曾再闹腾,住了几日见郎君不再与她们玩耍,便各自散去了。住持闻后甚欢喜,便去与玄奘讲:“佛门有幸,得遇青莲。”
玄奘微笑不语,如此日子直到腊月三十日上,听闻那娘子又来了,便叫了几徒行往窥基院子。

刚至院外,便听得里头又有气骂:“大年下的,不归家去,天天来这里作甚?”
“串门啊!”那娘子话声清亮,甚有斗志。“反正回去也不用吾作些什么,不如在这里气汝有趣。”
院里不见了骂声,玄奘眼中有笑,继续倾听。

“今日汝就是不赶吾,吾也呆不了一会。午食前必要归家,食后还要扫衣贴对,还要包偃月馄饨予姑母阿兄,呈上一盘还要祭祖。一年里,全骒今日吾最忙些。”
“废话连篇,还不快走?”窥基话里又无好气。
那娘子仍旧不恼:“有时思来,也挺废物的,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既无法考取功名,也无法做些异事。有时真想,阿娘要把吾生作一个男儿该多好?好好习书,可练一身武艺。文可安国,武可定邦,封妻荫子,意气一生。”
“可那样又如何嗯?想虽好,可落在实务上又成了哪般模样?若当文官,是先要思量升迁为好,还是先造利于民好?若是武将,那又是杀敌立好?还是镇守边疆好?想了很久,觉得委实难为。好象哪一条都不好,可不那样走又无他法。便是禀心而为,所利者又才几人?”

尉迟转过头去,定定看向温二娘。
没有作戏,没有假调,而是实实说叹:“世人度一人便是一人,佛门度一人便是一世。若郎君在意的是功勋,凡人佛门哪里度人更多?身为官宦,多少不得已,汝还未曾看够、过够不曾?”
“便是娶妇生子又如何?郎君若有孩儿,定可将其培育成才?还是若有爱妻,又定能护其一生一世?”没有那么容易,世事艰难,心中想与手中得,相差太多。
“便是父母跟前尽孝又如何?世人皆有孽,汝在佛门替汝父母消却今世孽,积攒来世福,难道便不是大孝?”

尉迟无语,良久只能淡作冷笑:“二娘依旧嘴利,只是说人何其容易?”红尘万丈,便是辛苦,又岂能割舍?
“确是难割!”关于这话,宝袭不否认,转头看向已升到东旭的初阳:“便如这日,早上升得再高,也免不得落日一遭。又恰若初生婴儿,也免不得几十载后衰败而亡。郎君如是,宝袭亦如是。”
“何如是?”一瞬间,尉迟有些想笑,扭来看这温家利嘴。却见其灿烂笑颜上,一双眸子冷若死寂:“阿兄数月前曾带吾去见过太史公。而李公言,吾阳寿不过八载了!”








第88章 真乱假
彼时尉迟手中正执着一只海量酒碗,青玉所碾不说还是前朝遗物,端是珍贵。可温二娘一语过后,十指无力,咣的一下摔在地上,顿成矶粉。怔怔看地,再自望天,无所适从。
宝袭亦然,长长吁出一口气,负手叹道:“阿兄本是为吾婚事前去请问,想李公看在先人情份上肯指点一二。姑母际遇凋零,阿兄实不忍吾也受那辛苦,便有了取近之意。却不想……”
却不想问出之话,更加伤心么?尉迟几乎失笑出来。转身定看温二娘:“汝倒不怕?”
“怕又如何?八年与八十年,有何区别?便是佛祖让吾活上八百年又如何?无缘得遇知已一二,便是千载也只是空过。二娘幸甚,可在今生得遇郎君。”说罢,盈盈福下一礼,满眼皆是认真。尉迟苦笑,身形如晃,无法成言。

宝袭敛下眉梢,上前踏近一步,以极低话语轻讲:“洪道为何设此计?还不为的是尉迟一族可避大祸?本是已所期望,如今大势得定,天下皆知君王薄幸,郎君为何还自不平?”咫迟娇颜就在近前,清言轻低句句知心。尉迟竟第一次觉得眼前小姑如此丽色!四目相待,清清眼波中似古井无痕,不见喜悲。一腔才上的喜意不由落了下来。宝袭垂眸,侧过半脸:“郎君送璧后,公主曾问吾是怎回事?吾脸色不佳,在屋里伤心三天,第四日汤浴中才说,既知君子心意,当敬之从之。”
尉迟大惊,瞪目看过去,遂有恼意升了上来:“汝怎敢如此?”设计君王之事,也是可以轻易说的?怪不得圣人赐旨那日,眼神那般古怪。背后一阵冷意,无端可怕起来。可温二娘却是稳稳如山,一双精眸扫过满是凌利:“郎君何故半夜去温家发颠?还不是打量着温家府中皆是圣人耳目?又为何在清河公主接吾路上,行那般事宜?又为何彻夜雪奔,纵马到骊山脚下,做出痴情难舍模样?还不皆是知那些地方都是圣人耳目所在。既知如此,何故天真?”
瞧面前光头少郎脸面莫变,心中亦是难言。语气不免放温:“吾等不过十几生人,怎及君王春秋眼界?想骗尽天下,唯一真字尔。”

尉迟倒退几步,宝袭含笑逼行往上,几乎靠在身前,满面娇容,可话语却冷若冰锋:“事已至此,无计可想,只能从之。况洪道心中悲愤,又岂是作假?既如此,为何不以真乱假?”最后俏语一出,眼睫闪闪,露出一副再可爱不过模样。尉迟心中翻涌,说不出半句话来。便瞅眼前小娘子笑语盈盈又逼上来,娇语如媚:“洪道,吾再问你一次,吾可美兮?”
如玉般的凝肌脂肤上,墨玉般的眸子亮若星辰,那般真挚而又明亮!尉迟心慌似颤,唇边却渐自笑了出来。宝袭亦笑,乖乖的伸手右手食指来,如曾经模样点指戳在这少年和尚颊上:“那汝可欢喜吾?”

哈哈之声,放腔大笑。
几乎笑出泪来,莹光闪烁时,又见笑颜逼近:“说啊!朗朗君子,何故如此羞涩?说出来,洪道可欢喜宝袭乎?”
尉迟无语,若笑摇头。宝袭甚悲,苦脸问:“可是不欢喜?”
面这么个顽猫,尉迟真真无语了。重重点头,有些无甚诚意道:“是,吾欢喜二娘。不是都已经把吾生时吞月玉璧奉于二娘了么?”诚意足够了吧?宝袭撇嘴,也无甚诚意的从袖中摸出一只明珠来,鸽卵大小,洁若莹辉,价值甚昂。却随手塞在了这和尚手里:“看好,吾也还礼了噢。不要日后再讲,吾骗了汝一块玉璧如何。”

尉迟失笑,看着掌中珠,满脸苦笑。这么只顽猫,真真让人掐不得,笑不得!
不过:“二娘心意尉迟心领了,只是还是收回去罢。别坏了汝的名声,这些日子已是十分得罪了。”语中十分歉疚。可宝袭却轻笑摇头,语气更低:“非也非也,郎君这事对二娘对温家,都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尉迟疑惑,左右思量,颇是不解:“君王厌弃吾家,二娘与吾亲厚,何故有幸?”
宝袭轻笑,歪脸笑看眼前少年和尚:“洪道应知君王对温氏一向有疑,虽对祖父垂爱不减,却忌阿兄心怀怨怼。又怕阿兄利用宠爱,揽权弄政,祸及后帝。可又舍不得温氏清名,盼有机缘再可得祖父那般亲近朝臣一人。”如此矛盾心,才有了对温氏忽冷忽热,处处试探。尉迟点头,再听。“那如何可消君王心忌?陈书百遍?泣血呈情?都不可靠。唯有本色行之最好。既有书生意气,又有少年人莽撞,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自真情。”
“帝王无情,却不喜他人无情。帝王无认,却最喜有义君属。帝王不会相管忠臣有情有义,会落何下场。他只知忠义之臣会因小利恩惠,而忠心侍主。既是如此,吾与郎君交厚,有何不好?”
“郎君虽出身尉迟,可在长安素有才名德著。温氏因才而近,因性情而投渐成莫逆,哪怕圣人见疑,群臣远离,吾家依然不改其志。岂非正中了圣人下怀?”这样一来,难道还不是上上好的机缘?

尉迟摇头苦笑:“那二娘嗯?”温氏有了清名,汝将如何?环视一下四周,院内虽是无人,可外头多少耳目,尉迟不可估量。有些痛心看着眼前玉人:“汝可知汝现在这般行径,将来会遭多大诽议?若是夫君见疑,汝当如何?”怒怒说完,却忽而想起刚才温二娘所叙之事。不由讶住,失神看宝袭,有些不信:“汝、难道汝要?”
宝袭微笑,毫无一丝缺美的从容而笑:“吾不欲嫁人,即使是在八年之期得知前,也无那心意。世间男儿心太大,无有宝袭期爱男儿。可世间难为,总要出嫁。幸得机缘,得八年之期,又有了洪道这桩风流美事。”只要相传出去,哪家父母愿意儿郎娶一个活不了几年的媳妇?

“竖子天真!”洪道冷冷吡笑过来:“娶一妇亡之又如何?得名才是大事。过后再行续娶,有钱有权,还怕无有女儿填房?”顿了顿又道:“便是汝打着不愿诞嗣的主意也不成,继室之子亦是嫡出。不过衬得夫家更是重情重义罢了。汝刚才所说君王爱忠义名,难道天下只温氏一个有脑之辈不成?”
宝袭让骂得回不了嘴,拖腮望天,甚是无助。
尉迟见之这般模样,怜意无从而起,却一时想不出好计。忽得耳边一声大叫,再看温氏,已是满脸兴奋,拉住尉迟前襟急问:“玄奘法师可有师妹?”

气死了!气死了!
尉迟恨不得眼前这女是自家亲妹,也好按在膝上好生揍一顿再说。却偏偏这顽妮眼中眨眨,四处乱窜。遂明了,这话竟是说给外头偷窥者听的。不由气笑,狠狠戳她:“说什么胡话?吾看汝是欠温大再好好抽你一顿,才是真的。”
宝袭撇嘴:“阿兄还没有抽过吾。”
这话怎么听得这样怪异?尉迟上下打量一下,却不知该如何说。宝袭又笑吟吟的往上逼了一步,几乎贴到这和尚身上,尉迟不免后退。不想这只顽猫十分记仇,还记得那夜竹林相逼之事,又行逼迫。尉迟一直退,直退到一树干上退无可退,才甚无力的拿旧话笑着堵回去:“汝到底要如何啊?”

“不如何!求窥基师傅帮忙一事。”
宝袭甚流氓的十指纤纤戳着这和尚衣领,状似调戏。尉迟无力,双手举起以示清白:“但听吩咐,无有不从。”
“这便好!”温女王笑眯眯的拍拍其脸,然后抿抿朱唇,竟似有些为难。尉迟无力:“吾都这般境遇了,还有何顾忌?且自说来,只要不是上天入地,大约都能办到。”

“那倒不必!”宝袭自穿越后头一次这般为难,继续戳狠狠戳,可实在难说。
尉迟气抽,才要把这妮子手打走,却不想对面竟有颤颤低声问过来:“听说玄奘法师带回大乘佛法,可度后世?”
这是什么意思?尉迟不明白。看眼前小姑已经将指收回,螓首垂到了最低,什么模样也看不到。隔了很久才道:“吾想请郎君帮忙之事便是这个。可否请洪道相助,帮吾也度度后世?”

“还是不要少年夭亡么?”尉迟问话有些小心,二十出头便折,着实是婉惜的。
温二娘摇头,似是十分为难。又过了好久,终似下定决心,才嚅声说出:“其实……其实……吾不姓温。”
什么?
尉迟吓得呆住,却不敢问出一字来。温二娘尴尬难堪的点了点头又道:“其实,吾应姓贺兰。”

倾头冷汗呼啦一下流了下来,尉迟摸摸自己额头,回想往事。西市边头一次得见温氏时,贺兰将军那般情急追出去,温大冷言讥俏模样。又有这‘温’二娘大夜下在永兴坊逼贺兰发誓,若再纠缠温氏,便断子绝孙。还有便是曲江之事……不敢置信的悄声问道:“那天回去,温大……”
“阿兄打了吾十戒尺。”
尉迟忍耐不住,扭身一拳捶在了树上:“皆是吾之错,惹二娘受罚。”这事放在别家不过略罚便过,可若……若二娘果真是温氏姑母私生,那么那日之事便是往温大旧伤上狠狠掷了一把辣盐。越想越乱,扭头又看面前衣亮光鲜小姑,怜惜之意无以相控,低问:“他待汝可好?”

这次温二娘没有话语。
尉迟无力、苦笑、而后重重叹息,仰面苍天,悲无言语。
久时后,身前小姑轻若羽叶般的低道:“是故,宝袭请师傅帮忙,相渡来世。不求如何,但愿堂堂一世,父母垂怜,得一清白出身。”

“好!”







第89章 交花错
久时未归,再回安邑坊时,竟觉得门楣有些陌生了。府中侍婢们个个精神抖擞、喜气洋洋,见着二娘子归来也比往日更加恭敬。宝袭有些莫名,却知还不是相问的时候。进佐然院,拜见姑母阿兄。三月未见,二娘已经出落得大人一般,娉婷风姿,恍若美玉。温湘娘无有多话可说,只是看之心叹。倒是大郎有许多好奇,问了宝袭这些日子是如何规劝尉迟的。宝袭自然一一作答。当然隐去了最后有求后世的那一段!
温思贤听得直点头:“吾妹越发聪慧了。”洪道本是性情中人,亦有慈心。直面劝他只会激怒,可若借寺中小沙弥出身来反衬,最消心头火气。更何况还有其原本故意,中间忌惮等事。一一开解过去,虽执意一时未必放得下,却会好受许多。不然这阵子也不会瞧其日渐安稳,至于何时顿悟,却是还要看机缘的。


远行归来,要洗风尘。回持珍院中洗漱更衣时,如瑟在耳边低语:“圣人冷落尉迟一族,娘子却那般行事,郎君在朝上多受人冷视规劝,可却始终不置一辞。圣人非但不怒,反而生喜。入节以来赐下许多恩赏,比之别府有过而无不及。府中天天有客来访,郎君几天都没出得过门去了。”
“那姑母那里嗯?可有女客?”
如瑟微微拧了拧眉:“有是有,却远不及前院。”按说朝臣们多来往,若无风雅趣事,难免引圣人不悦。还是后院妇人们之间相扯更加容易利便些。可温家却有些不一样。国公父母皆已过世,一个姑母未得出门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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