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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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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绎儿长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那么骁勇善战,眼看着就要把流寇消灭干净了,怎么会……”

沅娘长叹了一口气:“可不是这个理。你哥哥说起来的时候,虽是轻描淡写的,我也能看出他心里的痛。你说这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勇将,就这么死了。”

“大明朝的气数怕是真要尽了……”绎儿合上眸子长叹道,“眼看着马上豪格他们就要从蒙古班师回来了。去蒙古那不过是去收拾点残兵败将,祭刀而已,可是刀磨锋利了,关内就要不保了。”

“什么?这就要班师回来了?”沅娘不由得紧张了一把,“这才出兵几个月?蒙古那么远,又骁勇,哪有那么快?”

“书信都已经回来了。”绎儿示意她去看妆台上的信件,抬手理了一下散乱的鬓角,“林丹汗的儿子额哲已经率部归降了,这次还要一起回来进谒大汗。月下里就要回来了,紧跟这下面就要收拾朝鲜,等朝鲜称臣之后,他们再入关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沅娘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双手绞在一处,支吾着踌躇。

绎儿掩着嘴咳嗽起来,本来苍白的脸因为气急胀得通红,吓得一旁服侍的雁奴慌手慌脚地去拍她的背脊:“小姐,你别着急……别急坏了身子……”

绎儿摆摆手道:“不……不是我……着急……我也着急不来……”

尼思雅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挑帘子进来:“小主,该吃药了。”

“你先放那里吧。”雁奴示意她放在桌案上。

“这药是要趁热喝的。”尼思雅犹豫了一下,将药碗放在了桌上。

“怎么?又病了?”沅娘这才插话道。

“哦。”绎儿缓了缓呼吸,“不妨事。医士说是胎气不稳固,又着了点风寒,所以开了几味药来调理。”

“按说都八九个月了,也不应该再大病小灾的了。”沅娘拉着绎儿的手心疼道,“还是身子原先落下的亏空太大了,一时元气还没有恢复,就又要怀胎生产,身子骨太虚弱了。”

绎儿淡淡的笑道:“嫂嫂你不用太担心了。我没事的。”

“不过,也好,贝勒爷马上就回来了,有他在,想必一切都不用太担心。”沅娘点点头,爱怜地伸手去摸摸绎儿的小脸,“你有千灾百难的,好在还有他对你的心思,总不算是白吃前面的苦头。”

绎儿的心里因为她一番话变得百般的复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这些天,我都在为给小三儿找先生读书的事情犯愁。跟你哥哥说了,他也不管,说什么又没有科举,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可把我给气的。”沅娘拉起家常来,长吁短叹道,“这个小三儿啊,也该上规矩了,都五岁了,还这么恼人。”

“这件事情,我会帮嫂嫂着意的。不过,要等贝勒爷回来。”绎儿听出话里有音,于是顺着她的话应下来,“你呀,打理着一大家的事情,也够辛苦的。做妹妹的,为嫂嫂分担一些,也是应该的。”

“瞧你这话说的。嫂嫂……”沅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话可不要跟哥哥说起,我也不会说的,等贝勒爷回来,我求他去办。”绎儿打消了她的顾虑,反过来道,“倒是我娘亲,还要嫂嫂多多关照着些。”

“这个是自然的。婆母的事情,自是我该尽孝道的,这个不用妹妹多说。”沅娘心照不宣地应承道。

绎儿侧过脸对尼思雅道:“把药端过来吧。”

尼思雅应了一声,将药碗端了过来,递给绎儿服下,才将碗收走,便听见屋门外一阵吵嚷的喧闹声音,一众人立刻本能地往喧嚣之处投去目光。

绎儿轻启朱唇道:“如雁,怎么了?”

“是福晋房里闹鬼,请了几个萨满来驱驱邪,这会儿想是在做法呢。”尼思雅解释道。

“闹鬼?”绎儿眉心一皱,“闹得什么鬼?”

“嗯,说是……”尼思雅神秘兮兮中带着紧张,“说是福晋前两天晚上起夜,撞见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是叫……叫……姓纳兰的……”

“纳兰宝寅?”雁奴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尼思雅的脸色一白,“姐姐,你怎么知道?”

“呃……”雁奴只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马虎眼,“是上次听见人说起的……”

“嗯,就是她!说是,福晋被她索命,差点就……”尼思雅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差一点就悬梁自尽了,亏得是纳蝶救的及时,不然……现在啊,福晋神经兮兮的,好像都魔怔了。”

“魔怔了?”绎儿轻声念了一句,转念冷静下来道,“不管了,福晋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插嘴。雁奴,你吩附下徐嬷嬷,这两日就不要带绶儿去前院玩了,免得出什么乱子。”

“是,小姐。”雁奴也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另外,吩附这个院子里奴婢们没事不要乱窜院子,尤其不要去前院打扰福晋的人,别引火烧身。”绎儿觉得还不能放心下来,于是叮嘱再三。

“奴婢们记下了,小主你放心。”尼思雅和雁奴对了个眼神,努力点点头。

第三回

 十月的天气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了,可是沿途而来衣著褴衫的难民却让左明瑚内心里压抑到了极致,周遭的空气干燥的让人无法呼吸,正如这关中混乱成一片的局势。

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而加入到造反队伍里的破落军户也日渐增多。这些人不同于寻常百姓,他们祖祖辈辈就是以军籍的身份屯边的。平日里屯田种粮,用的是锄头犁耙,和平常的农民没什么差别。倘若一旦边关告警,他们拾起刀枪,马上就成了一国的藩篱,可以在疆场上浴血搏杀。这就是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屯田养兵的祖制。

但是身为二百年前的先人,太祖皇帝绝不会想到,他的祖制在他的手中是个壮举,而在他的子孙手中却演变成了可怕的灾难。许多的军户因为先人战死得不到应有的抚恤,或是家境破落无法履行责任被治罪等等种种变故,业已丧失了对朝廷的信任和寄望。人到了生死极限,豁出命去,只为了一个活路,哪还管得了什么犯上作乱诛连十族,横下一条心来,便开始了自相残杀。他们聚在一处,就好象一个雪团,在这关中平原越滚越大。有了他们做后盾,流寇自然是势力大增,加之曹文诏湫头镇兵败身亡,曹变蛟失踪,曹鼎蛟战死,流寇更是相互奔走相告,额手称庆。最骁勇善战的曹部,就剩下个生死不卜,下落不明的曹变蛟,朝廷的不幸变成了李自成的万幸。

穿过这个小镇,翻过山,前面就是宁州境内了。这地方对她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未知世界,加之刚刚发生过湫头镇之战,听客栈里跑堂的口气乱得很。据说,流寇的主力还没有全部撤离,而官军的石首不曾收敛,丢的漫山遍野都是。这让她的心里有些发酸。她记起了当日在大同第一次见到曹家叔侄的情景。老成稳重的曹文诏,还有英气皎皎的曹氏兄弟。他们的容颜似乎还在眼前,那么新鲜,可是三个人已经去了两个,剩下的那个又不知所踪。

左明瑚看着相互扶持着颤抖着手的白发老人,看着柴瘦的婴孩在早已僵冷死去的母亲怀里哭泣的情景,她的眼圈一阵阵的发红,发胀,发酸。这些都是生命,无辜的生命为何要遭受这般的浩劫呢?谁人没有父母,谁人没有姊妹兄弟,骨血至亲,阴阳相别,那是什么样的切肤之痛……

左明瑚哽咽了一下,忍住眼泪,想起了自己失散的姐姐左明珠。

自从梁家失势,举家被发落戍边,左明珠也不得不夫唱妇随同往边疆,边疆人事调动频繁,战事也很多,久而久之便失去了联系。

自己的姐姐,一奶同胞,她自是非常挂念的,一心想要去寻找,将姐姐接回家来团圆。

可是,自己的爹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门的水。这个乱世,大家自求多福,各人有各人的命。”

爹爹却是忘记了,姐姐也是他的骨肉血脉,姐姐的终身幸福是为了爹爹的功名,可是爹爹却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现而今姐姐的去处不明,生死不明,可是爹爹竟然全不放在眼里。明瑚的心里陡然徒生了许多的恨意,她突然很羡慕那样在乱世中还可以守在一起的死在一起的百姓家,哪怕是死之前的那一刻,至少还是温暖的,因为亲人们都还在一起。于是乎,她不顾爹爹和兄长的阻拦,偷偷从大同跑了出来,一个人四处找寻姐姐。活着要和姐姐相守,死了也要将姐姐的尸骨带回家去,葬在娘亲身边。这是他们姐妹的情义。

想到这里,左明瑚的眼眶一热,眼泪水差点涌了出来,好像生怕路人看见她的狼狈样子,连忙扬手一鞭,抽打在胯下的梅子青身上:“驾!”

梅子青吃痛的纵身向前奔去,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繁华的小镇,扎进了茂密的山林之间。

这山林生的好,如今的时节正是山野黄绿交替之际,照理说这日子正是野果成熟的时候,可是凡是手臂能勾及的枝丫上,原本该挂上沉甸甸果实的地方,现在却是空着的。很显然,应该是被什么人摘走了,难道是流民么?还是山里的人家?

左明瑚正在纳闷,梅子青的步幅小了一些,速度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许多。

正当此时,只听得不远处林子深处一阵嘈杂的喧闹,似乎是一群女人兴奋地高叫:“抓住了!抓住了!”

“真的?”

“真的真的!快去禀告夫人!”

“看你再往哪里跑!”

左明瑚拎住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只道是山里人家抓到了猎物,拨马要走,忽听的一个声音叫道:“嗯!你就是曹变蛟啊!我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呢……”

左明瑚的心没来由的被揪了一下,险些窒息,本能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勒住了马缰。

“姓曹的,你现在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左明瑚的抓缰绳的手颤抖了一下,她无法再视若无睹,扬手一鞭,奔着声音的来处就冲了过去。

闪过一棵棵树丛树枝,左明瑚只觉得心跳的愈发剧烈,像要跳脱了一般。

眼前七八个短打妆扮的女人,手里的兵刃剑戟闪着夺魄的寒光,一气押在浑身是伤的曹变蛟的脖子上,只消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让他绝了气去。从她们说话的语气里,能够清楚的听出对曹变蛟的仇恨,恨不得杀之后快,显然是流寇中的人。她们在此设下埋伏,专等着曹变蛟落入她们的圈套,必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往曹变蛟那里看去的一瞬间,左明瑚的心里揪痛难当。

原本英气皎皎的脸庞被灰尘和血色染得一团模糊,看不清楚究竟有着怎样的表情,胡子拉碴的样子颓废的好像一个垂死的人,身上的战袍已经褴褛不堪,碎乱的布条散在身体的各处,好像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凭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大明朝一顶一的悍将。

强烈的反差和冲击,让左明瑚简直不敢相认,但是看着他满身的伤,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的心里无法再继续保持着平静和泰然。于是纵马冲了上去,大声喝道:“住手!”

那些女人全没有料到这时会无端杀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来,听见叫声慌忙回头去,正看见端坐在马背上气喘吁吁的左明瑚。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绿衣女子带着警觉问道。

“我是什么人与你不相干!你们放了他!”左明瑚一边带着强硬的口气说道,一边暗下里摁住了自己鞍边悬挂的短剑。

“呵?笑话!你算什么东西!你叫放就放么?”

“就是!也不看我们是什么人,胆敢这样跟我们讲话!”

“你们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要怪本姑娘的剑不长眼睛!”左明瑚反手一把抽出了自己的短剑。

“想打!”几个女人立刻严阵以待,“我们可不怕你!”

“住手!”

只听得身后一声娇喝,几个女人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恭顺了起来:“夫人!”

方才娇喝的女人分开几个手下现身到左明瑚面前,刚一亮相,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愣住了,紧跟着双双脱口而出。

“明瑚?”

“姐姐……”

“你……”左明珠已经是一副戎装打扮,神清气爽中带着几分坚定和执着,与当年的性情早已经相去甚远。在此处姐妹重逢真是一种不知是喜还是悲的宿命,左明珠面对自己的妹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她们在一起?”左明瑚万死也想不到自己的亲身姐姐居然站到了自己父亲的对立面,成了流寇的将领,也和她这个妹妹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左明珠沉了一下呼吸,昂头道:“这个你不用管!来人!把曹变蛟带走!”

“不可以!”左明瑚跳下马背,几步奔到左明瑚面前,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曹大哥?”

“怎么?这个杀人魔头是你大哥么?”左明珠的脸色很不好看,语气硬邦邦的让左明瑚觉得分外陌生。

“他是个好人……”左明瑚还对自己的姐姐抱有一线期望,“他和曹总兵一向是与民秋毫无犯,被迫与你们厮杀也是不得已,你们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大明未来的平辽的希望也还在他的身上,你就不能放过他么?”

“好人?”左明珠冷哼道,“他杀人的时候你看见了?他的手上满是我们弟兄的血,欠了多少人命,你都知道么?这天下谁愿意做坏人?是崇祯这个狗皇帝不让人活了,如果给狗皇帝当走狗也是好人,那这天下估计也没什么坏人可言了!”

“姐姐!”

“不要喊我姐姐!”左明珠有如被芒刺扎了一般叫起来,“你愿意继续做狗皇帝的忠顺子民,我不防碍你,但是姓曹的狗贼,我一定要带走给弟兄们偿命!把他带走!”

“不行!”左明瑚不知出于什么冲动,一把张开手挡在了曹变蛟的身前,“辽东边患未解,你们在关内自相残杀,只会雪上加霜!倘若女真人有朝一日入了关,这江山就再难以收拾了,难道你们真要看着生灵涂炭么?”

“现在女真人没有入关,可是百姓已经没有活路了,这关中哪里不是人间炼狱!”左明珠扬手拔剑,“你让开!不要逼我跟你翻脸!”

“从小到大,我认定的事情,什么时候退却过!”左明瑚宁死不妥协,“就算姐妹情绝,我也不能让你带走曹大哥!”

“你!再不让开!我杀了你!”左明珠说着,便将剑抵在了妹妹的胸口上。

“你要杀,随便你!”左明瑚挺直了背脊,像是再和命运一赌,“你愿意让你妹妹血溅当场,我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姐姐……”左明珠眼眶里发热,一股暖流抑制不住涌了出来,她努力的笑道,“我见到娘的时候,会跟她说,姐姐只是误入歧途……”

“明瑚!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左明瑚愤然大叫道。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左明珠一狠心,将剑刺了过来。

“明瑚!”一直没有挣扎的曹变蛟在这个时候突然奋力挣脱了架在他身上的刀剑,一把将左明瑚扑倒在了地上。

“曹大哥!”左明瑚感到一股热血流淌在了她的发上,滚烫的怕人。

左明珠的剑深深地刺进了曹变蛟的胸膛,曹变蛟看着吓得脸色惨白发怵的左明珠,绽出凄凉而满足的一笑,夹带着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道:“我欠你……你们的……血债……还清了……”

左明珠惊恐不已地将剑抽出了曹变蛟的体外,曹变蛟的创口血流如注,径直飙在地上,黄色的土地被在瞬间染红了一片,红的吓人。

曹变蛟看了左明瑚一眼,整个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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