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视帝宫如尘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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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省得的。”梅落闲依旧笑得得体，“别光站着呀，来人，给七皇子赐坐。”
　　　　“是。”
　　　　玖然希坐到一边，抬头望着那个满是凤冠霞披的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美丽从容，可玖然希知道，岁月并没有轻饶这个女人，她仍然经历着容颜老化的折磨，脸上萌生出细细皱纹。
　　　　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极有手段的。在十二年前四大主妃并存的时候，她可以击败比她更受宠的榕妃楹妃，脱离梅妃之位坐上皇后的位子，这么久也没让梨妃爬到她的上头。那一辈子的算计，必定没让她活得太轻松。
　　　　“希儿这么些年在外头过的可好？”皇后端着笑容问他，像个慈母。
　　　　“承蒙母后挂念，儿臣在外没什么好担心的。”玖然希淡淡地应。
　　　　“那就好。”梅落闲仿佛松了口气，“没吃苦就好。楹妃当年和本宫交情不浅，对于她和榕妃同时逝于芊楹宫的大火一事，本宫也悲痛不已。可榕妃好歹还留有清儿翎儿两个孩子，可大家却都以为你也死在那场火事里，楹妃自此无后。如今你平安归来，本宫会代楹妃好好照顾你的。”
　　　　玖然希望着梅落闲，好似十几年如一日的和蔼善良，眼里却闪着寒意。他扯开唇，却没有说话。
　　　　梅落闲看了一眼玖然希的反应，见他始终恭顺地听着，才满意地继续道：“太子从小就被皇上和本宫给惯坏了，以至于二十五都还没立下什么大功。不过自己的儿子本宫心里还是清楚的很，骁儿和默儿的本性都是不坏的。你们都是亲兄弟，记得要相亲相爱，往后等太子即了位，你必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顿了顿，似是在斟酌，复又开口：“这些话，本宫身为皇后，本不该说，但楹妃的孩子就像是本宫的孩子一样，本宫也希望希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玖然希始终没有表态。他看着那个女人，脸上挂着与当年雷同的笑。在很久以前，她也是带着这样和善的笑容，冷心绝情地去害在这宫里有望出头的人，有的甚至还是与她一路走来的好姐妹。
　　　　而绕了那么久之后，她终于说到了正题。她似乎笃定他已忘却了当年之事，又或许是认定了他脾气温顺容易摆布，这么多谎话扯下来面色竟然丝毫不改。
　　　　也对，梅落闲扯了这么多年的谎，那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
　　　　想到这里，玖然希终于有了反应。他撤下了满脸的虚伪笑意，眼中直射锋芒。
　　　　他哈哈大笑：“皇后娘娘，你那一套惺惺作态就不必用在我的身上了，你当真以为我不记得你以前对榕妃和我母妃所做的事吗？太子想拉拢我对付玖然清玖然佑，你又怎知我不是下一个玖然清玖然佑？我倒是很想知道，等你们联合我扳倒皇族里最有望夺皇位的人后，下一步准备怎么除了我？”
　　　　梅落闲脸上的笑在一瞬消失。她握紧凤椅，语调转高：“玖然希，你别不知好歹，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玖然希却是不把皇后的威胁放在耳里，他轻哼一声：“纵然不看如今形势，单看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你觉得我会想与你扯上关系么？何况父皇英明一世，对于太子的事他必然心中有底，也不容你一介女流来置喙！”
　　　　一句话，玖然希便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梅落闲几乎接不上来。玖然希起身告辞，在离开的前一刻，他最后的话语响彻整个大殿：“皇后娘娘难道没有想过，若十几位皇子中有人要与太子争皇位，那局势必然已不是此时这般。娘娘与其每日处心积虑想如何害人，倒不如好好教导太子治国之道来得实在。儿臣言尽于此，告退。”
　　　　玖然希刚跨出凰仪宫，梅落闲就一反先前的端庄模样，将随手可得的物什全往玖然希先前坐过的地方扔去。她咬紧牙，脸涨得通红，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反了！一个个都反了！千里雨榕和纳兰芯楹的孩子，都敢给本宫摆谱！本宫倒要看看，你们的母妃都斗不过本宫，这最后究竟是鹿死谁手！”
　　　　“娘娘息怒。”侍候于旁的苏嬷嬷见状立刻上前给梅落闲顺气，“奴婢听闻翎公主在回宫前早与这七殿下相处多时，想必两人已是串了声气的。既然如此，那娘娘就更该振作，为了太子殿下的前途好好治治那些挑战娘娘凤仪的人！”
　　　　梅落闲在苏嬷嬷的安慰下终于平静下来，她喘着气，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你说的对！我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输！当年千里雨榕和纳兰芯楹夺走了我的爱情，如今我绝不能让他们的孩子夺走我儿子的前途！”
　　　　直到走出凰仪宫的范围，玖然希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他大可以虚与委蛇，满口对太子忠诚地应承下来，取得皇后的信任之后，接下来的事便会更加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连伪装一刻都厌恶，宁愿撕破脸皮，也不想与梅落闲扮演慈母孝子的把戏。
　　　　不过方才的一派呛声，倒和玖然翎的狂妄风格有些像了。思及此，玖然希当即失笑。
　　　　但他转念一想，梅落闲和岚菲梨都不会容忍威胁到她们的存在，当初的榕妃楹妃是如此，如今的玖然清和自己也是如此。
　　　　那么，在榕妃楹妃逝世后，在他和玖然清离开皇宫后，玖然翎一个人，是怎么在这虎狼环伺的深宫中存活下来的？
　　　　之前玖然希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只随便一联系，便令他浑身如置冰窖！



第三十三章　死了心的女人　

　　　　半月后。
　　　　倾盆大雨。
　　　　一抹嫩黄的身影直冲出凤翎宫，身后跟着执着油纸伞的琲儿。
　　　　“殿下，殿下！您等等奴婢。”琲儿追赶着自接到消息后就不管不顾冲入雨幕的玖然翎。
　　　　前头的玖然翎置若罔闻，提着裙子跑得飞快。
　　　　“殿下！”琲儿无奈，只能撑着伞追随玖然翎身后，尽可能为她挡雨。
　　　　一道惊雷劈下，映出了玖然翎略带惊慌的小脸。她突然顿住步子，因为身前有一道高大身影挡住了她。
　　　　“你怎么了？”玖然希刚下朝准备回宫，就见玖然翎在大雨里奔跑。他皱着眉看她恍然失神的样子，额前的发被打湿，凌乱地盖住双眼，令他看不清她的眼神，更令她浑身平添了一股柔弱的气质。
　　　　玖然翎没有望他，只是垂着眸子喃喃道：“死了，都死了。”
　　　　玖然希一头雾水，伸手晃了晃她：“翎儿！”
　　　　玖然希的一声厉喝似乎震醒了玖然翎。玖然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眼中的焦距立刻落到了玖然希的身上，半响，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她回头对一脸担忧的琲儿道：“你回去，别跟着我。”
　　　　“可是……”琲儿迟疑。
　　　　“回去！”玖然翎难得沉下脸，语气坚决。
　　　　琲儿望向玖然希，玖然希朝她点点头，并将他手中的伞偏向了玖然翎。
　　　　“奴婢告退。”琲儿躬身离开。
　　　　直到琲儿走得几乎看不见了人影，玖然翎的视线才落到玖然希的脸上：“七哥，有空么？”
　　　　“有。”
　　　　“陪我去一趟云秀宫吧。”
　　　　“发生什么事了？”玖然希直觉不对。
　　　　“平贵人的小公主死了。”玖然翎淡淡道。
　　　　玖然希一愣。
　　　　“那孩子，只来得及看看这世界便悄然离去，连个名字和封号都没有。”
　　　　玖然希看着玖然翎满眼怅然的样子，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到了云秀宫翩华殿，宫人前来拜见时道平贵人丧女大恸，不能相迎。玖然翎摆摆手：“不妨事，本宫和七殿下进去看看。”
　　　　进入内室，就见平贵人坐在床边，形容憔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的双手紧捏着手中的襁褓布料，眼神直勾勾。
　　　　玖然翎和玖然希仿佛极有默契般静静立着，谁都没有开口。
　　　　“我熬了那么久，就这么一个孩子。”过了良久之后，平贵人突然说道。
　　　　她似乎没有想说给谁听，所以并没有用“臣妾”二字。
　　　　玖然翎也不介意，她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能说出来就好了。”
　　　　“若小公主平安长大，必能如翎公主一般讨喜。”
　　　　“她长不大的，后宫不会允许。”玖然翎却像泼冷水般接了一句。
　　　　平贵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盯着玖然翎，眼神复杂，却又似乎满含怨恨。
　　　　玖然翎继续道：“你也不傻，当初怀上龙胎之时计划了那么久，拼死拼活把孩子生下来了，到如今为何又功亏一篑呢？”
　　　　平贵人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她低低道：“是臣妾太急功近利了些。想急着为小公主挣得一些荣宠，却没想这样反而是害了她。”
　　　　玖然翎颔首：“这宫里头的除了皇后梨妃有大家族撑腰，位高权重又极有手段，久立后宫不衰外，其他有些地位的娘娘们哪个不是韬光养晦，睁亮了眼的明白人。你平素也是谨守本分，在那么久的后宫争斗里寻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已是不容易之事了。可你近来生了公主，在众娘娘面前难免吹嘘为自己的孩子争个声气，这样一来，她们岂能容你？”
　　　　平贵人怔怔地看着这个独自一人在皇宫中，没有任何一方支持，却赚得皇帝太后疼爱，宠冠后宫的公主——皇室这么多年来唯一活下来的公主。那一贯嚣张的眼此刻却是透着冷静与睿智，沉着得可怕。她直觉玖然翎还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下去。
　　　　玖然翎微微勾起笑：“如今，你还有年轻美貌的资本。来日方长，权看你聪明不聪明。若你聪明的话，本宫倒可以帮你。有本宫帮你，日后再有儿子女儿，问鼎皇后、太后也不是难事。七殿下也在，他可以为我今日所说的话做见证。”
　　　　平贵人的眼中露出诧异，她犹豫半响，开口：“殿下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如何能相信你？你又如何愿意相信我？”
　　　　“你进宫不过四年，但你可曾听说十二年前芊楹宫的大火？”玖然翎说话的时候眼角似乎含着笑，可那笑似乎又极冷。她像是在对平贵人说，又像是在对玖然希说，“我相信你，因为我们的出发点和目标都是一样的。”
　　　　平贵人眼神骤变，忽觉这个平素在宫里为非作歹的公主此刻才是真真正正的恐怖。她上下打量了玖然翎半响，美丽的水瞳中终于闪过别样的眸光。
　　　　玖然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此刻告辞离去。玖然希跟着她转身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什么撞在墙壁上碎裂的声音。
　　　　他偏了偏头，就见到一地的碎玉，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如意的样子。
　　　　————
　　　　出了翩华殿，玖然翎揉了揉眉心，以掩去眼底的疲惫。
　　　　“累了吧。”玖然希温和的关怀声仿佛近在咫尺。轻柔得让玖然翎都快沉溺。
　　　　“我只是感慨了些。你看，又一个女人，被这深宫磨狠了心。”
　　　　玖然希有些开玩笑地道：“不是你推的她么。”
　　　　玖然翎一哽：“我也是想保她的命。若她自己了了生念，那我也不必多费心思，可她显然不甘心这结局。”
　　　　“难道你不怕我出卖你么？”
　　　　玖然翎瞥了玖然希一眼：“你不会。”
　　　　“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你我，一样的恨梅落闲。”玖然翎望着远处，嘴角含着极冷的笑意。
　　　　玖然希轻笑一声。
　　　　过了片刻，他又突然想起：“这宫廷斗争再激烈，平白无故少了一个公主，父皇难道不会查？”
　　　　玖然翎望了玖然希一眼，似在笑他的单纯：“这么多年，父皇怎么可能只有十几个孩子，据我所知，就有十六个皇子，四个公主死在这深宫内院。那些死去的孩子，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所以才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在这个修罗场里生存下来的，才是最优秀的玖然皇族血脉。活着的皇子里头，除了皇后和梨妃的孩子始终有她们庇护，其他的大都不简单。也只有你，因为父皇惦念着楹妃，以至于十几年来始终留着你七皇子的位子。”
　　　　玖然希凝着玖然翎，一瞬不瞬：“那么，你呢？”
　　　　玖然翎幽幽一笑，很是天真地望他：“七哥，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么？”
　　　　看玖然翎故作倔强的样子，玖然希心里的酸涩似乎就要翻涌而出。他脱口而出：“翎儿，以后有我。我一定会保护你。”
　　　　玖然翎闻言一顿，迅速低下头去。过了良久，她才仰起头，眼中只有诚挚的笑意：“过了这么久，我也已能说服自己接受。你是我的七哥，这样也不错。”
　　　　玖然希还没来得及回应，两人就听见有人接近。玖然翎和他立刻找个角落躲了起来。
　　　　定睛一看，是岚瑜和她的婢女。她们与平贵人的侍女热切地寒暄着，随后被迎了进去。
　　　　玖然翎和玖然希对望一眼，纷纷勾起笑。
　　　　“这岚瑜和平贵人的关系还挺好的嘛。”



第三十四章　为那众人仰望的高位　

　　　　第二天，有太监带着懿旨进了云秀宫翩华殿。太后念平贵人悦颐对皇室贡献，特封平贵人为颐妃，入主蕊颐宫。
　　　　“臣妾谢太后恩典。”平悦颐脸上仍带着丧女之后的苍白，她静静地跪在翩华殿的白玉石地上，脸上说不清究竟是带着何种神情。
　　　　“颐妃娘娘请起。”大太监尖细的嗓音敲在平悦颐心上，“娘娘可真是好福气，公主殿下可从来没向太后请过这等旨意呢。”
　　　　“公公言重了，”平悦颐看着大太监眼中那明显不过的巴结奉承，脸上摆出淡淡的笑意：“殿下许是看在小公主的份上罢了。”
　　　　太监一口一个应着，但眼底分明还是对这个让皇室的宠公主唯一另眼相待的妃子心生敬重。平悦颐随意打赏了太监一些，他便告辞回去复命。
　　　　“娘娘，”平悦颐的贴身婢女莞儿上前接过她手里懿旨的时候开口，“翎殿下真是好快的动作，在这宫里她竟能够呼风唤雨，虽说不是妃嫔，但无论怎样她也算后宫女子，我们……”
　　　　平悦颐瞥了她一眼：“想必她让太后下旨封我为妃也是费了一番唇舌。不管怎么样，有她这一个靠山，我们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也能舒服一些。若是各取所需，那我们也不亏就是了。”
　　　　“可翎殿下当真值得信任么？怕就是其他娘娘们下的套。”莞儿有些担忧。
　　　　“如今我孑然一身，再不济也就把这条命搭进去。”平悦颐摇了摇头，“与其成日守在这堪比冷宫一样的地方，倒不如真为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至于那位公主啊，她真的是个傲气的主儿，断是不会心甘情愿受别人利用的。你看，她被我利用往上爬的同时，不也在利用我压制这宫里的某些女人么。”
　　　　平悦颐握住莞儿的手：“莞儿，有玖然翎的帮助，说不定我真的可以登上那高位，你我虽名为主仆，但也算姐妹一场，你会帮我的吧！”
　　　　莞儿看着自小公主殇后眼睛愈发晶亮的主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头。
　　　　平悦颐的大笑终于从唇边溢了出来。她望着某一个方向，眼神忿忿似要射出利刃，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字一句：“你们，都给我等着！”
　　　　不多久，便有宫女太监来伺候平悦颐搬宫。平日同住在云秀宫的妃嫔秀女们纷纷前来祝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
　　　　蕊颐宫很大，也很冷清，但那份冷清却在夜晚皇帝的驾临下烟消云散。
　　　　平悦颐看着那明黄身影，后宫中所有女人都顶礼膜拜的男人，柔若无骨地偎了过去。皇帝安慰了她一番，说着小公主的死因已经查出，那个小嫔被打入冷宫。她略带颤抖，心中却明了的很。
　　　　后宫争斗里，最终死的永远都是些无辜的人，用来为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背黑锅。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