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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言 作者:来自远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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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南方政府,北方政府算好的,可也不是铁板一块。
  这两年北方政府里总是有人在大总统耳边进谗言,说楼大帅拥兵自重,有异心。司马大总统听得多了,也开始起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仍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可实际上怎么样?年年军费拖欠,好不容易发下来,还要打个折扣。
  现在的世道不太平,楼大帅一边要防着自己人,一边又要防着北边的老毛子,手底下的兵要吃粮拿饷,不能空着肚子打仗,没办法,楼大帅也只能自己出钱填窟窿。
  幸好司马大总统到底多少还有些顾忌,默许楼大帅截留一部分北六省的税收,楼大帅这才一直隐忍不发。要是真闹起来,北方非乱了不可,平白让南方那群人钻了空子。
  楼夫人目送几个军官离开,敲了敲门,门里传来楼大帅的声音,才推门走了进去。
  “大帅。”
  “夫人,是你啊。”
  楼大帅坐在紫檀木的靠背椅上,室内一片狼藉,茶盏碎了一地,文件也七零八落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可见刚刚屋里这群人没一个好脾气。楼夫人上前捡起一份被撕成了两半的文件,对着拼起来,扫了两眼,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荒唐!大总统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任由手底下的人这么胡闹!”
  楼大帅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搓了搓脸,满脸的疲惫,“我也越来越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那群蒙古鞑子不是好东西,可地盘就这么给了老毛子,换回三瓜两枣的有屁用!”
  楼夫人皱了皱眉,叫伺候的丫头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扫干净,自己收拾了楼大帅扫到地上的文件,等到房门关上,才走到楼大帅身边,“大帅,这事已经定了?”
  “定了,没看文件都发下来了?盖着总统的大印呢!”楼大帅敞着军装,满脸的煞气:“这帮老毛子不是个东西!庚子年八国联系进北京,他们就趁机派了十几万的军队,想要占了北方这片地盘,早几十年就开始修的那条铁路,安的什么心,谁不清楚?为了东北这块地界,咱们死了多少兄弟?结果我那个好大哥,却……是,南方是好,他想着抽出手来先把江浙那片弄到手,可他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吗?!”
  楼大帅说不下去了,楼夫人也是咬紧了嘴唇,她不是万事不知的深宅妇人,外蒙古独立,说得好听,实际上不还是让老毛子给占去了?
  司马大总统怎么就答应了?哪怕打不赢,也不能就这么软了腰子!她一个女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政府里的人就不清楚?要是南方那群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北方政府还不得威严扫地?
  “南方?南方那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楼大帅哼了一声,摸了摸头顶:“郑大炮和他手底下那个新任的财政部长,暗地里和日本人签了条约,许给了日本人不少的好处,才借来了一笔款子。可谁不清楚,这就是寅吃卯粮的事,钱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就郑大炮那个瘪犊子,还在那傻乐呢!”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楼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劝楼大帅,干脆把之前准备的聘礼单子拿了出来,反正她来找大帅,也是为了这事。大总统办事让人憋屈,可他们也不能不过日子。
  “大帅,我请人算过,这个月二十六,下个月初八都是下聘的好日子。”
  楼大帅拿过楼夫人列的单子扫了两眼,干脆拍板道:“那就二十六送聘礼,初八把人抬回来。”
  楼夫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不是太急了点?”虽说民国了,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讲究个三媒六聘,三书六礼的,怎么能这么简单的就把人给抬进门?
  楼大帅却道:“这几天尽是些鸟事,难得有件喜事,也让大家乐呵乐呵。”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支勃朗宁手枪,“咱那儿子不是把配枪给了媳妇吗?我这当公公的也不能小气,这也加到聘礼里,刚好凑一对。”
  说到一对,楼夫人就想起当初楼大帅送给她的那把匕首,成亲后才知道,那是一对鸳鸯匕,楼大帅送给她的那把略小,楼大帅还贴身带着一把大些的。
  “老不修!”
  楼夫人啐了楼大帅一口,前几年,楼大帅为了儿子,左一房又一房的抬进门,这两年,楼大帅年纪大了,闹心事也多,这些心也就淡了,夫妻俩的感情,反倒是更加好起来。
  “没听说哪家聘礼是送枪的。”楼夫人嗔道:“不是胡闹吗?”
  “这有什么?”楼大帅想起儿子总算是要娶媳妇了,哪怕是个男的,他也少了块心病,“要我说,还费那事干什么,让咱儿子把他那个团带上,直接去李家把人接回来不就成了?”
  楼夫人当真是有些怒了,“大帅,你当逍儿是什么人?占山为王的土匪吗?!”
  楼大帅嘿嘿一乐,“他老子当年就差点去占山为王了,这小王八蛋要真能抢个压寨夫人过来,也算是子承父业。”
  楼夫人被楼大帅的无赖弄得没辙了,一拳捶下去,却被楼大帅搂住了腰,撑不住,也乐了。
  李谨言尚且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楼少帅当成个压寨夫人给抢了。他这两天正忙着见染坊和布庄的掌柜,银楼,茶庄和典当行都要靠后。李府里那些碎嘴的,私底下都在议论,三少爷这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布庄可一年年都在赔钱,染坊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太太给的典当行和银楼才是抱金蛋的母鸡,三少爷怎么偏偏去和那些赔钱的行当较劲?
  李老太爷这次倒是对李谨言刮目相看。做人不能忘本,李家以贩生丝起家,布庄是李家的根本,虽说开埠后受到洋布的冲击,生意越来越不好,庆隆经营的几年好歹有些起色,可交到庆昌手里后,却是一蹶不振。如果谨言真能将布庄和染坊重新经营起来,老太爷也是高兴的。
  李老太爷偏心,毋庸置疑,可他自认偏心也是为了李家。老太太见老太爷这几天的样子,只是冷笑一声,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将几本有些泛黄的册子找出来,送去了二房。
  李谨言收到册子,翻开,发现上面记载了布庄和染坊这几年每一笔明细的收支,比掌柜送上来的账册还齐全,就连这些掌柜的籍贯,在李家做事多少年,家里还有几口人,是不是在李家做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李谨言有些骇然,老太太该不是搞情报工作的吧?李老太爷知不知道老太太手里有这份东西?
  不过,老太太送来的这份东西,的确帮了李谨言大忙。
  用了几天时间,李谨言将布庄和染坊掌柜送来的账册和老太太给他的册子一一对照,发现布庄实际上并不如他想的那样赔钱。土布的确比洋布贵上一些,可李家几十年上百年经营下来的老字号,也有固定的客源,再加上李家爱国商人的名号,生意还是有得做的。李家的二老爷李庆隆没死前,已经想办法减低土布的成本,布庄难得有了盈余,却治标不治本。李庆隆死后,等到李庆昌一接手,布庄的生意立刻急转直下,月月赔钱。李家手底下的生意,还是用着祖辈传下来的老一套,家长式的管理和经营,就算不赔钱,很难再有更大的发展。李谨言相信,这样下去,不出几年,连老本都得折进去。可他刚接手,也不好大刀阔斧的改动,要是现在就让一些人“被下岗”,准得出乱子。
  合上账册,李谨言揉了揉太阳穴,这也是块烫手山芋,可他自己要来了,就得想办法经营下去,还要经营好,至少不能让人说李庆隆和他是老子英雄儿熊包。
  茶杯里的茶已经凉了,喝在嘴里,涩涩的发苦。李谨言却精神一振,拿起笔,刷刷的写了起来。
  枝儿端着特地吩咐厨下熬好的补汤走进来,就见李谨言在奋笔疾书。连忙示意身后的小丫头等在门外,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桌边,放下托盘,将汤盅的盖子掀开,舀出了一碗汤。
  李谨言抽抽鼻子,抬起头,裂开嘴,露出一个苦笑,“枝儿,能不能别再给我熬汤了?再补,我就要补出鼻血了。”
  枝儿连忙呸了一声:“少爷,你胡说什么呢。汤是夫人吩咐厨下熬的,你要是再敢偷偷给倒了,我就去请夫人来。”
  李谨言无奈了,只得放下笔,端起碗,一饮而尽。好在汤碗不大,补汤里的中药味道也不像之前那么浓。
  枝儿不顾李谨言哀怨的眼神,又给他盛了一碗,探头看了一眼李谨言写在纸上的字,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钢笔,啧啧称奇:“少爷,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寻了老爷这支笔出来?夫人之前还问呢,说你的字写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就是洋人用的笔?这么个杆子,也能写出字来。”
  李谨言正喝汤,听到枝儿的话,呛了一口,枝儿连忙给他拍了拍背,李谨言摆摆手,示意他没事。枝儿刚才也是随口一问,这一打岔,枝儿也就忘记了刚才的话。
  李谨言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多亏他在书房里找到这支钢笔,字迹的事情勉强还可以蒙混过去,也亏得二夫人相信他。
  枝儿见李谨言把汤都喝完了,满意的离开了书房。李谨言摸摸有些涨的肚子,站起身走了几步,觉得不是那么涨了,才坐下,在纸上重新开始写起来。
  第二天,所有染坊的掌柜都接到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命令,收集市面上所有的红色染料,尤其是国外传入的,都要想办法买到。
  掌柜们开始还奇怪,后来一拍大腿,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三少不是要和楼少帅成亲了吗?据说大帅府都在准备聘礼了。三少这时候找红色染料,莫非是为婚礼做准备,染些鲜亮的布料?”
  虽然有些牵强,可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于是,凡是北六省内的李家染坊和布庄,都开始行动起来。李家的布庄不卖洋布,却没说不用洋人的染料,关北城是北六省最繁华的商业城市之一,城里有不少洋行,李家放出了消息,立刻就有不少洋行买办主动找上门来。李家的掌柜们到底是做生意的老手,李谨言只让他们找红色的染料,他们却不只盯着一种,也是为了避免这些洋行买办故意提价。阴差阳错的,这种行为却帮李谨言打了掩护,直到磺胺问世,外人还不清楚,这种药竟然是一种红色的染料合成的。
  

    第十章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李家染坊的库房里就堆满了李谨言指定的红色染料。染坊的掌柜亲自上门,告知了李谨言这个消息。
  “三少,凡是北六省内的洋行,下边的人都跑遍了。”
  掌柜的名叫李秉,祖上三代都在李家做事,李秉本人颇有些才干,李谨言的父亲当时正在为染坊和布庄的生意奔走,李秉就在那时入了李庆隆的眼,等到染坊和布庄的生意有了改善之后,就被提拔成了染坊的大掌柜。李秉和李府之前的大管家李成是堂兄弟,李家的人私底下都说,这兄弟俩一内一外,都是二老爷的心腹,当真是前途无量。
  可天有不测风云,李庆隆被请去南方政府任职,不出一年就死了,李庆昌接管了李家的生意,大夫人管理李家内宅,李成被李东顶了,一气之下,离开了李家。李秉的位置,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人来顶替,李庆昌也只好继续用着他。即便想真正把李家的生意掌控在自己手里,李庆昌也不敢轻易在这些大掌柜的身上开刀,否则,李老太爷第一个饶不了他。其他人就没李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李庆昌插手李家生意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凡是李庆隆提拔上来的,或者是和这些人沾亲带故的,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辞退,或赶走,这也是造成李家染坊和布庄生意一蹶不振的重要原因。
  李老太爷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明里暗里提点了几次,李庆昌表面上答应得挺好,背地里还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大夫人在李府内宅做起事来更是没什么忌讳,李锦琴和李谨行有了大夫人的撑腰,才敢把李谨言推进冰窟窿,还硬是让人拦着不许救。
  后来,李庆昌又自作主张,和楼家结了亲,李家大房和二房的矛盾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老太太赵氏冷眼看着这些,也不言语。等到楼家正式把下聘和迎娶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拿着楼家送来的帖子,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一旁的大丫头腊梅正给老太太捶腿,听到老太太的话,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老太太转过头,不出声的看着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针,腊梅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腊梅,你伺候我几年了?五年还是六年?”
  “奴婢,奴婢从十三岁起伺候老太太,已经……已经六年了。”
  “哦。”老太太缓缓合上双眼,有些干枯的手搭在了宽大外套的衣摆上,“十九了,是个大姑娘了,难怪了。”
  “老太太……我……”腊梅的话说不下去了。
  “我前儿给了谨言几本册子,是你告诉了老大吧?当初写着谨言生辰八字的批命签纸,也是你从我屋里给偷出去的吧?”老太太睁开了双眼,倚在绣着花开富贵的靠枕上,语气平缓的问道:“你是想跟着大老爷?还是看上了大少爷?和我说说,我身边的丫头,进了大房,怎么说,也得是个姨娘。”
  “老太太!”
  腊梅吓得一咕噜从床沿上跌到了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倒,不住的磕头,“老太太,奴婢错了,您绕了奴婢这一遭吧!”
  老太太看着在地上磕头的腊梅,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现在民国了,不兴说奴婢长奴婢短的,你既然和大房好,我就成全了你。”
  腊梅听到老太太的话,彻底的软倒在了地上。
  一直等在在门外的大丫头春梅带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婆子抓起了腊梅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春梅看着失魂落魄的腊梅,脸上扬起了笑容:“腊梅姐姐,妹妹在这里恭喜你了。”
  老太太招手叫春梅过去,春梅走过去坐到床沿边上,乖巧的给老太太捶腿,一边不忘说道:“老太太,您看,腊梅姐姐都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太太摆摆手,两个婆子立刻将腊梅拖了出去,不出半天,换了衣裳,戴上首饰,打扮一新的腊梅就被送到了大房,送去的人口口声声告诉大夫人,腊梅是老太太给大老爷做姨娘的。
  等到人离开,大夫人的屋里又想起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大老爷的另一房姨太太苏秀华靠在门边,踩着门槛,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大夫人房里的热闹。等到红肿着半边脸的腊梅被从屋里带出来,还能隐约听到大夫人的骂声:“贱人!不要脸的骚货!”
  苏秀华跟了李大老爷八年,明里暗里吃了大夫人不少的亏,可是知道这官家小姐出身的大夫人,私下里是个什么样子,看着低头走过去的腊梅,眼中闪过一抹怜悯,随即迅速隐去。嗤笑了一声,她自己都这样了,还有闲心去可怜别人?这丫头能不声不响的勾搭上大老爷,被老太太亲自派人送来,可见也是个有手段的,今后,这西屋可要热闹上不少了。
  苏秀华呸的吐掉了瓜子皮,冷笑两声,帘子一甩,门一关,想起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的样子,扑到床上,呵呵笑了起来。
  半晌,脸上的笑容蓦地收起,纤巧白皙的手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了一抹狠辣。
  老太太和大房的斗法,丝毫影响不到李谨言。他现在恨不能背生双翼,立刻就飞去染坊。可他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历史上磺胺的发明人多马克远在德国,现在还是个孩子。自己空有满脑子的理论知识,可理论不代表实际,让他亲自动手把磺胺合成出来,根本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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