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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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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手来?”
三相公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设问,由不得好奇地竖耳倾听,抽泣变成了幽咽。他见收到效果,趁热打铁:“当然不会,因为错不在手而在狗,所以应斩的是狗而非手。若小姐真的受人轻薄,错也不在小姐,所以大可不必如此伤心,说出什么不活之类的不吉之言。即使真该有人不活,也轮不到小姐这只手,该是小可这条狗才对。”
他又是狗又是手、又是大可又是小可的,说得像个顺口溜,这种以后世男女平等之进步观念为核心精神的论调,生活在这时代的人如何听过?
三相公想了半晌方明白过来,顿觉得他这番闻所未闻的说辞竟说到了天下女子的心尖上,锋芒直指千古而来根深蒂固的的传统礼教,其中却大有深意、大有道理。她暗自心惊,能道出这样深入浅出、前无古人的妙喻之人,绝非常人,连她自小敬若天神的五哥都无这般见地。若小贼真是个奸细,只怕是个大大的奸细,大宋将有难了。
而且,他怎会逃过高僧必杀的一掌,更无惧她的利剑,还有他装神弄鬼时的诡异身法,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不对,他被她轻易制住的表现,又不像假的……若为假象,其心思缜密,当真可怕!
三相公愈发坚定了不查清他来路绝不放手的决心,相较而言,她先前所受的委屈真不算什么了,尽忠报国的家教和武林儿女的豪爽,令她抛却了个人得失。
当然,女儿家更深一层的心思羞于道出:他若洗去了嫌疑,倒是个芳心可许的奇男子,况且他是第一个亲了她的男人,古代女子从一而终的观念毕竟摆脱不了。放下思想包袱的三相公再想到他自比为狗的说法,不由扑哧一笑。
他眼见得自己稍费口水就将她说得破涕为笑,不禁自鸣得意,更增加了一条自以为画龙点睛的高论:“其实,狗就该死吗?不然,狗也是一条生命,只要它不是成心咬你,大可放它一条生路。若草菅狗命,总有一天人会受到同样的惩罚,譬如人吃人。”
这番话其实是他自我辩护之暗笔,三相公如何晓得,却被钩起了对那一幕惨绝人伦场面的记忆,她随即脸色大变,一张口将翻胃而出的苦水吐出,乃是迟到的反应。
穴道被点的他无从躲避,被她吐得一头一身都是,狼狈不堪,暗骂自己画蛇添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回可真作了呕像了。他突发联想,后世中的那些偶像和自己这个呕像有何区别。对来自外在的宣泄一样不分好坏照单全收,无法拒绝,仅有的不同之处,大约一个是精神呕吐对像,一个是物质呕吐对像而已。说起来,这偶像和呕像的感觉还真差不多,都不容易。
经过这连哭带吐的一阵宣泄,三相公显然平静多了。整整衣衫,寻回宝剑,再找到柴房里的水缸舀水漱口洗面,便往柴堆上一倚歇息,把他视若无物地晾在一边。姑娘家受了委屈,对男人的小小惩戒总免不了的。
还有更深一层不好讲出的原因,却是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多有不便,而禁他人身自由,对少女而言多少是个放心。
他可不情愿了,大家都已说明白,干嘛还如此待他?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她大讲道理,如同那《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于是也受到了唐三藏的待遇,少女上前一戳,他便禁声,原来被点了哑穴。
跟前守个活人,三相公当然有了安全感,塌实地倚在柴上很快进入了梦乡。而身体僵立、眼皮闭不上的他如何入睡?看着睡得甜甜的臭丫头,肚中的叫骂不绝,又怪自己扮机器人吓人,这下报应来了,变成一个短路的机器人,替她站岗了……真是长夜漫漫,星星作伴。
一夜无话,清晨醒来,三相公解了他穴道,却又不讲理由地绑了他双手。他冷冷地任她摆布,这一夜受的可是洋罪!也不言语,以免再受点哑穴之苦,心想看她要拿他怎样?
三相公在驿馆了搜了一圈,只找到了那匹白马,再无其他马匹,想想也是,都吃人了,还有马吗?她最后放了一把火,要将这地狱般的一切从人世间烧光殆尽。
她无奈地和他共骑,这次没将他横在鞍上,而是让他坐在了身后,算是优待一些。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答案,却又不想先向这个欺负了自己的小贼开口,只希望他像昨晚那样主动解释。
他这是第二次跟女子共骑,同样的马儿却非同样的人,感受亦是天壤之别,心绪早已飞到远方的可人儿身上,哪有心情搭理这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
俩人一骑沿江往西,一路伴随着怪怪的沉默。他其实大吃苦头,在飞奔的马上身体的接触不可避免,她却既因女儿家的清高,又恼他不说话,稍有触碰即用肘击开他。他虽有护身甲保护免受皮肉之苦,但滋味总不好受。
看看到了中午,俩人远远地瞧见大江之上,南北各一条连绵数里的黑色长龙蜿蜒西进,击柝之声,隐约不绝,不用猜,正是胶着接战的宋金两军!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十六章忠诚
马上的二人俱精神一振,经过数天的辛苦曲折,总算追上了目标。
他看着烟波浩淼的长江水和两条巨龙似的宋金大军,心中泛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万千感叹,又复生出“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凌云壮志:老子穿越千年,来到这样一个英雄叠起的年代,怎的也要有一番作为……
他绑在身后抓牢马鞍的双手忘情地松开,恍惚中一窈窕透香的身子贴上来,真有“江山如画,美人在抱”的完美意境,他陶醉地眯上双眼。
忽然一肘击在胸口,少女的清斥声响起:“小贼,离开些!”
他从雄心美梦中清醒,悻悻然地再抓紧马鞍稳定坐姿,一阵气馁:自己连一个小丫头都斗不过,还谈什么作为?
三相公兴奋地一抖缰绳,白马四蹄如飞,迅速奔向前方。
官道上出现了行进中的江湖义士,人数愈来愈多,不一会二人便融入了民间抗金的汹涌大潮中。
他看着前后左右手持兵器、满脸兴奋的群豪,足有千人之多,一个个呼吆催骑,斗志昂扬,虽不合行军兵法,但这般积极向上的场面乃他进入大宋控制区内首见。
他心头一热,这些以温良谦容着称的祖先们一旦从压迫中觉醒,其内蓄的爆发力足以抗衡一切,这也是大中华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五千年长青独秀的原因。
他俩共乘一骑的情景倒也少见,经过的人不免多看上一眼,三相公免不了瞪回去,她这般少女情态,落在那些老江湖的眼里,焉识不破她女扮男装的真面目,倒也不跟她计较。
忽听得前方远远传来一声悠长的吟啸:“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一声浩气荡荡,将李太白诗韵之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侧便响起一沙哑却雄厚的老声遥遥应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一声无限沧桑,令人感慨油生。他转头望去,乃是一匹老马上坐着的老头儿,握一根旱烟管,闲散地背着把破剑,目光却炯然有威,鞍后挂着一溜人头,其中有他熟悉的秃发垂环之形——女真人。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吼:“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
两个俱骑黄马的黄脸大汉同时出现,与老头打声招呼,生得极像的俩大汉中的另一个哈哈一笑,发出刺耳的尖啸:“君不见山高海深人不测,古往今来转青碧。”
这两声豪气冲天,直吞山河。
“君不见少壮从军去,白首流离不得还。”紧接着,两匹火红骏马赶上,一个英俊的年青武士朗声清啸,偕一美貌的少妇跟三人会合,那少妇脆声唱和:“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音。”
这两声先抑后扬,于悲欢离合中见两情相悦、儿女情长。
又一匹老马出现,马上坐着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慈祥老太,手握一柄沾满血迹的长剑,以中气充沛的沙声道:“君不见少年头上如云发,少壮如云老如雪。”
这一声看破红尘,有如当头棒喝。
一骑电般地驰回,黑马上端坐一气宇轩昂的中年文士,冉冉一唱,听声音便是第一个起调之人:“君不见人生百年如流电,心中坎壈君不见——”
这一声却百结缠绕,恋恋人生,最后的“见”字拖得犹长,滔滔不绝地传来,声到人亦到。官道上群豪分出一条道来,让这七位击节呼应的奇人汇合。
他听到这八句道尽世间千情、人生百态的歌赋,一时竟有些痴了,呆呆地看着这意气风发的七人在群豪的簇拥下拍马向前,真乃大侠也。
两旁的义士纷纷抱拳敬礼,一面对着七人各自鞍后的人头指手画脚,显然在比较谁杀的金人多。
江湖经验一样浅薄的三相公迫不及待地向边上的人打听,几个义士七嘴八舌,坐在后面的他早已听得明白:这七人原来大大有名,乃是近年江南武林风头颇健的“君不见七侠”,那年轻的小两口是排行第六、第七的“君不见龙凤”,黄脸兄弟是排行第四、第五的“君不见伯仲”,老年夫妇是排行第二、第三的“君不见翁婆”,中年文士却是七侠之首“君不见君”,七侠专跟金人作对,事迹广为传诵。
对这里的战况他也了解到一些:金兀术军沿南岸分水陆两路西上,且战且走,伺机渡江;韩世忠军沿北岸以水师齐头并进,偏不让金人过江,倒便宜了缀着金军尾巴的群豪,一路跟来,杀了不少滞后的金兵。
三相公听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插翅飞上前去,也斩下几个金人的头颅挂在鞍后。
那“君不见七侠”俨然大伙儿的领袖,群豪皆以其马首是瞻,浩浩随行。
三相公亦紧紧跟着,不一会赶到了前列,便见官道远处尘土飞扬,旌旗飘飘,正是他熟悉的大金陆军,正以跟水军船队同样的速度前进。
沿途不时有疲力掉队的金军步兵,看到靠近的义军队伍,吓得鼠奔鸟窜,群豪分组出击,从丘岗上、河岸边追杀过去。
他看着这一幕情景:几曾不可一世的大金士兵,竟全无抵抗能力,像落入包围圈的猎物般被围住斩杀。他惊异地听到大多数跪地求饶的金兵嘴中吐出字正腔圆的汉语,竟是正宗的汉人,群豪却不饶,大骂“汉奸走狗”,便一一斩落其首。
他下意识地缩起了手,不让人看到绑绳,否则有人问将起来,臭丫头口无遮拦,仍说他是奸细,只怕也人头不保。
他震惊中夹带不解,怎么金兀术的部下尽是汉兵?他脱离的挞懒大营中可都是女真兵,汉兵极少。
他所不知的是,挞懒所部与金兀术所部虽同为大金南侵主力,但挞懒一向用兵谨慎,以“有谋而怯战”着称,其部队伤亡极小,所以女真人比例是大金各部中最高的;而金兀术骁勇善战,以“乏谋而粗勇”出名,自灭北宋起,兀术部便是金军的前锋,所遇皆为硬仗,兵员耗损极大,而女真族人毕竟有限,所以不得不大量补充他族士兵,像原来大辽境内的汉人,因被契丹族统治已久,对推翻大辽国的大金并不如中原以南的汉人那般有敌意,便成为金兀术部的最大兵源地。
他看着一个个血淋林的首级,大都睁着双眼,显然对死于同胞的手中难以瞑目,心中好生不忍,省思起自己的灵魂深处:生命是宝贵的,更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自己忠诚于“不杀女真一人”的誓言,难道就可以杀汉人、其他族人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中人,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如画的江山,竟是用可倾长江的鲜血画出来的。号称万物之灵的人,难道就无法改变这人类好战习性创造的非自然规律么?孙子说的好,用兵之法,全卒为上;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我难道不能以不战的信念在乱世中成就一番不杀的伟业……
这一刻,他的思想发生了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变化,跨入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一种境界,他忽然一阵战栗,仿佛后世中的自己看到一些感人的事迹或场面时,所受到一瞬间的心灵涤荡而产生的自惭形秽的感悟。
倏的,他胸口的某一点跟全身乃至更广阔的大地产生了奇异的感应,他的灵知导过他胯下的白马,以马蹄为中心,在大地上水纹般地荡漾出去,一寸一寸地向外蔓延,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块土石,每一根小草……
他“看”到了这片大地方圆数百米的一切,他难以置信,这种只在生死关头才会出现的感应怎会这时出现,而且感应的范围竟扩大了若干倍,莫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忽然“看”到了森冷的兵刃和浓浓的杀机,顿时吓了一跳,打个冷战,感应消失了。
他转头四望,周围奔流的江水、摇曳的芦苇、巍然的丘岗、安详的草木,毫无异状。
觉察到他的异样,三相公奇怪地侧脸睨来,他知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低声恳求:“小姐,好像有埋伏哩,可否先给小可松绑?”
三相公露出嘲讽的目光:“危言耸听,又耍什么花样?想逃,没门!”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号角,冷不防扑蹋扑蹋几声闷响,前路的一大半人骑跌入官道上隐蔽的陷马坑,连七侠中也有数人坠进去。
便见左侧丘岗的葱密草木中,突然冒出许多金兵的头盔,飕飕声起,漫天落下箭雨,立时惨呼不绝,群豪中不少人已中箭落马。
不及勒停的白马小飞也踏上一个陷马坑,地面猛然塌下,好个小飞,一声嘶鸣,后蹄发力,前蹄高扬,硬生生直立起来,在半空中转个身,刚好落在大坑边。
三相公反应甚快,“苍啷”拔剑舞出一个箭花,格去射来的几支箭,脑海里闪过一个天大的疑问:“他怎知有埋伏的……”
却已不及细想,只见从正面的官道上冲来大队上下皆披重甲的金军骑兵,个个手持巨型标枪,几骑连成一排,狂扑而来,一半搠向落入陷马坑内的义士,一半横扫过来。
他大惊失色,这不是与达凯的圣骑队同样装备的骑兵么?大势去矣。
这些抗金义士虽然勇敢,其中不乏身怀绝技之人,但一方面心理准备不足,这几日杀金兵如杀鸡一般,乍中埋伏,遇上凶悍百倍的对手,已先自乱了阵脚;另一方面又吃了兵刃的亏,江湖人惯用的短兵器本适合单打独斗,在这长兵器为主和集团作战的两军阵前却发挥不了一成威力;再加上不识结阵抗敌之法,多以一己之力各自为战,任你有通天武功,也只是匹夫之勇,面对成百上千涌上的敌兵,惟有力竭战死一途了。
还好“君不见七侠”及时地组成剑阵,阻挡了一部分金兵,否则伤亡更重。
原来金军连日与韩军水战,损兵折将,吃了无数败仗,却过不了江去,早憋了一肚火儿。屋漏偏逢夜雨,又遭到从各地赶来的大宋民间武装不停骚扰,军心愈发动摇,终于忍不住,干脆出动最精锐的部队,设下埋伏,要将这股咬住不放的义军一举歼灭,既振作士气,又解除后患。
他随她打马后撤,却发现已被金军三面包围,除了跳江,别无他路了。
由于金军重甲骑兵不畏兵刃,虽两下混作一团,金军弓队也毫无顾忌地发箭不停,在这陆空的两面夹击之下,群豪伤亡惨重,眼看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了。
身边的义士一丛丛地倒下,他缩在她的身后冷眼观察着,这身怀绝技的臭丫头到现在连金兵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跟她杀不杀生无关,在这枪林箭雨的沙场上,面对这时代最先进的装甲骑兵,武林人士那些轻身点穴的功夫已失去了用武之地,即使以英雄赵立之勇,若无强大的后援也无法突围而去。
他晓得自己若再不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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