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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晋-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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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自己讨骂罢了。”
“不然,不然。”贾充继续小声道,“大人,他口才是不错,不过,现在这局势又岂是口才能压制的?大人您族内对他施政也早有怨言,动不动曹魏为上,族中子弟有许多都只能勉强度日,不得富贵荣华,这才是会闹到今天这般地步的本因。”
“那么,再过一会儿。”司马炎冷冰冰道。
再过一会儿?等什么呢。
贾充知道司马炎等什么,他感到有些失望,可他知道自己也没得选。司马攸喜欢的是张华这种人,绝不喜欢他贾充这样的阴谋家,要是司马攸不倒,那贾家便永无出头之日。
……
一只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箭直直扎透司马攸的甲胄,钻入司马攸左胸,箭的力道极大,几乎将他掀翻。
“晋公!”
凄厉的女人叫喊声。几名仓促赶制的晋公府奴婢们冲了过来,搀扶住身躯摇摇欲坠的司马攸。
“后撤,后撤!快撤到那边的院子里去,防守!”
侍奉司马攸的几名忠心耿耿的司马家子弟一边与自己那些原本的同族兄弟火并,一边护卫着这几个不知道为什么冒险赶来的奴婢们。
司马攸身躯微微抽搐,他呼吸有些困难,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他胸中。他艰难的左右打量,他的左边,那两个奴婢中其中一人头发蓬松,似乎穿着睡衣——不,那身躯窈窕妩媚,身上所穿的那件丝绸衣服……
“眉,眉儿,是,是你吗?”
司马攸艰难的说着话,只是说完便剧烈的咳嗽着。朱眉默默的按住司马攸胸前的箭簇,沉默的流着泪滴。
已然退入这肮脏狼籍的小小院落,这里原先是给下人奴婢们居住的,战事一起,更是乱得不可开交。射箭的射箭,砍人的砍人,那极少数跟随朱眉前来身披甲胄的侍女们也焦急的环伺在司马攸和朱眉身边,只是不多久,她们便不得不跟那些男人们一起防御包围这座被不知道多少叛逆包围早已摇摇欲坠的庭院。
最后只剩下朱眉一个人,默默的,默默的呆在司马攸身边。默默的扶按住司马攸胸前那鲜血不断涌出的伤口。
“眉儿,你,真糊涂啊!”
司马攸有些吃力的抬起头微微扭转,望着朱眉气道:“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也……”话没说完,一阵咳嗽。
朱眉轻轻按住司马攸的口,希望他能安心休息,节省些体力,可司马攸固执的说道:“眉儿,你还没听见吗?你快走!快走呀!”
之后又是一顿猛咳,咳出了殷红的鲜血,就像鲜花四处绽放着。
“快走,快走啊!”
司马攸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拖拽朱眉的手,可是恐怕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的力气出奇的小,而朱眉的力气也似乎出奇的大。
“眉儿,你!”
朱眉默默的望着他,望着他。昏黄的火光辉映下,隐约可见她嘴角竟凝起一丝凄美的笑意。司马攸哽咽着,他想说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呼吸有些急促,喉管里总是有异物堵着。
院门外,一个让司马攸憎恶的声音响起:“混蛋,你们在干什么哪,都在干什么哪?那可是晋公,我的弟弟!”紧接着,那院外的声音又对着院内大喊道,“大猷啊,我听说你受伤了,不要紧吧?我身边有医者,快,你们快进去看看,出了半点闪失我要你们好看!”
“射箭,不许……他……们……靠近!”司马攸吃力的将命令喊完。又复急促的呼吸,身躯微微抽搐着。
不久,院外的声音又怒喝道:“混蛋,我是中抚军!”顿了顿,那声音又对院内喊话道,“大猷啊,哥哥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别怪哥哥我。其实哥哥我今天前来也是很心痛的,可是谁让你在朝廷上竟然做那种傻事儿?你也不想想,我们司马氏一族熬到今日容易么?河北士族拥戴我等、天下各族也皆仰慕我等,你倒好,竟然要废除九品中正学习那什么伪汉王庭弄什么科举文士武士制度。这不得罪了各家。哥哥我只好带领族中子弟兵谏。大猷啊,哥哥对你的忠心天日可表啊!”
忠心?
司马攸脸上流露出愤怒的神情,可是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朱眉默默的安抚着司马攸的胸口,让他稍安勿躁。
院外,那声音又道:“大猷啊,你倒是说说话啊?这么下去真急死哥哥我了。”接着,那声音又大声道:“没办法了,传令下去,所有人护送医者赶快爬墙翻过去。谁敢拦阻就杀谁!”顿了顿,那声音又对院内喊道,“大猷啊,你要挺住啊,哥哥马上就来救你!”
救……
不知为什么,朱眉想笑,可是看着自己怀中司马攸那渐渐变得苍白和抽搐中的身躯,那正变得越发失神的双眸,又只剩下温热的泪滴。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默默滑落,坠落在司马攸脸上。院墙外杀声震天,院墙上那些据险守卫的极少数效忠于司马攸的不断坠落,那些乱溅的,带着火星缠着燃烧中的棉絮的飞箭四处乱弹,不断坠落在他们身边。
“何必呢?”司马攸的声音异常微弱,“眉儿,现在你跟着我只有一死啊!”
“我愿意。”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怎么咳了,说话也变得连续,但朱眉察觉得出这或许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吧?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司马攸道,“人能活着多好啊?这世上有谁不怕死的。”
是啊,有谁不怕死的?除非心死了。
“我愿意。”依旧是这简单到乏味的话语,可却让司马攸感到一丝丝的心痛和不安。
“眉儿,你是妾不是妻,况且又长得这么美,我早就听说我哥哥一直很羡慕。如果你愿意的话……”
朱眉按住司马攸的口,阻止他将话说完。
“带我走吧。”她说。
“不。”“带我走。”“不,眉儿,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什么,就像以前那样,因为害怕死亡,她吃过人肉,在抵达西北之前被无数的男人玩弄,跟着师篡,只是为了活着,不惜每天歌舞,讨好那个曾经杀死不知多少汉国姐妹的男人?为了活着,又被师篡当礼物送给司马望,又从司马望手里到了司马攸身边?
礼物、活着、屈辱、活着、活着、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耳边,厮杀声渐渐微弱,那院墙上奋力搏杀的战士们一个个倒下,院门后清澈的撞击声伴随着院门的颤抖战栗,摇摇欲坠。怀中的那个因失血太多,变得越来越轻的身躯也终于从抽搐变得平静。
“眉儿,就算屈辱,也要活下去,”司马攸望着朱眉,很努力的说,“为了我们的孩子。”
说完这最后一个字眼,他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偎依在朱眉怀里,仿佛是睡着了般。
门终于被一大截厚重的木头撞开了,碎裂的木片像雨点般四处飞溅,无数在院外的人们嗷嗷叫着,冲进院内。
那些院墙上负隅顽抗的人们也在一瞬间被统统杀死,一个不留。
“不要伤害我弟弟,不要伤害我弟弟!”司马炎大叫着这句话冲进院内。
院内,那些木屋炽烈的燃烧着,在这火光照耀之下,他看到了许多人包围中的那对男女。当他看到那张眼睛张得大大的却没有一丝生者气息的熟悉的脸孔,那些弥漫在心头的不安和猜忌在瞬间烟消云散。
“弟弟啊,弟弟啊!怎么会这样呢?”司马炎哭号起来,“哥哥我只是要兵谏,劝阻你做傻事啊!并没有想到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啊!”话音刚落,那抱着他弟弟的女人抬起头,看着他,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司马炎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竟然用这种眼神看他,真是可恶至极!只是当他看清这个女子的脸儿时,整个人都看呆了。
那张小脸只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是的,那张脸就像一幅最美丽的丝绢帛画,那双明媚的双眸中如果不是充满怒意而是温柔如水的话……是的,他知道这个的身份,他也终于能切身的体会到为什么弟弟此生就只纳一妾,就此一妻一妾便满足了。因为跟他所拥有的十五个女人相比,那些女人简直不值一提。
“你就是眉儿吗?”司马炎像得了失魂症般对那女子问话。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将司马攸身体上那只箭用力拔出。
远处,王氏的惊叫声响起。
“夫君,夫君你怎么啦?”
被司马炎手下士兵押解的王氏尖叫着,痛哭失声。
“弟妹,”司马炎走到王氏身边,对王氏恳切的说道,“这真的不怪我,我只是希望弟弟不要做傻事。并没有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早知现在,还不如不兵谏,哎!”
他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王氏怒目相视,只是话到嘴边,也只能化作啜泣。是的,她什么都不能改变,因为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看着王氏哭得那般伤心,司马炎心中充满了诡异和阴毒的暗暗窃喜。
身后,突然响起许多士兵惊恐的叫喊。
“喊什么?”
司马炎奇怪转身,这才发现那个叫朱眉的女子竟然将手里那只箭刺入了她自己的左面颊。而且还狠狠的向下拉,鲜血淋漓。转眼间那半张原本让人迷醉的面庞就像鬼魅一般可怖。
“眉儿,你,你这是为什么呀?”王氏叫喊着,接着便是放声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
朱眉冷漠的将沾染了司马攸和她鲜血的箭丢弃不管,默默的将司马攸的身躯抱起。那身躯非常沉重,尽管因大量失血,体重大大缩减。可对于像她这样的弱女子而言,无疑于磐石一座。她倔强搀扶起那死沉的身躯,慢慢的,慢慢的将它拖拽到热火熊熊的木屋门前——距离虽只有十几步,但却费了很多的功夫。只是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并没有任何人去阻拦……
也许都被她这副恐怖吓住了吧?
她抬起头,最后看了眼那哭得像泪人儿一般的姐妹王氏,看着王氏站在司马炎身边,看着王氏被司马炎的那些带来的司马家族子弟辖制,不能自主。
她对王氏勉强笑了笑。然后,用劲全身力气将司马攸抱起……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场改变一切的战役。那时她还只是个懵懂的少女,一个不知道世事恩仇为何物的小小女孩。甚至连所谓爱都懵懂无知,现在她终于懂了。她低下头,望着怀中那还很柔软的身躯,眼前恍若出现那过往的二十多年里那些无数平淡但温柔的画面——他们在一起吃饭,一起嬉戏,生病了彼此照顾,偶尔互相敞开心扉……
“姐姐,对不起。”朱眉喃喃自语着,凝视着前方殷红的世界,义无反顾。
她就这样在许多惊恐的司马氏家族成员注视之下步入那正在燃烧中的房间,任由熊熊烈焰吞没。
……
“坏哥哥,坏哥哥!”
绿色原野上,年轻的孩童得意而放肆的奔跑着,他的身后跟着稚嫩哭泣中的小小身躯。
“显儿,你是当哥哥的,不要欺负妹妹。”“知道啦知道啦!”
知道才有鬼呢!
年轻的小男孩向身后的妹妹做鬼脸,手里依旧抓着妹妹最心爱的小小木梳,放肆的高举晃动着,“来抢啊,来抢啊?”
男孩得意的叫喊着。一个不留神,跟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
“谁呀。”
是人,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美丽女子。那张脸异常的美貌,男孩看得出神,但并不是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眼熟,还有亲切。
亲切,就像亲人一般。
“哥!”那女子向他微笑着,“我回来了哦?”
说完,她的左面颊上突然裂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那些鲜血喷溅流曳,整张左脸也变得可怖阴森起来。身后燃烧起熊熊大火,那身躯就在烈火中灼烧着。
他害怕的惊叫着,但很奇怪,并非恐惧,只是……一种莫名的心痛。
心痛。
他就这样默默的,默默的看着那女子声音越发飘渺,身躯在火焰中就像雾气般消散。
“梅儿!”
诸葛显坐起身,全身都是虚汗。
是梦啊……诸葛显突然庆幸。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哭,就这么默默的默默的坐在低榻上,失声哭泣着,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
王元姬抬着头,呆呆望着木屋顶梁。
已是黎明时分,这位被噪音喧嚣吵醒的垂垂老妪的身前,司马炎泪流满面的跪倒在她身前,不时的向王元姬磕头请求宽恕。
可是王元姬什么都不说,只是呆呆望着屋顶。过了很久很久,才吐出几个字:“都变成灰了么?”
“是,是啊!”
司马炎战战兢兢,他知道面前的女子已经不是昔日那叱咤风云的晋公夫人。二十多年前这位女人说什么的话,他身为儿子不但要全部听从,更要兢兢业业一字不漏。可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垂垂待死之人。即便是外面打成那般模样,也只能是派个人出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仅此而已。
“分不开了,”司马炎说,“都是孩儿的错,孩儿的错……”
“不,她既然一心想跟桃符儿在一起,成全她也好,”王元姬浑浊的老目中渗出晶莹的泪滴,“也省得桃符儿路上寂寞。”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只是从此之后什么都不说了,那怕司马炎追问,也是半个字没有,司马炎只好怏怏离去。
当司马炎离开房间,整个房间内只剩下王元姬一人后这位垂死的老妪才慢慢收起泪水,无神的望着屋顶。又过了一会儿,王元姬啜泣着念叨着:“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为兄不慈,司马氏岂能长久。晋公,你看到了么,何曾说的没错,安世果然非臣下之相。是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不应该立桃符儿,不应该让他来挑这千斤重担的啊。结果反而连累我的桃符儿,我苦命的桃符儿啊!”
说完王元姬再度大哭起来。
……
地上满是血污,司马炎踩着渐渐变得干爽的泥土,踌躇满志走在晋公府内。这里曾经给过他多少回忆,但自二十多年前,这里便变成他的伤心地。如今,他终于重新返回到这个象征了权力与地位,荣耀与辉煌的世界。身边,那些为他效劳的司马家族子弟们举凡经过时都向他行礼。
他放声大笑,眼中凝视着天际喷薄而起的朝阳,踌躇满志。这种过度的快乐情绪一直持续到贾充带来一个让他错愕的坏消息为止。
坏消息——就在昨天的下午,司马攸的长子司马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中京了。跟随一同离开的还有其弟弟司马骏。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离开?”司马炎冲着贾充咆哮。
“听说是打猎。”
“打猎?”司马炎怒道,“开什么玩笑,父亲在朝堂上被群臣攻讦气得吐血,身为人子不好好在榻前侍奉,却要出去嬉戏?”
“好像是去弄鹿茸来着。”贾充小心翼翼的说。
“鹿茸,鹿茸……”司马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百密一疏,竟然疏漏到这般地步!”
“大人,现在只好让人全力搜捕了。”
“知道,这个我会找人办的。”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大人,那份草拟的奏章,缺少印绶。不过印绶在哪儿,我们都不清楚。您恐怕非得问一下那位夫人才行。”
“知道,她敢不交!”
贾充微微有些不安……
虽然他知道自己在司马攸面前肯定是一坨腌臜之物,毫无价值。可司马攸为人处世自我鼓吹公允平正,所以平素也不会如何如何的薄待他人,更不会随意迁怒。而面前这位,似乎被这二十年漫长岁月所扭曲,整个人的灵魂都变得越发狂躁和阴狠。
“我贾氏一族跟着他,是对还是错呢?”贾充默默想着,默默的离开。
不管怎么说,贾充已经能预感到那因漏算而即将袭来的狂风暴雨,山崩地裂。
景元二十七年十月初二日拂晓前中京之乱爆发,但此次动荡亦只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左右便迅速平息。司马攸在乃兄发动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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