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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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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谏没回头,唇角却勾起了一丝浅笑。

笑意稍纵即逝。一旁的小虎也专注地盯着外面。顺着他们的目光,叶其安很快看到了那个去而复返的闯入者。

短暂对峙后,来人抬手拉开面巾,露出一张斯文秀气的脸,一脸亲和的笑容,朝着这边抱手:“在下冒犯,不过想借地躲雨,并无恶意,还请恕罪。”说着,不作任何防备地朝这边走近。

叶其安听他说得客气,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韦谏微微侧身让她。就在这时,那人骤然暴起,眨眼间五指成抓已在眼前。韦谏一声冷哼,将叶其安往后轻轻带过,右手轻抬,化开对方攻势。

叶其安只觉得自己吸进的一口气还没吐出去,那两人已经在雨中斗得难解难分,她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不时地有雨点违背自然规律横飞出来,打在身上像石子一样疼,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正想出声抗议,那两人缠斗的身影却猝然分开,一左一右遥遥对立。半响,来人蹙地仰天一声嘶吼,口中喷出一片血雾,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韦谏慢慢走到那人身边,低头不语。

“怎么了?”叶其安白了脸,一手遮在头顶一手提着裙摆小跑出来,也管不了小虎兴冲冲跟在后面,“你把他打死了?”

韦谏皱眉:“回去。”

“不!”叶其安试图弯腰去看。

“他还未死。”韦谏无奈闭眼。

“那现在怎么办?”叶其安打了个冷战,转身急急往小屋跑,“还是先把他弄进来吧,这样总淋着雨,不死也要死了。你可以点了他的穴道之类的,就不怕他醒来又打人了——还得问问他是怎么进谷来的呢……”

……

……

小虎不知在那人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只一下就避得远远的。叶其安抓了它用裙摆替它擦着毛上的水,一边歪头观察那人,忍不住问:“怎么这么久还不醒?”。

韦谏斜她一眼,弯腰在那人胸口点了几下。很快,那人咳出一口暗紫色的血,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线从头顶的树枝叶缓缓转向外面的雨幕,又缓缓转向自己身体,再缓缓移向旁边的两人一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骤然清明,狰狞了脸直直跳起扑过来。

叶其安吓了一大跳,尖叫:“你没点他穴道吗?”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人神情一拧又倒回了地上,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喘了一会儿气,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从小到大,叶其安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肆无忌惮地哭成这样,一时间有些发懵,求助地看向韦谏。后者置若罔闻,安详地逗弄着跑到脚边的小虎。

安抚也不是,置之不理也不是,叶其安只能看着干瞪着眼,直等到对方似乎哭得累了,渐渐停下来。

哭是不哭了,那人却眼神空洞地望着上面,好像魂魄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躯壳。几乎要怀疑他已经被打呆了后,他忽又闭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在自己胸口拂点数下,坐起身来,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神情懊恼,如丧考妣。

担心他突然又发疯,叶其安退到韦谏身后,小心翼翼。

又叹了几口气,那人终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当我没福缘,随它去罢。二位,适才得罪了,多谢不杀之恩。”

叶其安心软:“那个、你不那个什么我们无怨无仇的……”

那人视叶其安如无物,看向韦谏:“在下冒昧,可否替阁下搭搭脉?”

“咦?”叶其安吃了一惊。正想着要防备这人装摸作样偷袭,韦谏却已淡淡一笑伸出了手。

那人只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韦谏腕上,才触及皮肤,立刻又说:“阁下不必提气防备,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韦谏笑容一凝,随即恢复了平淡神情:“好。”

大约五分钟,那人收回了手,呆了半响,才道:“不知二位如何进得谷中?”

“对头追得紧,失足落下山崖,困于谷中。这谷中地形有异,阁下又如何得入?”

“这山谷为瘴气所围,若是二位此前寻到出谷之路,也是无法活出生天。”那人叹口气,“唉,也是天意,天意啊……在下姓封名青,敢问阁下?”

“韦谏。”

“韦君似乎也知晓医理?”

“略知一二。”

“韦君,封某直言,是否入谷后功力突然大增?”

韦谏一怔,随即点头:“正是。”

“唉,”封青又是一叹,“也是因缘巧合。韦君资质奇佳,内力根基极好,若能心无旁骛,不惑之年必成武学大家。不过,数年前似是受激过度以致心脉大损,其后心脉瘀结,年长日久不治,加之所学贪多过杂,又急于求成,因此体内几股强大真气混杂,非但不能为己所用,反成大害,假以时日,必定经脉俱毁,回天无术……”

“咦?!”叶其安大吃一惊,死死拽住了韦谏的衣袖。

“若封某所料不错,阁下数月前便已出现经脉崩塌的征兆。”封青看着仍旧神色自若的韦谏。

“不错。”韦谏仍旧淡淡一笑。

“阁下似是并不在意?”

“若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十年之前便已死了。如今——”韦谏若有若无地扫了袖上那只手一眼,“……倒是有些在意了。”

“若是那时死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封青微微摇头,“原本韦君内腑之创,若有封某时刻陪伴,还可撑得一年,可惜再遇波折,心脉巨损,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华佗再世也药石无用。幸而,韦君将死之时被人强行护住心脉,又服下万年血参,破而后立,如今经脉已通,激突逆气归纳,内息畅通无阻,又能静心以少林心法调理,现下非但已无性命之忧,功力更是大增。封某不才,如今江湖中百招能败封某之人,不过数人,而如韦君年纪者,却是再无其他。试问,即便知晓这置之死地之法,又有谁人敢于一试?更勿论,那万年血参又岂是人人能得?封某十年苦候,如今还不是竹篮打水……”

“万年血参?”韦谏侧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叶其安。

“不错!”封青突地激动起来,“这山谷外为瘴气围绕,外物不进,谷中生灵自成一系,即便是那潭中之水,服食也有延年益寿之用。封某十年前无意间进得谷中,竟然寻到雌雄两株万年血参,只因其时正值初春,血参灵气减弱,加之封某本领微末,抵抗不住瘴气侵袭,不得已仓皇而逃,此后数年千辛万苦调养身体,钻研克制瘴毒药剂,心心念念只为再返谷中得回血参,总算十年之后功成。今日进谷之前,封某已在谷外守候半月,只等血参灵气充足,又待数日大雨令瘴毒减淡,终于进得谷来,却不料已被捷足先登,适才一败,便已知无望……是以怒极攻心,这才……”说着,好像又要流泪。

“那个……”同情心四溢,叶其安小学生般举起了手,“也许没什么作用——你说的那个万年血参倒是好像还有点……”

“什么!!”封青跳了起来,“当真?!”

叶其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韦谏身后。

韦谏也有些吃惊,回头看她。

“姑娘!”那封青竟然拜神一般跪下地去,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双眼闪闪发亮。

“那个……”叶其安吓得不轻,明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被对方弄得愧疚至极,“那个我,我不知道是万年血参,我……我吃了一点,大部分嚼碎喂给了他,然后,然后,还给小包吃了几块,但是它不喜欢,吐在那里了……不知还在不在……”指了指小虎常常躲避她呆的大树后。

封青已经如离弦之箭没了影。

“吁——”叶其安拍拍胸口,咽咽口水,“待会儿他要是什么都没找到,你干脆点了他的睡穴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只顾着说,却没看见韦谏自听到“嚼碎”二字后便僵硬了全身,俊美的脸上泛起一片可疑的潮红,一时桃色无边。

不一刻,封青回来,手里如珍宝般捧了三四点难看的块状物,满面欣喜地又朝着叶其安行起大礼。

“多谢姑娘大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一下子从被视若无物变为奉若上宾,叶其安一阵阵发懵,有些飘然的同时又觉得还不能居功。

“那个,我叫叶其安,那个,你等等,”转身到用来垫在身下当床的草叶堆里翻找,“那个叶子我都丢在这儿了……”

封青更是大喜,一步扑上去,两三下挑出两束枯草,小心翼翼地与那几块茎包在一起放入怀中,转身朝着叶其安深深作揖:“叶姑娘的大恩,封青无以为报,愿跟随姑娘左右,谨听姑娘调遣!”

“哎?咦咦?”叶其安慌乱地看向韦谏,后者留给她一个线条僵硬的背脊。

“叶姑娘,若要出谷,还请趁雨水未停,否则瘴毒太过厉害,”封青已经神采奕奕,如同脱胎换骨,“这是解毒药丸,那位小包个头小,吃小半丸便足够。还需将口鼻捂住……”

惶惑之中,叶其安甚至没能注意到“那位小包”这个会让自己笑爆的称谓。

第十二章秋阳熠熠

韦谏一步一步似乎都走得很用力,长长的发丝和衣袍边角随着他的动作在风里翻飞。小虎早已被他放到地上,居然也煞是威风地紧跟在他脚边。叶其安原本是觉得一人一虎走得有趣,此后一个不经意间,眼睛移到那个挺拔俊逸的背影上,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然后,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脚下一绊,眼中的身影便朝着一边歪了下去。一只手稳稳地接过来。眼前突兀的石块远去,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脸离地面有多近的距离。头顶上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就好像在谷中的那个月夜。心脏一颤,刺啦一声裂了口,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溢出来,再也收不住。

又是幽然一叹。手臂肩头有对方的温度,暖暖的,叶其安听到自己胸口的狂风骤雨,嗵嗵嗵的擂鼓声一下下把血液往头上推……

对方的温度突然消失。身体失去依靠,跌坐在地上,抬起头来,几步远的地方,蓝色的身影已和一抹黑影缠斗一起。

转瞬之间,黑影变成了八个,空隙中不时闪出飘飞的蓝色。

悄无声息地,路边的林中闪电般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扑向叶其安。一声暴喝,蓝影极为诡异地自黑衣人包围中激射而出,顷刻间两声闷响之后,那两道黑影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逝而去,随即八个黑影也刹那射向四面八方。

地上片片落叶兀自不停翻飞,风里还带着些许尘土的味道,紧张的气氛没有消散,韦谏的胸口仍在明显地起伏,除了这些,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久,韦谏缓缓回头,修长秀丽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你到底是什么人?

呆了半天,叶其安才像针扎般跳了起来:“你说他们是冲我来的?!”

韦谏不理会她慢半拍的反应,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半片落叶,那落叶边缘处如同刀切般光滑:“杀伐果断,进退自如,不差分厘,如此手段绝非一朝一夕练就,背后的势力必定不小。我确是结下不少仇家,不过刚才交手这些人,却想不出来是哪家哪派的对头。”捏碎落叶,他又回头,眼中藏了许多叶其安看不懂的东西,“不论如何,此番怕只是试探,前路必定设下重重埋伏,只等你我入网。即便如此,那凤县,你仍是要去么?”

叶其安全身一震,皱眉看着两人中间的地面,沉默不语。

韦谏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再抬起头时,叶其安咬着唇,脸上的表情却坚定了:“要!那里有几个人,我始终放不下,老觉得那时走得匆忙,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那孩子……”

“无需对我解释。”韦谏轻轻摆手,脸上惯常的淡定,“要去便去,至多两人都死罢了。”话锋一转,“封青教给你的一套小擒拿手,用熟了么?”

叶其安有些脸红:“我学着玩的……”

“你没有内力,擒拿手借力打力,于你勉强有几分用处。我还有一套步法,也一并教给了你罢。熟练之后,能在对敌时暂时自保。只要我有一口气,自然会护得你周全。”

“韦谏……”叶其安呆呆地看着他,心又开始乱了。

他静静回视,眼中竟似温柔如水。潋滟波光下,正午的阳光都变得不再那么炙热炎炎。

第十三章夜袭

伏击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出现。一路到凤县,风平浪静。

找了路人询问,一个多月前县令被人从自家宅院劫出,斩首于荒郊。官府却并未追究此事,此后数日之间,县衙换了新主。新官一上任就是一番雷厉风行,整肃吏治、清治行市。原本几家大户都受了牵连,入狱的入狱,砍头的砍头。积存已久的陋习弊规仿佛一夜之间修整,令人乍舌之余,不免感叹这场暴风雨本不必来得如此晚。

不过风雨太猛太大,也会让人心生罅隙,担心殃及池鱼。县城上空反而因此像似罩上了厚厚的阴云。

坐在临窗位子,看着窗外街景,叶其安愁眉不展。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眸和两老一小身影不时在眼前交替。忧虑在看到曾经坐落小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狼藉后,成倍增长。不断埋怨自己,埋怨风卷残云般离去的铁甲骑兵,为何那时没有好好安顿那一家老小,到底把什么卷进了那祖孙三人的生活里?

韦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施施然,一身旧蓝更衬得他漫不经心又仿佛精雕细琢。神情仍旧淡漠,全然无视一路惊艳的目光追随。

心脏的跳动又不规则了。叶其安赶紧低下了头,调息宁神,安抚自己那不过是人类在面对美丽事物时正常的情感反应。

旧蓝身影已经在对面坐下。

“为何不吃?”熟悉的低沉男声。

木筷啪地掉落在地,叶其安愣愣看着地上的木筷,不知道去捡。

“不必如此忧心。”修长有力的手拾起木筷轻放桌上,另递了一双过来,“快些吃饱上路。”

“上路?”叶其安终于找回意识,“要去哪里?”

“你寻的那家人似已往东投奔远亲去了。”韦谏盛了一碗汤,“还热着,喝吧。”

“那就是说……”叶其安眼中渐渐涌上欣喜,接过汤大口喝下,埋头吃饭。

韦谏丢了块肉给藏在桌下的小虎,给自己盛好汤,送到嘴边慢慢喝下,眼底唇角淡淡笑意。

饭吃到一半,街上突然吵嚷起来。行人纷纷奔跑躲避,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不一会,饭庄内已经黑压压围满了官兵。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立在一排明晃晃长刀后面,大声说道:“本府奉命办事,闲杂人等若有阻拦公务者,立时拿下!”

“得令!”官兵们齐声呼喝。

饭庄里主客都面露惊慌,没有一个人出声。韦谏示意叶其安护好小虎,冷然看着众多官兵,静观其变。

官兵们很快驱走店内其他人。

叶其安小声嘟囔:“不会又是来找我的吧?”话刚出口,脸就白了,因为那官袍男人的的确确大步走了过来,望着她还有她怀中的小虎。

韦谏仍旧安然而坐,只微微侧头:“你可知道,我立时便可取你性命。”

那官员脚步一顿,立在原地,片刻后点点头:“的确知道。”挥手止住身后的长刀,又上前一步,意料之外的,抬手行礼:“陕西监察御史宁常,奉旨代理凤县县令一职。敢问姑娘可是姓叶?”

“咦?嗯。”叶其安不由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装,却看到怀中醒目的白色毛皮。

“万幸叶姑娘安好,宁某恭候多时。”宁常再次拱手,垂首。

“恭候干嘛?”叶其安看着周围气势汹汹身着“制服”的一群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公安局、警察这一类词语。

“奉上命,”宁常抬手向空中恭礼,“若能寻到叶姑娘,即刻护送上京!”

“上命……是指的——”叶其安看向韦谏——他眼中有同样的了悟——再回头看宁常,“是朱允……”

“死罪!”一声呼,面前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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