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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缕千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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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唷边唷边边边!我变!我变!我变变变!变个啥好呢?变个翩翩佳公子,边边公子佳公子……」
突然,车边传来荒腔走板的唱曲儿声,那曲儿谁都没听过,乍听之下令人糊里糊涂,仔细一听,她立刻清醒过来,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燃烧。她连忙扯开马车旁的布帘怒道:「是谁在大呼小叫?」
「嘿嘿,是我啊,变啊变啊变变变!变变公子。」纠髯汉子嘻皮笑脸地望着她。他骑在马上看起来更是高大威武,宽厚的胸肌随着马匹而移动着,满脸落腮胡的他穿上军装显得威风凛凛。
「小姑娘,妳忘记我了?」
谁能忘得掉这样的人?段柔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这位军爷,咱们认识吗?」
「唔……大概不认识。」黑汉子咧开大嘴笑了,喳呼喳呼地又高声唱了起来:「我变!我变!我变变变!变变公子——」
「喂喂喂!」段柔红着脸低嚷:「快别唱了!」
「嘿嘿!小姑娘叫我不唱,我当然也就不唱了。」黑汉子朝窗子凑近脸,那张黑脸显得更是黝黑粗犷,只见他笑咧了一口黄牙道:「小姑娘坐在轿子里闷不闷?」
当然很闷!更令人气闷的是这行车队的领队竟然是边承欢!难怪他不肯与她私奔:难怪那天夜里送她回府的路上,他半句话也不肯多说。一个堂堂飞虎营的年轻将军,怎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而抛弃大好前程?
眼前这个满脸落腮胡的汉子一定是边承欢的手下,所以这些话再怎么赌气也不能说出口,段柔只能问:「还不知道军爷大名?」
「熊定邦。」
「熊大哥。」
「小姑娘挺可爱,我这种大老粗哪能有妳这样可爱好看的妹子。」熊定邦拍拍胸脯,「既然妳叫我一声大哥,那我也教妳个法子让妳见见变变公子怎么样?」
「咦?什么变变公子?谁想见什么变变公子?」
熊定邦先是楞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是是,小姑娘当然不认识什么变变公子啦,不过……这么气闷,要不要随熊大哥去兜兜风?」
「兜风?」段柔有些讶异。「怎么去?」
「就这样去。」熊定邦笑嘻嘻地抽出腰间的配刀,刷刷两声将马车厚厚的布篷划开,朝她伸出手。
马车的窗户并不大,有布篷遮着的时候更是小,现在布篷被划开了,登时露出一个破洞,换了平常人是绝对出不去的,但段柔的身材跟一般十二、三岁的小娃儿相去无几,上半身稍微挤一下就能往外探出身子。
就这样,熊定邦只用一只手就把她从马车里捞出来放在自己马上,这还不打紧,他还唯恐昏昏欲睡的马车夫没发现,硬是嚣张地「啊呼啊」乱吼着策马狂奔。
「喂!」果然,马车夫吓醒了,望见车里的小姐给人抱走,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喳呼喳呼地吼了起来:「喂!喂喂!你你你!你是谁啊?喂!喂——」
在马车夫惊恐的叫喊声中,熊定邦的马早已经跑得老远。骑在马上的段柔感觉自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起来,当风飞掠过她的脸颊,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匹飞奔了好久,车队早已经看不到了。夕阳在茫茫大地沸腾着,远方的河流如同滚烫的金色之河,白皑皑的雪覆盖着连绵不绝的山峦,放眼望去,竟是如此凄美孤绝!世界如此辽阔,她却觉得好孤单。
寒凉的冷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个哆嗦,不敢喊冷,只想知道他们究竟身在何处。
「熊大哥,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熊定邦回道,不住回头往后看,怀疑那位边将军究竟几时才要追上来。
这回答令段柔有些愕然。他也不知道?继而一想,现在他们离车队已经好远了,离自己那悲惨的命运也是,若要求背后这汉子带她私奔,他会肯吧?只是……为何心头如此惆怅?
原来……私奔也不是跟谁都可以。
「那……唉……咱们回去吧。」
「回去?!这怎么成?不回去!」听不到后面追兵的声音,他反而更着恼。
怎么?就连他老熊掳个闺女也不打紧是吧?掳的还是皇帝要的闺女儿哪!这都无所谓?
说穿了他是恼怒上头的人太不讲理,想他老熊待在飞虎营也不是十天八天了,虽然他是个大老粗又目不识丁,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也熬了整整四年了!原以为前头的黄将军走了之后,他这个副将可以荣任飞虎营主帅,谁知道竟然来了个唇红齿白的边承欢!
武举人怎么样?武举人好了不起啊?哼!不过就是功夫好了点、脸皮嫩了点罢了,要说起打仗哪及得上他老熊!大半年了,也没见这位边将军有个啥建树,人是斯文了点儿,说话也中规中矩颇有气度……
唉唷,扯哪去了!反正说来说去老熊就是看不顺眼,非要惹个事儿,看看这位边大将军有什么肩膀处置。
此次索性「掳」了这小姑娘,且看那边大将军要拿他这副将怎么办。是杀了、砍了?还是好生相待?总之啊,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他老熊这次真是豁出去了。
「对!就这么办!」越想越生气,猛一拍马走得更远。
「喂喂!这怎么成?你要去哪儿啊?咱们快回去吧!」
「咦?妳不是想找人私奔?那去哪儿有什么关系?总之走得越远越好不是吗?」
段柔急得哇哇大叫:「谁……谁说的!我哪有!你你你快放我回去!」
蓦地,他们身后传来马蹄声,细听之下只有一匹马。嘿!这小伙子有胆识,竟然单枪匹马来,不怕他老能二刀剁了他脑袋?
熊定邦忍不住笑了起来,「俺知道,小姑娘是想找人私奔,不过找的是那边边公子,不是我这个大老粗对吧?」
「你快别胡说了!我才没有!」
「妳有。」
「我没有!」
「妳明明就有!」
「我就是没有没有没有!」段柔又羞又恼,在马匹上乱跳起来。「你莫再胡说,否则我跳下去了!」
「嗳!嗳!别跳别跳,妳要是跳下去让马给踩成肉酱了,那可就见不到边边公子了唷!」
这可好,才不过几天前,边承欢跟她说别跳,跳下去会摔成肉酱;这会儿,这位熊大哥又说她会被马给踩成肉酱,怎么她左右都是变成肉酱的下场?她真有这么讨人厌吗?
熊定邦的身体往前倾,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喂,我说小姑娘,妳想不想知道妳的边边公子到底喜不喜欢妳?」
「我……」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真是小姑娘,婆婆妈妈。」
段柔抿着唇答不出话来。熊定邦呵呵一笑,「妳不说话我就当妳是想了。熊大哥教妳个法子,待会儿妳什么都不要说,让我来说。」
「你要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达达的马蹄声已经追了上来,熊定邦不待她把话问完,忽然勒转马头,对着来人咆哮道;「不许再过来了!」
夕阳将来人全身洒满点点金光,玄铁戎装将他修长的身材衬得英伟无匹,墨色乌丝飞扬在他身后,无表情的脸孔静静地凝视着他们。她觉得自己好幼稚,于是只能无言地低下头来。
「我们不会回去的!」熊定邦喳呼喳呼地粗声咆哮道:「小姑娘与俺说好了,咱们决定一起私奔!」
听到这话,段柔惊吓地回头望着熊定邦。
只见他挥舞着大刀对着来人露出牙齿,模样极其凶恶续道:「谁要是敢阻拦老子,老子就把他的头给砍下来!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寒风中弥漫着肃杀之气,半晌,段柔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快扭断了,却仍没有勇气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好不容易才终于听到边承欢淡淡的声音。
「如果这是段姑娘的意思,你们就走吧,朝廷之事自有在下一力承担。」
什么?
什么?!
段柔无法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竟然……宁愿让她跟这个大老粗私奔……
某种激烈的感情冲昏了她的脑袋,她想都没想直接从马背上跳下。
她的动作快得出奇,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边承欢跟熊定邦都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跳下马背。马匹受了惊吓一阵乱踢,他们两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声,她已经滚出铁蹄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狂奔而去。
「段柔!」
「小……小姑娘!」
「你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不见你,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亲手把你抓回飞虎营问罪!」边承欢严厉地说道,随即策动马匹追着段柔的身影而去。
「嗄?嗄?喂!」熊定邦楞了楞,眼睁睁地望着马匹飞奔而去。小姑娘跑得好快,简直可以用神速来形容——呃?他刚刚说错了什么,小姑娘怎么突然就跑了?
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楞楞地杵在寒风中打哆嗦。咦?他真的要在这里等啊?他们两人会不会突然决定真的私奔去也,留下他跟二楞子一样傻傻的站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
熊定邦左思右想,手里的大刀朝半空中挥舞了几下,好像他真的有勇气砍下边承欢的脑袋似的。
可是……边承欢不会那么做的,他模样看起来虽然跟个娘儿们一样斯文,可是他的心却是很坚定的。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位边大将军,但他直觉可以如此肯定,用人头担保也没问题。
小姑娘的一番美意恐怕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有意什么什么无情的?嗯,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刚刚边承欢的语气真是严峻极了,脸上的表情也挺象样的,原来小白脸将军也不是好惹的。虽然还是有那么点儿不服气,不过……唉,当了一辈子的副将,看来他真真只有「副将」的命,那也只好……就这么继续等下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跑?五岁还是六岁?已经想不起来了。印象中,当两个姊姊在花园里扑蝴蝶嬉戏的时候,她总是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偌大的庭院跑个不停,直到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直到母亲无奈地呼唤着她的小名,直到再也跑不动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蓝天。
她喜欢凉风拂过脸颊,也喜欢阳光照耀着她晶亮的眸,有时她会认为自己可以一直一直不停的跑下去,然后猛然倒在地上在快乐中死去。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也很幸福吧?
「段柔!」
她惊跳一下,浊重的呼吸更加急促。
边承欢的呼喊随风飘扬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马蹄践碎薄冰发出啪哧啪哧的声响,那声音越近,她跑得越快,不管胸口是否已经疼得快炸开,不管眼前的景象是否已经模糊一片。
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呢?为什么不能就让她这样一直跑到地老天荒,就这么死在这荒芜的山谷中?
她不想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不敢想象下半生再也不能跑、再也没有欢笑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她对自己的人生原本也没什么期望,满心以为会跟两个姊姊一样待在家里终老,这样起码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算嫁人也只要普通的小康之家就好,只要可以自由自在过这一生也就够了。
她跟两个姊姊不一样,她们总期望可以嫁个富贵人家,所以一直对父亲有很大的怨怼,因为父亲闲云野鹤似的性格不愿上京攀权附贵,所以才蹉跎了她们的青春。但她没想过要什么荣华富贵,她只想做自己就好了,这样简单的要求真的好难吗?
但为什么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呢?为什么她要任由其他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段柔!」
跑得太快,她甚至没注意到天色已暗,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咕噜噜地摔了好几个跟斗,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整张脸贴在冰冷的草地上。热泪烧灼着她的颊,她就这么趴着,一点也不想起来了,就这样摔死好了,反正有谁在乎?
「段柔!」马上的边承欢大惊失色,一个纵身,几个快速起落来到她身边。「段柔!段柔!妳没事吧?」他急切地上上下下抚摸着她的身子,担心她可能摔断了某根可能致命的骨头。
「哪里痛?快告诉我!妳不要乱动,万一碎骨割破脏器后果不堪设想……这里疼吗?这里?」
「……」
他的担心如此真切,好像他真的害怕她会因为这几个跟斗而摔掉小命似的,如果他这么关心她,为什么还任由她无奈地接受命运摆布?
「真的很疼吗?腿骨?手骨?摔到头了?」他焦急地将她抱在怀里,望着她的脸、她的眸。那双墨瞳涌出泪水,那种痛楚仿佛也同样降临在他身上,边承欢心疼地替她轻轻拭泪。
「别哭,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这里。」握住他的大手压着自己的胸口,抬头望进他那双溢满关心的眸,忍耐多日的委屈、防卫瞬间溃堤。
「这里痛!痛得要命,痛得快死了!可是你在乎吗?没有人在乎!既然你一点也不在乎,为什么还要追来?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死在这山里面?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干嘛还要上门提亲?我不想去宫里,可是……可是根本没人管我喜不喜欢!我的心好痛……喜欢你有什么用?你根本懂……根本不懂!」
说到最后,呜咽已经变成哭泣,细细碎碎的啜泣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悲痛,于是她放声大哭,悲伤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散。
天凉了,夕阳所带来的最后一丝暖意逸去,她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边承欢拉开自己的斗蓬将她整个包裹起来拥在胸前。
日暮余晖染红苍茫的大地,月轮早在那边山头亮晃晃地闪烁着银光,一边的天是紫黑色昏茫茫,另一边却是雾蒙蒙似白昼蒙纱。
可惜月轮再亮也没有温暖,寒气逼人的夜从脚底直往上窜,连心都结冰。
她的小脑袋垂在胸前,整个人虚软得连小指头也不想动一下。好冷……别说四肢百骸早已失去知觉,就连脑袋也冻得几乎结冰。
边承欢拥着她,用他的体温给她温暖,他的大掌包围着她冻得青紫的小手,可是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心已死,泪流干,什么男女之别、生死富贵都已不在眼里。
「我们回去吧。」边承欢轻轻地在她耳畔说着。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的,她已经死了心,要怎么样都随便吧,就算把她扔在这里等死,她也不在乎了。
他会来找她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他对她原本就没有半丝感情,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会来提亲必是喜欢自己。其实这年头男人视妻子如衣裳,天天换、日日换也无所谓,提亲又算什么呢?自怨自艾到极点,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似乎连活下去的价值也没了。
「在下……」他突然开口,然而想了想终于叹口气说道:「我不是不喜欢妳。」
直到他开口,段柔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一直自言自语,把心里所想的一字不漏全说出来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稍稍坐直了身子,表示自己正在听。
「有句话说……相见恨晚。」
她的肩膀再次垂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相见恨晚……晚一年是晚,晚一步也是晚,总之,是晚了。
「家父过去一直是边疆守将,过去二十年来我大概只见过他十次吧,他并非一代名将,只是军中一员普通将士。几年前他在边关染上恶疾,等我与家母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回天乏术,一生忠肝义胆最终却也只落个客死异乡的悲凉下场。但家父始终心怀天下,认为自己一生忠君为国,俯仰无愧。而家母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我扶养长大,在知道我立志与家父定同样的路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反而四处筹措银两供我上京求取功名。在下考中武举时,家母说她可以含笑九泉,有脸去见我父亲了,两年后,家母也真的撒手人寰。」
夜凉的风,伴随着缓慢的马蹄声,显得无比苍凉。
她仿佛可以瞧见边承欢那一心精忠报国却寥寥无名的老父,也仿佛可以望见他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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