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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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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连老郎主都要敬让三分的粘罕沦为后辈小子蒲鲁虎之下,如何受过这般窝囊气,因为政事,两人争吵不休,以至不可调和。正所谓以毒攻毒,合刺与斡本为首的帝系乐得坐山观虎斗。

右副元帅挞懒虽然被排斥在这场高层权利争斗之外,却因左副元帅讹里朵同年被抗金义士暗杀,一跃成为大金军队的最高将领,与同掌兵权的兀术受到各方势力的极力拉拢,只是谁也没有觉察到挞懒的自立野心。

挞懒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游刃于各派系之间,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全心经营燕齐,不到两年,中原几成挞懒的家天下。

那边厢,赵构小儿闻之而欣,却只知挞懒倡和议,不知其窥宋祸心,顺理成章的,潜卧大宋的秦桧复出之门悄然打开,王氏传来密报,秦桧再入朝廷指日可待,尚须挞懒添把火。万事具备的挞懒于是展开大计前奏,正式上奏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以河南、陕西地归宋,换宋称臣。

此议一出,不亚于当日秦桧入相后提出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二策,金廷大哗,本是对头的粘罕一系与帝系难得地站到一起,批驳此奏,在中部战场上被岳家军收拾得跟孙子似的伪齐刘豫吓得连连上奏表忠,而一向主战的兀术更是激烈反对——大金两大军首自此破脸,惟独蒲鲁虎一系尚未表态。

长于治军和经营地方势力的挞懒,在颠峰的政治较量上尚是新手,一时有力不从心之感,便借过年之机,招集妻儿子婿,坦呈“莫须有”大计,以求对策。

岳父满怀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直觉那目光有千钧之重,挞懒所提之议,若放到女真族的立场,就是个女真奸了,但确是“莫须有”大计最重要的一环,此环一成,大事成矣!但此环要成,何其艰难,想那粘罕的亲信高庆裔之流,合刺、斡本背后的韩昉等人,皆是旧辽汉人中的佼佼者,就连金兀术也在军中网罗了北宋故臣蔡松年,只因汉人天生就是政治斗争的好手。反观挞懒这边,死鬼秦桧纵宋时丧于他手,牛文、马绉不能收为所用,大子斡带虽精明,却毕竟是女真人,搞阴谋诡计有先天不足,算来算去,只有他这个做过秦桧搅过宋廷的女婿最有资格做挞懒的政治臂膀。

他也有信心跟大金各派系斗上一斗,但一个心结难解——若历史无法改变的话,这大计注定要失败,则挞懒一族难逃覆灭厄运,天!他该怎么办?他再一次体会到先知的悲哀!

他的“历史即我、我即历史”原则,放到某一个历史交点没问题,可是放到一条历史的线上能否行得通?已经习惯了在海州小天地自由自在,真不想趟进这不知深浅的浑水里,他可以不趟么?

楚月星眸脉脉,在矮脚炕桌下将手伸过来,那双柔软的小手坚定地与他握住,可人儿默默地传递一个信念: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站在他这一边。在父亲和丈夫之间,她再次选择了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还是不幸,拥有了这样一个女人,他只有加倍地珍惜她、呵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因为爱越大,责任越大!

“爱越大,责任越大!”他咀嚼着这个甜蜜而沉重的句子,咬牙做出了决定,既然他早已做出了选择,他的命运便与挞懒一族捆绑在一起,为了妻儿,他惟有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挞懒,无论结果如何!他毅然道:“岳父,小婿心中尚有很多疑问!”

“贤婿,老夫就等你这句话!”挞懒闻言,大大松口气,哈哈大笑,转向一车婆:“大娘,你先带儿女们出去走走,老夫要跟贤婿抵膝长谈。”

也许知道事关重大,乌达补难得地没有出声抗议阿爹偏心,楚月乖巧地挽住一车婆的胳膊,像做女孩儿时那样,顽皮地顶着大哥,踢着二哥,一起出门,一向不太和谐的继母子女之间第一次出现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气氛。

良久,挞懒将妻儿召回密室,神采奕奕地宣布与他商议的结果并分配任务:“从今日起,老夫坐镇军中,遥扶秦桧;二儿协助你阿娘暗访内外,交通顺我助我者;月儿协助大儿稳固燕齐,培植汉人亲信;贤婿独上京师,结盟蒲鲁虎,倒粘罕,罢刘豫,还齐地,废合刺,夺江南,那时天下尽在我手!哈哈哈……”

同月,大宋朝廷诏令已起复为临安行宫留守的秦桧为仅在宰相之下的枢密使,一应恩数,并依见任宰相条例施行。赵构自食亲诏天下“终不复用”之言,让闲废数年的秦桧再次进入最高决策层的罕见之举,一直是后世史学家玩味难解的一大疑题。其实真正的历史,其过程只有当时者或当事者才清楚,后人何苦纠缠详末,只须从结果中吸取教训罢了。

一个月后,一个头戴云罩的神秘人物进入位于大金京师会宁府的太师庄,蒲鲁虎一身女真便服,亲自迎入府中,穿堂过院,一队队侍卫层层巡视警戒,可见蒲鲁虎对来人之重视。

“明日参见太师!”进入密室,他取下云罩,先以女真话请安,再欲行女真大礼。

“阿弟毋须多礼,快坐下吃酒!”蒲鲁虎赶紧阻止他,拉他上炕,炕桌上早摆好温酒热菜,一面问,“挞懒阿叔可好?”

两家关系非浅,老郎主吴乞买当年为挞懒之父盈歌收养,蒲鲁虎自应喊挞懒一声叔,与他算是平辈兄弟,放眼当今大金上层,蒲鲁虎与挞懒皆举足轻重,兼一内一外,一旦联手,将无人能抗衡,这种厉害关系蒲鲁虎自然看得清楚!所以挞懒与他密议出的第一步骤便是结盟蒲鲁虎,并将其推向前台与各派势力交锋,成为“莫须有”大计的马前卒!只是蒲鲁虎乃出名的女真至上者,极端维护本族既得利益,对汉人的东西一贯排斥,所以他首先要说服其支持挞懒“以河南、陕西地归宋”的主张。

蒲鲁虎比春猎大会时成熟好多,颚下多了一圈胡须,惟直言如旧,寒暄完毕,开门见山:“为兄晓得阿弟来意,只是阿叔奏议实在不妥……”

他胸有成竹,待蒲鲁虎发完意见,方出声,别有用心地换了称呼:“殿下,其实大将军乃出于拥戴殿下之心,在上奏中无法明言,所以特派明日跟殿下说清楚!”

蒲鲁虎一楞:“此话怎讲?”

他微笑问:“殿下,我大金铁骑几番南下,缘何灭不了赵宋,反而损兵折将?”

蒲鲁虎乃久经沙场的大将,如何不知:“我军几番大败,或于江河天堑,或于山峦险要,皆以失地利而败,非他也!”

他击手赞道:“殿下英明,如果我军与南军在中原之地展开决战,殿下以为胜算如何?”

蒲鲁虎轻蔑道:“中原之地一马平川,正是我大金铁骑纵横的好所在,若在此决战,南蛮等于羊入虎口。”

他不慌不忙地揭开谜底:“若将中原之地还于南朝,他能不派重兵守御?”

蒲鲁虎眼睛一亮:“那时便可将南蛮主力聚歼于此,何愁江南不灭,阿叔好计啊!”

他哈哈大笑,举起酒碗:“合刺不过斡本一傀儡,斡本何人,武不行、文不就,窃国若此。那时大将军以盖世战功,想要拥戴新主,谁敢不从!殿下以为大将军会拥戴谁呢?”

蒲鲁虎精神大振,端碗一干而尽:“阿叔原来如此远虑,蒲鲁虎愚昧,竟看不出阿叔好意,阿弟,那时再划地封王,可非一个小小海州矣!”

“多谢殿下,目前尚有三虑!”他心中暗笑,这小子还没当郎主,就封官许愿了。

“阿弟快讲!”蒲鲁虎有些急不可待了。

“殿下,粘罕虽入朝廷,但其带军最长,服者甚众,若登高一呼,大将军也难节制手下,此乃一虑;大将军在军中威望尚显不足,此乃二虑;儿齐刘豫仰粘罕鼻息经营山东,自有微末根基,此乃三虑。”他循序渐进地摊出配合大计的各个环节。

“阿弟,粘罕老儿在朝中嚣张之极,我早就看他不惯,只是他党羽众多,拔之不易,除非暗中除掉他,我手下死士众多,只要除掉老儿,那二虑便不足虑了。”蒲鲁虎露出北族嗜血的一面。

他吓一跳,可不想取了粘罕的性命,政治是不流血的么,干嘛要打打杀杀,看来女真人要学会尔虞我诈的汉人政治只能留到后世的大清子孙了,忙道:“'奇‘书‘网‘整。理'提。供'殿下,毋须动干戈,只需如此……”

他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靠近蒲鲁虎,面授机宜……心想,原来女真人是这样变质的。

第七十七章功夫

这一年,宋金两国的政坛连番地震,最终改变了两国上层的政治格局和外交政策,而成为宋金百年关系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场政治地震的罕见之处不仅在于时间上的巧合,更在于空间相隔万里的每一次事件都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在敌对的两国,发生如此暧昧的现象,可谓古今少有。

元月:秦桧出任枢密使同日,遣金宋使返朝,带回太上皇与郑后早已死于北国的凶耗,一时举国愤耻,赵构亦作出哀不自胜之态。

二月:岳飞奉诏以亲兵赴行在平江府朝见,加太尉虚衔并升宣抚使,作为五大将中年龄最少、资历最浅、升迁最速者,岳飞官位已超跃吴玠,与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并列,成为朝廷最可委重之大帅。

同月,蒲鲁虎一系表态支持挞懒“归河南地”之奏议,标志大金上层派系重新整合,分为三大派系,挞懒与蒲鲁虎结盟,兀术拥护帝系,粘罕党羽徒布朝廷,却无兵权而实力最弱。

三月:赵构激父母之仇,以岳飞素志殄虏,恢复大任非其莫属,开未有先例授命岳飞节制韩、张以外诸军——大宋七分之五之兵,再罢刘光世淮西之军,欲并入岳家军,以图北伐,岳飞之生平大志将偿,喜之欲狂。志大才疏的宰相张浚欲夺不世之功,在秦桧挑拨下,与“以合兵为疑”提醒赵构太祖黄袍加身故事,防岳飞尾大不掉,功高震主,赵构反悔,收回成命。

同月,粘罕心腹、大金尚书左丞高庆裔,以贪赃罪下大理寺,其实无官不贪,此案摆明针对粘罕一系。从政治主张上看,挞懒和蒲鲁虎乃主和的保守派,帝系与粘罕一系同是主战的强硬派;但从利害关系上看,功高震主的粘罕早已成为帝系心头首要之患,蒲鲁虎与粘罕自是结怨在前,挞懒为谋大计,亦须消除粘罕在军中影响,所以保守派与帝系在对付粘罕的立场上是一致的。那粘罕一系本没把蒲鲁虎一个浑汉放在眼里,冷不防中了一着“折翼”暗算,方寸大乱。

四月,岳飞愤慨赵构反复,作出惊世骇俗的抗上之举,擅自离职,径上庐山东林寺为亡母守孝,朝廷震动,秦桧唆张浚欲罢岳飞兵柄,劾以专兵要君之罪,赵构始有猜忌岳飞之心。

同月,宋使王伦等至金京师会宁府,议还河南地,正值高庆裔一案峰头,在帝系默许下,蒲鲁虎兴起大狱,株连粘罕一系甚广。高庆裔精于权谋,与谷神为粘罕左右手,每有决策必出二人,蒲鲁虎深恨之,竟定其为死罪。

五月,岳飞离职消息传到岳家军,将士皆云“我公不复还矣”,军心大乱,那大宋江山如何离得开岳家军?赵构连续下诏严令岳飞出山复职。岳飞副手王贵、参议官李若虚上庐山,责以最重语气“公欲反耶”,逼岳飞出山。

同月,粘罕多方营救高庆裔未果,始知失去兵柄意味着什么,悔之晚矣,无奈,冒闯少年郎主寝殿,当即受到合刺严厉斥责。众多御前侍卫刀剑出鞘的阵仗,丝毫不放在戎马一生的粘罕眼中,但为了亲信,连老郎主都不拜的粘罕,扑通一声跪下,哭求自贬为庶人,赦免高庆裔死罪,合刺竟拂袖而去。

六月,岳飞复出,受诏再赴行在请罪,赵构似宽实儆曰:“太祖有谓‘犯吾法者,惟有剑耳’,朕却无怒卿之意也。”秦桧在侧,不悦之色形于表。

同月,高庆裔问斩之日,会宁府,三部合扎猛安分驻内外,全城戒备,十字街口,两旁甲卫森严,如临大敌,宗族百姓皆得令闭户不出。

晚夏的热风卷过空荡荡的长街,竟带出冷秋的杀气。接近午时,监斩官蒲鲁虎一声令下,行刑手押出披头散发的高庆裔。

“庆裔!”粘罕在谷神的挽扶下,形影相吊而来,再无以往前呼后拥的威势,粘罕一系,至此土崩瓦解,只有身为萨满教神使的谷神还敢站在粘罕身边。

“庆裔!老夫送你来了……”那个舍我其谁的霸气军首不见了,一下子苍老许多的粘罕捧一壶酒,未语泪先流,一步喊一声。

满街戒备的甲卫多半面浮恻然,大金能有今天,眼前的老人居功至伟,却没落若此,人心皆觉不公。蒲鲁虎身边的一个戴兜鍪侍卫亦眼露不忍之态,把头别过一边。蒲鲁虎倒有些惊慌,生怕节外生枝,顾不得午时三刻未到,掷下令牌:“斩!”

死到临头,被按在斩板上的高庆裔哭号道:“我公,若早听庆裔之言,何至今日?珍重……”

话音没落,人头落地,腔血如注。粘罕呆呆看着那颗滚落脚下、死不瞑目的人头,身子一晃,手中酒壶落地,抢上前相扶的谷神蓦然抬头,目现异芒,瞪住蒲鲁虎身侧那个侍卫,咬牙切齿道:“明日,是你,原来是你!”

粘罕一颤,随之望去,头戴兜鍪仅露双目的他没想到会被认出,心中埋怨蒲鲁虎怕死,密布手下之余,还要让他这个当年春猎大会的二甲护驾,这下好,再也躲不到幕后了,只好尴尬一笑:“太保、神使,明日带甲,无法见礼!”

“明日,好个明日!老夫一直不明白蒲鲁虎小儿怎么变聪明了,现在明白了!”粘罕颤巍巍指向他和蒲鲁虎,无比怨毒道:“记着,庆裔今日下场,便是尔等日后下场!”

粘罕言罢,随即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昏倒于地。看着对手失败的惨态,幕后策划的他毫无一丝开心,什么不流血的政治,他太天真了,当秦桧的那段日子,他习惯了把对手赶下台就得了,却没想到这根本不适用于血性的女真人,对女真人而言,把对手肉体消灭才是真正的胜利,他根本无法劝阻蒲鲁虎不杀高庆裔。或许这便是宋人积弱的原因——虚仁假义,所以该死的秦桧才得以东山再起。

他郁闷的另一件事是为了“莫须有”大计,不得不违心地附和挞懒让秦桧阻挠岳飞并统诸军的决定。一心改变大英雄命运的他,却一次次地走向大英雄的对立面;一心不杀的他,却一次次沾上别人的鲜血,历史就这样无情嘲讽着他。

未及一月,大金开国第一功臣——心高气傲的粘罕,坐视心腹亲信被杀,却无能为力,愤懑而死,终年五十八岁。

那一天,闻讯的蒲鲁虎欢天喜地地找他喝酒,他哪有这份心情,只想早返中原,见见妻儿,不期太保府送来哀告,指名邀请太师蒲鲁虎、海州王明日出席粘罕亡礼——“烧饭”。

蒲鲁虎看着哀告,顿失兴头,面色犹疑不定,原来“烧饭”乃女真祭奠死者的重要仪式,不去则是大不敬,为族人不齿,蒲鲁虎有心不去,却怕自损名声,不利日后夺位,有心去,又怕是鸿门宴,中了对手埋伏,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听了原由,亦有同感,只怪蒲鲁虎做事太绝,人家若要借机复仇,也是情理之中。两人商量良久,最终决定还是去,不过去之前要做好万全保障。会宁府非比齐地,他为秘密行事,乃孤身前来,保障之事,全由蒲鲁虎手下去做,不知有没有他的圣军战士管用。

按女真习俗,烧饭仪式只能在死者家中的大院举行,几日来的侦探结果表明太保府并无异动,只有亲族往来吊唁。

烧饭之夜,蒲鲁虎并不放心,令太师府死士全部出动,或明或暗,密布沿途及太保府左右,誓保二人安全。

一路碰上不少前往的朝臣将领与宗族,蒲鲁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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