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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卷三-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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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你在哪里!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三十九章 她的方向

  依旧是鼎朔三十三年的除夕夜,巨石流沙的黄沙城。
  染血陷坑前云雷军和云雷弃民,为了永绝后患,斩草除根,下了一个森冷的联手决定。
  赵兴宁眼看纳兰述的身影没入黑暗,犹疑地问那个新任的云雷弃民首领,“这位兄弟……”
  “在下澹台亦,叫我澹台即可。”那人爽快地道。
  “澹台兄,我们是不是该立即追上去……”赵兴宁指了指纳兰述身影消失的地方。
  “不急。”澹台却是一副满不在乎模样,阴阴笑道,“如果你这个大帅往城外去,咱们必得要追,但是他往城内去,那就是自寻死路,咱们只要守好城门便可,别的什么心都不用操。”
  “为什么?”
  “黄沙城不是普通城池格局,只有这一个城门,其余高墙固城,背靠绝崖,天险难渡,而里面那一群人……”澹台指指黑影沉沉的内城,“一群疯子、一群杀手、一群漠视生死和人命的最可怕的兽,不会和你讲道理,也不会和你玩手段,只会杀人杀人杀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最可怕的方式,天啊,看他们杀人,你会觉得人为什么要活到世上……”他激灵灵打个寒战,神情有点无奈,“偏偏这些疯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在这些年没吃少穿的苦役中衰弱,一个个精神健旺难以驾驭,我们之前和他们打交道,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至今不敢和他们一起住在内城……”
  看他神情,大概宁愿在城门洞里吃一辈子风沙,也不想和那些罪徒在一起过一个晚上。
  “黄沙城罪徒,对所有外来人,都有仇恨排斥心理,而且有一套他们自己的联络方式,惊动一人就是惊动全部,我马上命人去和里面的头领通知一下,就说西鄂朝廷来剿杀他们的官员逃进了内城,嘿嘿……”澹台哈哈一笑,“也许天一亮,你就会在广场上,看见你那个大帅,被撕碎的尸体。”
  他心情似乎不错,也似乎对这座有进无出的城十分有信心,安排了人在前堡守卫,自去休息,留下赵兴宁,面对沉沉夜色,和夜色中犹如无数双鬼眼的石洞,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风很冷,夹杂着细碎的沙,沙石更冷,棱角锋锐,恍惚间令人觉得那不是沙而是冰晶。
  风里有血腥的味道,淡淡的,被属于沙石的生涩味道所掩盖,平常是闻不着的,但此刻,在丧失某种重要的器官功能之后,其余的感觉,突然变得分外敏锐。
  那是谁的血,埋在流沙之下……
  纳兰述仰起头,一滴湿润的液体,在浸出眼角的那一刻,被风吹干。
  然而他脸容平静,森冷天风下无一丝颤抖。
  真正的强者,不是率千军万马纵横天下,而是身处逆境,挫折当头,而永不被摧毁。
  他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细沙,手指一弹,细沙向四面八方贴地射去,纳兰述立在黑暗中仔细聆听,根据其中一个方向细沙经过轨迹的声音变化,确定了水源所在地。
  他先前在前堡窗口,已经将黄沙城的布局都看在眼底,记得广场上有个水池,此时他确定了水池的位置,也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广场东南角,而水池就在不远处。
  纳兰述掠到水池边,捧水洗脸,拉开肩部衣服,将先前许新子滴落在他肩上的血迹洗去。
  不是爱干净,而是许新子的血,有毒。
  剑尖淬毒,溅出的鲜血自然也有毒,只是时辰短暂,又被血液稀释,毒性并不猛烈。
  纳兰述并不惧怕毒物,当初高原之上十年苦熬,其中也有抗毒训练,所以许新子落在他身上的毒血,并不能使他失去战斗力,他在和赵兴宁王大成对话的短暂间歇,已经将毒性给逼了出去。
  脸上粘腻的血迹洗去,纳兰述摸摸脸,苦笑一声。
  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严苛的训练,那种不断中各种毒再不断解去以培养抵抗能力的痛苦经历,此刻他的脸,八成就得毁了。
  但饶是如此……他的手指抚过眼睛,颤了颤。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再怎么训练,也不能练到眼睛里,毒血溅入,他的眼睛当即失去视力。
  纳兰述用水洗了洗眼睛,引起细微的疼痛,他心中反而一喜——大概限于条件,雷鑫剑上的毒很一般,否则如果是剧毒,早已腐蚀完了眼球,回天乏术,但此刻遇水还能清洗,说明眼睛受到的伤害还是有限的,只是因为眼睛本身太过脆弱,所以无法像身体肌肤一样迅速驱毒而已。
  纳兰述估计,配合一定的药物,给他时间,这毒应该有办法。
  他站起身,听听四周动静,前堡一片寂静,那群云雷人竟然没有追来,那只有一个原因——后方没有退路。
  他们在守株待兔,等他无奈之下退回前堡,或者等他,死于后面这些洞穴石室里的罪徒手中。
  纳兰述冷笑一下,感觉了一下方向,向西北角掠过去。
  先前他认真看过所有的石洞,发现石洞也有区别,中间的比较大,然后向两侧越来越小,到了角落,小得估计转个身都有困难。
  由此可见,这些罪徒,也是有身份高下之分的。
  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躲向中间石洞,一是除夕之夜,在宽敞石室内喝酒狂欢的罪徒可能还没散去,他孤身闯入会有危险;二是前堡那批云雷人,就算没追来,也没可能放过他,一定会和罪徒中的首领打招呼,等着堵截他。
  纳兰述直奔角落,却没有往最偏僻的角落去,他需要底层弱者,但是太弱,也不符合他的计划。
  身形如风,掠上第二层,石洞里隐约有人的鼾声,纳兰述伸手一摸,洞口不是门,是坚硬的铁栅栏,毕竟这里曾经是牢狱。
  纳兰述静默不动,随即一阵低微的格格声响,他全身开始发生变化,身躯变得柔软,细长,骨骼似乎可以折叠弯曲,拥有神奇的弹性,明明看起来栅栏缝隙很窄,但是他慢慢跨前一步,突然就穿过了缝隙。
  那步姿韵律优美而又诡异,脱胎于龙峁高原之上一种柔韧性超强的异兽,有些像中原的缩骨,却没有缩骨时会带来的僵硬和无法发挥武功,依旧柔软而反应便捷。
  纳兰述视力受损,残毒未去,功力大约还有七八成,全力施展之下,无声无息地走过了栅栏,一步就到了对方床前。
  那鼾声忽止!
  随即床上那人霍然翻身坐起,第一反应并没有呼救或出手,而是伸手就去拉头顶上一个小小的黑色铃铛!
  “唰。”
  白光耀亮黑暗的石洞,一截血淋淋的手指飞落!
  纳兰述一剑便砍掉了拉铃的手指!
  出剑刹那,他一把抓起床上的烂褥子,揪下一团黑棉花,狠狠塞进那罪徒的嘴里,正好将他即将出口的惨呼堵住。
  此时手指刚刚落地,鲜血飞溅,那罪徒痛得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反应,纳兰述腰间软剑,已经轻轻横在了他的颈项上。
  从对方坐起到纳兰述出剑断指堵嘴,不过一眨眼时间,那根手指掉落时,离铃铛只差毫厘。
  纳兰述出手快狠准,完全不像个暂时失去视力的人,掌中剑稳稳横架,一泓秋水。
  纳兰述浑身却悄悄出了一身汗。
  已经选了罪徒中的弱者,又用了天语最神奇的柔身术,居然还是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发现,这些罪徒,何等了得!
  幸亏自己没有托大,先找上罪徒的首领。
  纳兰述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兴趣,担忧的是对方强大超过自己想象,兴趣是因为,这样的一支力量,他想要!
  墙头上的铃铛静默着,这样的铃铛,每个石洞都有,每个石洞都凿了一个洞,用铁丝连起了这些铃铛,一旦一处被触动,整座后堡都会连带惊动,这是早先黄沙城还有官军守卫时,西鄂官军用来警示的装置,原先装在罪徒够不着的墙外,后来官军被杀死,云雷弃民害怕官军潜入暗杀,建议罪徒们将这些铃铛移入室内,一旦一处有警,所有人都会立即被惊起!
  不过这人倒霉,遇上了纳兰述,没按着铃铛,还丢了手指。
  “你要大叫吗?”纳兰述的剑似乎拿不稳,在人家颈项内晃来晃去,惊得那人也微微发抖,“你可以叫,不过我不保证你出口的是救命呢,还是惨叫。”
  那人又颤了颤,纳兰述伸手捏了捏他的肩,眼神里掠过一丝满意——传言当真不虚,这些缺吃少穿的罪徒们,竟然真的一身好筋骨,怎么回事?
  黄沙城内,必然有秘密!
  “我喜欢听话的人,有赏。”纳兰述见那人果然识时务地安静,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抛出一枚金叶子,“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马上想办法进入你们那个中间大石洞,不管你是找死和人打架也好,跪下来舔看门的脚丫也好,你得见到你们的首领,然后装作不小心,把这枚金叶子,悄悄露给他看,记住,露给他一个人看。”
  纳兰述打的主意,是用金叶子诱惑那首领悄悄跟随这罪徒前来,然后出手制住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特意选的这石洞黑暗狭窄,对方无法带太多人进来,这对对方不利,对他这暂时失去视力的人,反而是最好的出手地点。
  这本是很好的计策,不想剑下那人,似乎并不赞同,只是碍于咽喉架剑,无法表达,急得手往上一抬。
  纳兰述横剑一拍,拍下了他的手,剑尖迅速又回到原位,他看不见这人的表情,仅凭他的声息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眉毛一挑,剑尖微微让开了些,“嗯?”
  “大人……”那罪徒喘了口气,直觉地以为这是朝廷派来的高手,称呼了一声,低低道,“金叶子……没用,我们黄沙城,用不着这东西。”
  纳兰述恍然大悟。
  确实,黄沙城闭门自守,自给自足,不和外界交联,要钱有什么用?
  剑下这个罪徒,在这个时候没给吓得失措,头脑还清醒,也算个人才。
  “你叫什么名字?”纳兰述问。
  那人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记忆,经年的罪徒生活,使他已经快忘却自己的名字,半晌才涩涩道:“尤风书。”
  倒是个风雅的名字,和这罪徒身份不符,纳兰述淡淡道:“好,尤风书,告诉我,你们黄沙城,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是武力……”
  “你身体不错,在外面足可被聘为贵族护卫,在这里,为什么屈居人下?”
  “我这身体在外面算不错吗?”尤风书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里,我是弱者。”
  “是什么使黄沙城的人特别强壮?”纳兰述立刻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很少生病,再累,休息一阵就能恢复。”尤风书苦笑一声,“可这有什么好?不病不死,永捱苦役,有时候宁愿死了的好。”
  “既然大家身体都不错,那何以分出高下?”
  “黄沙城原本大家也差不多,有几位强一些,但也没有超出太多,但不知怎的,在一次火拼被官兵分区管理后,一批受惩罚去后堡西菜园开沙地的人,突然武力大进,无人能敌,之后便一直是他们的天下。”
  “那些人现在住在哪里?”
  “就是中间那些石洞,另外,当初他们去开沙地的那块菜园,后来也成为他们的地方,寻常人是不许进去的。”
  纳兰述沉默了一会,眼神一闪,手中剑一收,落在了尤风书的后心。
  “带我去。”
  ==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碎雪,冰冷的雪絮扑面而来,纳兰述轻轻仰起头,想起数月之前燕京初雪,那夜向正仪的尸体委顿尘埃,那夜君珂自城上扑入他怀抱,那夜云雷惊天动地而来,一句誓言震动沧海。
  数月之后黄沙城下,昔日因果终现峥嵘端倪,流沙喋血,他失去生死兄弟,至今在这北国风沙雪中,潜行逃亡,为生存挣扎。
  眼前黑暗,却有血色不断闪现,那是没中毒前最后一幕,许新子挤眉弄眼扑下,然后一截剑尖穿过他的身体,天地瞬间一片鲜红。
  那一片永不可抹杀的红。
  纳兰述神色平静,眼底的煞气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冷——这样的事,永远不允许再次发生!
  此次逃生,进入羯胡后,立即分军,决不允许云雷的潜在危险,影响日后大业的进行。
  如果可以,或者应该让小珂也和云雷军脱离,纳兰述皱起眉,心想小珂责任心太重,她答应要带云雷回家,断然不会因为这潜在危险而放弃,只怕未必肯听他的。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纳兰述目光掉转一个方向,在感觉里,那是羯胡。
  想要到达云雷城,必须先经过羯胡,只要羯胡存在,小珂必定不会放心云雷单独回归,只有扫除羯胡,令云雷前路再无危险,小珂才有可能放弃跟随云雷,随他回尧国!
  走在前面的尤风书,忽然觉得一股寒意和杀气透肤,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他不敢回头,赶紧加快脚步。
  身后那个人,年轻,衣衫染血,脸色微白,眼神还有点奇怪,看起来难免狼狈,但周身流露出的凛冽和寒意,却令人恨不得在他面前化为尘埃,好逃脱那样的目光压力。
  “就是这里……”他抖抖索索地一指前方。
  那是一块普通的菜园,种一些抗干旱和风沙的菜果,纳兰述的脚尖碰到一点矮矮的障碍,低声问:“这是什么?”
  “菜园外有栅栏……”尤风书语气寒悚,“很矮,不是为了阻拦,只是为了警告,每根栏杆都是红黑色的,染满了血……曾经有人怀疑过这里,试图闯入,然后被老大杀了,头颅就钉在栅栏上……”
  纳兰述没有表情地笑了笑。
  他立在栅栏前,背对尤风书,似乎在出神,空门全露,尤风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一闪。
  看样子,这年轻男子一定会要自己进去带路,可这里是禁地,谁擅自进去谁死,尤风书可不想自己的头颅,成为挂在这栅栏上的第十三个。
  冷风吹在伤口上,连心彻骨的痛,尤风书盯着纳兰述的背影,眼中杀机一现。
  衣袖下垂,手指一动,一枚打磨过的样式粗糙而刃尖锋利的匕首,滑到掌心。
  随即尤风书上前一步,作势为纳兰述指路,抬手道:“您看,前方就是……”
  他话没说完,手中匕首已经闪电般捅了出去!
  “铿。”
  匕首似乎刺在了什么金铁之上,金刚般的坚硬而滑,随即咯嘣一声,匕首断成两截。
  尤风书大惊失色,立即要退。
  纳兰述忽然转身。
  他并没有惊讶之色,只是随意转身,淡淡地,看了尤风书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尤风书突然就不能动了。
  平静、讥嘲、漠视、轻蔑、上位者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失却的决心和睥睨,任何时候都保持的强大威压……那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雷霆光降,云卷风动,苍穹轰然坠下,刹那四海陆沉!
  不可抗拒,无法抵挡。
  尤风书心中一霎涌起无限后悔,他知道,自己已经犯下大错。
  他早点动手,对方还会留他一命,因为还需要用到他,但此刻他已经将人带到地头,再出手,只会让对方毫不犹豫地杀他。
  尤风书心中叹息一声,心知小命玩完,暗恨自己识人不明,早知道对方实力如此强悍,何必行这一步?
  他闭目,等死。
  半晌却没动静。
  他愕然睁眼。
  对面,纳兰述还在看着他,有点偏移的眼神里,刚才的睥睨和杀气已经淡去,换了种玩味的感觉。
  那眸子依旧明亮,逼人不敢直视。
  “甘心了没有?”他问。
  尤风书震惊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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