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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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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儿呢?”豪格懒得跟他再绕圈子。
“小主不在贝勒爷身边么?”这下轮到泽润大惊失色了。
“她不是回娘家了么?”豪格反诘道,“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
“微臣并没有见到小主……发生了什么事情?”泽润心里也忐忑起来,试探着问道。
豪格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却在踟蹰,只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三妹是回娘家了。”
泽润和豪格循声望去,沅娘不知何时回来了,挑了帐帘站在门口,看见了豪格,欠身行礼:“请贝勒爷安!”
豪格抢步过去,到了沅娘的面前,平了一下呼吸:“你把绎儿藏哪儿了?”
“小主是贝勒爷的人,妾身怎么敢私藏。”沅娘的话语看似平静无奇,冥冥之中依然透露出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愠怒情绪。
豪格不便明言,只求速战速决,开门见山道:“把她交给我。”
“贝勒爷要从妾身这里拿小主回去问罪么?”沅娘无畏的说出这句话来,一双平日里柔顺娴静的眼神此时变得灼热起来,“小主本该在贝勒爷身边伺候着,结果贝勒爷竟来跟妾身要人。”
豪格无端被摆了一道,窝火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放肆!”泽润呵斥道,“你怎么和贝勒爷说话的!”
沅娘生得倔犟,此时更是不把泽润的呵斥放在眼里,她只晓得她命运波折的小姑子是哭着回来的,问什么也不说,必是受了什么委屈,她心里哪能平衡:“妾身是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话说的不好,还请大人大量,不要跟一个女人计较。三妹是回来了,不过可不是平白回来的,妾身也不相瞒,是三妹的母亲病重,故而赶回去探望。”
“你说什么?娘怎么了?”泽润一听生母病重,血脉相连的心里一阵揪痛。
沅娘白了豪格一眼,从他面前飘然走过去,冷笑道:“是啊,你们这些男人整天忙着你们的军国大事,哪里顾得上这些女人关心的小事情。”
两个男人被沅娘的指桑骂槐的话说的一阵难堪,沅娘见他们也内疚了,这才松口道:“三妹带着绶儿回娘家去了,母亲的病也有些时日了,前日里受了风,家人报来说病情重了许多。三妹本是到这里串门的,恰好听到,所以就急匆匆的赶去了。临走的时候,写了张便条,让妾身交给贝勒爷。”说罢,伸手从袖笼里抽出了折成方胜模样的纸笺,递给了豪格。
豪格接了来,迫不及待地展开细看,看罢之后,脸上的焦急虽然缓和了,却被另一种失落的表情替代了。
绎儿在纸笺上没有写多少字,只是说,母亲病重,她决定回去侍奉,待母亲病情好转再行回来。字里行间,干净利落的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如同一封了然无味的公文,让他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很清楚,所谓的病情好转再行回来,绝不是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它的背后带着另一份意思,就是只要她不想回来,大可以拿这个做借口,永远不和自己接触见面。一时之间,他感到自己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就连原本可以歇斯底里发泄的地方都没有了。
就在豪格为了自己失言气走绎儿后悔的同时,绎儿正抱着富绶倚靠在晃荡的车厢里心乱如麻。
自从进了贝勒府,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随着自己在府中的遭遇变化着的,从低贱的奴婢到受宠的侧妃,她流的血流的泪,都足以让她感叹自己人生的不易。她曾经一度不愿意再想起自己是祖家的人,她深深的为自己折节投降的作为而感到可耻和绝望,她为自己不能给阵亡的丈夫报仇,还要强装笑脸与敌人同床共枕而感到生不如死,所以她最恨的人不是叛逃回去的祖大寿,而是生养自己,却充当着帮凶逼使自己走到现在的困境中来的母亲。这一年来,因为受宠,回娘家的次数比原先多了许多,可是她即使回去,也不愿意去见母亲,见到了,也不愿意多说话。一开始是不愿意说,后来是愿意说了,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母亲的容颜对于自己而言,已经变得很陌生了,母亲这个词对于她而言,也变得难以出口。多少次她面对自己母亲期盼的目光,都以冷漠的表情回敬,她放不下自己内心里的痛和恨,哪怕她分明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是被逼迫无奈,内心里也是痛苦的,可是,自己仍然始终无法原谅她。
天下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母子不相认,莫过于母子之间的冷漠相对。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有了富绶,她才知道,骨肉至亲的感情是无法用恨抹煞的。母亲已经老了,为了三年前的过往一经付出了代价,她因为对女儿的歉疚,一直活在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中,病痛袭来的时候,她来不及反抗就倒下了。
想到这里,绎儿的心里隐约泛起了一丝酸楚和痛意,手不知不觉地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略略用上了劲,衣褶皱在一处,彷佛她母亲因为病痛折磨痛苦皱起的容颜。
“额娘,我们去哪里?”富绶将小小的脑袋枕在绎儿的臂弯里,仰着不谙世事的小脸盯着一脸痛楚的母亲,奶声奶气的发疑道。
“去……去看姥姥。”绎儿用手指撩了撩富绶胖胖的小下巴,勉强笑道。
“什么是姥姥?”富绶对这个词压根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这个词喊起来怪怪的有趣。
绎儿冷不丁被他一问给问住了,她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索相应的女真语称呼:“嗯……就是额娘的额娘……”
“克罗妈妈。”富绶点点头,洋洋得意道,“我晓得这个词。”
“绶儿好聪明。”绎儿抚弄了几下儿子的脑袋,“嗯,就是这个。”
“她长什么样子?”富绶好奇的问道,“我没见过。”
绎儿被他的提问给怔住了,她努力的在记忆里回忆母亲的样貌,却只能记起点滴零碎的细节,全拼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是模糊的,看不清楚的。
难道母亲在她的面前只剩下了一片模糊么?
绎儿感伤倍加严重的侵袭而来,她的心里更加的乱,她突然很害怕见到母亲,而又期待着见到母亲。
冥冥之中,她已经原谅了母亲,但是,母亲会原谅女儿三年来对自己的冷漠与绝情么?
如果有这个可能,她宁愿从此守护在母亲的身边,因为在这个地方,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已。
“阿玛呢?”富绶突然扯了扯绎儿的衣袖。
绎儿望着儿子澄清的大眼睛,本想说的话,全部被噎在了喉咙口。
面前的这个小不点时时刻刻放不下疼爱他的父亲,只要有那么一日半天的看不见自己父亲的身影,他就会问长问短,直到你回答他为止。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他会接受么?如果有一天,他必须要和自己的父亲分离,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看着他一点一点的,一天一天的长大,绎儿内心的惶恐也越来越深了。她害怕失去儿子的信任,害怕和儿子之间的感情也变得像自己和母亲一样。她下意识的抱紧了儿子,好像下一刻儿子就会被人从怀里抢走一般。
将来会是怎么样,她把握不了,正如她飘萍似的的命运也是她把握不了的。
第四十八回
车马在僻静的祖府门前停了下来,绎儿怀里的富绶已经睡着了,雁奴小心地接了过去,一边吩咐车夫放下脚凳,前去祖府叫门。不多时,车帘一动,一袭凉意侵了进来,绎儿下意识地理理暖耳和围脖儿,欠身探出了车厢。
车外的雪还在飘着,纷纷扬扬的,将视线所能及的一切都覆上了纯净的白。绎儿由车夫扶着跳下脚凳,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她有点不忍心,不忍心染指这纯白的地面,略带着小心的浅步尽可能将步子迈大一些。
祖府的婢女得到消息,早早的迎了出来,正赶上绎儿下车,适时的将雨伞撑了过来,接替了车夫伺候着主人往府中走去。穿过三进院子,便到了内堂,祖老夫人早已得了讯息收拾齐整在堂上坐着,看到孙女进得门来,缓缓道:“外面雪下大了吧?看看这一身。”
两个贴身婢女见机的上前为绎儿解下罩在外面的斗蓬还有围脖抄手,奉上业已备好的错金银手炉躬身退了出去。
绎儿近前行礼,万福道:“给奶奶请安。”
“免了。来坐吧。”祖老夫人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暖凳,“富绶还没醒么?抱我这里来,我看看。”雁奴依言将怀里睡得香甜的富绶送到祖老夫人怀里,自己退到绎儿身后,垂手立着,看两人说话。
祖老夫人用手理了理富绶有些凌乱的额发,带着慈祥的爱怜口气道:“一年难得见两次。小东西长得可真快。这小脸……睡得真乖……”
绎儿抱着手炉笑道:“他可是不乖的,要是醒着淘得厉害。”
“人老得真快,这才几年,你都做娘了。”祖老夫人感慨道,“我印象里,你刚生下来抱着软绵绵的样子就跟昨天似的。你那时睡觉都不老实,一晚上折腾你娘起来多少次看你。唉……”
绎儿听祖母提起母亲,鼻子有些发酸,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我娘她……怎么样了?”
“病着呢。”祖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这年关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你这孩子也不懂事,就算恨她,也不能这么绝情呐。到底是你亲娘。”
“我……”绎儿语嫣着,不知该说什么。
祖老夫人不着痕迹地偷眼打量着孙女儿的不安的神情,窥破了她心里的想法,于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刚吃了药,想是睡下了,你去看看吧。”
绎儿埋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雁奴起身要去抱富绶,祖老夫人笑道:“在自己家了,还怕我把孩子弄丢了不成?你陪着小姐去吧。”
雁奴抬眼看了看绎儿,绎儿点点头,恭敬的答道:“孙女儿去去就来。”
从中堂后的角门出去,转过了蜿蜒的走廊,绎儿不知觉的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步子变得好像有千钧重,几乎不听自己的使唤一般。当她抬眼能看见院墙头上枯萎的蓬草的时候,她已然站住了脚,止步难前。
“小姐……”雁奴在她的身边站定,顺着她的目光往墙头的蓬草上看去,“你怎么了?怎的不走了?”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绎儿说着,望着墙头的眼睛已经挂下了数行清泪,“心里越是往前走,越是怕……”
“有什么可怕?夫人是小姐的娘亲,哪有娘亲跟自己孩儿置气的道理?”雁奴劝解道,暗下里攥住了她的双手,轻轻推她,“走吧。老祖宗都说了,夫人都已经睡下了,小姐若是怕见着尴尬,看了便走就是。”
绎儿努力点头,忍住眼泪,破涕道:“嗯,咱们快些去,看了就走。”
两人顺着花园小径到了后厢房的阁楼之上,楼上的婢女大约是听见了楼板上的脚步声,迎了出来,正看见绎儿和雁奴,不由得惊道:“三小姐……”
雁奴忙将手指竖起在唇边,示意她不要作声,回身拉过绎儿,两人轻声轻脚的上得楼来,方才站定,便向那婢女蹑声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婢女冲着绎儿一福:“夫人才服下药去,蕊儿服侍着刚躺下。”
“你且去吧,不要惊动夫人,小姐只是看看。”雁奴摆摆手让她下去。
婢女又一福,欠身退了出去。
雁奴再回身追着绎儿的脚步往房门口去,拐过楼梯口,便看见绎儿杵在窗口,咬着手指抽噎着大恸,硬是不敢发出声音来。雁奴知道她要强,提步到了她身边,不动声色的往屋子里看去。
半掩的窗中,祖夫人一脸憔悴的靠在枕上,气喘未平,黄白的脸色,嬴弱的身子像是连一阵风都经不起的模样。原先的花容月貌早已经被岁月磨损殆尽,先前只是斑白的发也已经几乎被白色替代了。瘦骨嶙峋的手指收在一处,却看不到太多的气力,苍白的指甲脆弱的好像禁不住重压。
唤作蕊儿的贴身婢女正在一旁小心地吹着瓷勺里的参汤,一边宽慰道:“昨天医士走的时候还说,说夫人的病啊,已经比前些时日好多了,这参汤还是要多多的喝才好……”
祖夫人轻声咳嗽了几下,支撑着自己将要滑下去的身子断断续续苦笑道:“我的身子……我还不清楚么……你们尽拣着好听的哄……哄我……”
“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哄夫人玩儿……”蕊儿舀了一勺,递到祖夫人嘴边喂下去,“眼下就要过年了,过年都是喜气,喜气一冲,夫人的病好的就更快了……”
“咳咳……”祖夫人想是被汤汁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口,蕊儿忙将痰盒捧到她面前,一边用力地抚着她的背,轻轻拍着。
祖夫人咳了几下,眼泪也被呛了出来,眼睛红红的,甚是狼狈,一手指了指半掩窗户,示意蕊儿去关窗。
蕊儿扶她躺好,边起身往这边而来。
绎儿躲避不及,正被她迎面看见,惊道:“三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祖夫人分明听见了,整个人在床上禁不住怔了一下,喉咙口的痰未曾吐尽,一时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剧烈咳嗽。
绎儿知道回避不得了,提步挑帘子进了门去,一口气到了床前,慌慌张张地捧了痰盒递上去:“娘……”
祖夫人眼圈一红,胸口起伏着,之后一阵剧烈咳嗽让她有些眩晕的厉害。
绎儿一把架住母亲,稍稍用力去拍母亲的背脊,让她将痰咳出来。
祖夫人接连吐了好几口,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来,眼前一阵迷糊:“蕊儿……”
“夫人……”蕊儿有些不知所措,一双眼圈早已经红了个遍。
“枣……枣……”祖夫人点着桌上的果盘示意她。
蕊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端了果盘递到绎儿面前,含泪道:“小姐,夫人让你吃枣……这是刚打的冬枣……”
绎儿看了看泪光闪闪的蕊儿,又回身去看一脸憔悴病容的母亲,一直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想了千百次,都没有想到母亲会以这样的对话来开启她们的相逢,打破她们之间三年的冷漠。三年之中,自己负着气不曾于膝下侍奉母亲,而母亲却始终惦记着自己,就连自己喜欢吃冬枣的习惯都无时不刻不放在心里。一个勾手指去点的动作,就好像是彼此只分离了一夜,清晨醒来对自己小儿女的疼惜。
这就是母亲的胸怀么?这就是母亲对子女过失的惩罚么?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任凭泪水流到嘴里,流遍了整个面庞,冲刷下来,洒在母亲苍白无力的手背上。
祖夫人腾出双手来,用力抚摸着自己女儿的泪容,自己也早已经泪如雨下了,她含含糊糊地带着笑亦夹着泪道:“回来就好……哭什么……不哭不哭……乖……”
一个“乖”字,好像在哄一个淘气使性子的小孩子,让绎儿无法自持,她忘记了母亲已经是重病在身,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放声哭起来:“娘……娘……我错了……绎儿错了……娘……”
“傻孩子……”祖夫人抱紧了自己女儿的柔弱身躯,夹着泪花拼命的扮着笑,“你什么地方错了?你是娘最好……最好的女儿……娘的女儿……”
绎儿趴在母亲的怀里,无需再去掩饰什么强做什么模样,放下戒备的瞬间,原先心里藏着的苦痛和委屈也一并哭了出来。
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祖夫人心细如尘缘何体察不到呢,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绎儿摇头抽噎道:“没有……女儿哪有什么委屈……”
“你一个人回来的?”祖夫人喘息了一下,平静下来道。
“没有……”绎儿抹去眼泪,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贝勒爷跟你一起来的?”
“不……他……他还在围场……”绎儿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一味隐瞒回避,“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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