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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轻若尘埃-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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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以为他只是说笑,没有当真。她想起第一次去那座大宅,莎莉就说他是坏人,现在他又亲口对她说了一次。
“为什么总说自己是坏人?”她问他,“像光辉事迹一样挂在嘴上。”
“所有人都觉得做好人难,做坏人容易。其实,做坏人才难。”他答。
“哪里难了?”她不以为然。
他从餐台上拿了一杯柠檬水来喝,泰然自若的解释给她听:“要做坏人,就要当着人面骗人,有时候还是那种特别信任你的人,你得看着他的眼睛说谎,一直到没有人信你,全都看着你,等你摔下来,就算摔死了,也不会有人哭,你说难不难?”
这番话他说的并不认真,不知为什么,林薇却一时怔忪,静了半晌才说:“你对莎莉倒是很好。”
陈效不置可否,只说:“我有个女儿,差不多也是这么大。”
“怎么没看见过?” 林薇有些意外,不管是年纪或是别的什么,他都不像是做了父亲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将近十岁孩子的父亲。
“她跟她妈妈住。”陈效回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只是这句话,林薇便猜出个大概,也不方便再多问了。反正这事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这样想,这里的工作没有几天就要结束,韦伯家不日也要搬走了,此地高尚优雅门禁森严,她不会再有机会过来,更不会再遇到他。他们不过是有过两次的偶遇的陌生人,仅此而已,不会再有其他了。
“明天什么时候来?”陈效又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什么?”林薇不懂他的意思。
“晚饭。”他提醒。
林薇愣了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请她去大宅,上一次是大雨,他送她和莎莉回来。
“……我另外有事。”她下意识的拒绝,简单的几个字,说的却很急。
他抿了抿嘴,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但在她看起来却又是另一层意思——她若去,他未必欣喜,不去,他也无所谓。
她心里莫名的不悦,回头张望门厅墙上的大钟,五点差三分,便对他说:“我要下班了,到时间回到我成长的底层环境里去了。”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签字笔,又低头看了看。林薇以为他要找张纸或者餐巾来写什么,结果他却捉起她的左手,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十一位的手机号码,从手背一直写到手腕。
“走吧,你知道怎么找我。”他对她说。
林薇诧异,她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自信,自以为看穿了她,又这样对她。她撇下他走掉,跟韦伯太太打了声招呼,又对莎莉说了再见,一路都没回头看他,右手始终握着左腕,不想让别人看见上面写了字。就这样一直走出韦伯家所在的住宅区,远远看到何齐的车子泊在马路对面,她突然想起那个午夜,在她家楼下,她也曾把何齐的电话号码写在手上,这么巧,也是同样的位置。她用力在手腕上搓了搓,天热,手上有汗,硬是把那串数字擦掉了。
何齐在车里朝她挥手,扬起脸露出笑容,她也对他笑,心里却在想,陈效对许捷的评价尚且如此,要是看到何齐又会怎么说呢?
几天之后,大学开学,林薇又回到学校里。
当时大学的住宿条件还很差,七个女生一间寝室,难免拉帮结派呼朋唤友。林薇要顾着林凛,只能走读,一直是同学中的边缘人,那种几个女生手拉手上厕所的事情,她很早就不做了,总是独来独往,不太怕孤单,也习惯了别人的目光,偏偏这样,追她的男生不少。一是因为她长得好,也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她有气质。林薇听到此类表白总是觉得很荒谬,她有气质?她不食人间烟火?如果能在地上捡到一百块钱,她一定马上据为己有,然后偷偷乐上几天。
而现在,她有了何齐。
何齐是真正的闲人,酒店的房间已经退掉,在她家附近找了房子,一副安营扎寨的样子,一天往她这里跑几次,要是她上学,就往学校里跑。他又是这么显眼的一个人,每次来都难免引起一些不相干的注目。她无所谓人家说她穷,却不大愿意听他们说她和何齐,说她走了运,飞上枝头。
她不是不感谢他,自外婆去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她一个人扛着,大约是这负担对她来说实在太重,不到一年时间,她便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现在,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何齐替她修房子,付学费,往她口袋里塞零用钱,买各种礼物,手机、电脑、衣服、鞋子,如果不是她拒绝,还会更多。有时候,何齐、林凛、还有她,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她总会有种荒唐的错觉,觉得他们就好像是一个奇怪的家庭,而何齐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人。林凛好像已经习惯有这么个人在他们身边,她也忍不住这样想,却又不敢这么想,只能固执的继续做自己的事,念书,打工,一点一点的攒钱。
每次他来,她总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走?”他总是反问。
林薇无奈,只能对他说:“你帮我看着点林凛好不好?我有时候放学晚,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何齐自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于是,林薇上学或者打工的时候,何齐总是带着林凛,送他去学校,放学接他回来。
那一阵,何齐还是开着那部黑色跑车。车是几个月前他从雨林道的房子开回来的,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极其低调的人,除了钱,没有其他物欲,直至来到上海才完全改观,陈康峪在此地竟有如此之多的身外之物,房子、车、船、名画、陈酒、瓷器、女人,既不常用,也不拿出来炫耀,只是藏着,像是强盗的宝藏。单单雨林道车库里的车便有成打之多,有一些从店里出来之后公里数就没再变过。何齐也都不曾动,只除了这一辆,之所以选中,大约只是巧合,他在英国考驾照的时候,开的便是一辆黑色的车子,运动型,四门,两排座位。
天下的男孩子大概都差不多,小时候喜欢玩具车,大起来就喜欢真车,林凛也不例外,何齐每次开跑车去学校接他,他都很得意,对同学说:看,这是我哥,那是他的车。上了车,就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一路看着何齐换档加速打方向,等车子停下来,还拖拖拉拉的不肯下去,非要在驾驶员位子上坐一坐,就算只是摸摸方向盘也是好的。
每次看到林凛这样,何齐就会想起几年前的自己。那时,他应该是十七岁,申请了实习驾照,开始学车。陈康峪到英国来,难得有兴致陪着他在庄园里转圈,那里地处丘陵,到处都是坡路,但他开的很好,坡停坡起,游刃有余,一圈兜下来又回到车房,陈康峪对他说:“开得不错。”
他难得见到父亲的笑脸,心里十分高兴。不久之后,他就一次通过路考,英国的路考要求十分严格,近乎苛刻,一次通过在他的同学中是很少有的,有人甚至前后考了四次不过。他总喜欢回想那件事,但每次想起来又觉得自己很可悲,这把年纪了,没有别的成功可以追忆。
X大所在的那一带已经接近郊区,有几条新筑的路更是人迹罕至。有时候,何齐带着林凛去接他姐姐,到的早了,便会在那几条断头路上教林凛开车。刚开始,何齐还比较当心,总是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林凛是很聪明的人,连过几次就已经很熟练了,好像天生就会似的,渐渐的何齐也放松了,常常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他转圈。
有时候,林薇周末去做家教,林凛就还是跟着何齐。何齐问他要做什么,林凛就说要开车,别的都不要,就要开车。何齐拗不过他,又带他去X大那里转圈子,只是每次都不忘对他说:你当心点,千万别告诉你姐。林凛自然是满口应承下来。
那段时间,过去跟着何齐一起去Ash的那帮人已经很少再来找他了,他有一阵不出去玩,他们便都当他已经离开上海,反正除了他,总还找的到其他的冤大头愿意买单,只有胡凯偶尔打电话过来打声招呼,多半也是阿Sir的授意。
那一天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他们在路上转圈,何齐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胡凯的号码,他接起来,对面的人却是罗晓光,上手就说:我们在哪里哪里,何齐你怎么不过来?
球场上那场冲突之后,何齐跟罗晓光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此时却又搞得好像昨天才见过面那样亲热。何齐自叹做不到这样,搞不懂罗晓光是什么意思,他本想拒绝,又觉得不大好,那一次虽然是罗晓光不对在先,但他也有过分的地方,既然人家放低姿态请他去,总应该到一到。
第四章 (3)
罗晓光说的地方是一间会所的茶室,早市已经结束,难得的清静,只有他跟胡凯两个人。何齐到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聊天。
还没进门,何齐就听到胡凯的声音在说:“……那个人连自己死掉的老娘都能甩出来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那怎么办?何家人就这么算了?”罗晓光在一旁幽幽的问,“不能吧?”
“应该是要上诉的,”胡凯答,“不过那边跟法院的关系貌似不一般。”
“不过就是一个商人,再不一般又能怎么样?”罗晓光不以为然,他是有背景的人,自然不把那些走江湖搏出身的放在眼里。
“是,是,”胡凯连声应承,“所以,关键还就是那个证人……”
何齐不会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推开门就进去了。胡凯回头看见是他,立时收了声。
罗晓光却没有半分不自然,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林凛,就问:“哟,这是谁?”
“我一个朋友的弟弟。”何齐答的含糊。
罗晓光却很热情,起身走过来朝林凛伸出右手,自我介绍:“罗晓光。”
那一阵,林凛总是跟着何齐到处混,见得也多了,倒也大方,跟罗晓光握了手,报了自己的名字。听到他姓林,罗晓光对何齐笑了笑,似有深意。
何齐却没理会,只说:“中午一起吃饭,叫上蒋瑶。”
“你倒还记得她,”罗晓光浅笑,“不用叫了,她那个人几时吃过午饭?”
何齐也无所谓,他隐约知道罗晓光为什么跟他不对。如果真是那样,蒋瑶不来似乎更好,照她的脾气,要是来了,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时间已经过午,几个人挪到会所餐厅吃饭。席间,罗晓光兴致不错,本来就是能说会道的人,说到兴起更是谈笑风生,对林凛也很是照顾,处处捧着。何齐不知道他这算是什么意思,但看见林凛挺高兴,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只当罗晓光是给自己面子。饭吃完,何齐买了单,两个人就算是重归于好了。
从会所出来,罗晓光开车走了,何齐叫住胡凯,对他道:“记着你自己是谁,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胡凯也知道自己刚才多嘴了,点点头就要走,迈出去几步却又退回来。何齐看出来他有话要讲,却又是一阵吞吞吐吐,以为他是顾忌着林凛在边上,便道:“没事,你说吧。”
“刚才其实是罗晓光先提的那个案子。”胡凯这么对他说。
何齐的第一反应以为胡凯是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再一细想又不像,这才问:“罗晓光说了些什么?”
“他说沈继刚……”胡凯开了个头。
“谁?”那一阵,何齐的心思全然不在那场官司上,对这么个陌生的中文名字自然是没多少印象的。
“就是那个证人,”胡凯解释,“罗晓光说他有亲戚在医学院,听说沈继刚出庭作证之后不久,就办了病退,再没去过学校,但熟人都知道他根本没病,是准备移民。”
何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还是胡凯沉不住气,又道:“你说这背后要是没什么猫腻,他跑什么?一个没什么花头的副教授,又拿什么去移民?……”
何齐也说不出是为什么,静了半晌才道:“你走吧,这件事暂时别告诉阿Sir。”
胡凯不解,又面露难色。他在华善堂药厂卖药,从金牌销售做到最年轻的区域经理,再往上全都是香港人,他要更上一层楼,就得靠阿Sir破格提拔,但是何齐?他在心里掂量一番,何齐的一句话可能比阿Sir还要管用,哪怕现在做不到,将来未必不行。想到这一层,他还是点了点头,宛如心腹。
同胡凯分手之后,何齐带着林凛回去,车开出去很长一段路,林凛还在说:“那个罗晓光可真有意思,是不是北京人讲话都这么逗?……”
何齐心里有事,没留心听他说了些什么,只嗯嗯啊啊了几声就混过去了。他又想起方才胡凯说的话来——连自己死掉的老娘都能甩出来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话说得虽然难听,但人家未必在乎,他大约只能自愧不如了。
陈康峪死后,他从美国赶过来,在雨林道别墅第一次见到陈效。直到那个时候,他还懵懵懂懂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阿Sir倒是老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却还是轻敌了,总以为所有的法律文书都很周全,连遗嘱都有,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却是这样。
等何氏众人得到死讯,赶到上海,陈效早已经抢先一步,该拿的都拿了。华善堂上海公司是合资企业,中方国有股权代表从一开始就与陈效站在同一战线上,阿Sir的人过去,提出暂停经营,先把股权移交干净都做不到,公司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稀里糊涂的继续运转。
等上了法庭,何齐这边的人总觉得事情是很简单的:陈康峪四十五岁生日过掉,就在伦敦立有遗嘱,全程有律师在场,签字,公证,一样不少。在那份遗嘱上,根本没有陈效的名字。
但在陈效这一边,却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了,根据其律师王俊的陈述,陈康峪在香港再婚时,尚未与其母盛珏蓉离婚,所以两人曾有过协议,陈康峪将每年在上海所有收入的一半给予盛珏蓉,作为补偿。
这样的协议要是放在一个年入百八十万的小商人身上似乎合情合理,婚内出轨,又是重婚,拿出一笔不菲的补偿金来给原配封口,虽然难看一点,却也说得通。但放在陈康峪身上,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如果,只是说如果,确有那么一份协议,那么陈康峪一定没料到自己后来会赚多少钱,而且经过多年的积累,这笔补偿金又会增长到如何惊人的数字。
盛珏蓉已经在数年前去世,现在陈康峪也死了。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世,协议原件已灭失,剩下的只有一份物证和一个人证。物证是华善堂上海公司几年的内部管理报表,上面记载了应当支付,实际却始终未曾支付给盛珏蓉的补偿金。至于人证,则是盛身前的同事,中医药大学的副教授沈继刚,据称是陈康峪与盛珏蓉订立那份协议时的唯一一个见证人。
两份证据,其中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毫无瑕疵的,但连在一起却多少有些说服力。而且华善堂的情况十分特殊,其中有国有股份,还牵涉到几种被列为保护级的中药古方,所以这场官司的判决,对地方政府来说也有利害关系。何齐这方面有一支律师团代理,先是试图质疑证据的真实性,华善堂上海公司十几年的陈年财务报表都被翻出来,没找到反驳证据,倒冒出来几笔不清不楚的招待费和应缴未缴的税款,弄到后来,香港方面只得罢手,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何氏的律师团暂且放下物证不说,又开始主张无效合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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