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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之梳画还家-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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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折 前尘似梦
月迷津渡,树影茏葱,更深露重。
一白衣少年沿着江岸踉踉跄跄地跑着,后头跟着四五个目露凶相的壮汉。少年焦急的样子似是在逃命,只是身形趔趄,明明很容易便能被逮住,身后的壮汉们却逗小孩似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一点也不急着上前。一红衣男子落在了最后,摇着描金扇子悠哉悠哉地边走边看好戏。
少年虽已发足了力狂奔,却因身子不适怎么都跑不快,心口更是疼得难受。已经逃了大半夜,可离那人住的地方还有好长一段路,怕是这辈子都到不了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溯着深深烙在心底的那张脸,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少年猛地咳了一声,喉间腥甜似是咳出了血来,身子一颤,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害得他一下子慌了心神,连带步子也横冲乱撞地没了方向。
凛冽的江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吹醒了少年恍惚的神智,少年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然跑到了江堤的尽头处,往前是滚滚东流的江水,往后则是一群环伺左右的虎狼之徒,这下再也无路可逃了。少年停下步子苦笑,转回身挺直了腰板,江风吹得他单薄的衣摆猎猎作响。摇着扇子的红衣男子摆了摆手,壮汉们得令一哄而上,在堤下团团围住了那少年。
独自站在江堤上只着了中衣的少年名叫曲弦,是县上顶好的妓馆红杏楼里才破了身没几月的清倌,初夜过后硬是不肯接客,所以想法子逃了出来。围着他的那些壮汉自然是老鸨派出来要捉他回去的护院。正戏谑地看着他的红衣男子则要特殊些,名唤曲琴,也是楼里的男倌,不过是老鸨红妈妈的心腹,夜里发觉有人逃跑,还是他眼中钉肉中刺的前任头牌曲弦公子,于是偷偷去红妈妈那儿报了信,好不容易得了妈妈的应允出来带人回去,当然要好好地凑一番热闹才肯罢休。
曲琴翘着兰花指捂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也不说话,一双眼睛钩子似地将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白衣少年给刮了个遍,似是在审视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当年竟能挤下自己坐了头牌的位置,现下看来不过是个傻子而已,也不用脑子想想,红极一时又如何,总有一天也是要落下来的,入了楼里哪个不得接客?还妄想逃跑,真是痴了。
曲琴冷笑,讥讽毕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在红杏楼里,红衣曲琴的眼神儿那是出了名的毒,生性胆小的曲弦被他盯得打了个冷战,可挺得笔直的腰板却没有因此而软下一分,人反倒坦荡荡地大着胆子瞪了回去。
领头那壮汉见曲琴站了好一会儿都不发话,想着哥儿几个也不容易,大半夜的还睡得香就被喊起来逮人,牢骚满腹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于是试探着开口道:“曲琴公子,您看是不是能押他回去了?”
曲琴听了这话,回过神来收起扇子,点了点大汉的肩让他后退,尖着嗓子道:“不急,先让我跟我这好弟弟说说话,劝劝他,说不定他想通了,不用捆不用绑就跟着咱们走了。”
“是,是,您说,您说。”领头大汉唯唯诺诺,挥臂让手下几个让开了一条道。
“我的乖弦儿呀,站那上头不冷么?快下来吧,冻坏了哥哥可心疼。你呀也别怪哥哥去给妈妈通风报信,且听哥哥一说。”曲琴玩着手里的扇子,算是做足了腔调,可曲弦毕竟是跟他同在妓馆里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倌儿,对方话里落井下石的意味不会听不出。
曲琴见曲弦僵着身子压根儿不搭理他,脸色兀地变了几变,最后还是转回了笑脸,又继续劝道:“你九岁入行,十三岁当上头牌做清倌风光了那几年,可如今都已十七,再不接客就真晚啦,哥哥看你从前那乖巧伶俐的样儿,想你也早该把楼里那些龌龊事儿看了个通透吧,怎得这会儿又想着逃?让我说呀,趁年轻靠这身子好好捞上一把才是,不就是做妓嘛,没啥大不了的,快跟了哥哥回去见妈妈,哥哥保管替你说说好话免了今次的罚!”
曲弦立在江堤之上望着下头惺惺作态的曲琴,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曲琴的话那是一个字也听不得的。如果回去,就算他真会替自己说好话,那也逃不了红妈妈的罚。红妈妈白养了他半月,本是指望他赚钱的,现下孩子没了,身子好了,却不肯接客了,还硬着脾气得罪了好些达官贵人,楼里几个铜板便能随便操弄一晚上的贱价妓倌也不是没见过,他要是现在跟了曲琴回去,今后还有活路么?
他想不通,事到如今怎会把自己逼到这地步?本只怪自己命不好,操了这见不得人的营生,便浑浑度日了此一生罢了,可是谁教心里沉寂了十七年的那些小心思那点别有根芽,偏偏在这春寒料峭间开了花?不过那么一晚,便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他。
曲弦知道那人是好人,也相信只要自己开口,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来救他的。可是他穷,他救不起。就算风光不再,只要是攥在红妈妈手里的倌儿,哪个能轻易脱得了身。
他知这世与他不过露水姻缘,那一晚也是自己千般诉万般求才说动了他勉强帮了忙,不该奢求太多的,可只那么一晚的辰光,自己怎的就把那人给惦记在了心上,还打算记这一生一世呢?
都说婊|子无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用在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身上实是可笑,可曲弦不后悔。
衣袖下紧紧攥着的手指带得指甲刺破了掌心,一阵阵地疼。曲弦轻呼一口气,放松了身子淡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朝着围在江堤下的那些人拱手作了一揖,而后缓缓道:“琴哥哥的好意曲弦先谢过了,还有过去那些照料,做弟弟的恨不能一一言表。只是唯有今次,恕难从命。”
话毕无再多流连,曲弦闭上眼,张开双臂往后倒去,单薄的身子便如断线纸鸢一般落入了身后翻腾的江水之中。
一江清流奔腾不息,若是有谁能代替他重来这一遭,但愿能留在那人身边安宁一世吧,曲弦心里这么念叨着,纵使万般眷恋,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 ※
清早鸡叫了头遍,春寒料峭的天还漆黑着,山樵村的农户们大多沉浸在黑甜乡中,整个村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少响动,连要去县上赶趟出摊的小贩也才刚醒,可住在村头的李淙却已早早地爬了起来。
李淙对于这样起早贪黑的日子早已习惯,他起来后开门出去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喂了笼子里的两只老母鸡,之后回屋把昨夜从村长家搬回来的菜装上板车用麻绳扎稳,又烧了些热水洗漱擦身,临出门前取了点灶灰抹在脸上,最后关了屋门走到院子里提起车把,将捆菜的绳子绕了几圈搭在肩膀上,推着一车的菜出了村。
今儿是结算月钱的日子,也是两月一次的工假,县太爷府上的菜还要送早上这么一趟,黄员外家的工可以不用上了,得了这一天的空,只是年前种下的小麦如今还在地里越冬,农闲时节没什么要忙的,不过南郡那边收皮草的贩子今儿要来村里,一会儿回去了干脆上山打点猎物拿去卖吧。
李淙在心里这么盘算着,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赶到县里的时候天还黑着。他推着板车来到县衙后门处,搁下车把,卸了肩上的麻绳松了松筋骨,而后抬手拉起门上的铜环敲了两下。
睡眼惺忪的厨子惦着肥胖的肚皮出来开了门,见是李淙,招手让他把菜推进门去,又掏了掏钱袋抓了半两银子和一把铜板出来,等李淙卸下一车的菜回到后门处,他便施舍似地把那些钱塞进李淙手里道:“呐,这是这月和上月的月钱,拿好了。”
厨子粗鲁的动作带了些推搡,李淙没有接稳那些钱,铜板从指缝中掉下,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他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几个铜板捡了起来,与之前的一起攥手里数了数,只有半两二十文,少了十个铜板。
李淙抬起头,沉默地用眼神询问厨子少了的那十个铜板究竟是怎么回事。厨子对于李淙的不声不响见怪不怪,自从知道李淙是个哑巴还是奴籍后,眼里除了不屑便无其他了。对县太爷家的厨子来说十个铜板不是什么大钱,不过这边扣点那边扣点倒也不少了。长工里最好欺负的便是这李大傻,少他月钱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可现下对上他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厨子有些心虚了。
山樵村的李大傻虽说地位低贱,可那一身遒劲的肌肉的确是实打实地长在身上的,个子也直比矮胖的厨子高出两个头,真要发起怒动起手来县里还不定能有几个招架得住的。
厨子瞟了一眼攥着月钱不问个清楚不罢休的李淙,壮胆似地咄了一声道:“上月初九送菜迟了,这半两二十文便是扣了那次之后剩的,县太爷府上可不会少了你那点钱,赶快拿了走吧。”
上月初九?李淙眯着眼睛回忆,倒是想起来了。可哪里是他迟,明明是这厨子贪睡误了开门,他守在后门外傻等了一个多时辰,冻得手脚都麻了,如今却还要克扣工钱……
李淙不是笨人,暗忖这厨子过去私扣一两个铜板也便算了,可这会儿正是他存钱的当口,又一下被扣了十钱这么多,何时才能筹够那三十两?
李淙抿着唇望着厨子,犹豫着是否该开口讨要那十文钱。厨子估摸也觉着过分了,又掏了五个铜板出来扔在地上嫌道:“这触霉头的!走走走!”之后便甩袖进了厨房不再理会。
李淙默默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五个铜板吹了吹,拽出衣兜里的钱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重新塞进衣襟贴身放好,站起来出了门,走到板车跟前拽着麻绳搭上肩膀,而后推着空车离开。
之后去城东的黄员外家领了月钱,同是半两三十钱,两份长工两个月共二两不到,也只勉强能图个温饱。若是普通人,月钱还要来得多些,只是新皇登基后重修了律法,规定奴籍不得经商买卖、参加科举、任官封爵,只可给人为奴为婢、干粗活或是做勾栏院那些营生,平常人家雇奴籍的工钱也只用付半成,好在李淙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惯了,没觉得多辛苦,只是积年累月也存不下几个钱来,一出点什么事就只有犯愁的份了。
李淙数着手里的钱叹了口气,谢过黄员外府的老管家,把碎银和铜板小心收进钱袋里,打算推着车回村里去。
倒春寒的天冻得有些厉害,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无,木轮子压在青石板路上咕噜咕噜地响,李淙握紧了车把尽量挑偏僻的路走,经过红杏楼前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直起身立着往上望了一会儿,又摇头继续往回赶。
空车推着不比之前累,李淙惦记着东樵山上的獐子,愈发加快了脚程。出了县城大门,抬头已能望见连绵的东岭,再走一刻便是江岸。清流县地处边陲,山水虽养人却也阻隔了通路,靠山吃水自是不能跟其他富都相比。再加上景帝刚得了天下不久,恐国基未稳之时鼓励贸易往来会使外敌流窜加剧内乱,因此锁国政策自改朝换代之日起已施行了许多年。朝廷明令禁止边陲与邻国通商,这样一来,过去几个繁茂的边地商都渐渐衰落,连带东郡也没了以往的生气。二十多年过去,做不成生意的商人大凡举家内迁另谋生路,留下来的大多是些贫苦百姓,皇恩难及,渐渐有了穷山恶水之名,因此像李淙这样贬入奴籍的罪人被流放到这地方也不稀奇了。
清流江靠海偏南,经年不冻,冬日里虽说水枯却也湿气氤氲,江面上腾着一层薄薄的雾,映衬着朦朦胧胧的天际,视物越发不清晰了。靠着县城这一段江岸筑了堤植了树,再往山郊过去一些便只剩荒草杂石了。李淙沿着江堤赶路,离县城已有好一段距离,江堤渐渐地矮了下来,现出了裸|露的江岸。一阵冷风迎面,雾气散了些,他不经意间转头,突地望见不远处的水里晃晃悠悠地漂来一物,像是伏趴着的一个人,周身还缠着白色的绢布。
许是什么落江的衣物吧。李淙心里这么想着,本不想多管的,可那东西冥冥之中似乎长了眼睛似的,被浪推得直望他跟前冲,他隐隐觉得不是衣物,倒像个溺水的人,身形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于是他停下步子凝眸细视,那人刚巧在他看过去之时猛地扑腾了一下,还活着!
李淙心下一惊,暗忖焉有见死不救之理,急忙抛下板车脱了棉衣就往水里跳,奋力游过去,抱住那人的腰不让他再往江心滑。李淙感到怀里的人全身软绵,以为是个女娃儿,直到把人按在胸口往岸上带时,才知道是个过分瘦弱的少年,好在那人离江岸不远,深谙水性的李淙很容易就把人从江里捞上了岸。
李淙抹了把脸,甩去江水,顾不得一手乌黑,跪在地上两手按在平躺着的少年胸口猛力压了两下,少年呻吟一声,吐出了呛进肺腑的江水。李淙附身过去扶住少年的脑袋,等他把水吐尽后,拂开他黏在面上的发丝,待他看清了少年的脸后,猛地惊呼出声:“小弦?!”
被救上岸的少年眼睛吃力地睁开一条缝,嘴里喃喃地说了些什么,最终因身体太乏力,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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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折 还魂而归
“儒秋,如何?”山樵村村口的农舍里屋,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立在榻边,眉宇间凝了些不多见的关切,指着榻上昏睡的病人这般问道。
坐在榻边的年轻大夫收回诊脉的手,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碍事,只是体虚风寒,有些发热,加上溺水脱了力才一直醒不过来,身体没什么恶病,将养几日便能好。”说罢起身去桌边取笔开方。
侯在榻边的男子俯身替了大夫方才的位置坐下,抬手碰了碰榻上人的额头,又把沾了凉水的绢帕小心翼翼地给他覆上,将被中瘦小的少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而后有些不信地接口道:“可身子这么瘦……真没病?儒秋你再给他好好诊诊。”
被唤作儒秋的青年摆了摆手道:“确实无病,你放心,只是身子太虚,要好好养。我开几帖补身安神的药方,你煎了药给他服个十日,十日之后我再来复诊看看如何。”
赵儒秋嘴上这般说着,提笔开药方的当口心里却道:榻上这男倌分明是刚流过产,还没好好将养一月又投江,惹得寒气入腑才会体虚至此,只是赵儒秋对此缄口不言也有他的道理。
男子生子这事说来寻常,不过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可成孕。这些能生子的男子被称为孪子或孪儿,幼年时与寻常男童并无不同之处,直至长到十二三岁,会出现每月一次的腹痛之状,倒有些像女人的月事。孪子虽说是男儿身,却能生子,大抵与女子无异,那么与女子地位也合该差不多,可由他们产下的子嗣十有八九是痴儿,本是男儿却委身人下,再加上这么一条,已够世人对之侧目相待。由于大夫诊脉无法诊出一男子是否是孪儿,其腹痛症状亦不十分明显,所以孪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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