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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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谁？”

“风萧！”

杨仪伶失声惊叫道：“什么？你是说一代刺客风九剑之独子……”

江暮云和战红潋闻言，互相对看一眼，难掩心头剧震。

杨乾点头道：“没错，十有八九便是他了。当年天山群雄夺宝大战，风萧弑父，算至今日已快有十年光景了。而他自那一役后便销声匿迹，几乎要被整个武林遗忘了。”

战红潋的眼神从江暮云脸上移至篝火，颓然道：“风家秘传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与他对峙，战某尚首次生出一败涂地的感觉。”

杨乾不然道：“能真正挡住‘诛影十一式’的，江湖上实乃屈指可数。战兄弟能在风萧剑下走那么多招，已属不易。”

战红潋苦笑几声，只有他自己清楚当时是败的一塌糊涂，彻彻底底。

江暮云问道：“天威镖局可与风家有仇？”

杨乾呆想片刻后道：“何来仇恨，彼此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风家后人再度现身江湖，会不会又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呢？”

战红潋仰天长叹道：“想杀我的人倒是有能耐，居然会给刺客家族下委托，看来我战某人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战兄会没事的。我去守夜了，你们睡吧。”

江暮云扔下两句话，提着钢刀，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好整理一下烦乱的思绪。而在他的耳际，始终有那声挥之不去的叹息。

他心里很清楚，风萧之所以没有对他和战红潋痛下杀手，完全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肩上的风杀印，而他掳走罗璇儿，也许正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声要命的叹息，是他听过的最为惆怅和无奈的叹息，它完全不应该属于一个高明的杀手。

此去扬州，江暮云隐隐预感到将有重大事情发生，且事关自己的生死命运。

“假如我真是出身风家，我该如何摒弃从前，正视自己？”

“假如我亲生父亲真是风九剑，我是否又该弑兄以报父仇？”

江暮云痛苦地双手抱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它是最刻骨铭心、最痛彻心扉的。

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第六十章　扬州行（2）

杨仪伶轻巧地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后，柔声问道：“江暮云，你在想什么？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暮云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意道：“没什么，只是在担心璇姐的安危罢了。”

杨仪伶同情道：“这是人之常情嘛，我们都很担心。不过你对旋儿姐姐的感情倒不是一般的深。”

霎时，庐州城内的一幕幕场景又皆历历在目，虽相隔一年之多，却恍如昨日之事。

江暮云顿生一种仿佛将要失去最亲之人的心痛感，激动难抑道：“她曾经不惜性命，像护着自己的亲弟弟般护着我；所以，我也要像保护亲姐姐般保护她，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杨仪伶见他如此激动，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会没事的。对了，你背上的伤还疼吗？”

“无碍。”

杨仪伶双手抱膝，仰起螓首，轻启樱唇道：“放松心情，莫要辜负了这璀璨星空。”

江暮云草草收拾一下心情，奇道：“镖局失了镖，为何你不像你二叔那般愁眉苦脸呢？”

杨仪伶轻声道：“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呢？我爹常说，人应该时刻保持开阔的胸襟和轻松的心情，只有这样，才能对事物的粗细有更准确的把握。”

江暮云当然知道她爹是谁，遂面露敬佩之色道：“你爹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大人物。”

杨仪伶自豪道：“等你见过我爹，便知什么是真英雄了。”

江暮云心想我哪有时间和机会去见你老爹，嘴上却道：“仪伶小姐，你对风家有何看法？”

杨仪伶甜甜一笑道：“称呼小女子仪伶就行啦！至于风家嘛……心狠手辣，唯利是图，正邪不分。尤其是那个风萧，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害，简直禽兽不如。”

杨仪伶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针芒般刺痛着江暮云的心。

江暮云难受道：“你当真是这么看的？”

杨仪伶忽闪着一对大眼睛道：“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全武林都这么认为的。要不他们干嘛都要人人欲得而诛之呢？”

江暮云又想起张定边曾在灵源山对他说起过，风家已成为武林公敌之事，不由连声苦笑。

又道：“仪伶，你也会得而诛之么？”

“我？”杨仪伶指了指自己的秀鼻，然后连连摇头道，“怕是我还未来得及拔剑，就被反诛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江暮云叹口气道：“没什么，早些歇息吧，天不亮就要赶路了呢。”

杨仪伶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往篝火边轻盈而去，回首又娇笑道：“我爹说过啦，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呢，小女子是不会轻易惹是生非的。”

扬州地处长江下游北岸，江淮平原南端，西南临集庆，东接泰州。且东下长江，便可出海前往海外诸地。如此紧要之交通枢纽，使得其海内外贸易往来络绎不绝，喧荣之至。冠它以“商贾如织”、“富甲天下”，亦不为过。

扬州除了风景秀丽，经济繁华外，更是名闻天下的烟花胜地。城内大小青楼林立，春se遍地。窈窕女子似那瘦西湖畔的轻拂柳枝、妖娆桃花，轻歌曼舞，竞相争艳。

唐代杜牧有诗云：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可见击剑仗义之侠、文采风liu之士，皆爱此曼妙风月，难以自禁。

江暮云一行借助快捷水路，于烟花三月下得扬州。时正值卯时，城门刚启，码头边上货物堆积如山，舟车喧哗，来往不绝，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气象。

江暮云等人风尘仆仆入得城内，疲乏不堪，遂进了运河边的一家名叫‘万兴’的茶馆。时晨曦微露，馆内茶客寥寥无几，倒也落得清静。

众人上得茶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歇息之余，正商议下一步行动。

江暮云透窗俯瞰，却见碧水运河穿城而过，朝阳洒下波光粼粼，船只竞相往来其中。沿岸柳絮在晨风中飞扬，马鸣人喧，端得热闹非凡。

只是众人兴致黯然，辜负了这番胜景。

杨仪伶轻轻抿了口茶，花容憔悴道：“现下终于到扬州了，接下来该如何获取旋儿姐姐的下落呢？”

杨乾拭了几把油腻的肥脸，叹气道：“风萧既然引诱我们前来，那么张夫人，不，旋儿小姐该无性命之忧才是，眼下也只有先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再做打算。”

杨仪伶愁道：“要是有爹爹在就好了。”

江暮云似若无闻般，依旧俯瞰楼下，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拦着路人行乞，路人皆面露鄙夷之色，绕道而行。而一旁的战红潋则慵懒地依靠墙壁，在作他想，隐隐作痛的肋部仍让他畏手畏脚。

“去，去！去！你这个死叫花子，怎么每日里都在我这蹲点要饭？影响了茶楼生意，你赔得起么？”

江暮云扭头看去，原来是衣着富华的茶楼老板正驱赶门口的乞丐。

乞丐恳求道：“大爷，行行好吧，行个善心吧。我定会为你念经诵佛，保你大富大贵，合家平安——”

“还他娘的念经诵佛，八成是你小子诅咒爷了！”茶楼老板恼怒地打断了乞丐的乞求，不耐烦道，“爷我昨日一不小心善心大发，给了你几个铜钱，结果害得我昨夜在雪月楼输了好几百两，你个扫把星，给我滚！滚！”

江暮云见这肥头大耳的老板如此蛮横，心中甚是不快，亦格外同情这枯瘦的乞丐，遂冲茶楼老板喊道：“店家，你让那乞丐上楼来，我给他银子。”

茶楼老板抬头上看，还未缓过神来，乞丐已经从他腋下一溜烟钻进了茶楼，“噔噔噔”上了二楼。

乞丐低着头走到江暮云跟前，轻声唤道：“爷，是你叫我么？”

江暮云听着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却又难以辨别其污秽的面容，遂道：“这位兄弟，你且把头抬起来。”

乞丐依言抬头朝他看去，四目相对，两人同时身躯剧震。

第六十一章　扬州行（3）

乞丐神情夸张地后退两步，指着江暮云，结结巴巴道：“你是江……江暮云，江暮云？！”

江暮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朱八！朱重八！真是朱兄你么？真是朱兄么？”

乞丐欢呼一声，紧紧抱住江暮云，大叫道：“我就是朱重八，我就是！你果然是江暮云，江暮云！小云！”

两人又笑又哭，又叫又跳，就像两个欢喜雀跃的孩童，引的茶楼内一片惊奇的目光。

战红潋、杨仪伶几人见两人如此孩子气，也是大感好笑，只有杨乾一人始终眉头紧蹙，心情沉重。

哭笑罢了，江暮云将朱重八摁在椅子上，百感交集道：“朱兄，小弟日日思，夜夜想，总算是把你给找着了，真是想煞小弟了。”

朱重八开心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茶楼内顿时哄堂大笑，杨仪伶亦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江暮云开怀大笑道：“朱兄引用当真来的贴切！”

朱重八憨笑之余，不忘抓起桌上一只包子就往嘴里塞，一边不好意思道：“饿坏了，饿坏了。”

江暮云见他落魄至此，难过道：“朱兄，这段日子过的可好？”

朱重八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看我现在这副邋遢样，哪里算的上好了？唉，自从那天在山上寻你不着，我是一边行乞，一边打探你的下落，替你担心了好一阵子。”

江暮云叹气道：“真是难为朱兄了，小弟这些日子里的遭遇可是一言难尽啊。”

遂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大抵都是些四处流浪、结交朋友之事，对于武林中事却是只字不提。他相信讲出来朱重八也听不懂，且非一时半刻所能叙说完，颇费时间。

“这两年我四处游走，沿途听到有不少人提及你的名字，这才知道你小子不仅安然无恙，还出了名堂。”

江暮云苦笑道：“朱兄可知小弟为何而出名？”

朱重八迟疑片刻后，摇头道：“不知，却是为何？”

江暮云摆摆手道：“不谈也罢。对了，於皇寺现今境况如何？德祝主持和那李菁又可安好？”

朱重八嘿嘿笑道：“你倒是对那美婆娘念念不忘。不过莫说是你，我一路过来，也没见几个婆娘能和她相媲美的。”

江暮云哭笑不得道：“朱兄，我这是在和你说正经事。”

朱重八遂正色道：“若於皇寺安在，我便不用出来行乞啦。就在你离寺不久，由于寺内存粮紧缺，几个挂单的和尚先后云游四方去了。再过了半月有余，主持和长老干脆遣散了众僧，寺庙倒闭，可怜的我连顿散伙饭都没吃上。”

久别重逢，两人在感叹世事无常的同时，又忍不住寒暄了一番。

见几个镖师受杨乾指派，分别下楼查探消息去了，江暮云这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将朱重八介绍给了战红潋等人。

朱重八一一向他们点头问好，战红潋和杨乾均以礼相还，杨仪伶见他浑身脏兮兮不说，且生相鄙陋，举止粗鲁，俏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算作致意。

江暮云问道：“对了，朱兄，你来扬州多长时间了？”

“该有十几天了吧。”

“那你可曾见闻这几天城内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朱重八随口答道：“扬州城这么大，且鱼龙混杂，每天都有事情发生。”

杨乾接着问道：“那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或者街巷热议之事呢？”

朱重八想了想道：“还真有这么一桩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暮云四人忙露出迫切之色，作洗耳恭听状。

朱重八奇道：“你们问这个作甚？”

江暮云忙道：“没什么，只是初来乍到，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你且说来听听。”

“扬州多风月，也无非是些花街柳巷的事。据说城内最大的风月场——雪夜楼要举办一个什么开苞会。”

“开苞会？”江暮云一时没明白过来。

朱重八嘻嘻笑道：“小云还是单纯，就是有钱人花大价钱去买青楼女子的**，比身价比地位，享受风liu快活。哈，总之是轮不到你我这类人啦。”

杨仪伶羞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朱重八一眼，气道：“真是下流无耻！”

杨乾沉声道：“囚马帮从来都是将劫获的良家女子卖入青楼，从中牟取不法利益，也许线索就在那个雪月楼了。”

“朱兄，你可知那个什么‘开苞会’大概何时举行？”

江暮云问这话时，杨仪伶一扭娇躯，眺望窗外。

朱重八答曰：“应该就在今夜吧。”

杨乾点头道：“这么说来，我们正赶上时候了。”

江暮云冷静地摇了摇头，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道：“我看不然，也许我们被人一路跟踪到了扬州。也就是说，不是我们来的巧，而是从头到尾都陷入了对手的布局中，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战红潋微微一笑，面露赞许之色。

杨仪伶转怒为喜道：“二叔啊，江暮云这话说的有理呢。”

杨乾抿了一口茶，未表态。

朱重八茫然道：“你们都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战红潋吁了口气道：“你听懂了那才叫不正常。时候尚早，我得和江小子去购置两套像样的衣服来。像这样衣不遮体，恐怕尚未涉足青楼一步，就被人撵跑了。”

江暮云笑道：“战兄倒像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

杨仪伶一听他们要去逛街买衣服，欢喜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杨乾不悦道：“仪伶，凡事要分得清主次。”

杨仪伶见二叔面有愠色，撒娇道：“二叔，这一路多有艰险，身心俱疲，再说人家也是头一次来扬州，我去去就来嘛。”

杨乾无奈道：“去吧，去吧，记得就在这儿会面。”

这时楼下又响起了江暮云的唤声：“仪伶，你还去不去了？”

杨仪伶见杨乾应允，遂喜滋滋地下了茶楼。

运河边上人来车往，摩肩接踵，四人停停走走，在朱重八的指引下，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往西拐进了一条更为喧嚣热闹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四人都有种无立足之地的感觉。

朱重八提议道：“不若买完衣服，我们去瘦西湖游玩吧？”

杨仪伶东摸西碰，对什么都是兴致盎然，又听朱重八出此绝妙主意，刚想拍手叫好，却听江暮云道：“我们终不是寻常游客，我看游玩之事就免了吧。”

朱重八不解道：“那你们到底是……”

江暮云言简意赅道：“这么说吧，我新认识了一个姐姐，可是她被恶人拐卖进了青楼，所以我们要去救她，朱兄可明白？”

朱重八当下便捋起袖子，忿然道：“小云的姐姐就是我朱兴宗的姐姐，岂能不救？！”

“朱兴宗？”江暮云一脸愕然。

第六十二章　扬州行（4）

朱重八揽上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已经不叫重八啦，重八这名字太穷。所以我改名叫兴宗了，意思是兴耀祖宗，光大我朱家门楣。”

江暮云失笑道：“可你还是原来那个朱重八。”

杨仪伶冷声道：“朱重八，你可会些武艺？”

朱重八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杨仪伶遂不屑道：“那你又凭什么去救璇姐姐？”

朱重八干笑几声，不再多话，随他们去购置衣物了。

待三人换好衣衫，从澡堂内出来时，等候在外的杨仪伶不由眼前一亮。

江暮云英俊挺拔，轩昂中带着些斯文气，气质非凡；而战红潋则是面容俊朗，体格魁梧，线条刚毅，再加之满头红发，整个人散发着豪迈不羁的霸道气息。

莫说是豆蔻之年的杨仪伶，就是路旁往来的女子，见两人各具奇像，亦是频抛媚眼，眉挑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