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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卷三-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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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的热手巾抓在掌心,思考着将这盆热水突然倒下去会有什么效果,然而盆离榻的距离,根本不够对沈梦沉造成杀伤力,君珂无声叹息,掌心里手巾沉甸甸的热度,像此刻想逃又不能,在油锅上交煎着的心。
沈梦沉已经不耐地动了动身子,君珂不敢耽搁,将热手巾挤去了水,转到了沈梦沉的身后,闭着眼去抹。
手巾抹上去并不如想象中溜滑,君珂睁眼一看,便见沈梦沉的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隐约的霜气,被热水一抹才消解。
这人练的是什么古怪武功?或者受了什么奇怪的伤?
手指一颤,无意中触及他裸露的肌肤,冰凉彻骨,惊得君珂一颤,连忙缩手,沈梦沉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偏头,君珂连忙让到他身后另一侧。
好在沈梦沉似乎有点累,无心追究这点小失态,半转头又托着额头小寐,君珂一边细致地给他抹身,一边无声地从怀里摸出她的防狼手电筒。
手电筒原本在沈梦沉手里,他离开那晚为了避免君珂攻击撒手扔开,被君珂又拿了回来,她用钥匙扣将电筒栓在腰上,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是良机。
手指刚刚扣上那银色突起,沈梦沉忽然道:“尽抹背心做什么?也不知道换地方?”说着一侧身,把肩膀递在了她手侧。
君珂心中一跳,赶紧也半转了身子,再次转到他肩后,手中的电筒也只好放开,她心中不安,悄悄觑沈梦沉神情,他微侧肩的姿态有平日不能有的柔和,低垂的眼睫笼着淡淡的眸光,神情显得有几分疲惫,不见平日阴沉之气,倒让人放松几分。
君珂擦完肩膀,手腕一垂,藏进衣袖里的电筒再次滑出,刚刚触及掌心,沈梦沉忽然又一晃肩,道:“前心。”
君珂无奈,只得转到榻前,蹲下伺候,此时靠得极近,一眼看见沈梦沉胸口那块红色狭长痕迹,似伤疤非伤疤,似胎记非胎记,晶莹鲜红,望去就像那块肌肤变成透明,可见血管血色流动,隐隐透着诡异。
君珂手下不停,眼神却紧紧瞅着那地方——这里看起来就很脆弱,是不是沈梦沉的命门,如果一刀戳进去……
她很轻微地颤了颤。
屋顶上纳兰述忽然也颤了颤。
他视野垂直于榻上,看不见沈梦沉奇异处,却只看见君珂蹲在榻下,沈梦沉侧卧面对着她,手臂闲闲地搭在榻边。
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
只要沈梦沉发现了她,手掌一抬,便可击碎她天灵!
而君珂那傻丫头,居然就这么把自己送在了敌人的掌下,还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打量啥。
纳兰述脸色铁青,如果说看见君珂伺候沈梦沉净身只不过让他不快,看着沈梦沉当面却不能痛快杀他让他不爽,但此刻才是真正焦心如焚,然而最无奈的是他不敢随便有任何动作,一旦响动发出,沈梦沉一睁眼,君珂很可能面对的就是死境。
纳兰郡王发誓——从今后一定要用那一看就很结实的圆环,把君珂环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君珂此时心神却全不在自己的危机之上,她低头,就着水盆热水拧手巾,手指一动,一枚匕首裹在了毛巾里。
这是纳兰述给她防身的匕首,小而精致,薄刃如柳叶,裹在布巾里一点也看不出。
君珂只让刃尖透露出一点尖端,她并不想亲手杀人,只要能把沈梦沉放倒就行。
手巾匕首抓在掌心,热气和寒气同时透肤,激得君珂打了个战。
她的眼神在朦胧的光线里金光一闪,面前活人顿成血肉白骨,这样,初次对人动手的她,心理上会过得去些。
她的手慢慢往那诡异流动的一线晶红而去。
沈梦沉忽然翻了个身,手一抬,掌中一样东西落向君珂手中毛巾,带着坠落的风声,君珂怕东西落上裹了匕首的手巾发出声响,赶紧一让,一接。
东西入手,君珂一怔——居然是自己失落在沈梦沉手中的改良版瑞士军刀!
军刀已经打开,弹出的是耳扒子,随即她听见沈梦沉懒懒吩咐:“给我掏掏耳朵。”
君珂咬牙站起,将手巾丢开,抓着瑞士军刀悄无声息一按,弹出的已经是小刀。
给你掏,掏你命!
小刀将要接近沈梦沉,他突然又一个翻身,手掌一按,已经按住了君珂的头顶,“伺候我,还敢站着?”
天灵被按住的君珂浑身一凉。
屋顶上纳兰述忽然站起。
他立起的姿势轻捷无声,像一抹羽毛在青黑的屋瓦上飞起,戚真思还没反应过来,纳兰述手一伸,闪电般摘去了戚真思腰间的弓箭,手指一抹三箭上弦,深青箭簇扇面般一展,刹那间挽弓虚射,铮铮铮三响,三道青光带着刺破空气的尖锐呼啸,疾射东西南三方,箭势奇疾,像巨杵捣进沉静的空气,越屋脊穿花墙过池塘分残柳,将四面花树激得碎叶纷飞,最后各自射落东面楼阁屋檐下的金铃、射断西面的秋千架、射飞南面练武场武器架上的一面金枪,这些东西轰然落地,激起烟尘的同时,发出或清脆或沉钝或尖锐的巨响。
巨响引起人声喧嚣,传入后院,沈梦沉霍然坐起,手下意识让开。
君珂立即后退,伏首于地,瓮声瓮气请罪:“奴婢伺候不力,惊扰大人,大人饶命!”
沈梦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君珂紧紧把脸埋在地上,宽宽的衣袖里,左手抓着军刀,右手扣紧电棒。
“是个愚笨的丫头,需要好好调教。”沈梦沉低笑一句,扬声问屋外,“怎么了?”
“回大人,好像是几个地方突然发出异响,现在护卫已经去查了。”
“别人家的屋子,咱们不必参合,夏宁。”沈梦沉吩咐,“今晚有晚宴是吗?也该去了。”
“是。”
对答几句,屋外没了声息,沈梦沉懒洋洋站起来,自己穿好了外袍,他在君珂身边走来走去,也不叫起,也不理会,君珂跪得腿发麻,手中武器不敢松,但也不敢就这么站起来走,眼看那人打扮完毕还在那揽镜自照,恨不得那镜子瞬间自爆好炸烂那张脸。
沈梦沉却好像已经忘记屋里还有个丫鬟,披了披风,就向外走,经过君珂身边时停也没停,君珂一喜——熬了半天,好歹要解脱了!
沈梦沉走到门口,由护卫接着出去,君珂欢喜无伦,慢吞吞整理着水盆,水盆里倒映出纳兰述的脸,焦急还带点怒气,君珂对着水盆,笑眯眯地打了个胜利手势。
一个手势还没打完,忽然门帘一掀,刚才那个叫夏宁的侍卫探进头来,道:“相爷去前堂赴宴,还不跟着伺候?”
君珂一呆,门槛处沈梦沉却已经停了脚步,似乎真的在等她,君珂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那夏宁的护卫已经连催带命令地,将她驱赶在了沈梦沉身后。
君珂无奈,只得低头跟在后面,心想得了,别在那幻想了,沈梦沉要不是早就认出了她,能有这么多巧合?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玩她到底了。
不行,跟着走一截,得想办法逃跑。
不想脚步声橐橐,几个侍卫也跟了上来,君珂苦着脸,再次觉得自己和沈梦沉八字相克。
这些人离开屋子,屋顶上纳兰述却突然叹了口气。
“小戚。”他无奈地对戚真思道,“看着自己女人被别人玩还不能动手,真是不愉快。”
“你说沈梦沉是发现了她还是没发现?”戚真思托腮,笑得毫无同情心,“你说沈梦沉是发现了你还是没发现?”
“发现又怎样?不发现又怎样?”纳兰述微笑,目光里生出淡淡睥睨,“他既然有心玩,郡王我多陪他玩一会。”
戚真思鼻子向天,冷哼一声,心想只要那丫头被带在沈梦沉身边,你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出手,吹啥牛皮。
“你们不要总跟在我身边。”纳兰述忽然收起嬉笑神情,淡淡道,“分一半人回去,保护好母妃,朝廷现在看似对诸藩国策宽容,其实已经开始动手,去年实行诸王一体分封制度,允许诸王给予子孙封国,看似好心,其实不然。屏南滇西诸王不知是计,大肆分封,将封地分得七零八落,势力大减。唯有我冀北,母妃称尧国风俗,为维护最高贵血统,非嫡系子孙不可得封,生生将这事拦了下来,我看朝廷未必肯罢休,鲁南突然勾结我冀北大将,试图对冀北动手,其中八成有朝廷手笔,这明明就是驱狼逐虎之计,两虎相争,各自有伤,纳兰君让想要令诸藩内耗自损,达到不出一兵一卒而平藩的结果……这种局势下,你们怎么可以全部离开母妃?”
“属下领的是全员保护郡王的任务。”戚真思耸耸肩,“我说郡王,你回去,咱们自然全部跟着回去,既保护了你,又保护了王妃,岂不两全其美?”
纳兰述哼一声,懒得和这油盐不进的护卫头子说话,身形一掠,去追沈梦沉君珂了。
戚真思留在原地,看着纳兰述背影,半晌,懒懒叹息一声,“我的郡王爷,你其实目光如炬,头脑清醒,为什么就不肯将这些真知灼见亮给你母妃瞧瞧?她要知道,该得多高兴啊……”
无奈的叹息瞬间被风卷去,纳兰述自然没有听见戚真思的怨艾,听见了他也不过一声冷嗤:“笑话!我娘要知道了,我从此还能逃脱王府政务?”
他此刻悠闲地跟在沈梦沉身后,并不太操心君珂的安全,君珂谨慎,前后夹围的情形下不会动手;沈梦沉阴鸷,真要对君珂不利也不会把她带到人前,暂时还是安全的。
纳兰述远远跟了一截路,眼看沈梦沉到了前堂,三水县知府大人亲自接了进去,随即一个中年男子,穿一身浆洗得板直的青衣,从后堂匆匆赶过来。
纳兰述看见这人装扮,眼底便浮现笑意,趁那人转过一个无人的拐角,闪身而出,手指在那人颈后一扣,那人便无声倒地。
纳兰述将那人拖进花丛,飞快换了衣服,从对方腰上取下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字“白席”。
白席人,是大燕贵族饮宴风俗,在宴席上有这么一个“白席人”,专司来客唱礼,一般宴请尊贵客人时使用,宴席上一举一动,都在他主持之下,任何人不得违背白席人的唱礼,否则视为严重失礼,大燕稍有些头脸的门第,都会在家中养上这么一个半佣仆半清客性质的白席人。
纳兰述套上白席人专用的衣服,坦然进了前堂,前堂灯火通明,花团锦簇,席面一字排开,坐满当地名流。纳兰述不用担心被人认出,因为白席人都隐在半幅竹席之后,无人看清脸容。
华堂之上明烛高烧,沈梦沉一袭松绿碎纹海金锦袍,懒洋洋斜靠在案前,像一匹华锦铺开堂上,满堂紫翠金红,烟光缤纷,也压不下他骨子里天生的奢靡华美气质,每个人进来第一眼还是看见他,还是那般见人就笑,看人却不在眼底。
三水知府坐在主位相陪,说些风土人情,知府大人一边说一边不住斜眼看君珂——此次沈梦沉身边并无侍女,所有侍女都是他府中人,这位怎么这么面生?还这么得宠?瞧沈相让她站得这么近,侍卫都紧紧靠着。
知府大人瞅着君珂的脸,恍然大悟地想,传闻沈相脾性古怪,果然古怪,原来喜欢这种风格的,难怪费尽心思介绍的红门几位教姑,他都爱理不理。
沈梦沉一到,席面也就开了,照例主人致辞,客人恭贺,奉酒向南,连饮三杯,君珂见席上热闹,便想趁沈梦沉不注意悄悄开溜,脚刚动,就听见沈梦沉凉凉地道:“倒酒。”
这是对谁说话呢?
君珂拢着袖子还在想这问题,忽然发觉四面气氛怪异,对面知府大人盯着她连使眼色,眼睛像抽了筋,身后那个侍卫夏宁长长地“嗯?”了一声。
君珂恍然大悟。
敢情叫我呢!
君珂吸吸鼻子,望望天,心想这混账,你装呗装呗,半晌,踢踢踏踏走过去,倒酒。
酒液微碧,盈盈如异域少女的眼波,一看就知道是好酒,君珂心中却在叹息,早知道让柳杏林研制几种毒药,此刻随便撒撒,多方便!
没有毒药也没关系,还是那句话,反正都落入人手了,反正那家伙从来也不肯放过她了,能让他吃点亏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君珂微笑,酒杯倒满,手指伸进酒杯,转身,给沈梦沉奉上。
她坦然端着酒杯,两个大拇指公然泡在酒液里,沈梦沉目光掠过来,她还挑衅地将两个大拇指翘了翘,又埋了进去。
恶心死你!
经历过现代食堂里端菜阿姨常将拇指泡在菜汤里的惨痛经历的君珂,恶毒微笑,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最起码没有先去抠抠鼻子。
坐在附近的人原本没察觉,见沈梦沉久久不喝酒,才将目光转过来,一看之下,知府大人脸色发青,护卫夏宁发出一声怒哼,正要上前一步,沈梦沉突然倾身,竟然没有伸手,而是微微俯脸,用唇去接。
隐在主人身后竹帘后的纳兰述立即怪声怪气高叫:“沈相品酒,诸位请喝——”
席下诸人,立即纷纷端起酒杯。
沈梦沉一顿。
纳兰述高叫:“沈相不喝了,诸位搁杯——”
众人酒才到唇边,赶紧搁杯,神色痛苦。
沈梦沉缓缓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看了竹帘后一眼。
知府大人连忙打圆场,“吃菜,吃菜,沈相,这火焙金鹅出自西齐,十分肥美……”
君珂不等吩咐布菜,立即麻利地拿起桌上小刀,割下一块尖尖的、滴油的、肥腻的、散发着微微骚气的……鹅屁股。
她微笑甜蜜,将鹅屁股用小银盘装了,恭恭敬敬奉给沈梦沉。
纳兰述立即高叫:“沈相吃鹅屁股,诸位请吃——”
“……”
知府大人发觉不对了,愕然直起腰,看向竹帘后的“白席人”。
沈梦沉却突然笑了。
他笑意懒懒,带着尘尽光生的艳美,像是终于厌倦了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因为即将到来的摊牌而小小兴奋。
随即他含笑,接住了君珂奉上的鹅屁股,君珂立即便想松手后退,然而沈梦沉手指一弹,鹅屁股弹向君珂的嘴,君珂下意识摆头一躲,手上一滑半身一麻,沈梦沉已经扣住了她脉门。
纳兰述突然又高叫一声。
“主人有令,今日前来,奉礼金黄金五千两以下者,自请退场——”
白席人有权按照主家命令,将出礼过低不配列席者请退出场,但是这应该是在一开席就唱出来的,今儿顺序却是错了,更离谱的是,一般是出礼五百文钱以下者退场,哪有要人家五千黄金以下就滚蛋的?
谁家有钱到吃顿晚宴出礼黄金五千两?国宴也不能吧?
众人难堪又纳闷,但是礼仪根深蒂固,白席人的意思就是主家的意思,没有违背的礼,更不能在贵人面前失礼,只好纷纷站起,无声退席。
偌大厅堂,满室名流,瞬间走个精光,一个也没留下,知府大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暴跳而起,转身一把扯下竹帘:“混账东西——”
一枚紫金色镶嵌木槿花的令牌,森凉地贴在了他鼻尖上。
“混账东西。”纳兰述将令牌在知府大人额头上轻轻一拍,语气也轻,却生出凛然的冷,“你三水县天降闷雷于东王村,引发当地百姓接二连三离奇死亡,你一地知府,百姓父母,不坐镇衙门查案勘情,为百姓除害善后;不及时上报朝廷,将全情具实以告;却在这里邀聚商贾,昼夜饮宴,违背朝廷律令,擅自巴结攀附当朝大臣,你就不怕这朝廷律法治你?不怕这巡走天下的观察使参你?不怕这泱泱众口怨你?或者……”他眼波一转,瞅着沈梦沉,“你受人指使,与人勾连,有恃无恐,另有玄机?”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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