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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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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不语。
“罢了。”钟会道,“刘武,”这个称呼让刘武微微一惊,不等他回话,钟会又道:“刘武,想来你有很久没有听人这般唤你吧?”
刘武缓缓点了点头。
“刘武,我知道,这样直呼其名对你有些不敬,不过,我有些话想跟刘武说,却不想对那个身份显赫的安定王说。”钟会傲声道,“你明白了么?”
刘武再度点了点头,这就算默认了。
“那好,”钟会道,“刘武,我听说你在萧关被羊祜奚落了几句是吗?”
刘武点头。
“哼,”钟会冷笑道,“你当日取毒策平定凉州时就该有此觉悟。”顿了顿又道,“虽然现在凉州已然落到你手上,证据全无,可是,乱凉州,对魏国有什么好处?倒是让你这小子捞足了油水,更是乘势压制全境。你当天下士族全都是睁眼瞎子么?”
刘武继续不语,只是脸上浮现一丝懊丧。
钟会冷哼了声:“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关键的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除了对你有所猜忌之外,还能干什么。而且现在你是凉州牧,手握重权,这才是最重要的,论杀人屠戮这些勾当,你做的是有些绝,可跟你同样手握大权的,有几个不是这般德行?我就不说你那个为了一个女人连开国老臣都杀的伯父,你可知道那个前些日子才死掉的司马昭连皇帝都敢谋弑。那东吴高高坐于皇座之上号称东吴中兴圣主的永安皇帝,也不过是个忘恩负义弑君杀弟的东西!”
司马昭弑君的丑行自不用多说,东吴的事情刘武也是知道的,永安皇帝原先只是一介小小诸侯,之所以能被立为皇帝,主要也是托孙綝的福。虽然孙綝专横跋扈为士族所不齿,但他毕竟对孙休称帝起过决定性帮助。可孙休却将孙綝一支尽数夷灭。更可怕的是,在面对他亲弟弟前废帝会稽王孙亮时,他选择的也是诛灭。
钟会又道:“羊祜那家伙的脾气我知道,他眼里很难容得下沙子。像你这般做为不被他骂倒是奇怪了。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别忘了他姐姐的身份!反正你是无法劝说他的,所以他恨就让他恨去。”
刘武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钟会瞧在眼里,继续道:“刘武,你可知道你现在最大的不足是什么吗?”
刘武抬起头怔怔望着钟会。
“你太仁慈啦,或者该说你太过妇人之仁了!”钟会冷笑道,“就像你对邓家那小子。哼,说什么因为不是战场俘虏,不忍杀他。呸!都是你这蠢才白痴,才让那小子一次又一次逃出生天,害得我都被你连累。你可是以为只要你不断捉放,总有一天他会感动莫名,最后向你屈膝投降加入于你?做梦!难不成你忘了他父亲是因谁而死?刘武,你这个傻瓜,像这种你根本无法劝降的干脆一刀砍死便了!杀一个好一个,也省的日后征战给你惹麻烦,你知道吗!”
“你可是要我学你?”
刘武终于说话了。
钟会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知道,学我不成的。这些日子乘着闲暇我反复思虑了很久,我才知道自己失误在何处了。若论出谋划策谋定,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可是我手里并无任何根基。也缺少像你这般的武名,更重要的是我缺少像那些愚蠢的只知道傻兮兮誓死效忠你的部下,否则,关中之地早就是我的啦。”说到这儿,钟会长长吁了口气:“说到底,我只是个谋士,只应该是个谋士啊!”他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敛起笑声接着说道:“刘武,你如果要学我,肯定会落到百姓离心离德,属下畏惧背弃,这个肯定是不成的。不过,若是像你现在这般妇人之仁,你若是只是区区一个王爷,那无所谓。但你想更进一步,哼哼,”钟会冷笑,“你很快就会知道,妇人之仁会让你吃尽苦头。该斩尽杀绝时就该寸草不留!”
……
大魏中京,新晋公府邸。
“晋公,该服药。”朱眉温柔的搀扶起病在榻上喘息着的同龄人。
“多谢,我自己来好了。”司马攸想从女人手里接过碗去,却被朱眉轻轻阻止了:“您身子刚刚好,这些粗浅的活儿,还是由婢子来做吧,您张开口就是了。”
“我说让你把药碗给我,你没听到么?”司马攸有些不忿。
真是小孩儿家脾气,朱眉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业已为人父的同龄人看上去还是个小屁孩。她微笑着望着司马攸,并不说话。
两人默默对视。
司马攸突然有种错觉,仿佛面前的女子并非是豆蔻刚过青春正艾的二十岁,而是饱经世事沧桑的四十岁。那眼中透露着的温柔表情带着如慈母般温柔的关怀,这让他很是不舒服。他想开口呵斥这名婢女,只是脱口而出的,却是“随你吧。”
一股莫名的,被唤作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之间默默涌动。
司马攸将药汁喝完后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眉。”
“哦,朱眉啊!”司马攸道,“你去让人通知一下,准备车马。”
朱眉明白,司马攸大概是想去晋公府处置公务。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望着这个同龄的大男孩。
“我让你去,你怎么不去呢?”司马攸有些不满,“怎么,难不成你想抗令不成?我可是堂堂晋公,悖逆我的命令,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朱眉还是微笑。
“要杀头的哦!”
大男孩出言恫吓,可是面前女子还是无动于衷般沉静,恍若一池秋水般。
“大人,”朱眉开口了,却只有短短一句,“您大病初愈,还是好好歇息吧。”
“什么大病初愈,”司马攸气道,“你看看,好好看看,我有什么病?”
朱眉不说话,依旧凝视着面前这个脾气毛躁的同龄人。真的,不知为什么,她仿佛从这个小子脸上看到了自己,看到那个当初只有天真浪漫不省世事险恶,只以为凭着一腔意气热血便能勇往直前的自己。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司马攸又问了一遍,显然之前那一遍他压根没打算记住这女子的名字。
“朱眉。”
“哪个朱字?是朱还是褚还是邾。”司马攸在空中勾勒着笔画探问着。
朱眉眼中微微发酸,其实这三个字都不是,只是她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当年那种生活了。她轻轻在空中描摹着笔顺。
“哦,是这个朱啊!”司马攸点头道,“这下子我记住了。”只是说完眼中神情又是一凝,疑惑的望着朱眉:“你学过诗书?”
朱眉点了点头。
“哦,看来你不是普通小户人家出身哪!”司马攸说。
朱眉终于明白司马攸为什么会被自己乃兄逼得几乎吐血昏厥。不过,像这样直肠子的男子做为归宿,就像司马望生前对她说过的,应该还不错吧?
这就是她的人生哪,就像一朵随风飘摇的浮萍,随着秋水流溢,到处漂泊。也许很快就要落地生根了,虽然这完全非她自愿。
朱眉缓缓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节七:波澜
炎兴四年冬,天水冀县县衙。
官衙内议事正堂正中位置,几个壮汉正搬运着一辆样式奇怪的小车,拖拽着车辕,转过来掉过去。车上一樽小小木人,做得甚是精致,但最奇怪的是在壮汉们搬运时却一直只是指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任凭那几个壮汉拨来转去。
坐在次席的霍俊哈哈鼓掌大笑,他是从武都前线赶来的。虽说是前线,只是如今武都方向坐镇的魏将是汉中都督王濬。王濬的指挥力、判断力无需多言,汉中又是被王濬经营了两年之久,各处要隘均已被整修一新,霍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乘。更重要的是,那边的战线已经拖延了一年有余,无论士气还是局势早已陷入泥泞般的胶着。
霍俊、刘魏将军队交付给宁随和自蜀中赶来的李球、诸葛显便前往天水与刘武会合。
此刻便是庆功宴会。
座上的群臣都是刘武身边的勋旧死党,气氛也空前热烈。
宴会一开始便是那些钟会当初从长安俘获的魏国歌妓们献舞,这些女人虽然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容貌稍敛、但经过这一两个月的调养,也算颇有些姿色。撩拨得刘魏那小子看得眼睛都不眨。
这小子样貌跟一年多前变化并不算大,只是如今嘴巴上已经长了一寸余长细密的胡须,眉毛也比先前更粗了些许,但最大的变化是那曾经单纯稚气的双眸上如今变得从容和冷峻起来,身量更是与刘武相若。
喜好女色乃是男儿常态,刘武虽然对刘魏对女色的贪婪有些许不快,不过这小子据霍俊所说,作战相当勇敢,也深得他那几个小伙伴刘渊、嵇绍、贾疋的拥戴,所以刘武什么都没说。
当那些长安出生的舞女离开后,便是那辆车上场,也就是现在。
“将军!”霍俊大声对刘武道,“这可是好东西啊!有他的话,以后行军作战就算没有阳光树木参考也不会弄错方向啦!”
就像之前说过的,霍俊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仍称呼刘武为将军的人,这也是刘武特别恩典。刘武每次听到霍俊这样喊自己,总有种时光倒流般的幸福感受。他微笑着轻轻挥了挥手,让那几个军士行动。军士们从令,连忙将外边一堆的碎石搬了进来。
“将军,您这是……”霍俊不解的看着那几个军士将石头搬到大厅内,堆得满地都是。
“将军,这是干嘛呀?”霍俊问道。
“再搬。”刘武轻轻发令。
几个军士继续开始搬弄,只是这次,在这些碎石的阻挠下,车子间或移位,短短几分钟后,车子上木人指向便跟之前差了许多。
“将军,这!”霍俊睁大眼睛。
刘武道:“现在你该懂了吧?”
“主公明鉴,”一旁负责主持宴会的祭酒李毅笑嘻嘻插话道,“山地崎岖之处,确实是司南车的死穴。”
这便是司南车,也是钟会给刘武带来的一件小小礼物。不过,刘武现在关心的,却是制造这车的主人。
刘武本来对制造这辆司南车的叫马钧的老者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就像刚刚李毅提出的责难,司南车在道路崎岖或者林深草深车辆难行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大用处,只有平原时侯才能奏效。可是道路平坦的时候,大可借助星相阳光分辨南北,最重要的是刘武所部西凉大军战马如雨,行军打仗甚至能动辄一日二三百里,司南车的速度实在慢的让人无法忍受,至多只能沦为辎重车辆之流。
此物华而不实。但钟会极力推荐,又列举了马钧曾经另外两项功业才最终打动了刘武——对灌溉有重大帮助的翻车和对纺织有作用的织机。
织机效率好坏与否,刘武不懂,但他知道西北国力刚刚复苏,虽然武威郡比邻河水,可以耕作水田,灌溉是一个大问题。
马钧的翻车正是解决疑难的佳品。尤其是当刘武看完天水府衙内那架翻车样品,当即便决意派遣马志前去与马钧叙旧。
不要忘记马志之祖马超、马腾等在抵达西凉称霸之前也是出身扶风的马家后人。马钧与马腾这两家虽未必是一家,源头无从可考,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
身为安定王表兄马志的热心拜访,果然让马钧家的后辈们倍感温暖,终于劝说乃父同意接受西北的邀请,官拜安定王府侍郎,专司督造农具制造研发新器械。
当马钧缓缓走入宴会大堂时,刘武起身,让一旁的刘魏给那位老者斟酒。
“是。”
刘魏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将酒水斟好,送到那老头儿手中,这才缓缓退下。
“长者,”刘武对马钧道,“孤自少小便从军,征战十余年,又有将士们效死追随,方得今日这般富贵荣华。孤虽然对农事所知不多,但孤还是很敬重百姓的。孤也尝过饥饿、寒冷的滋味,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孤知道,若我大汉不能再现文景之治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纵然大汉靠武力侥幸天下一统,也不过如暴秦若露水朝夕即灭。”
刘武站起身,缓缓走到马钧身前,将铜樽举起,说道:“长者,您的翻车巧夺天工、若是能在我西北定能大展宏图,为了您的巧思,孤敬你一樽酒。”说罢,将自己酒樽中酒水饮尽,用郑重至极的目光凝视着马钧,等待着。
马钧微微哆嗦,举着刚刚那位据传为汉安定王养子的小将军斟满的酒樽,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老头儿,”霍俊很是不耐烦的大叫起来,“还在想什么呀?我们将军赐你酒水,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还有什么好想的,拖拖拉拉,快喝啊!”
“伯逸,不得无理!”刘武低声呵斥,旋即转身望着马钧道,“长者,请满饮此樽中酒。”
马钧终于将酒樽举起,只是眼中的神情复杂至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刘武就这样看着马钧将酒水饮尽。之后,这老者哆嗦着,对刘武说道:“王爷,老朽除了机关小术别无所长,王爷何必以,以,以国士之礼待我?”语近结巴。
“你这老儿,休要自作多情啦!”霍俊仗着酒力哈哈大笑信口道,“什么国士?机关小术也算得国士,那像医卜星算岂非皆为国士?”霍俊还要再说下去,只是看到刘武转身丢过一记严厉的眼神,酒这才醒了一小半。
“老者,”刘武道,“那边口出狂言得罪您老的是个狂妄无知的小子,您不要怪罪他。”
“不,不,不怪罪,岂敢,岂敢。”
在魏国,马钧的结巴症是出了名的,就像那个邓艾一般。只是邓艾身为国之大臣,雄霸一方,而马钧却只是一个小小博士,半生潦倒。即便做出像翻车、织机之类的奇妙器具,也不能得到大魏皇帝的重用赏识,依旧只能做他小小的穷酸博士。这一点,马钧的际遇正好跟同样制造出诸葛连弩、木牛流马之类奇妙器械的诸葛武侯成鲜明的反比。
其实大魏哪里是没有人才呢,只是大魏或许是因为人才太多,结果仿佛所有人才都无所谓有无,不珍惜罢了。
刘武暗自感叹着,望着马钧道:“长者,国家之事百姓为本,若是你能让百姓丰衣足食,那你便是国之重器,理所当然当得起国士之名了。”话音刚落,刘武又是一惊:“长者,你这是为何?”
就在刘武面前,那位白发老者挣扎着,在他面前跪倒,向刘武稽首行礼,刘武慌忙去搀扶。
……
“你们马家的老头也真是的,”
霍俊小声埋怨着,伸手推搡一旁正缓缓喝着醒酒酸汤的马志,“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跪在我们将军面前哭得跟孩子似的,丢人不丢人哪?”
这是两个时辰后,还是天水冀县,只是地方换成了刘武暂时小憩的庭院。这里也没有更多的闲杂人等,除了霍俊之外便只剩下马志马韫兄弟。身为刘武养子的刘魏当然也在,不过却是在外边负责处理闲杂事物,一时半会儿不会进门。
马志笑了笑:“伯逸,马德衡他哭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不是么?”
“清楚,”霍俊冷哼一声道,“当然清楚啦。国士,哼,好大的口气。”说罢望着刘武道,“将军,你难道真的打算将这位马老爷子当国士看待么?”
刘武平静的注视霍俊,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已然能说明一切。
“哦,好严肃啊。”霍俊道,“将军,看来您真的打算这样喽?”
刘武笑了:“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啦。”
霍俊说:“只是制造机关是小术,将军,若是你将这种人也当作国士,我只怕日后天下人都会一味钻营这些奇技淫巧。弄得田亩荒废,那可就不好啦!”
刘武笑了。
“将军,你笑什么呢?”霍俊不解,“可是我说错什么么?”
“没错,”刘武道,“宗广崇、李叔龙他们也这样劝说孤。不过,你要是看到那位长者所做的东西有多么巧妙有益,你也许会改变想法的。”
“是吗?可是,”霍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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