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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卷三-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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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自步入未点灯火的洞室,一把揪起床上那人,正思考着对这个胆大包天敢于觊觎他的秘密的小子,是错开他的筋骨呢还是先撕掉他的皮?忽然手中的人睁开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眸子黑白分明,明澈剔透,眼神却幽光浮沉,如渊之深,这种奇特而又矛盾的感觉,令人觉得美,而惊心。
那眼神看人似乎有点对焦不准,但独眼老大此刻心中震惊,哪里注意到这个,他应变也算快,一惊之下,迅速便要放手。
可惜已经来不及。
微光一闪,他只觉得手腕一凉一痛,然后突然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铁钳似的手,软绵绵地垂下来。
随即另一双手,轻而更加有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已经被我废了。”纳兰述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平日作威作福,也得罪挺多人吧?”
独眼老大打了个寒战。
“如果不想死得很惨,现在开始,听我的话。”
独眼老大咬牙点头,眼神绝望——手筋被挑,武功被废,对方现在只是需要他的威望来降服众人,如果再不合作,看那人冷而狠的眼神,是绝对不会介意多杀一个人的。
走廊上的人在静静等候,铁栅栏缓缓开启,人们后退一步,诧异地看见独眼老大牵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尤风书。
独眼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纳兰述出手本就又快又狠,手筋断,伤口却不重,此时两人携手,衣袖垂下,根本看不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询问,独眼在这群凶徒中能占据首领位置多年,自然极有威望。
“召集所有人,在四层大厅中议事,站不下的,站到走廊里。”独眼下令。
“是。”
罪徒们速度还算快,必经被管制了多年,一刻钟后,人便齐了。
独眼坐在上座,扯出一脸勉强的笑容,“兄弟们,先前前头云雷人传消息来说,有朝廷探子潜进来杀人,但刚才我得到尤兄弟密报,才知道那群云雷混账,是在骗我们!”
众人都一惊。
“怎么说?”
“老大,怎么回事?”
“不是朝廷人?”
独眼对纳兰述看看,纳兰述上前一步。
他并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解释独眼刚才的话,而是眼神先一番扫射,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目光看住了自己,不禁都一凛。
“各位,”纳兰述声音低沉,“多年苦役,累么?”
众人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在这里这么多年,吃过几顿鱼肉?”
众人咽了咽口水。
“睡过几个安稳觉?”
众人皱起眉毛。
“三更起,四更眠,铃声一响便要起床,迟了一步,鞭子就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时刻处于西鄂官军的监视和虐待之下,做永无休止的苦役,采石、搬沙、开地……从早到晚,周而复始。”
“累倒在地上被人拖走,第二日照常做苦工,没有医药,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冬衣,菜叶黑馍就是美食,三个时辰睡眠一年一次,病死了扔进后山悬崖,骨头都被野兽啃食。”
众人眼神里,渐渐露出点怒色,脱离苦役恢复自由的时辰还不长,苦难的过去记忆犹新,如今被纳兰述用低沉的声音一一历数,忽然便觉得不堪回首,不可忍受。
“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人愤愤道,“何必揭咱们疮疤?说到底,都过去了,那些混账官军都被咱们杀了!咱们现在是自由的!”
“自由?”纳兰述蓦然一声大笑,像听见了世上最可乐的笑话。
“自由?天啊,你们这叫自由!”他脚踩着石椅,仰头大笑,“关在黄沙城里,被官军时刻骚扰,乌龟一样不敢出城门一步,吃的还是菜叶黑馍,睡的还是石洞草床,抬头还是灰蒙蒙的天,脚下还是黄澄澄的沙,除夕之夜还是没有家人团聚,死了以后,还是一把骨头,扔进后山悬崖,和许多被忘记的人一样,等着被啃完发臭!”
众人变色,很多人都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们的脑子都被这么多年苦役给折腾成木头了么?”纳兰述一拍头,眼神嘲讽,“自由?什么叫自由?就是自在地走,自在地活,自在地杀人或被杀,提壶打救,宰猪吃肉,躺下有床,挺尸有棺材,棺材旁还有女人娃娃,围着你哭,年年清明有人给你上坟,做鬼也饿不着!”
有人开始唏嘘,被多年艰苦折磨的麻木的脸上,因为这简单朴素,却直击人心的煽动,开始痛苦而向往。
“你们指望着前头那批云雷人是吗?”纳兰述一指前堡,“可他们能带给你们什么?到头来还是坐困黄沙城,除了不再做苦工,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区别?而当你们需要开荒种地的时候,你们还是在做以前那些苦工!”
大厅里沉默了一阵子,随即嗡地一声,众人爆发了。
“娘的,一点不错,日子和以前,没半点不同!”
“门都没出过一步!憋气!”
“上次杀了官军想回去,但那些云雷人说,不能走,走了就是死!”
“唉,老子以前也算个小财主,顿顿有肉那种,现在……”好大一声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尤风书忽然跳上一张石椅,放声高喊。
“想不想冲出黄沙城!”
“想!”
“想不想吃肉!”
“想!”
“想不想穿不露风的衣服!”
“想!”
“想不想睡木床!”
“想!”
“想不想把这一身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痛快杀人,痛快喝酒吃肉,痛快走遍天下,把这些年的苦,都让那些在外头享尽清福的混帐们给清算清算?”
“想!”
“想不想永远不再被锁链铐住,被鞭子抽打,被皮靴踢倒,而换我们自己,铐住不顺眼的人,抽打不听话的敌人,踢死敢于挡路的所有人,让全天下听见咱们黄沙城人的名字,都发抖!都跪下,都哭泣求饶!”
“想!”
数千人暴吼如雷,一开始还稀稀落落,渐渐响应的声音便狂暴如潮,震得整个巨大的后城都在颤抖,前堡的云雷弃民们,惊惶地爬起身来。
纳兰述神情微微放松了些。
这些罪徒虽然被经年的痛苦经历磨砺得麻木,但内心里渴望自由和放纵的火种不熄,轻易撩拨便如暴风雷霆,狂飙卷起,可以想见,在日后如果能有意引导,这群身强力壮的罪徒,将是一群震惊大陆、涉血前行的狰狞的恶狼!
在他示意下,独眼站起身,双手往下一压,四面慢慢安静下来。
“各位,我是冀北军的使者,今日来黄沙城,是因为仰慕黄沙城众位兄弟的赫赫威名,想着西鄂穷山恶水,掌权者见识浅薄,将诸位英雄困于此地,实在不智。我家主上,是原先大燕成王世子,如今率军正要前往尧国,”纳兰述声音清朗,远远传出,“我家主上说了,诸位都是良才,不该憋屈在这黄沙城,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云雷弃民所主宰,永不见天日,良禽择木而栖,冀北军愿和黄沙城兄弟们并肩作战,有肉一同吃,有酒一同喝,有仗一起打,打下这天下疆土,打到这四海镇服,到时候,别说自由,高官厚爵,黄金美人,唾手可得!”
他随手一挥,掌心里光华熠熠一闪,数颗龙眼大的珍珠和各色宝石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在烛光照耀下,所经之处发出灿然的光彩,众人的目光盯着,也渐渐焕发出光彩。
不见这些东西已经很多年,以前也不觉得这东西还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见着,忽然就想起人世间的繁华,昔日痛快自如的生涯,想起这些东西所代表的意义——饱暖、丰富、富足、恣意的人生!
那样的人生,阔别已久,仿佛陌生遥远,但当有一日发觉原来近在咫尺,便觉迫不及待!
四面静了下来,人人目光灼灼,盯着独眼,独眼笔直地僵立着,身后,沉沉压着纳兰述的气息。
他的声音也沉沉,却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然。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是男人,就走出去!”
“走出去!”
又是一声暴吼,大厅里的蜡烛因为巨大的气浪冲击,瞬间熄灭。
“很好。”纳兰述缓缓站了出来,前方广场上,云雷弃民们和云雷军,已经神色不安地冲这边奔来。
“这群人先前捏造事实,意图让你们杀了我,好断绝你们出城的希望,让你们一辈子困在黄沙城,一辈子保护他们,为他们所用。”纳兰述声音森冷,充满冷冷恨意,“这样的盟友要来何用?这样的羁绊怎么能束住你们高飞的翅膀?兄弟们,这群恩将仇报,自私自利的混账——”他手一挥,一个杀气腾腾的下劈,“给我杀!”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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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命令冲出口,如一道血色浪潮,卷过除夕之夜的黄沙城!
纳兰述立在四层之上,手扶石头栏杆,听着底下动静,几乎是一个照面之间,那群人数和战力都处于绝对劣势的云雷人,便被黄沙城罪徒践踏而过,隐约中有责问、惨叫、怒骂、求饶……还有沉重堡门开启的声音,有人马冲入的声音——应该是那批在城外等候接应的云雷士兵,再然后,又一批的责问、惨叫、怒骂……死亡之前种种绝望的声响。
黄沙城的人,从城里杀到城外,恣意举刀,漫天里充斥着他们痛快的大笑。
淡淡的血腥气传来,越过了巨大的广场,可以想见,前方城下的杀戮,凶残到了何等地步。
纳兰述闭着眼睛,微微仰头,神色淡静。
他很清楚,那些血里,大部分都是云雷士兵的,他们就在几天前,还和他一同行军,并肩作战,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星空下聊天,见面了腼腆地称他大帅,有些年轻士兵,刚刚长出青青的胡茬。
然而转眼此刻,死于尘埃。
间接地,死于他的命令。
纳兰述神色刚毅,眉宇在夜空下凝定如雕像,没有怯懦和后悔。
当许新子的身体落下陷坑,当王大成的怒斥无人阻止,当云雷军要求他束手就擒并试图对重伤的许新子下手,一切情分,便如水流去。
那一刻,成敌。
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不容心软,否则此刻践踏成泥的尸首不会是云雷军,而是他纳兰述。
血气渐渐消散,独眼和尤风书来报,一切完毕。
完毕两个字,让纳兰述手指颤了颤,依旧没有动容,他让一部分罪徒回到菜园里,取出了一部分“肉玉”,然后将井以巨石封存,盘算着日后再把这块地方抢在手里。
此时的鄂城事变还没发生,纳兰述不知道,整个西鄂因为他陷入动乱,而动乱之后,黄沙城落入了君珂之手。
有些事,天意早已注定。
在下井挖药的过程中,有个力大的罪徒动作过剧,竟然将一面山壁凿破,发现里面纵横空洞,黄沙城地下竟然别有洞天。
罪徒将这事回报纳兰述,纳兰述心中一动,立即命人顺地下空洞行走,最后发现出口,竟然在黄沙城背后的崖底。
崖底没什么东西,尸体很多,当初被杀死的官兵的尸首,多半扔在了那里,大部分都已经烂成白骨。
纳兰述命人寻找了一番,回报说没有异常,城门底下那个巨大的流沙陷阱也查看过了,底下几丈之处,果然也有空洞,流沙里很多被毒沙毒死的干尸,看不出面目,纳兰述听完回报,蹲在坑边良久,最终没有说什么。
许新子的生死,此刻似乎有了一线曙光,又似乎将永远成谜,毕竟他确实落入毒沙坑,而沙坑里的那些尸体,谁也无法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他。
黄沙城的罪徒们,破城而出,此时因为纳兰述前来劝降,周边驻扎的西鄂士兵都已经撤走,没有官军阻拦的罪徒,十分痛快,对纳兰述更信了几分。
他们找出云雷弃民当初前来乘坐的马车,让纳兰述进去休息,纳兰述这一夜经历跌宕,身心疲惫,也需要时间驱毒,便进入了车内,入定之前吩咐道:“往南边走,估计不过一天,就能遇上冀北来接应的军队。”
众人都乐哈哈应了,转个身,却开始头碰头商量。
“冀北军我上次听那些云雷军说过,是要马上离开西鄂的。”
“那咱们还回头干嘛?”
“你不想家么?”
“呸,屁的家,凡是发落到黄沙城的,都是重罪,西鄂有条令,黄沙城罪徒,都一家连坐,早死光啦!”
“这破地方,我是一刻钟都不想多呆!”
“我也是。”
“我想去羯胡,听说那里没那么大风沙,还有草原,我想在草原上滚一滚,骑马好好奔上三天!”
“要我说,咱们这些人是罪徒身份,去投奔冀北军,人家瞧得起咱们?倒不如先去了羯胡,杀上一批人,占上一块地方,到时候队伍一拉,缴获的牛马一赶,也好让大燕小白脸们,好好瞪掉他们的眼珠子!”
“好!保不准还能做个将军呢哈哈。”
“要是混得痛快,不做兵也罢,就在羯胡安家了!”
……
这群黄沙罪徒,本就是没什么规矩和约束,自然不会有冀北军那种军令如山的概念,一朝得了自由,便如放虎归山,哪管纳兰述的交代,自作主张,便呼啸奔羯胡去。
他们多年不出,不熟悉地形,还凭着旧记忆走老路,结果这些年西鄂边关关卡已经改变,他们从深山里旧道出境的时候,只遇上一批巡边士兵,杀人之后越境进入羯胡,西鄂这边关卡守军遍寻巡逻小队不着,最后只好以失踪报了上去。
这导致西鄂不知道黄沙城罪徒的去向,君珂自然也寻不着,她忙于战事,也怎么都没想到,纳兰述已经跑到邻国去了。
而纳兰述因为暂时失明,在车内打坐休息,等他打坐而醒,这批人已经拥着他出了边境进入羯胡地界,居然还在他询问“是否遇上前来接应的冀北军”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没遇上,可能走岔了,我们回头再寻寻,西鄂正在打仗,莫不是去参战了?”
尤风书虽然伴在他身侧,却被警告不得说出真相,直接导致纳兰述,竟然真的糊里糊涂进了羯胡。
在纳兰述的心里,他在向君珂而去,所以也无心关注外界情形,一心一意运功驱毒,想要在见到君珂之前,恢复视力,以免她为自己心疼。
车马摇晃,远风里飘来春的绿意。
纳兰述扬起头,向着前方,心目中她的方向,唇角渐渐绽开一抹淡淡笑意。
小珂!
我终于回来!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十章 重逢
“统领,过了这条河,就是羯胡地界……”斥候的回报语气有点犹疑。
“怎么?”君珂在查看士兵们的饭食,“和当地官府递交通关文书,表示过借道的意思了吗?”
“统领。”斥候苦笑了一下,“您看看就知道了。”
众将围拥下的君珂,登到一个小山岗下,看看对面,也苦笑了一下。
对面,稀稀落落的马匹,稀稀落落的帐篷,草原上空空荡荡,一眼望去,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羯胡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官府,王帐虽然有统一指挥权,却并不过多干涉各部落之间的内务和争夺,这就意味着,冀北联军要想通过羯胡地界,必须从一个个部落的领地中过去,遇上好说话的部落也罢了,如果遇上蛮横好战的,保不准就得一路打过去。
“这边界连个人影都没有,羯胡难道不怕西鄂过境滋扰?”
“您看着这四面没人,可是只要有人踏入地域,立即就会有游骑示警,然后男女老少会从各处钻出来,翻上马就奔,操起刀就砍——羯胡人数是不多,可是全民皆兵!”
说话的是钟元易,老将多年和西鄂羯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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